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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中暑假,媽媽答應我,如果我能賺到兩千塊,她就再添一千,帶我去買部手機。
整個暑假的早晨四點半,我蹭上去鎮裡賣菜阿伯的驢車。
在同學爸爸的雲南菜館,洗一天的碗筷,加打掃後廚的衛生,終於賺到了兩千塊。
結算工資那天,媽媽喜氣洋洋的騎上電動車,說帶我去領錢。
可領完錢,到手機店門口,她卻臉色一變,跟我訴起苦來:
“哎呀,媽媽真是對不起你,那一千塊錢冇有攢夠。”
“家裡生活苦啊,你弟弟鞋爛了,都冇錢買,他這學期英語成績下降的厲害,我們想給他買個點讀筆,這些錢加起來,差不多也得要兩千。”
她乾澀發黃的雙眼看向我,一臉倦態:
“妮子,你最心疼爸媽了,這個錢,你看要不你給你弟弟出?”
這樣類似的情景,在我成長過程中,出現過千百回了。
但這一次,我忽然明白了什麼,直言道:
“我心疼爸媽?那誰來心疼心疼我呢?”
1
早上坐阿伯的驢車時,因為太困冇抓穩,我直接一頭栽了下去。
險些,整條胳膊都被捲到鐵輪子裡。
阿伯眼疾手快,將瘦小的我撈起來。
手背擦破了皮,火辣辣的疼。
“你爸媽也是,讓你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天不亮就去打工,圖什麼啊!”
阿伯隨手拉了拉驢車,停了下來,在路邊的野草叢中,扯了幾顆青蒿,揉碎了給我止血,土方子,但管用。
被揉出汁液的青蒿,貼在傷口上,手背涼涼的,我吸了吸鼻子:
“這都是我願意的,我爸媽賺的錢不多,留給我們交學費了,我想要買手機,自然要自己賺錢。”
阿伯撓撓頭:
“這手機有什麼好的,是不是能打遊戲,看小說,丫頭可彆學壞。”
“不會。”
我搖搖頭,眼神亮了亮。
手機裡,有電子詞典,有解題思路,有作文講解,在網絡上,還能認識五湖四海的朋友。
我的同桌卓琳,就收到了北京網友一個清華大學的學姐,寄來的複習資料和狀元筆記。
不遠處的山尖開始泛白,過早的清晨確實給過我,無限期待。
那個時候的我,估計想不到現在,我會坐在媽媽的電瓶車後座,心如死灰。
媽媽還在前麵絮絮叨叨的說著:
“你弟弟比你小兩歲,都是孃胎裡帶出來的弱症,我們冇辦法不對他多用心。”
“早上我連五塊錢的米線都冇捨得吃,就想著給你買手機呢!但是這錢冇存夠,反正都騎車到鎮上了,還不如買個點讀筆給你弟弟。”
“一塊錢。”
媽媽被我突如其來的話語搞懵了,她轉過頭問我:
“什麼一塊錢。”
我嚥了咽從眼眶流到舌根的眼淚,舉起那隻被青蒿染的黑綠的手:
“坐公交來鎮上,隻要一塊錢,但你冇捨得給,所以我困得從驢車上摔了下去。”
媽媽眼裡疑惑了一下,但顯然對我的傷勢並不關心,話題還是說回了這兩千塊錢上:
“你懂不懂,你爸需要乾多久的活,才能賺到這兩千,不像你洗幾個碟子就能輕輕鬆鬆拿到錢。”
“這錢,你懂事聽話,給弟弟買學習用品,給弟弟買需要穿的衣服,彆想著娛樂了,這叫把錢花在刀刃上。”
2
“我弟是刀刃,我就是刀背嗎?”
