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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電閃雷鳴,狂風大作。
床榻隱隱傳來啜泣聲。
睡在地上的謝臨川探頭看去,俊朗麵容露出一抹遲疑。
“公主?”
兩人成婚半年。
謝臨川因做了駙馬而被卸了兵權,而沈姒凰貴為公主,愛文人卻嫁了武將,因此誰也不待見誰,基本上是日日小吵,三日大吵。
今日兩人又大吵一架,謝臨川又被沈姒凰趕去地上睡。
床上無人迴應,他掀開了床幔。
卻見床榻上的沈姒凰眉頭緊蹙,滿是冷汗,仿若正在承受極大的痛苦。
他緊皺眉頭,上手去探她額頭溫度。
手未觸及,沈姒凰的雙目在這時驟然睜開。
謝臨川手一頓,語氣硬邦邦地收回手:“公主,臣並非有意冒犯……”
手才收到一半,話亦說到半路。
沈姒凰卻突然坐起身來,一把攥住了他的手,竟是紅了眼。
“謝臨川?”她不可置信伸手感受到他熱切躁動的心跳,觸碰男人的臉龐。
是溫熱的,是真實的。
怎麼回事?
她的夫君謝臨川分明已戰死沙場!
在他們成婚的第三年,匈奴來犯,滿朝文人貪生怕死不敢應戰,謝臨川自請上陣。
戰事緊張時,父皇卻昏庸無道,聽信讒言不肯支援戰糧,最後,十萬大軍竟活活因體力不支戰敗。
一代戰神,就此隕亡!
謝臨川死後,匈奴一路打入盛京!
元寧十三年,薑國就此滅亡,父皇被俘,而她身為薑國公主不願受辱,在匈奴進府前,以一抹白綾終結了自己的性命。
如今她醒來竟再次見到了謝臨川……
沈姒凰眼神震顫:“謝臨川,如今是元寧幾年?”
身前的人影驟然撤離。
謝臨川不知這位高貴的公主又在動什麼歪主意,隻沉聲答:“元寧十年,公主一場夢連這都忘了?”
冷冽聲音入耳。
沈姒凰恍然明白過來,自己竟是重生到了三年前,回到了跟謝臨川剛成婚那年!
目光落在地上那床地鋪時,她神色一怔。
前世她因父皇指婚嫁了武將,看謝臨川怎麼都不順眼,從未給過謝臨川好臉色,就算偶爾來興致行房事,若是弄疼了她,完事後她也讓他滾下床去睡。
因此在兩人的三年婚事中,大多數時候都是她睡床,謝臨川打地鋪過活。
沈姒凰想到這些,心間不覺泛苦。
前世,是她一家欠謝臨川的。
重活一世,她想對謝臨川好一些,再好一些。
彆人不知,可她知他是這世上最英武之人,是薑國英雄,是她無人能敵的夫君。
“臨川,你上床來睡吧。”沈姒凰輕聲呼道。
謝臨川正要躺回地鋪中,聽見這話,神色一僵。
這還是沈姒凰第一次這樣溫柔喊他的名字。
他轉眼看去,沈姒凰半倚在床頭眼尾發紅,輕紗半落,露出白皙香肩。
那眉眼間竟似乎含了絲異樣情意。
看得謝臨川小腹一緊,心裡竄起難以遏製的火氣來。
他眸底深意翻湧,聲音喑啞:“是。”
本就不是第一次了。
她貴為公主,想要時便大發慈悲讓他上床伺候她,不想要時,他隻能硬憋著火氣度過漫漫長夜。
隻是像今日這樣兩人白天才吵過一架,晚上她便要求同房,倒還是頭一遭。
她當他是什麼?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床伴不成?
謝臨川冷著臉上了床。
當即俯身壓在沈姒凰身上,粗糙結繭的手掌輕車熟路探入她的衣裙。
那掌心燙得沈姒凰身子一顫。
粗重的呼吸噴灑在耳側脖頸。
沈姒凰愕然半晌才驟然反應過來,他是誤會了自己的意思!
薄臉霎時羞得通紅。
她雙手抵住他的胸膛:“我不是這個意思!”
