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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時值正月初三,大雪。
整個駱城張燈結綵,沉浸在春節的喜悅當中。
而在城外八十裡荒涼無人的亂葬崗,相府老婦人周雅君正仰躺於地,被幾頭黑色餓狼爭相啃食。
她生生感受著野獸利齒切膚入髓的疼痛,但更痛的是她的心。
她一生偏袒兩個兒子,將錢財爵位全數交付,卻在重病之後得了個被親手拋棄的下場。
腹腔被撕裂,內臟被牽扯,生命在冰天雪地中飛速流逝。
然而此刻,她的精神卻前所未有的通明起來。
她的靈魂聽見遠處大兒子駱承恩在花街柳巷揮金如土,慶祝她死後終於能變賣相府剩餘的家產,給他金屋裡藏著的嬌嬌們買幾件首飾;聽見二兒子駱明越悄悄撬開她的藏寶箱,用她拚死守住的相府傳家玉佩去還賭債。
反而是被一直被排擠的兩個女兒駱紫和駱霞,帶著不多的家丁在雪地裡深一腳淺一腳地找尋母親,並在找到母親後,伏在周雅君身上失聲痛哭。
至此,她才知道誰是真正孝順的人。
若上天垂憐,再有來生,她必會認清人心,絕不再偏心那兩個不孝子!
若上天垂憐,再有來生,她必然扶持女兒,改變自己的命運,也相府落魄的命運!
隨即,她狠狠地嘲笑了自己。
哪來的來生!就算有,也不會給她這種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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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響亮的耳光聲,然後是一個年輕男人的怒罵。
我要是不出去找,老駱家的香火要誰來延續你自己帶著個不爭氣的肚子,還敢管我納妾的事兒!
周雅君在明亮的廳堂中微微睜眼,正看見大兒子駱承恩抓著兒媳江媛的頭髮拖到廳堂右側,對著紅色大柱猛砸了過去。
咚的一聲悶響,江媛發出了一聲痛苦的嚎叫。
再離開時,額上留下一股鮮紅的血液來。
江媛淚眼朦朧,雙手扶著自己被揪住的頭髮,努力想掙脫卻被死死鉗製。
母親,江媛轉向婆婆周雅君,聲音哽咽,我是不及那些鶯鶯燕燕解風情,可也是相府明媒正娶進來的正妻。我夫君從新婚那一夜裡就睡在迎春樓,我哪裡能給相府延續得了香火......
至此,周雅君終於明白過來。
她這是重生了,重生在大兒子駱承恩要迎娶妾室的這一天。
想當年,她偏袒大兒子,覺得他堂堂八尺男兒一表人才,冇個三妻四妾簡直是虧著了,把兒媳江媛的辯白都當成了耳旁風,硬是幫著兒子往家裡娶了三個妾室。
本指望著能給相府開枝散葉,結果到後來三個妾室除了攛掇駱承恩摳家裡的錢,就是和家裡的下人搞在一起,弄得整個相府烏煙瘴氣,成了整個駱城的笑柄。
駱承恩得到了偏袒,**也像開了閘似的,家裡不讓娶,便去外邊胡扯亂扯,花錢無度。駱相英年早逝,留下的家產被這小子生生散去了半數以上。
想到這兒,周雅君便覺得自己是豬油蒙了心,當年駱承恩那麼紈絝,自己居然從未管教過他!
這般想著,周雅君起身對著還要動手的駱承恩大喝一聲住手!
她氣勢之威嚴,果真有一家之主的樣子。
江媛一見,本要辯駁的話也說不出了。
駱承恩眼見著周雅君走近,便覺母親肯定是來幫他的,起眼更加囂張,連抓著江媛的那隻手都緊了緊。
母親,我知道您深明大義,肯定會幫兒子教訓這個悍婦!她這種潑婦一天不休,我相府永無寧日!
周雅君如他所願,在二人對麵將一隻手掌高高揚起。
然而,啪!
一個使儘了全身力氣的耳光落在了駱承恩的臉上,他一時覺得麪皮火辣,耳朵嗡嗡作響,用手捂住自己麵頰的同時,不可思議地問出聲。
母親,你,你怎麼會打我......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兒子的決定,你都支援......
與此同時,江媛也瞪大了眼睛,顫顫巍巍地喊了一聲母親。
話音未落,隻見周雅君先是掰開了駱承恩抓住江媛的那隻手,把江媛解放了出來。
然後兩手左右開弓,啪啪啪啪,連環的巴掌驟雨一般落在駱承恩的臉上,巴掌印糊成成宣紅一片,英俊風流的男子轉瞬變成了豬頭三。
他想要還手,被周雅君的瞪視憋了回去,轉而道:不是,母親你為了江媛打我
周雅君不由得輕蔑冷笑一聲。
是為江媛,也不是為江媛。
她從未用這種冷酷的語氣與駱承恩說過話,看在駱承恩夫妻二人眼裡,就像瞬間換了一個人一般。兩人大氣都不出,隻聽周雅君訓話。
你與江媛本是指腹為婚,你父死後我駱家家道中落。江家恪守承諾將江媛嫁到我府上,你卻百般推脫。表麵上說因為江媛家中富庶,不敢攀高枝。實際上是你那點陰暗的自卑心作祟!
在外邊光風霽月的駱承恩被人說成陰暗小人,這比抽駱承恩的幾個耳光更紮心。
然而這還冇完。
周雅君前世藏在心裡的鬱結之氣發泄出一些,至此語氣平和了許多,但字字句句,冇有給駱承恩留一點情麵。
你在煙花之地反覆流連之事我早有耳聞,上月你向賬房所支的一百六十兩,說是林尚書家做壽,你要購置玉屏祝壽。實際上隻送了個楠竹雕刻,其餘的錢,怕不是進了你那相好‘賽飛燕’的荷包吧。
話講到這兒,駱承恩本來滴血的臉刷一下白了。
林尚書本不是家中刻意巴結之人,關係也遠,送什麼本不重要。重要的是,駱承恩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的貪汙事件,居然就這麼不聲不響地敗露了。這說明母親已經開始清查他錢財的用度了。要是再深查下去,那一筆筆被他挪用的錢財,便都會浮出水麵。
駱相生前是朝中首屈一指的清官,家訓中第一條便是貪汙錢財者驅逐出相府。
這般想著,他冷汗都下來了。
要是從前母親寵他的時候,什麼錢財女人,母親都會無條件縱容他。
可現在,母親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一想到會被驅逐,他腿都軟了。
駱承恩再冇了委屈的神情,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母親啊,兒子也是一時糊塗。
說罷,便在地上俯下身去認罪。
看似十分真心的認罪,然而認清了駱承恩本性的周雅君知道這不過是兒子的苦肉計。
認錯的話語像一滴水滴入浩瀚的大海,激不起半點波瀾。
駱承恩知道這一招對母親冇有用,轉而抬頭拉住了髮妻江媛的裙襬。
娘子,你倒是幫我和母親說說啊。
他鮮少露出這種溫和的、略帶委屈的神情,一如當年被江媛愛慕時的模樣。
江媛嘴張了張,話未出口,便被周雅君一記眼刀製住了。
承恩,錯了就要受罰,你且跪在這裡,等我定奪。
周雅君冷冷丟下一句,便一手捉住江媛手腕。
小媛,你跟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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