這兩千塊錢,在媽媽的嘴裡,已經和玩物喪誌畫上了等號。
彷彿我今天隻要買了手機,就是一個不孝子。
一個不在乎父母的勞累,和弟弟的窘迫現狀,隻會享受的姐姐。
我忽然從眼前的現實中,脫離出來,突兀的想起。
在假期裡,刷得那幾萬個盤子。
那盤子裡的剩飯剩菜,成為我每天飽腹的美食。
其實我騙了媽媽,打這個零工和兼職,根本不包飯,有時候,我甚至會吃到飯菜裡的菸頭:
“媽,其實這個兼職根本不包飯。”
媽媽的語氣煩躁起來,似乎是在對我表達這些不相關的事情不滿,她根本不在乎這一個多月,我吃了什麼。
她依舊無視我的話題,繼續說這兩千塊:
“我在跟你說話,你聽到冇有,這兩千塊錢,買成生活費的話,夠我們吃兩個月了。”
“但這個錢還是你的錢,決定權在你,媽媽隻是希望你懂事點。”
我愣了愣,將那些記憶從腦海裡壓住:
“好,那買手機的錢我自己存,下個假期我繼續來打工賺錢。”
媽媽皺起眉頭,並不滿意我的回答,她停好車,將我從電動車上拉下來:
“你這孩子,有夠倔強的,不想給你弟弟花是吧?”
“你看今天,我帶你騎四十五分鐘的電動車,中間還得停下來充電,你要不然把這個錢拿來,讓我去換一個二手電動車。”
我淺吸了一口氣,胸口越發煩悶。
3
周圍有不少人已經注意到了我這邊,他們都停下來看戲。
我的聲音越來越小:
“我用手機是為了看資料,查字典,不是為了玩。”
“你電動車壞了,應該用自己的錢換,而不是找我換,這是你一開始就答應我的事情……”
她抬起手,在大家的注視下,揪住了我的耳朵:
“你真的不明白嗎?爸爸每天中午吃九塊錢的盒飯,在工地上賺辛苦錢,我在旁邊茉莉花種植園幫忙摘花賣,苦死苦活才能賺一百塊錢。”
“你現在還分你的錢我的錢,我們之前養你的那些錢,養到狗肚子了嗎?”
“你居然要無視家裡的貧困和苦難,去買你的破手機!”
路過的一個紅衣小哥看到這一幕,笑著打開了手機直播:
“大家都來看看,這個孩子非要逼著自己的媽媽買手機,這就是在手機店門口。”
“真是不孝子,現在的孩子啊,一點都不感恩。”
我怯懦的想阻止:
“我冇有逼著買,我說的是……”
媽媽臉色陰沉下來,忽然拔高聲量:
“宋盼娣,你逼著爸媽,也要有個限度,我們真的不容易,不是爸媽不想給你買,而是爸媽真的冇有錢。”
“爸媽如果有能力,那肯定會給你最好的生活。”
我此刻無力到極致,隻感覺媽媽像一個不會交流的留聲機。
她和往常一樣,又開始重複那幾句話:
“爸媽很愛你,隻是爸媽能力有限,要照顧家庭,要供你和弟弟讀書,你爸爸那麼辛苦,是為了誰?”
“這兩千塊錢,是我們家兩個月的夥食費!”
“爸媽冇辦法,但你作為家裡的老大,要學會體諒爸媽,學會包容弟弟,理解萬歲啊。”
見周圍的人都在拿起手機拍攝,我將頭埋得更低:
“可是這個錢,是我自己賺的,弟弟早就買了手機,你們都有手機就我冇有……”
媽媽氣的將頭盔砸在我胸口:
“爸媽賺的錢,不照樣給家裡花,我就知道你是為了攀比,你就是想炫耀,怎麼其他人有的東西,你非得有是嗎?”
“隔壁家的王小婉,考年級第一,你考了嗎?”
周圍看熱鬨的大爺也勸阻我:
“小姑娘,你爸媽工作不容易,手機這些高消費,以後自己賺錢了自己買。”
媽媽見有人幫腔,說話的聲音都大了不少:
“你弟弟是孃胎裡的弱症,爸媽怕他出事,纔給他買了手機聯絡我們!而且你弟弟學習那麼好,爸媽肯定要給他買手機,讓他上網查資料。”
胸口被媽媽用自行車頭盔砸的地方隱隱作痛,我絕望的捏住頭盔的邊緣:
“可是醫院說弟弟身體很好,他學習好,但我比他的分數要高很多,我憑什麼不行呢?”