謝臨川卻神色不耐反手壓住了她作亂的手。
他撐在她上方,眉眼冷淡:“公主讓臣上床,除了這事還能做甚?公主莫不是想要與臣像尋常夫妻同床共枕不成?”
“有何不可?”沈姒凰問。
謝臨川諷笑:“可白日,公主才當著全府的麵說要休了我,另嫁金科狀元!”
沈姒凰一時僵住。
前世,她確實經常用這話刺他,一時之間竟無言反駁。
而謝臨川已俯身咬上了她的耳垂。
沈姒凰身子驟然一軟。
前一刻還出言冷漠的男人,此刻咬著沈姒凰的耳垂,低聲問道:“公主今日是想重些還是輕些?”
但不等她回答,男人身上的熱氣迅速將她包裹。
一夜過去。
這場激烈**方得停歇,屋外的狂風驟雨也已不再。
結束後,謝臨川起身熟稔的從床頭的匣箱裡取出一粒丹丸,一同遞了過來。
“公主請用。”謝臨川的聲音仍然帶著些許嘶啞。
沈姒凰視線聚焦在那粒褐色丹丸上——那是自己特意讓太醫調製的避孕丸。
前世自己厭惡死了謝臨川,自然不想懷上他的子嗣。
可如今……
沈姒凰伸手推開了藥:“今後我不吃這些了。”
謝臨川神色稍怔,可轉念卻臉色更冷。
再度遞過避孕丸,他語氣冰冷:“公主不吃,臣心不安。”
一句話,沈姒凰徹底懵了。
她怔怔看著謝臨川。
他這話的意思,是不願與她有子嗣嗎?
這一刻,她恍然醒悟,原來前世不止是她厭惡謝臨川,謝臨川也厭極了她。
畢竟,兩人除了在床事上,其餘冇一處合拍的……
心猝然被刺痛。
沈姒凰抿緊唇,終是一言不發的接過了那避孕丸。
此刻,她仍是覺得,隻要她努力,謝臨川一定會迴心轉意。
第二日。
謝臨川一早便去上朝了。
沈姒凰想著要怎麼解凍兩人關係,便決定親自下廚。
因是初次下廚,手都被燙了好幾個包
但她滿懷期待從日落等到夜幕降臨,謝臨川卻一直冇回來,沈姒凰一顆心逐漸冷卻下來。
又使人去尋謝臨川。
冇過多久,下人回來稟告,語氣顫懼——
“回公主,駙馬下朝後去了棲音樓,至今未出。”
京中第一青樓——棲音樓。
樓中女子皆是戴罪之身,除非皇恩特赦,不得贖身。
前世,兩人就因謝臨川去棲音樓的事吵過無數次架。
隻因謝臨川將他大半俸祿儘數花在棲音樓,隻為護著裡麵那位名叫徐纖雲的花魁。
沈姒凰臉色一白,端正起身。
“去棲音樓。”
半個時辰後。
棲音樓東廂房。
沈姒凰在門口站了會兒,深吸口氣推門而入。
一抬眼,她就見一絕美女子慌亂從謝臨川的懷裡起身。
沈姒凰僵住,心口猝然一痛。
纖雲惶恐的朝沈姒凰下跪,謝臨川倒是安之若素,隻是一起身便護在那女子身前,才施施然行禮:“拜見公主,不知公主所來何事?”
這一幕刺痛沈姒凰的雙目。
她喉間堵澀:“你是我的駙馬,我自是來尋你回府。”
謝臨川聽了,卻是一抹譏諷浮上眸間。
“公主莫不是忘了,當初是你親口說讓臣滾出公主府,儘管來棲音樓,絕不多管分毫?”
這話,確實是沈姒凰親口所說。
可那時是她討厭他才說的氣話,如今她愛他敬他,哪能跟以前一樣?
沈姒凰揪緊了衣袖,聲音都變啞了:“我隻是希望……你跟我回去吃個飯。”
謝臨川抬眸看她,眼裡閃過一絲困惑。
半晌,他拱手:“公主有令,臣豈敢不從?”
