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許多年之後,麵對牌位上的“仁宗”二字,宣德皇帝朱瞻基將會想起,他父親教他帝王心術的那個遙遠下午。
梧桐葉在宮牆間打著旋兒,將鎏金窗欞的影子裁成細碎流光。
男人在迷迷糊糊間被搖醒,帶著宿醉般的混沌與迷茫。
“起來啊,死鬼。”溫柔悅耳的女聲裹挾著蘭麝芬芳,縈繞在耳畔。
男人睫毛微微顫動,緩緩睜開雙眸,雕花楠木床的紋理在眼前逐漸清晰,錦被柔軟得彷彿將他包裹在雲端。
屋內靜謐清幽,隻有香爐中嫋嫋升起的青煙,在晨光中勾勒出虛幻的軌跡。
“這是在哪裡?”男人低聲驚呼,聲音裡滿是難以置信。
他本是金陵一所雙一流高校最年輕的曆史係副教授,在學術之路意氣風發,前途無量。
可是不久前,他在考古隊參與搶救挖掘一座明代親王墓時,墓道裡突然傳來令人心悸的轟鳴,塌方瞬間將他吞噬。
那一刻,他以為自己的生命就此終結。
可如今,卻身處這樣一個陌生地方。
麵前這個沉魚落雁的溫婉美人是誰?
女人柳眉微蹙,杏眼圓睜,帶著幾分嗔怪:“你在乾什麼?在說什麼胡話?”
“啊——”男人突然痛苦地呻吟出聲,一股強烈的眩暈感襲來,原主的記憶如決堤的潮水般洶湧而至:
十七歲被封燕王世子時,麵對未知命運的惶恐;二十三歲靖難之役死守北平時,聽著城外震天的喊殺聲,心中難以抑製的恐懼;二十六歲被立為太子時,父皇朱棣那如鷹隼般銳利的審視目光……
這些記憶如同一把把重錘,敲擊著他的神經,精神上的痛苦,百倍於身體上的不適。
“死鬼,哪裡不舒服?”女人的聲音溫柔卻又急切,小手輕輕撫著他的後背,同時高聲疾呼,“王淮!王淮!”
近侍太監王淮那張白嫩的圓臉很快出現在門口,他哈著腰,聲音尖細:“娘娘莫急,奴才已差人去喚太醫。”
經過這麼一番折騰,男人逐漸理清了眼前的狀況。自己居然意外魂穿,回到了六百年前的大明王朝,而身份竟是那位未來的仁宗皇帝朱高熾!
身旁的女人正是未來的一代賢後張妍,不過如今她還隻是太子妃。
“我……我冇事。”朱高熾強忍胸口的不適,急促地大聲喘息著,眼中滿是急切,“現在是什麼時候?是什麼年月?”
張妍美目圓睜,一抹驚恐之色閃過眼角。她下意識伸手摸了摸朱高熾的額頭,又摸了摸自己,確認丈夫冇有發燒,這才鬆了口氣:“現在是永樂十三年九月初二。”
“啊?”朱高熾心中猛地一驚,他對曆史瞭如指掌,自然知道這個時間意味著什麼。
距離永樂十二年那場震驚朝野的“東宮迎駕事件”爆發,太子勢力損失殆儘,正好過去一年。
他居然穿越到朱高熾人生的最低穀時期。
想到這,朱高熾心中又氣又惱。彆人穿越,不是成為手握大權的無上帝王,就是花前月下的富貴閒人,享儘榮華富貴。
可自己倒好,直接來到了這位著名“短命鬼”皇帝人生最艱難的時刻。
但很快他的眼中便燃起鬥誌。身為21世紀的史學教授,他熟知這段曆史的走向,也深知朱高熾未來的命運。
既然命運讓他來到這裡,那他便絕不能像曆史上那樣戰戰兢兢當一輩子太子,更不能隻在位短短十個月就抱憾離世。
他要改寫曆史,在這風雲變幻的大明王朝書寫屬於自己的傳奇。
朱高熾緊閉雙眼,屏息凝神感知著這具軀體的每一處細節。
鬆垮下垂的皮肉下,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胸腔的悶痛,膝蓋傳來的酸脹更是如影隨形——臃腫的身軀、氣虛的體質,心肺功能已嚴重受損,這些殘酷的現實如巨石般壓在心頭。
他深知,若不能即刻扭轉現狀,等待自己的必將會是史書上那“在位十月而崩”的冰冷結局。
門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兩位太醫躬身而入。銀白的鬍鬚隨著把脈動作微微顫抖,良久才提筆在宣紙上沙沙寫下藥方。
藥香氤氳間,溫熱的藥湯順著喉嚨滑入胃中,凝滯的氣血彷彿被緩緩化開,緊繃的神經也隨之舒緩。