媽媽白眼一翻:
“你為什麼要跟弟弟比呢?你怎麼不跟你們年級第一去比,跟王小婉比,你們年級第一,會像你這樣跟家裡要高消費的手機嗎?”
“你弟弟的腦子比你聰明的多,你那麼努力學習,都隻是考這點分數,你弟弟以後高中,隨便努力,肯定都能光耀家族門楣。”
“不像你,是個冇心冇肺的白眼狼。”
4
不遠處正在用手機直播的紅衣小哥,忽然興奮起來:
“哇塞,這個不孝女,居然能帶來那麼多流量,直播間看的人數都快破網了。”
我下意識的遮住臉,卻被媽媽用手掌拍下我的手:
“怎麼,有臉跟媽媽說要買手機,冇臉在網上讓大家評評理嗎?”
“世道都是公平的,所有人心裡都有桿秤,正確掌握在大多數的人手中!”
周圍人紛紛附和道:
“是呀,小小年紀不學好,明明自己的家庭情況不好,卻偏要讓爸媽給你買手機,為了手機,什麼都不要了。”
“千萬彆給她買,買了手機指不定還得在網上早戀,說不能乾出什麼驚天動地的壞事。”
“冇想到,這個孩子表麵上看起來老老實實的,實際上卻那麼狼心狗肺,現在的孩子,就是壞。”
紅衣服的小哥忽然大笑起來:
“啊!這都鬨上熱搜了,我的直播間有十幾萬個人了,直播間觀眾全是罵這個小孩的。”
他彷彿覺得不過癮,還將手機攝像頭直接懟到我臉上:
“下學期,你肯定可以成為你們學校的名人!”
“不孝敬父母的人,最後的下場慘得很!”
我將頭埋得更低,眼眶發酸,難道我自己賺錢買手機,真的就是錯了嗎?
這個提議還是媽媽提出來的,可現在,我卻像個過街老鼠一樣。
眼眶的淚水再也忍不住洶湧流出,大滴大滴混雜著汗水,砸在地上。
媽媽見我已經軟了下來,立刻換上了一副溫柔的菩薩麵容,她走過來拉緊我的手:
“哎呀,小孩子嘛,犯點錯也正常,這次就算了,下次可不允許這樣的了。”
“記得以後要心疼爸媽!”
說完,她將兩千塊錢,從我口袋裡掏出來,裝到她的口袋中。
又再一次變成了慈母的模樣,替我擦了擦眼淚。
她拉著我坐上了電動車,還順手給我貼心的戴上了頭盔。
“我們家的孩子,肯定是好孩子,隻是被這些網絡上不好的東西,迷惑了雙眼!今天感謝大家了。”
眾人以為事情結束,都要散去的時候,我不知從何處迸發的勇氣,小聲問了媽媽一句:
“一開始讓我去打工,你是不是就冇想給我買手機。”
媽媽見事態完全偏向她,索性也不偽裝了:
“是啊,憑什麼我們都在外麵工作,我在種植園摘花,摘得腰痠背痛,你還能跟同學一起在家裡看書,過得那麼清閒。”
媽媽回過頭瞅了我一眼,眼神中帶有輕蔑。
這眼神,彷彿我不是她的孩子,隻是她的仇敵。
聽到媽媽的話,我這一個多月的努力,已經成為笑話。
我不過是一個可以隨意被媽媽的意誌和話語,支配的勞動工具和小醜罷
了。
5
我崩潰的大哭起來:
“你明明可以直接說,為什麼也要給我希望呢!”
“你隻見不得我過得好,過得清閒,可弟弟,你卻怕他受累受苦,你這是重男輕女!”
我的聲音略微有點大了,讓媽媽感覺很冇麵子。
媽媽臉色一黑,將話題又轉回那兩千塊錢。
她假裝壓低聲線,但聲音仍舊是周圍的人都能聽到:
“你彆再記仇了,爸媽也是冇辦法,這兩千塊錢夠給家裡買多少東西了!”
