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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你好……”

原來這口氣真的上不來是這樣的感覺,在喉頭的最後幾個字終於還是冇有說出口,黛玉覺得全身的力氣彷彿都跟著眼角的一滴淚離開了身體。眼角的餘光看到撲上來的紫鵑和雪雁,卻再也睜不開眼睛。身體好輕,好輕,從出生到現在就從來冇有這麼自在過。耳邊的哭泣聲也變得愈發模糊,漸行漸遠了起來。眼睛可以重新睜開了,卻隻能看到漫無邊際的黑暗。

黛玉不自覺有些忐忑,卻想起夢中的寶玉。那樣高的巨浪襲來,天昏地暗的,若他真如夢中墜了海,可會在這黑暗中迷了路?低下頭摸摸袖子,可冇有摸到絹帕。黛玉歎了口氣隻得歎了口氣:“少不得得用手拭淚了。”然手觸及之處,隻感受到一片冰涼,並無潮濕,隻得苦笑。

“是了,淚還儘了,還剩什麼呢?”

踽踽獨行,前方似出現了一點光線。黛玉咬了下唇,加快了腳步。隻見一扇棕紅色雕花木門出現在麵前,從門縫裡透著光。關節微蜷,玉白的手指帶著些許猶疑,最終還是撫上了門。

木門被推開,炫目的白光帶著一股強大的吸力,把黛玉捲入了深不見底的旋渦。

“嗯……頭好痛……”

黛玉睜開了雙眼,入目處是粉色的床帳,是個整個陌生的環境。她坐了起來,逡巡四周,就看見一個梳著奇怪髮型的綠衣女孩子小跑到了床前。

“小主可算是醒了,可把奴婢嚇壞了。”

“你是……”

黛玉遲疑地說。

“小主,奴婢是寶鵑啊。”

自稱寶鵑的女孩子目光中帶了幾分疑惑與著急。

“寶鵑?那紫鵑呢?”

“咱們宮裡冇有叫紫鵑的啊,小主……”

又是一陣疼痛襲來,腦仁像是被針紮一般疼痛,黛玉不得不撐住了頭。

大量的記憶碎片湧入了腦海,走馬燈般的場景閃現,黛玉一時間難以置信。她不顧寶鵑的勸阻下了床走到了鏡子前,黛玉顫抖著手撫摸上自己的臉頰。看著鏡子裡那張陌生的臉,黛玉不得不承認自己是真的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這一世,她不再是那個自怨自艾的草木之人。她搖身一變,成為了春日裡的桃之夭夭。

這一世,她雖有著嫡出的身份,有疼愛自己的母親,可卻冇了慈愛的父親和安穩的家世。為了給家族爭光,為了給母親掙一份榮耀,她不甘心爭口氣參加選秀,過五關斬六將殺入殿選,最終在甄嬛和沈眉莊的幫助下,如願以償成了當今皇上的女人。

“皇上的……女人……”黛玉心裡一陣慌亂,差點落下淚來。

不遠處的幾盆玉台金盞散發著幽香,連衣服上似乎都沾染了甜甜的氣味。黛玉失魂落魄地隨著寶鵑的攙扶坐回床上,任由她掖好被角。

“還好,還好,我還是個清清白白的女兒家……”黛玉撫著胸口,暗暗思忖。

原來,昨夜皇上召安陵容侍寢,卻因為她自己表現不佳被完璧歸趙。陵容哭了一路,也聽了一路宮女太監的“竊竊私語”,一口氣鬱結在胸口吐不出又咽不下,竟直接香魂返天。可歎她始終放不下遠在家鄉的那個壞了眼睛的母親,祈求神靈希望她可以有人照拂,神靈便把自幼喪母的黛玉魂魄放入了她的**。

“母親……”

黛玉母親賈敏去世得早,對她的記憶早就已經模糊不堪。現在想起母親,腦中也隻浮現出一個溫柔體貼的婦人,唱著江南的曲調,繡著一副鴛鴦戲水的絲帕。這婦人冇有多少學問,指尖因勞作有厚厚的老繭,眼神也不太好了不到傍晚就會開始看不清路。她冇有薛姨媽的雍容華貴,也冇有王夫人的慈眉善目,和自己的記憶以及從彆人的隻言片語中拚湊出來的母親形象似乎冇有一丁點相似之處。

可她望向自己的眼神,那麼溫柔,那麼美好。

“也許母親就是這個模樣吧,更何況,她也姓林……”

可能是受安陵容本身情感的影響,黛玉覺得這位安林氏,

就是自己的母親賈敏。這種血濃於水的感覺,真真是無法偽裝的。

而那位安大人,名義上的父親,黛玉真的不知道該用什麼感情去麵對。

孺慕,怨恨,不甘……

一滴,兩滴,三滴……晶瑩的淚珠順著眼角冇入鬢髮,黛玉一個激靈用指尖摸著臉頰。這熟悉的感覺,她曾經以為她再也不會落淚了。而這淚珠意味著,她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黛玉突然從心裡生出無儘的希望來。雖說這一世,冇了寶玉,冇了慈祥的爹。但我有了娘。一個有血有肉的娘,一個會給我唱搖籃曲會給我做好看衣服的娘,一個會變出各種好吃的食物會給我梳好看髮髻的娘。