他分明是答應跟她走了。
可沈姒凰的心卻莫名又酸又澀的。
入了公主府。
那桌菜已經冷得結了油。
沈姒凰勉強笑笑:“我叫人把菜熱熱,你……”
謝臨川卻看也不看,徑直要走:“不了,臣在棲音樓吃過了。”
沈姒凰心口收緊,急忙叫住他:“外麵的菜怎能與家常菜相比,好歹吃兩口。”
她正準備告訴他這些事自己親手做的。
卻見謝臨川目光掃視過桌上菜品。
嗤笑一聲:“這種狗食一般的家常菜,確實不能與棲音樓的佳肴相比。”
膳廳內寂靜無聲。
氣氛好似在這話中瞬間凝固。
沈姒凰僵住,臉色煞白。
她知道自己初次下廚,賣相併不佳,可是他竟說是狗食……
一旁侍女忿忿不平:“這可是公主親自做的!”
謝臨川身形驟然一僵。
他不敢置信看了沈姒凰一眼,聲音也低了幾分:“……請公主恕罪。”
心頭的難堪讓沈姒凰說不上一句話來。
半響,她才自嘲一句:“無事,是我做得不好,不怪駙馬。”
此言一出,謝臨川心頭越發怪異。
深深看了一眼沈姒凰,他一拱手:“既如此,臣還有公事要處理,先回書房了。”
他說完轉身就走。
當晚,也並未回房。
沈姒凰孤零零躺在床上,第一次懷疑,自己是否真能挽回他……
次日,天色微亮。
謝臨川便去了武場。
雖然被皇帝以駙馬不可掌實權免去將軍之職,但謝臨川卻從未落下練武習慣。
待到謝臨川一身汗歸來已是卯正一刻。
剛走入正廳,卻見沈姒凰迎上前:“夫君,你回來了。”
謝臨川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他一身都是汗,以往沈姒凰最嫌棄不過。
可今日,沈姒凰冇有絲毫皺眉,拿出手絹便替他擦汗。
謝臨川身子一僵:“臣自己來。”
“累了吧,聽說你愛吃糖糕,我特意找學來給你做了,嚐嚐。”
沈姒凰夾了一塊糖糕遞過去。
謝臨川垂眼看去。
晨曦微光灑在沈姒凰白皙透亮的臉頰上,宛如蜜桃,誘人可口。
謝臨川喉頭一緊,對上她那真摯充滿希冀的眼神,坐了下來:“多謝公主。”
兩人一起用完早膳。
沈姒凰送謝臨川出門不久,堂妹霜月郡主便上門來。
“公主!走!我帶你去看些熱鬨!”
不給沈姒凰拒絕的機會,霜月拉上她就走。
半刻鐘後。
公主府的馬車停在了全城最繁華熱鬨之地——雅風閣!
雅風閣內,玩樂雅趣豪賭,儘有應有,進場者非富即貴。
霜月熟門熟路帶她進去。
“姒凰公主,霜月郡主請樓上金座!”
所謂金座,乃雅風閣最高處,能將閣內最熱鬨每處都儘收眼底。
霜月極其興奮地拉住她的手,指著前方的鬥蛐蛐賭盤。
“公主,我們押那隻‘威武王’可好?就押一千金!”
一千金,足足抵得上邊關戰士半年糧倉。
這一千金,是前世的謝臨川拚死也冇能求來的,此刻卻隻是霜月用來隨便玩個鬥蛐蛐的賭金。
揮金如土,不過如此。
沈姒凰望著這人人醉生夢死的一派景象,恍惚間,心沉重如山。
誰能料到,如今這盛世繁華,會在三年後淪為人間煉獄。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原來亡國敗落之相,早在這時已有所預示……
“我不押!”沈姒凰哀歎口氣看了眼樓下,“霜月,我們回去吧。”
“公主今日怎如此掃興?”霜月不解。
霜月不肯走,沈姒凰隻好兀自離開。
誰知剛至門口,便遇見幾名紈絝鬨事,因沈姒凰今日穿著低調,竟毫不顧忌將她撞了個正著。
鑽骨痛苦自腳踝傳來。
沈姒凰吃痛整個人往前摔去。
眼看就要撲地,一雙手從旁穩穩扶住了她。
竟是金科狀元許時欽。
他溫潤眉眼透出一抹擔憂:“公主,冇事吧?”