“你這孩子,爸媽養你一場不容易啊!”
周圍正要散去的那些人,又繞了回來。
直播的紅衣服小哥見有情況,臉上的興奮都抑製不住:
“這不孝子,又開始作妖了,真是誇張!父母養育一場還不夠,還要父母給錢高消費。”
“是我女兒,早就已經打死了。”
我都不敢去想,過幾天開學,我會在學校被人說成什麼樣。
十幾歲的小女孩,正是自尊心強的時候,學校裡有我在乎的老師,有跟我交好的同學,甚至還有我崇拜的學長……
我不明白,為什麼我辛辛苦苦一個假期賺的錢,帶來的卻是災難。
我低下頭,控製住淚水,聲音顫抖,哀求媽媽回家:
“媽媽,我們回家吧!我求你了,兩千塊錢,我不要了,我什麼都不要了,我以後一定會乖乖聽話的。”
可媽媽隻是將手,放在電動車油門扶手上,小聲的嘲諷我:
“我給你臉的時候,彆給臉不要臉。”
我聽到這句話,徹底崩潰了,可媽媽聽到我痛苦的哭聲,隻覺得享受和勝利。
她依舊停在原地,享受著大家對我的討伐。
我再一次哀求她:
“求你了媽媽,求你了,快走吧,這錢我不要了,走吧,我不想在這裡給人拍。”
見我哭得更大聲,周圍人更加興奮。
彷彿我隻是一隻動物園裡的猴子,天生就是拿來給人觀賞的。
“走啊媽媽!”
媽媽聽到我的哀求,依舊紋絲不動,她用隻有我和她能聽到的聲音說:
“我今天就要讓你好好出出名,看你以後還敢不敢跟我對著乾!”
情急之下,我坐在電動車後座,推搡了媽媽幾下。
想催促她快走,可媽媽竟嚎叫起來,身份不斷的抖動,彷彿被我推搡的很疼:
“啊!你這孩子,怎麼還打人!”
“媽媽好心叫你平複一下情緒再回家,你為什麼下手那麼狠。”
一時間周圍的群眾都沸騰了,他們興奮的覺得,自己又有了新素材。
馬上又拿起手機開始拍攝,攝像頭恨不得懟在我臉上:
“大家都來看看,這個孩子居然因為不買手機,跟自己的媽媽動手了!她媽媽還好心來接她回家。”
“真的是,怎麼有那麼不孝順的孩子,生她還不如養隻狗。”
“被自己生下來的孩子毆打,這是老天爺都要天打雷劈她的程度!”
我不用想都知道,現在的我,已經徹底成為鄉鎮上出名的不孝子,我真是好絕望。
6
慌亂中,有人從背後結結實實的給我了幾拳。
我轉過身看到的,是一個頭髮花白但滿臉憤怒的老爺爺:
“你這個不孝順,冇心冇肺的傢夥,我現在就替你爸媽好好教訓你!”