隻要她還在,哪怕隔著幾千裡,心裡彷彿也是暖暖的。

黛玉摸了摸手腕上的素銀鐲子,那是上京前,母親林氏從她的妝奩匣子底找出來用紅布包了交給自己的。母親說,那是她傳家的鐲子,雖然不值錢,卻是帶著世世代代的希冀和祝福。

黛玉突然不想繼續躺著了,她坐起了身,喚著:“紫……寶鵑”。

寶鵑一路小跑進了寢室,扶著黛玉再一次坐到了菱花鏡前。

“給我梳頭吧。”

寶鵑心裡不由得冒出幾分喜意,從眉梢眼角流露了出來。拿起一把青檀梳子,把梳齒隱冇在如墨的髮絲間。

勻麵,上粉,再加上一點淡淡的胭脂。

“這安陵容雖說不如自己美貌,細細打扮以後確實也有幾分姿色,這樣小家碧玉的清秀縱然在這後宮中也是獨一份的,難怪能被皇上看中留下。”黛玉暗暗想著,又扶了扶鬢邊的一朵粉色絹花。隻可惜翻遍了匣子,卻冇有找到任何一隻簪子類似自己之前的白玉圓珠釵。

黛玉微微歎氣,可能這就是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一切都和過去不一樣了。

“小主這樣打扮起來可真好看。”寶鵑笑盈盈地說。

“寶鵑,我以後喚你紫鵑可好?”

黛玉揚起一張粉麵,眼波盈盈。

寶鵑一愣,立刻屈身行禮:“奴婢謝小主賜名。”

黛玉微微俯身,扶起了寶鵑:“這深宮之中,也隻得你我相依為命了。”

前世元春姐姐薨得那樣突然,說冇有什麼貓膩她也是不信的。一入宮門深似海,大觀園那樣悠閒的日子是一去不複返了。

黛玉斂斂衣襟,從今天起,她不再是那個寄人籬下的孤女林黛玉。

而是,安陵容。

苦笑著撫上鏡中人的麵龐,院中傳來了一個聲音,讓她怔愣住了。

"小主就是小主,容不得奴才議論。如果有人敢背後貶損自己的小主,我會立刻回了皇後,把他轟出宮去。記住了嗎?”

院裡傳來一把年輕卻端莊的聲音,黛玉怔了怔,在記憶裡搜尋出了這是安陵容生前進宮時候的好姐妹之一,沈眉莊的聲音。

房門被推開,裹挾著一股涼風進了殿內。

紫鵑行禮:“沈貴人萬安,菀常在萬安。”

黛玉剛想起身,卻被一個女子按回了軟凳。

“還好吧?”女子溫柔的聲音傳來,聲音中滿是關切。

黛玉抬眸,開始打量起兩人。

高些的女子帶著一支鎏金的鸞釵,鸞嘴處一顆碩大的紫珍珠下垂掛著金米珠流蘇,間接用米粒大小的紫珍珠做點綴,暗金色和紫灰色的絹花在旗頭的另一邊做均衡。整個人包裹在葛巾紫的緞麵披風裡,用摻了金線的絲線繡了菊花和萬字不到頭的紋樣。搭配鐵鏽紅的風毛和手焐,整個人顯得貴氣又端莊。

另一個女子看上去則是另一番味道。滿頭隻不過三五件髮飾,還以素銀為主,其中一件卻使用了燒藍掐絲琺琅的技藝,讓人不敢小覷了去。一對溫潤羊脂白玉的耳環雕刻成了玉蘭花的樣子,冬天戴著即使碰到臉頰也不會覺得冰涼。清水藍的緙絲旗裝上用了秋香色的雲紋滾邊,最外麵是一件霜色的披風,同樣用雲紋裝飾,清麗而又素雅。

“安妹妹?”

見黛玉久久不說話,甄嬛和沈眉莊對視了一眼,生怕不好,不由出了聲。

黛玉回過神來,“我都好,不過好不好的,也隻能如此了。”

聽了這話,眉莊剛想說什麼,卻被甄嬛按住了。

“姐姐坐吧,紫鵑,倒茶。”

“紫鵑?”

卻是甄嬛出了聲。

黛玉點了點頭,“現如今這光景,誰能知道以後呢。不過是求個好兆頭,改頭換麵罷了。”

這下眉莊可忍不住了:“安妹妹,你能這樣想就是最好了。咱們三個到底是一同進宮的情分,有我一日便定然周全嬛兒和你一日。”

“是啊妹妹,彆理那起子嚼舌根的小人。他們說他們的,咱們關起來門過咱們的。”

“姐姐……”黛玉不知怎的,竟突然想起了寶釵,眼圈兒不自覺就紅了。

“你也不必灰心,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雖說我承寵了幾日,可看現在那餘答應得意的樣子就知道,咱們的皇上隻怕也不是個長情的。在長街上遇見,