此刻的朱高熾卻睡意全無,他掙紮著掀開錦被,在張妍驚慌的攙扶下,拖著沉重的身軀挪到書桌前。
狼毫蘸墨的瞬間,現代學術思維與古老宣紙轟然碰撞,墨跡在宣紙上暈染開,宛如一場跨越時空的對話:
一、永樂十二年迎駕事件,準備不周遭到訓斥,大批心腹僚屬下獄
二、嚴重肥胖心肺受損,如不改變將會早逝
“你還知道自己嚴重肥胖,還知道自己心肺受損!”帶著哭腔的聲音突然響起。
朱高熾猛地抬頭,隻見張妍水汪汪的杏眼裡蓄滿委屈的淚水,珠玉般的淚滴在眼眶裡打轉,隨時都要滾落。
他心頭一顫,慌亂中抓起案頭的素絹帕子,小心翼翼地為她擦拭:“彆哭彆哭……”
“我勸過你多少次?”張妍抽噎著,揮拳輕輕捶在他肩頭,“每日饕餮進食、貪涼飲冷、久坐不動,你可知我多怕你……”
話語的尾音消散在女人的哽咽聲裡,滿是未說出口的擔憂。
“我改,我都改。”朱高熾雙手握住她微涼的指尖,語氣前所未有的堅定。
這承諾不僅是說給眼前人,更是對自己命運的宣戰。
“說話算話?”張妍忽然湊近,溫熱的呼吸拂過他耳畔。
四目相對時,她認真的眼神裡帶著試探與期許,似乎要透過這雙眼睛看穿眼前人是否真願意做出改變。
朱高熾鄭重地點頭,掌心溫度順著交握的雙手蔓延。
遠離了現代社會那堆積如山的學術報告,告彆在講台上與學生們鬥智鬥勇狠抓出勤率的日子,更無需再為研究生們晦澀的論文焦頭爛額……以朱高熾的身份活著,竟像是打開了一扇通往奇妙世界的大門,每一刻都充滿著彆樣的驚喜。
午後陽光慵懶地灑在宮牆上,將琉璃瓦染成蜜糖色。
朱高熾半靠在黃花梨木榻上,聽著盲眼老藝人用抱著古琴彈唱《穆桂英》,蒼涼的嗓音與琴絃震顫交織,比現代課堂上的多媒體課件更引人入勝。
待評書結束,他又踱步到書齋,看著朱棣的“好聖孫”,自己的好兒子朱瞻基握著紫毫筆,在宣紙上認真地臨摹顏體楷書。
夕陽透過窗欞在硯台裡碎成金箔,映著少年認真的眉眼,恍惚間竟與記憶裡指導的研究生的身影重疊。
戌時三刻,沐浴後的朱高熾裹著繡雲紋的棉袍躺回寢榻。
金絲楠木床散發著淡淡木香,柔軟的鵝絨褥子托著他的身軀,整個人都彷彿要陷進雲朵裡去。
銅製香爐裡的龍涎香縈繞鼻尖,與窗外飄來的桂花香纏綿交融,將白日的瑣碎都熏成了朦朧夢境。
正當他沉浸在這份愜意時,屏風後傳來環佩輕響。
張妍卸去繁重的釵環,隻著一件藕荷色肚兜,外披月白色薄紗,烏髮披散,嫋嫋婷婷地向床邊走來。
紗衣在燭光下若隱若現,勾勒出她窈窕的身姿,發間的茉莉香混著沐浴後的蘭草氣息,直往朱高熾鼻尖鑽。
朱高熾瞬間僵住。
前世作為大學教授,雖在學術上侃侃而談,情感生活卻貧瘠得可憐。
上一次與異性如此親近,還是讀博時與古靈精怪的學妹談過一場無疾而終的戀愛。
此刻,國色天香的美人這般倚在身側,溫熱的呼吸拂過耳畔,他隻覺頭皮發麻,脖頸到耳根都泛起火燒般的紅暈,連呼吸都變得侷促起來。
“這是我媳婦,這是我媳婦……”他在心底反覆默唸,試圖讓自己鎮定下來,可越是強迫自己,心跳反而越快。
堂堂一位教授,竟在自己“妻子”麵前這般狼狽,朱高熾又羞又惱,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你臉怎這麼紅?”張妍敏銳地察覺到丈夫的異樣,湊近仔細端詳。
燭火在她眼底跳躍,映得那雙杏眼愈發清亮,“是上火了嗎?”
朱高熾剛要開口辯解,忽覺臉上一涼——張妍已在他臉頰輕輕一吻,帶著女兒家特有的氣息。
不等他反應,張妍已翻身下床,喚來守夜太監陳虹:“去取浸了井水的帕子來。”
冰涼的毛巾敷在額頭,驅散了燥熱,卻驅不散朱高熾心底的波瀾。
張妍重新躺回榻上,伸手輕輕撫摸著他圓滾滾的肚皮,眼含笑意:“說好了要練出精肉,可不許耍賴。”
指尖劃過的地方泛起一陣酥癢,他忍不住笑出聲來,胸腔震動間,竟生出一種前所未有的踏實與溫暖。
窗外月色如水,將這對夫妻的身影融成一幅溫柔的剪影,悄然鐫刻進曆史長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