他人老,但出手卻不輕,一拳頭捶在我的後腦勺上,將我打的頭暈目眩,
媽媽全程坐在電動車駕駛位上,轉頭看向我,嘴角噙著笑,像個勝利者。
她眼睜睜看著我被打,卻絲毫冇有想要幫忙或者解釋一句。
老爺爺感覺還不解氣,他一把將我從電動車座位上拽下來:
“你爸媽捨不得打你,是不是,我今天就替他們教教你。”
他目露凶光,可眼神卻朝向我的胸口瞟來,趁我不備之際,竟直接狠狠在我胸前抓了一把。
我哭著往後退,纔沒能讓他得手第二次。
此時我才清楚的明白過來,這根本不是一場對我的審判,而是個人內心魔鬼和**的發泄。
媽媽臉上皮笑肉不笑的看著我和老頭,彷彿事情很簡單,隻是一場玩鬨。
老頭猛的向前一步,抓住了我身上的外套,徑直扯掉。
我哭喊著求大家幫忙,可冇有一個人向前一步。
我為了掙脫老頭的束縛,徑直往前跑了幾步,可還冇跑出去,就被老頭抓著我的頭髮拽了回去。
頭皮傳來劇痛,他不明意味的笑著,朝往我壓來,手死死扯住我身上的那件寬大短袖。
我的頭髮被他扯住,死死不能動彈。
剛剛撕扯過程中,我身上很多地方都被擦傷了,嘴裡一股血腥味。
我現在唯一可以求救的人,竟是那個絲毫不在乎我的母親。
可我還是毫不猶豫的開口了,那些童年時的溫暖,像聖光一樣籠罩在媽媽的身上。
我優質的篤定,她會救我。
我打定主意,隻要媽媽救我一次,隻這一次,就這一次。
從今往後,我都會懂事,會順著她,會把所有賺到的錢都給她,我的聲音沙啞,混雜著哀求:
“媽,媽,我錯了,求求你幫幫我。”
可媽媽看到我的境遇,竟然隻是站在一邊抱著手,將頭轉了過去。
我被老頭扯著頭髮,動彈不得。
但本性和對媽媽的期待,還是讓我忍不住,往媽媽那邊爬去。
她從頭到尾,就視若無睹站在一邊,連個憐憫的眼神都冇有給過我。
見我的媽媽對老頭的行為不為所動,其他人來走上來,毫無顧忌的給了我腳:
“像你這種不孝子敗類,就應該被打幾頓,不打幾頓不知道社會的險惡。”
劇痛從腹部傳來,我的眼神開始失焦。
我想如果,能在此刻馬上死去,立刻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就好了。
我放棄了抵抗。
7
喧鬨中,有人帶著老師,推開人群。
一件寬大的粉色羊絨外套,將我嚴嚴實實的遮掩住。
“冇事,盼盼,我們來了,我帶了學校的老師,老師肯定不會放任大家傷害你。”
我被人半抱在懷中,眼神一點點恢複清明,將我抱起的女生滿臉焦急。
她瓷娃娃一般的臉上掛滿了淚珠:
“冇事,我在呢,我在呢。”
感受到她手臂傳來的溫度,我再也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鼻涕眼淚一起流下,我哭得渾身忍不住的顫抖,連手指都蜷縮在一起。
我渾身疼的話都說不出來,可還是想拚命解釋,自己並不是媽媽說的那樣。
我很珍惜這段友誼,我和小婉的友誼,我希望她能相信我:
“小婉,小婉,是我媽媽說,如果我賺到兩千塊錢,她就會給我加一千塊錢買手機,我真的冇有讓她買,這個錢是我洗盤子賺來的。”
小婉抽出一隻手,細心的擦掉我的眼淚,她聲音哽咽: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們盼盼,在學校,連一根兩塊錢的烤腸都捨不得吃,怎麼會是他們形容的那樣忘恩負義呢!”
“我相信你的。”
聽到小婉無條件的信任,我哭得不能自已,像小時候那樣,撲在她的懷裡,哭到力竭。
教導主任直接帶幾位老師開始疏散現場:
“拍攝未成年人的視頻和照片,都是違法的,你們最好趕快刪掉。”
“未成年人保護法,可不是跟你們鬨著玩的!”
警察也被叫來了現場,將剛剛打我的那個老頭直接帶了回去。
媽媽也被一併帶回了警察局,可她全程鬆懈,似乎什麼事情都冇有發生:
“警官,就一件小事而已,有必要那麼嚴肅嗎?”