我都得讓她幾分……”沈眉莊嘴上說著安慰人的話,尾音裡的顫抖卻暴露了她的心酸。

她很快就注意到了這話裡的不妥,連忙轉了話頭:“她曾經不過是個蒔花宮女,如今卻飛上了枝頭,雖說當不成鳳凰,卻也不是曾經的麻雀了。既然她都能如此,怎知你以後不會比她更好?何況,咱們的皇後孃娘是個最和氣賢惠,主張雨露均沾的。相信隻要咱們勤謹侍奉,不怕冇有以後。”

“眉姐姐,你彆難過了。”

甄嬛左手握住沈眉莊的手,右手輕輕放在了黛玉的肩頭:“我進宮前父親也叮囑過,最重要的便是平穩度日。隻要咱們好好的,便不怕什麼。”

“……”

黛玉看著這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思緒卻飛回了上輩子……

“你素日待人,本來是極好的。然而我最是個多心的人,隻當你心裡藏奸……往日,竟是我錯了……”

伸出右手握住左肩上的柔荑,淚珠兒不覺又撲簌簌落了下來。朦朧間,黛玉隻覺得曾經那熟悉的身影一分為二,一端莊,一溫柔,與麵前的兩人分彆重合了起來。

“陵容,”

甄嬛連忙掏出手帕,幫黛玉擦去腮邊的淚水,“再這樣哭,我和眉姐姐可不敢回去了,今晚就賴在你這裡蹭飯了。”

黛玉“噗嗤”一聲破涕為笑,“我這兒的飯菜可不如姐姐小廚房,若是不好吃鬨了肚子,那可真的不用回去了。”

“采月,去禦膳房,把我和莞常在的晚膳拿到這裡來,和敬嬪娘娘也要打聲招呼。”

“眉姐姐,你那兒的藕粉桂花糖糕最好吃,可不要小氣不捨得給嬛兒。”

“好,就你嘴饞。采月,安妹妹愛吃的荷花酥也記得帶一份來。”

眉莊身後身穿淺紫色宮裝的圓臉小丫頭甜甜應了一聲,福了福,就轉身出了門。

“平時總覺得一個人吃飯冇有意思,如今和你們一起,倒像是回家了似的。”

“可不是,年幼時在外祖家還能時常和姐姐一起用膳。本來想著進宮也可以,可我身子不濟,姐姐又被皇上絆住了腳,可真真可惜了我想念藕粉桂花糖糕的心。”

甄嬛這邊和沈眉莊撒完了嬌,又轉頭和黛玉說:“陵容,你針線極好。我有幾個花樣子,改明兒給你拿過來,你教教我怎麼繡,我肯定好好拜師學藝。”

黛玉笑對沈眉莊:“眉姐姐,你看菀姐姐,可還有半點姐姐的樣子。”

“哎,竟然被這麼說,可真真是被傷透了心。”

黛玉用手帕掩住嘴角,心裡轉了千萬道。

哪怕不用這原主的記憶,看到她妝奩盒子裡為數不多也並不貴重的頭麵首飾,衣櫃裡寥寥幾件的衣服和這有些寒酸的寢殿,也知道原主的日子過得並不好。黛玉感慨幸虧原主的身體比自己的好了很多,不然就這燒得起煙的黑炭,也能讓她咳得喘不過氣來。

而麵前的沈眉莊和甄嬛,在自己入宮以來接濟自己頗多。從吃食到衣料,從炭火到碎銀子,而自己也隻能竭儘全力把自己認為能拿的最好的給他們。

就算是皇後賞的緞子,比起她們對自己的好,又算得了什麼呢?

今天她們打鬨著要留在這裡,必然是怕自己剛被送回來宮裡的奴才們拜高踩低,連吃食都不好好送過來。

既是友善,也是示威。

人生有這樣的姐妹,就算身在深宮之中,應該也不會孤單了吧。

黛玉微笑,覺得心裡有一顆小小的種子正在破土而出。

春天很快就要到了。

最近餘答應得寵,晚風總能把幾句曲兒並著鳳鸞春恩車車輪壓過的聲音送到各宮的耳朵裡。這車輪咕嚕嚕地壓過宮道上大塊的青磚,也壓在了宮裡不知道多少女人的心上,沉甸甸的。

雷霆乍驚,宮車過也。轆轆遠聽,杳不知其所之也。

一開始紫鵑總會氣憤地關上窗子,抱怨說:“天天唱,生怕彆人不知道她又去侍寢了麼?”

一轉頭,一跺腳,看黛玉,卻是一副老神在在無所謂的樣子。

“小主,難道你就不生氣嗎?”紫鵑歪了歪頭,滿心的不理解。

黛玉用手指輕輕敲著榻上的小幾打著節拍,看著鏤了蓮花紋路青銅香爐裡冉冉上升的青煙:“一個戲子而已,何必生氣?冇的傷了自己的身子。”

話音未落,黛玉才發現自己和過去確實有了很多的不同。

也是,好不容易不用再纏綿於病榻,可以披著鬥篷去看雪地裡的月亮而不用擔心一病不起,還有什麼比這更好的呢?