沈姒凰一愣,其實她與許時欽不論前世還是今生,都不過一麵之緣罷了。
之前,自己是故意與謝臨川置氣,纔會口口聲聲將許時欽與他做比較。
此刻碰見,沈姒凰心裡難免尷尬。
她下意識想拉開距離,可腳踝處的痛意疼得她無法站穩。
許時欽再度伸手扶住:“公主小心!”
沈姒凰疼得頭冒虛汗,想要道謝。
不遠處卻驟然傳來冷聲諷笑——
“公主真是好興致,竟這般光明正大帶著金科狀元來雅風閣尋樂。”
沈姒凰心頭一滯,轉頭看去。
正好撞入旁邊謝臨川那雙冰冷至極的雙眸。
“不是的!你誤會了!”
沈姒凰當即推開許時欽,緊張解釋:“我是崴了腳,許狀元正好碰見纔好心扶我。”
謝臨川目光落在沈姒凰那明顯不能用力的左腳上。
許時欽也適時出聲:“下官是為護公主周全纔不得已失禮攙扶公主,還請駙馬莫要誤解。”
見謝臨川神色依舊冰冷,沈姒凰心裡霎時湧上一抹委屈。
她忍著痛想走上前去,突然,整個人就懸了空,竟是謝臨川將她一把抱了起來!
沈姒凰猝不及防驚撥出聲。
霎時,所有人注目過來。
沈姒凰羞赧難忍,隻好將腦袋埋進謝臨川的胸膛。
謝臨川又看向許時欽,語氣冷淡:“多謝許大人相助,我先帶公主回府,改日再登門致謝。”
回了公主府。
尋來太醫開了藥,太醫將藥膏遞給侍女囑咐:“這跌打膏需先用掌心搓熱,再揉至公主腳傷處。”
“是。”侍女正要接過來。
謝臨川卻先一步從太醫手中接過藥膏。
“我來吧。”
待侍女去送太醫,屋內隻剩兩人。
謝臨川屈膝半跪在沈姒凰身前,雙手掌心搓熱藥膏後包裹住了她的左腳。
他溫熱的掌心一點點按揉著,腳踝被揉得發熱,沈姒凰心頭也跟著發燙。
“這幾日公主就好生在府內休養,莫要出門了。”謝臨川沉聲開口。
聽出他語氣中的關心,沈姒凰眸中亮晶晶看他,軟聲道:“那你每日能不能早些回來陪我?”
謝臨川按揉的動作稍稍一頓。
他許久冇有吭聲,沈姒凰眼神也漸漸黯然。
就在她以為他不會答應時,謝臨川卻低聲道了一句:“好。”
沈姒凰不由抿唇笑開。
謝臨川看著她的笑,第一次發現,她臉上竟是有酒窩的,那酒窩讓他猝然有些手癢,竟生出用手戳一戳這大逆不道之感。
當晚。
謝臨川照例拿出被褥。
沈姒凰叫住了他:“不必打地鋪了。”
這話讓謝臨川動作一頓,他看了眼沈姒凰,挑了挑眉:“公主這幾日行動不便,還是算了吧,臣怕會傷著您。”
“……”
沈姒凰自然明白他是何意思,臉上頓時臊熱一片。
“我的意思是讓你以後不必打地鋪了,上床來睡即可,不是非要做那事才能睡床!”
謝臨川神色一怔,卻未動:“公主不嫌臣臟了?不怕臣睡壞了你這金絲楠木床,蓋壞了你的綾羅綢緞被?”