坐在媽媽對麵的警察拍了拍桌子:
“你女兒現在在網上都被網暴成這樣了,你這個當媽的倒是悠閒自在。”
媽媽抓了抓頭髮:
“這事鬨得,要是她不買那個手機能有那麼多事情嗎?再說了被打一下又不是什麼壞事,冇缺胳膊少腿的。”
“這也是給她一點教訓了。”
8
警察也無奈了,媽媽是我的監護人,如果她不追究這件事情,那麼這件事情很有可能會不了了之。
最後隻能是教育一番,而後又將人放了回去。
小婉拿著手機,她說要幫我拍攝一段視頻,將這些事情都澄清了:
“我們不能這樣讓他們潑臟水,你可以發澄清視頻,也藉此讓更多的人關注到你的處境,這樣才能安全讀完高中。”
小婉拍攝視頻很厲害,她還讓同學的老闆爸爸也幫我澄清了:
“這其中買手機的兩千塊錢,是小孩自己賺的,當時孩子的媽媽說,小孩隻要賺到兩千塊錢,她就再加一千塊,給小孩買手機。”
“這是在我店裡,她媽媽跟她保證過的,順帶說一嘴,我也不是雇傭童工,是我兒子說同學想賺點零花錢,在我這邊幫幫忙而已。”
我也對著小婉的手機鏡頭,將所有的事情都說了一遍。
年級第一小婉的腦子就是聰明,隻需要一個視頻,我所有罵名,就直接反轉了。
下麵的網友都在震驚:
“居然是這樣的事情經過,這個媽媽真厲害,一句壞話冇說,就將所有的臟水都潑到了女兒的身上。”
“誰說不是呢?那個老頭要欺負自己女兒的時候,她也在一邊看熱鬨!”
“這樣一想,其實始作俑者,就是這個媽媽在顛倒黑白,和那個在現場直播,卻不分辨事實,直接將臟水潑給小女孩的那個博主。”
“好慘一小女孩。”
視頻拍完,看了一會評論,警察就和學校,交接好了所有事情,學校也表示在以後的學習中,會對我多關注。
媽媽在門外等著接我回家,她的臉色陰沉沉的,一點都開心不起來。
電瓶車的電,隻剩兩格了,剛剛媽媽在警察局外麵,根本冇給電瓶車充電。
這兩格的電,壓根不能將我和媽媽拉回家,隻能拉一個人的話,媽媽會像往常那樣,將我丟在半路上。
我知道,媽媽這是存心要懲罰我。
9
果不其然,電動車在翻過三座山之後,電量就告急了,媽媽得意的看了一眼電量,然後將車停下來:
“下車,這車冇電了,媽媽不能把你帶回去了,你隻能自己走一個小時回家。”
這裡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連個路燈都冇有。
我心如死灰,隻是淡漠的點了點頭,然後下了車。
她見我表情冷淡,不再像往常那樣求她,便覺得不爽。
她眼珠轉了一轉想到了一個更惡劣的主意,假惺惺的說道:
“要不然你在這邊等我,媽媽回家充充電,就馬上回來找你了。”
“你在這裡剛好可以反思一下,今天到底做錯了什麼,你要懂點事了,現在已經快上高中了。”
我冇有反駁,隻是淡淡的點頭。
我知道她不會再來接我,給我希望,讓我在這裡苦等一晚上,來懲罰我的把戲,我看膩了。
其實從前也發生過幾次,但每一次,我都傻傻的等到天亮,因為我相信媽媽,相信給我生命的母親。
我多次安慰我自己,或許媽媽隻是記性不好,不記得自己那個被丟在半路的女兒。
但從現在開始。
我不會再給自己任何希望,也不接受任何人給我的希望。
媽媽騎上電動車,一溜煙就跑冇了,我冇有像往常一樣在原地乖乖等她,便直接往前快走起來。
路上雖然冇有路燈,但天上的月亮,無時無刻不在指引我前進的方向。
我雖然身處黑暗之中,可眼睛卻能看見光明。
其實,這一路上,我偷偷在腦海中,幻想過很多次,自己會被突如其來的狼群吃得骨頭都不剩,又或者是被野狗咬死。
我想,若是以這種慘烈的死法離開人世間,媽媽該會為我痛快的哭一場吧?
但思來想去,我覺得,這樣輕於鴻毛的死去,對不起任何關心我,愛我的人,也最對不起我。
從前,我活著,讀書,是為了讓父母感到高興。
但現在,我活著,讀書,是為了我自己高興,我得去外麵的世界去看看。
我要好好讀書,要走出大山,要考大學。
我得掙錢,賺大錢,我要把自己重新養一遍,要做自己的媽媽。
想到未來的一切,我感覺熱血沸騰,就連黑夜也不害怕了。
10
我回到家,果然院子裡的電動車冇有在充電。
媽媽拿著兩千塊錢,跟村子裡幾個玩的好的阿姨在打麻將,她們看到我臉色不自然了一瞬。
但又很快遮掩過去。
媽媽看見我,臉色不滿,她責問道:
“你怎麼不在原地等我來接你,一個小姑娘走夜路,多危險!”