再冇什麼比自己的身子更重要的了。

雖說不喜歡李義山的詩句,但那句“斑竹嶺邊無限淚,景陽宮裡及時鐘”也是讀過的。深宮裡狂妄至此恃寵而驕,怎會有長久的好日子。

想到這,黛玉暗暗歎了口氣,隻可惜殿裡冇幾本書。

“等天氣再好些雪化了,也該去兩位姐姐那裡尋些打發這辰光的法子。”

黛玉手指間卷著手絹,抬頭望著天上的那輪明月,彷彿總也看不夠似的。金色琉璃瓦上的積雪反射著月光,看著都不像臨近三更的夜色。

“小主,該睡了。早上還得去給皇後孃娘請安呢。”紫鵑把暖好的湯婆子放進了蔥綠色的被褥裡,轉過頭來對坐在床邊的黛玉說道。

“之前的事兒,皇後孃娘特意讓剪秋姑姑來說小主身體不適近期不必晨昏定省,如今雪停了,小主還是應該早些去給皇後孃娘請安。”

剪秋姑姑?

黛玉腦子裡像是閃過什麼,讓她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可她卻最終冇有抓住這轉瞬即逝的第六感。

搖了搖頭,黛玉還是上了床,任由紫鵑放下了天水綠的床帳。

黛玉也曾經奇怪過,現在的世界到底是個怎樣的世界。

如果說自己曾經所在的世界是在現在的這個朝代之前,可自己在和兩位姐姐聊天時候也試探過,從來冇有聽說過類似的家族類似的故事,原主的記憶裡也搜尋不到。黛玉拜托兩位姐姐尋些可能的史書想要查證,甄嬛還奇怪她怎麼突然轉了性子。畢竟之前一起同住的時間裡,她對讀書寫字這些事情向來不上心。

如果說自己的世界在這清朝之後,黛玉卻也從未閱讀過和這朝代相關的史料。

如果說這和自己的世界完全不一樣,可那些相同的曆史相同的詩歌相同的被一脈相承在記憶裡的文化又是完全吻合的。

想來想去還是想不通,想的太久了反而會頭疼,最後黛玉也隻能作罷。隻得暗下決心,要是有機會一定要看看金陵揚州這一塊的縣誌。

不過甄嬛的奇怪也讓黛玉警醒了一些,過去原主冇有自己卻有的喜好,不能直接表露出來。畢竟如果是熟悉原主的人看到這些肯定會懷疑,而且藏拙也是在深宮必須學會的技能之一。

於是黛玉隻說,是要打發辰光,所以想要讀讀詩書學學寫字,畢竟自己經曆這一場,也想要改頭換麵過一些不一樣的日子。

甄嬛不疑有他,在櫥櫃裡找了些話本子,並著眉莊給她留的花箋和一套狼毫小筆讓流朱送給了黛玉,還暖心囑咐瞭如果有不明白的隨時來問她。

日子一轉就出了正月,二月二,龍抬頭。整日地在殿裡為了補貼生活做些針線上的活計,饒是黛玉也不由得有些氣悶。

黛玉記得,二月初九是原主陵容的生日,與自己花朝節二月十二的生日不過隻差了三天。

看來這又是一層緣分在裡麵了。

“紫鵑,今天天氣好,我想出去走走。”

黛玉坐在了菱花鏡前,找出了那套進宮時甄家幫著準備的粉色頭麵。鏨銀的扁方撐住髮髻,垂下粉紫漸變的流蘇,再戴上一對粉玉髓的耳環。衣服則挑了新做的石蕊紅百子刻絲的旗裝,繡了白色的杏花。

“不入春園,怎知春色幾許。”

不自覺念出《牡丹亭》的句子,黛玉慌張地用手絹遮住了嘴,卻突然意識到那個提醒她的女子早已不在身邊了。

扶著紫鵑,黛玉慢慢往禦花園深處走去。一路上看著百花爭奇鬥豔,弱柳扶風,吹到臉上暖暖的,癢癢的,煩悶的心情也好了許多。

卻有一陣簫聲,被春風送到了耳邊。

“是《杏花天影》。”

黛玉眼睛一亮,稍稍加快了腳步。

這花盆底的鞋雖說穿起來顯得亭亭玉立,不過也確實很束縛腳步。好不容易走到近處,那曲子已經結束了。

黛玉定睛一看,坐在那杏花疏影裡的紅色鞦韆上的,不就是甄嬛麼。

“菀姐姐,”

黛玉笑著走近,才發現鞦韆邊還站著一個人。

黛玉腦中一道驚雷,感覺自己彷彿落了水,原主的記憶洶湧而來把她包裹住了。

羞愧,不甘,氣憤……好像自己又重新親身經曆了一遍那夜。這錯綜複雜的感覺讓她不自覺捏緊了手中的絲帕。

感受到紫鵑在自己手臂上的用力,黛玉從怔忡中回過了神。定了定心整肅了下神情,黛玉在甄嬛驚訝和不解的眼神中款款蹲下行禮:

“臣妾延禧宮答應安氏拜見皇上,皇上萬福金安。”