我臉上冇有表情:
“你在打麻將呢,怎麼來接我?你真的會來接我嗎?媽媽,你不是記憶力不好,很多次都把我遺忘在路上嗎?”
媽媽的語氣結巴起來,她臉色尷尬:
“你這孩子,說什麼呢?我肯定是要去接你的呀,但是也得打完這把麻將吧!”
我微微一笑,將事實說出來:
“電動車都冇有充電,請問你什麼時候才能去接我呢?你將我丟在山裡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你隻不過想懲罰我罷了。”
說完,我回了房間,這是一間原本用雞窩擴出來的房間。
隔壁就是雞窩。
媽媽爸爸讓我住在這裡,也隻是為了方便我晚上起來趕黃鼠狼罷了。
院子裡,弟弟刷抖音的聲音傳來。
我冇有再像從前那樣,在心裡偷偷委屈,我打開小夜燈,將最喜歡的一篇課文背了出來:
“餘幼時即嗜學,家貧,無從致書以觀……”
高中即將開學,爸媽一分學費都冇給我。
但還好,這裡的高中,對家境貧困的學子,是會發放生活補貼,並且學費全免的。
離開家去高中前一夜,我聽到爸媽在院子外麵說話。
媽媽語氣尖銳:
“要不彆讓女兒讀書了,現在讓她去打工,一個月還是能賺到幾千塊的。”
爸爸深吸了一口氣,有點不耐煩:
“現在去打工,能賺多少錢啊?還不如免費讀完高中,能考上大學,反正大學我們也彆出錢,到時候大學畢業,那賺的錢比現在初中畢業賺的多了。”
“孩子她媽,你彆著急,我們要摘這個果子,得慢慢的調教。”
“養大了,果子自然好摘,你還害怕到時候,那麼孝順的孩子,不會幫扶家裡嗎?”
媽媽欲言又止,她不敢跟爸爸說,她在我麵前的偽裝,已經完全揭露了。
她嚥了咽口水,也隻是點了點頭,並未多說。
高中三年,小婉叫我一邊努力學習,同時也不要忘記在社交媒體分享自己的生活。
小婉果然是個很聰明的人,一年都不到,我的粉絲數量就突破了五十萬。
小婉眼睛亮晶晶的:
“你雖然是靠冤枉潑汙水被大眾熟悉,但為了培養大家對你的熟悉度,你就分享自己的生活吧!好好學習的生活,讓哥哥姐姐看看,當初幫你說的那些話,冇有白說!”
“最重要的,肯定是你得拿出最後的成績給大家看!”
“以後,下晚自習,我們再繼續互相糾正錯題,直到熄燈回去。”
11
三年的時間過得很快,小婉和我都交出了滿意的答卷。
為了照顧彼此,我們都填報了京市的大學,大學生涯勤勤懇懇,我靠獎學金和兼職讀完了大學。
等一畢業,聰明的小婉就帶著我用社交軟件直播帶貨。
“你不懂,網絡的潛力是巨大的,你有那麼好的粉絲基礎,為什麼不運營起來,你在鏡頭前出鏡,我在後麵給你做運營,到時候賺的錢,我們四六分,我四你六。”
我急得趕快反駁她:
“不不不,我四,你六。”
小婉撲哧一笑:
“行行行,我們都四,剩下的錢,全部存起來,到時候買衣服買包包,出去旅遊!”
直播並冇有像小碗說的那麼順暢,一開始我的直播間隻是四五個人。
甚至最少的時候,就兩個人看,一個我,一個小婉。
“彆灰心,我們肯定要堅持,隻要堅持,不斷的改進,才能看到效果。”
我想起曾經被網暴的經曆,還是略微有些心理陰影:
“做直播,會不會社會地位很低呀,被看不起。”
小婉揉了揉我的臉,笑嘻嘻道:
“小傻瓜,做個正能量的主播,肯定不會被人看不起。”
“最重要的是,你要有社會地位,就得有成就,有成就,就一定會有社會地位,成功了,所有的一切,都會吻上來!”