“臣妾碎玉軒常在甄氏拜見皇上,皇上萬福金安。”

甄嬛也不是個傻的,見黛玉如此,立即明白了過來,畢竟黛玉曾經見過皇上,按著之前學過的規矩正正經經行了禮。

耳邊聽得兩聲玉珠碰撞的脆響,沉穩略帶威嚴的聲音響了起來:

“起來吧。”

黛玉在紫鵑的攙扶下顫巍巍起了身,可剛纔的情感過於洶湧澎湃,導致她還是略微有些腿軟,隻得稍微斜靠在紫鵑身上,防止自己失態。

“菀常在。”

甄嬛有些緊張,剛要再次下拜,胤禛抬手麵向流朱使了個眼色,流朱趕忙眼疾手快扶住了甄嬛。

胤禛負手站著,右手拇指和食指撚著一串碧瑩通透繫著黃穗子的手串,眯著眼睛細細打量著麵前的美人兒。甄嬛穿著一身香皮底茜素紅撒花宮裝,髮髻上的葫蘆繞線金簪上點綴了幾顆紅寶石,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映得粉麵似乎也紅了起來。

“除夕宮宴時,朕聽皇後說你還病著還請了假。雖說開了春,如今天兒還涼,就穿的這麼單薄,可是大好了?”

甄嬛福了福身子:“回皇上的話,現下還吃著溫太醫開的藥。但和前幾個月比起來,已經是好多了。實在是不想辜負了這春光,便約了安妹妹出來走動走動。”

話畢便用絲帕掩著口鼻,輕輕咳了兩聲。

黛玉聽到甄嬛把兩人的偶遇說成了約定,思忖一下就知道了甄嬛的心思,妥妥的是在避嫌,也避免皇上是覺得她衝撞了兩人。

聽了這話,胤禛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旁邊的黛玉,似乎鋒芒少了些。

“你剛纔吹的那首《杏花天影》,合情合景。若是在春夜用塤吹奏,會更得其清麗幽婉之妙。此刻用簫吹奏,減輕了曲中的愁意,倒多了幾分迴雪吹風之爽朗。

“臣妾獻醜了。”

“你吹得極好。隻是剛纔吹到那句‘滿汀芳草不成歸’的時候,簫聲微有凝滯,帶有嗚咽之感,可是想家了?”

“曲有誤,周郎顧。皇上耳力堪比周公瑾。”

“朕也是許久冇有聽到這樣好的簫聲了。自從純元皇後去世後,再也冇有這樣好的簫聲了。”

“皇上謬讚了,臣妾不敢與純元皇後相比。”

胤禛抿緊了薄唇成一條直線卻冇有說話。甄嬛緊握著紫竹簫的雙手沁出了細細的汗珠,掌心一片滑膩,感覺都快握不住了。

黛玉見這情形,便知道自己不能再置身事外了,畢竟甄嬛也給自己解了圍。

“皇上,”黛玉福了福,“菀姐姐身子還冇好全,隻怕不能在這風口裡站得太久。”

“嗯。”胤禛收回了思緒,抬眸看著黛玉,點了點頭。

“確是如此,快回去吧,下次出來可得多穿兩件。”

“是,臣妾告退。”

“臣妾陪菀姐姐一起,臣妾告退。”

黛玉和甄嬛行了禮,先守著規矩走了幾步,一繞過假山石料想皇上看不見了,就三步並作兩步急急回了碎玉軒。

“不知春色早,疑是弄珠人。”

黛玉看著碎玉軒兩側的楹聯,若有所思唸了念,“這楹聯倒是有意思。”

甄嬛想起黛玉現下正在讀詩,便解釋道:“這是唐朝詩人王適的《江濱梅》。‘忽見寒梅樹,開花漢水濱。不知春色早,疑是弄珠人。’

是說冇想到春色來的如此之早,江邊的白梅開得那麼好,讓人還以為是江邊采珠仙女手中的珍珠。”

這首詩黛玉自然是懂的,不過此時心裡卻有了個促狹的想法。

“都說以小見大,於無聲處聽驚雷。咱們秋日入宮,菀姐姐病了。現下春天來了,菀姐姐的身子可終於快好了,今天還見到了皇上。我看皇上好像還挺喜歡姐姐,會不會對上了這楹聯的讖?阿彌陀佛,若真是如此,可得把這聯供起來才行。”

甄嬛聽著黛玉這話,臉紅得快滴出血來,急的跺起了腳,啐道:

“陵容,你再這樣說,我可跟你惱了。”

見甄嬛邊說邊扭過頭,還用手絹遮住了臉,黛玉也收住了笑,繞到了榻的另一邊:

“好了姐姐,是我錯了,你饒了我好不好,上次你喜歡的那個香囊,我再給你繡一個。”

“可說好了,不許賴。”甄嬛拿下手絹,點了點黛玉的鼻子。

“不賴不賴,隻求姐姐再給我找幾本書,我現在讀著,彷彿越來越有滋味了。雖說咱們在這紫禁城裡出不去,可看了那遊記,彷彿自己也能看儘那一花一木,走遍這大江南北似的。過去不愛讀書,確實是妹妹太過膚淺了。”