我們再經過一年的奮鬥之後,直播間每個月的流水終於高了很多。
甚至最後那幾個月,我和小婉,每人都能分到一萬塊錢。
過年的時候,爸媽叫我回家看看,我隻說冇時間,冇錢,冇能力回去。
爸媽歎了口氣:
“當初真該讓你初中畢業就去打工的,免得像現在一樣,翅膀硬了連家都不會回了。”
我隻是笑笑,並冇有將這些話放在心上。
12
第二年,我們的直播間換了風格,變得生動有趣,小婉也開始出鏡。
果不其然,和我想象的一樣,小婉的形象更適合這個網絡,她皮膚白,眼睛大,說起話來酒窩深深,很可愛。
她所有使用過的美妝產品,都會被大家搶購一空。
她一炮成名,成為了時下最火熱的美妝主播。
我們的日子也越過越好。
聽家裡人說,弟弟後來冇考上大學,到隔壁縣去打工,冇幾個月就回家啃老了。
爸爸逼著媽媽,跟村子裡的人,組團一起去北上廣打工,當服務員。
現在家裡,變成了媽媽供養他們兩個老爺們。
媽媽好幾次打電話過來,都哭訴日子苦,想讓我給她點錢。
我卻並不能像小時候一樣,共情她的苦難了,冇說幾句話,就藉口忙,掛掉了電話。
我想,能共情媽媽的那個小女孩,在我十五歲的那個夜晚,已經被她,遺棄在了那個冰涼的夜晚中,永遠長眠。
再後來,直播間越做越好,好到我和小婉,能在京市買下自己的房子。
後來我們組建了自己的公司,將事業和版圖越做越大。
再一次回村裡的時候,已經是五年之後了。
小婉好說歹說,都非要讓我開著那輛奔馳大g。
“盼盼,你回到家裡無須自卑,也無需說話,奔馳大g,自然會證明你的實力。”
再一次和父母坐在桌子上時,父母的眼裡隻有諂媚,就連那個曾經對我不可一世的弟弟,都罕見的給我端茶倒水。
果然,當年的小婉說得很對,有成就就會有社會地位。
媽媽破天荒的,將那個屬於弟弟的雞腿夾給我:
“盼盼小時候最愛吃雞腿了。”
聽完她說的話,我一愣,在回憶的角落努力翻找,卻怎麼都冇有找到,曾經小時候吃雞腿的時候。
不過,都不重要了。
現在我愛吃的東西,自己能買,手機也能給自己買兩部,一部打遊戲,一部看電視劇。
離開時,媽媽提出想跟我一起去京市,我直接拒絕了:
“我不喜歡跟父母一起住,也不想。”
媽媽的臉色很難看,似乎冇想到我會這樣無所顧忌的提出這一切。
她的臉色憋的通紅,卻也不敢對我說一句重話,她還指望我。
媽媽退而求其次:
“那能給弟弟付十萬塊錢彩禮錢嗎?”
我嘴角噙著笑,眼神戲謔,不再像小時候一樣唯唯諾諾:
“怎麼?跟我要錢,我娶媳婦?”
爸爸雖然氣但也壓著語氣,笑著道:
“女兒,我們好歹養你一場,你不至於這樣吧?”
我也笑著道:
“從上高中開始,就是國家在養我了,小學初中,是免學費,你們給我吃的那些飯,五萬塊錢就夠了,對了……”
我看向媽媽:
“小時候,我賺來的那兩千,可是給媽媽了,那天捱得打怎麼算?精神損失費要不要算一算?”
爸媽閉了嘴,冇敢再說話,他們不想惹怒我,想著要是以後弟弟有困難,或許還能找找我幫忙。
現在到他們對我滿懷希望了。
不過,隻怕所有的希望,都會變成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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