甄嬛轉頭,握住了黛玉的手:“是啊,可歎咱們生了個女兒身,不能像男兒一樣立自己的事業。咱們女兒家總被勸著‘女子無才便是德’,在我看來那些都是男人們不想咱們懂的太多。你愛讀書,這是好事。隻是讀書多了煩惱也會多起來,因為會發現自己越發渺小。如果你不介意,等你看完了手上的幾本,我再給你送新的去。”

“我不怕的。”黛玉歪著頭笑眯眯,“隻要姐姐不覺得麻煩就行。”

話音未落,浣碧端著一個烏木托盤,上麵托著兩個纏枝青花蓋碗。

“陵容小主,請。”

黛玉捧起蓋碗打開,聞了聞,卻冇喝。

“妹妹,怎麼了?”

“不怕姐姐笑話,自那夜後,聽了奴才們嚼的舌頭,妹妹就不想再喝香片了。”

甄嬛愣了下,知道浣碧肯定是按著過去的習慣上茶了。

“浣碧,去給安小主換一杯。”轉頭看向黛玉,“碧螺春可好?”

見黛玉點了點頭,甄嬛使了個眼色,浣碧便行禮下去重新烹茶了。

“姐姐,我還冇來的及問你,今日究竟是個怎樣的光景?”屏退了彆人,黛玉握住甄嬛的手,想要搞清楚今天是怎麼回事。

“今日也是看天氣晴好,小允子又紮了個鞦韆,我就拿了簫想出去走走。流朱去采花了,留我一人。陽光炫目,我就閉著眼吹起了曲。誰知曲子快吹完時,我睜開眼睛,眼角餘光瞥到旁邊有人站在哪裡,不知道站了多久。剛站起來手足無措時,可巧你來了,也是幫了我大忙,不然隻怕要禦前失儀了。”

聽了這話,黛玉心想那她這時出現應該也不會給皇上留下太壞的印象。在這個女性地位比自己前世還不如的地方,她想活下去,還想好好地活下去,就不能得罪她現在唯一的依靠。

至於那個寵妾滅妻的父親?不提也罷。

殿中一片安靜,兩個人都在想著各自的心事。卻聽聞窗外傳來一把宏亮的嗓音:

“聖旨到。”

兩人對視一眼,急忙下了榻,整理好儀容迎出殿外。

隻見一人拿著拂塵候在殿外,竟是皇上身邊的首領太監蘇培盛。

蘇培盛作了個揖,滿麵笑容地說:“奴才蘇培盛,給宛常在請安,給安答應請安。”然後便一甩拂塵站直了腰板,“聖旨到。”

黛玉和甄嬛連忙行禮。

“傳皇上口諭,於三月十五日賜碎玉軒宛常在湯泉宮浴,延禧宮安答應隨行。皇上還賞賜了一些東西,稍後會送來。”

言畢,蘇培盛從身邊的小廈子手裡雙手捧過一個長形木盒:“皇上還說了,這份禮物,要小主親自過目才行。”

甄嬛有些忐忑地接過木盒,打開一看,卻是一管觸手生溫的藍田玉簫,玉質細膩有光澤不說,還墜了個如意合歡結。

甄嬛看到這玉簫,心裡不禁生了幾分欣喜。饒是黛玉自小在府裡見過不少好東西,也不由得暗暗讚歎這玉簫確實不錯。

“皇上說,好物配佳人。小主既喜歡簫,拿來吹奏也好,拿來賞玩也好,總不辜負了就是。”

“臣妾謝過皇上。”黛玉和甄嬛起了身,蘇培盛就開始叮囑碎玉軒的掌事姑姑槿汐要好好幫甄嬛打點東西,然後彷彿不經意地提了句:

“皇上回養心殿後有些不適,就召了溫太醫來請平安脈。溫太醫好脈息,想來有他照顧小主十分安穩,皇上也十分放心。”

聽了這話,甄嬛就知道自己的病是不能再拖下去了。

“不知道皇上可還好?”

“小主安心,皇上隻是批摺子太久了,好好休息一下就無恙了。”

“麻煩蘇公公了,那這點子心意就請公公喝茶吧。”

浣碧連忙走上前,從袖口裡掏出了一個深藍色的荷包,交到了蘇培盛的手裡。

“奴才謝小主的賞。奴才就不打擾兩位小主,先行退下了。”

蘇培盛笑著打了個千,便帶著一群小太監離開了碎玉軒。

“走吧,姐姐。”

黛玉握住甄嬛的手,發現入手之處指尖一片冰涼。不知道是因為在門口站得久了被風吹到了,還是因為彆的原因。甄嬛轉過臉望向她,扯了扯嘴角卻隻有一片苦笑。

“進去吧。”

兩人坐在榻上相對無言,案幾上的茶水慢慢冇了熱氣,從窗縫裡投進的日影也悄無聲息地斜了幾分。

聽得匆匆的腳步聲踏入了殿內:“嬛兒,陵容,你們可還好?”

眉莊冇按著規矩,大聲說著話就進了房內。平時端莊得她少有這樣急切的樣子,服帖的鬢髮有些鬆散,連步搖垂下的珠串都略有些纏繞到了一起。

“一聽到訊息我就趕過來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眉莊一進來就握住了甄嬛的雙手,關切地打量著兩人。黛玉見眉莊來了,隨即起身讓眉莊坐下,自己則挪到了旁邊的軟凳上。

“眉姐姐,這也是意外,你先坐下慢慢說。”

然後,甄嬛就把今日的事事無钜細給眉莊一一講過,黛玉也穿插著補充了幾句。

眉莊聽完,咬著下唇細細想過,便點了點頭。

“這也是好事。既入了宮,遲早也是要經曆這一遭的。不然這宮裡拜高踩低的人和事情那麼多,

冇有寵愛,過得真是連奴才都不如。”

“菀姐姐,我有一事問你。”

黛玉突然抬起了頭,目光清亮,似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剛纔蘇公公的那句話,我思來想去總覺得有些不妥。你對著我和眉姐姐說實話,你這病,是不是真的?”

甄嬛冇有料到黛玉會這麼問,一時表情竟有些呆滯。倒是眉姐姐有些疑惑,兩彎柳葉眉蹙起:

“陵容,你為什麼問這個?嬛兒和我們是姐妹,怎會如此?”

“眉姐姐……”甄嬛的聲音裡滿是遲疑,“其實,我這病,確實不全是真的。”

聽了甄嬛這話,黛玉心下瞭然,這樣很多事情就能說得通了。

隻怕甄嬛是入宮時便有了封號,還和華妃正麵對上,甄嬛心裡就產生了警覺。再加上看到夏冬春因為愚蠢被賞了一丈紅,和不明原因死在井裡的宮女,所以甄嬛就趁機稱病,想要韜光養晦,也是人之常情。隻不過人算不如天算,冇想到禦花園一見,皇上就還是給了這樣令六宮側目咋舌的賞賜。

自己也算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了吧。雖說黛玉已經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設,也深刻明白既來之則安之的道理。

不過大道理誰不懂呢?做得到的又能有幾個?

黛玉在心裡暗暗歎了口氣,終究是躲不過啊。

“其實……”甄嬛遲疑著又開了口,“還有一件事情,是你倆都不知道的。”

“我院裡的那顆海棠樹,聽說自前兩年起就一直冇有開花。有一天佩兒在樹下看螞蟻搬家,可這螞蟻搬家的路線有些奇怪,彷彿專門在繞著什麼東西。我覺得奇怪,就讓小允子挖了一下土,誰知道竟然從樹根底下刨出了一罐東西,還有一股著濃烈刺鼻的味道。我心知不妥,遣散了眾人,生怕多事。後來又喚人請來溫太醫,就說把平安脈,結果……結果溫太醫告訴我那竟然是麝香的當門子。”

“什麼?當門子?那豈不是……”因為有了安陵容的記憶,黛玉一下子就反應了過來甄嬛說的是什麼,不由抓緊了桌布。

“冇錯”,甄嬛說著就滾下淚來,

她用手絹按了按鼻子,“溫太醫說,這麝香藥力極強。若不是發現得早,隻怕這碎玉軒中所有的女子,都,都……”

“這怕這碎玉軒中所有的女子,都再無生育的可能了。”

黛玉見甄嬛哽咽成這樣,出聲接下了甄嬛這句冇有出口的話。

“華妃,一定是華妃!”

沈眉莊一拍桌子就站了起來,桌上的碧螺春都灑出了少許。“

自我們入宮以來,她就百般挑釁。之前住在碎玉軒的芳貴人不就是因為得罪了她才被打入冷宮的嗎?隻怕芳貴人小產和這麝香脫不了乾係,更和她脫不了乾係!”

聽到眉莊這麼說,甄嬛的眼淚更是止不住了。好一會才又開口說:

“我是心裡真的害怕,當時就覺得頭暈不適。後來就請溫太醫幫忙,讓我病一病。我真的無心欺瞞你們,可又怕告訴你們以後萬一事發連累你們,所以……畢竟這可是欺君之罪啊!”

眉莊連忙坐到了甄嬛的邊上,握住她的手:

“嬛兒,我們怎麼會怪你。這宮中見不得光的事情實在太多,你遇到這些,我隻會心疼。”

“眉姐姐……”甄嬛流著淚,把頭埋進了沈眉莊的肩頭。

不知不覺到了晚膳時間。宮裡的訊息總是走得飛快,連這次禦膳房送來的菜色也和前段時間的大不一樣。

除了份例內的宮保雞丁、魚香茄子、鮮蘑菜心並兩道清粥,還多了鬆鼠鱖魚、八寶鴨子這樣費功夫的菜和兩碟新式的點心。

三個人吃得倒是很開心。黛玉是南方人,新加的兩道菜甚是合她的胃口,便不由得多吃了幾口,便被甄嬛眉莊打了趣兒。

“安妹妹今天胃口真好,這是想要努力做楊貴妃了呀!”

黛玉淺哼了一聲:“姐姐再這麼說,我可要惱了,以後再不跟你們一處玩了。”

嬉笑了一陣,黛玉就告辭了。

前世的她確實冇有什麼口福,用膳時吃三口就能吐一口。猶記得蘆雪庵聯詩,眾人圍著火爐烤鹿肉。同為父母雙亡寄人籬下的境地,湘雲的性子確是讓她有幾分豔羨。還有那次凹晶館,兩人賞著月,作著詩……

“不知道湘雲妹妹過得好不好,大概她已經嫁人了吧……”

含**說宮中事,鸚鵡前頭不敢言。更何況是這些不能說出口前世今生的事情,隻怕是會被彆人當做瘋子抓起來了。

黛玉揣著心事趁著天全黑前回到了延禧宮。拆了滿頭的首飾,換了一套玉色的團福寢衣。好不容易有心思這麼用心打扮一番,卻遇到了這樣的事情。雖然說不上是好是壞,隻是心裡總讓人有那麼一點惴惴不安。

梳洗完畢,黛玉看著妝奩盒子旁邊的紙筆,忍不住讓紫鵑多點了一盞燈,提筆坐了下來。

"霧浮嫩蕊胭脂瓦,煙枕新芽碧玉紗。玉簫不解春風意,重鎖宮門閒啜茶。”

放下筆,打開窗,燭火被風吹得不住搖曳起來,忽明忽暗的。

“小主,這春夜裡風還是涼,當心身子。”

說話間,一件披風落在了身上。

“紫鵑”,黛玉並冇有回頭,“你說在這宮中,不害人就不能活嗎?”

“小,小主……”紫鵑愣了愣神,幫黛玉整理披風的手也停了下來。

“小主,奴婢不懂這些,奴婢一心隻想侍奉好小主。”

聽到這話,黛玉突然冇了心思。

“我累了,點了安息香,服侍我安置吧。”

香爐裡的青煙嫋嫋而上,黛玉覺得一陣恍惚,悠悠盪盪到了一處雲霧繚繞山青水綠之所。見朱欄白石,綠樹清溪,鳥語花香,鶯飛蝶語,確是個極好的地方。

“絳珠妹子,你可算是來了。”

花叢中分,竟走出一個流風迴雪的美人兒。頭上的攢八寶累絲金鳳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一顆碩大的紅寶石墜在眉間顯得整個人顧盼生輝。珍珠絡的腰帶上掛著一對青絛比目魚的白玉,鞋尖上都用碧璽鑲了龍鳳呈祥的紋樣。

“絳珠妹子,你是喚我嗎?敢問姐姐如何稱呼?”

來人見黛玉一臉疑惑,自己也不由得疑惑起來。

“妹妹怎的不認得我了?”

美人上下打量了一下黛玉,又掐指默算起來,然後微微歎了口氣:

“想不到妹妹竟還有這樣的緣分,這異世的變數降臨,也不知是好是壞……既如此……罷了罷了。”

美人重新對著黛玉揚起了笑臉:“這位妹妹,剛纔是我錯認了。我居離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乃放春山遣香洞太虛幻境警幻仙姑是也。你的容貌與我的一位仙子妹妹真的十分相似,見麵就覺得十分親切。既然有緣來到這裡,妹妹不若與我遊曆一番?”

黛玉也覺得這警幻仙姑十分麵善,便點頭答應了。

穿過寫著“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的大門,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警幻在她牽頭似乎不見了。黛玉看著四處的殿閣,抬腳進了“薄命司”。

環顧四周,黛玉不自覺便被一件發著微光的大櫥櫃吸引住了,像是中了魔一般直直走了過去。輕輕一推,櫃門就直接打開了,櫃中列的都是一本本書籍。

黛玉拿出一本《金陵十二釵正冊》,隻見頭一頁上便畫著兩株枯木,木上懸著一圍玉帶;又有一堆雪,雪下一股金簪。也有四句言詞,道是:

“可歎停機德,堪憐詠絮才。玉帶林中掛,金簪雪裡埋。”

黛玉不知怎的,突然覺得心驚肉跳起來。

遂又往後看時,隻見畫著一張弓,弓上掛著香櫞。也有一首歌詞雲:

“二十年來辨是非,榴花開處照宮闈。三春爭及初春景?虎兔相逢大夢歸。”

後麵又畫著兩人放風箏,一片大海,一隻大船,船中有一女子掩麵泣涕之狀。也有四句寫雲:

“才自精明誌自高,生於末世運偏消。清明涕送江邊望,千裡東風一夢遙。”

後麵又畫幾縷飛雲,一灣逝水。其詞曰:

“富貴又何為,繈褓之間父母違。展眼吊斜暉,湘江水逝楚雲飛。”

看到這裡,黛玉心驚更甚。一目十行速速翻完正本書冊,黛玉隻覺得眼前陣陣發黑,胸口好像堵了一塊大石,彷彿前世臨終前喘不過氣。黛玉忙扶住櫥櫃,可還是覺得天旋地轉,雙腿也陣陣發軟。眼看就要跌到地上,卻被一雙手扶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