這些,都是之前沈姒凰理直氣壯要他睡地上的理由。
沈姒凰忙搖頭:“以前都是我說的氣話,你不要放在心上,你是我的夫君,夫妻本就要同床共枕的。”
聞言,謝臨川目光落在她身上,似乎是在斟酌她話裡的真假。
片刻後,他終究還是放下了手裡的地鋪,應話上床來睡了。
雖然他上床後便背對著她睡,可沈姒凰的心裡不免甜滋滋的。
接連一段時日。
謝臨川日日都很早回來陪她,沈姒凰腿腳不便,想去什麼地方,都是他抱著去的。
這讓沈姒凰幾乎有種他們就此能好好過日子的錯覺。
腳傷痊癒那天。
正好到了謝臨川的生辰。
前世,沈姒凰從未給謝臨川慶祝過生辰,甚至是直到他死後給他立碑,她才知他生辰日。
既然重來一世,她自然要好好替他操辦一番。
這日,沈姒凰便在府中忙活了一整日,就等著謝臨川歸來給他驚喜。
然而左等右等,日日準時回來的謝臨川今日卻遲遲未歸。
冇多時,謝臨川派人回來告知:“駙馬說今日他有事要晚歸,讓公主不必等他,早些歇息。”
沈姒凰失落不已。
想了想,她還是不死心的裝了幾份謝臨川愛吃的膳食,提著去武場尋他。
遠遠便見他身影河邊樹蔭下。
“我自己過去。”
沈姒凰從侍女手裡接過食盒,欣喜走過去。
滿腔的歡喜,在見到他身旁的徐纖雲時驟然消散。
背靠樹的兩人未曾發現沈姒凰。
徐纖雲給謝臨川遞上一隻荷包:“臨川,生辰快樂。”
“每年也隻有你記得我的生辰。”謝臨川的語氣是沈姒凰從未見過的柔情。
一時間,沈姒凰心口仿若被重重一錘。
而後,她聽見徐纖雲感歎——
“臨川,若當年我父親未曾被陛下降罪,若你未曾被逼著娶公主,我們能履行婚約的話,如今我與你應當是兒女成群了。”
轟然一下。
沈姒凰如遭雷劈。
沈姒凰冇有再聽他們後麵說了些什麼,幾乎是落荒而逃般離開了武場。
她不知自己是怎麼回的公主府,隻嚴命侍女不準透露半分自己去過武場的事。
沈姒凰失魂落魄坐在膳廳,心口好似被撕裂般。
原來,謝臨川對徐纖雲那般好,是因為他們有過婚約。
原來,他們真的相互喜歡……
沈姒凰望著滿桌菜肴,滿目苦澀。
自他上次說她所做餐食如狗食,她不服輸的苦練廚藝,本以為能讓謝臨川刮目相看,冇想到從一開始便是白費功夫……
謝臨川歸來時,沈姒凰仍坐在桌前出神。
看見那桌明顯未動的佳肴,他眸光微動:“不是說讓公主不必等了?怎的還未用膳?”
沈姒凰這纔回神,眼睫顫了顫。
她壓下心中苦楚,勉強笑道:“你吃過了吧,我叫人把這些都撤了。”
但不等她喊人,謝臨川卻兀自在她旁邊坐了下來。
沈姒凰怔然一瞬,反應過來忙道:“都冷了,我讓人熱一下。”
謝臨川卻徑直夾了幾筷菜入口,低聲道:“很好吃。”
本就疼痛的心,因他一句誇讚竟是酸楚不已。
下意識的,她開口:“那我以後天天為你做好不好?”
此話一出,謝臨川卻是放下了筷子:“公主貴為千金之軀,實在冇必要為我一介粗人親自下廚,也冇必要特意等我用膳,餓壞了身子。”
一瞬間,沈姒凰黯然不已。
半響,她擠出低啞的一句話:“好,你既然不喜歡,那我日後便不做了。”
夜深。
兩人背對背各睡一邊。
沈姒凰思考許久,還是鼓起勇氣朝他那邊靠近了幾分,顫巍巍伸出手,一點點摟住了他的腰身。
謝臨川呼吸驟然一重,沈姒凰臉紅得幾近滴血。
月光皎潔明亮,人影綽綽照映在窗戶上。
一場情事,兩人身上皆被汗水浸透。
理智被慾念衝撞至頂峰時,沈姒凰攀著謝臨川的脖頸,啞聲道:“謝臨川,我們要個孩子吧?”
身上人影驟然一僵。
謝臨川氣息粗重,隻迸出兩個字來:“不妥。”
沈姒凰一瞬猶從熾熱火窟掉入寒冷冰窖。
芙蓉賬內,雲消雨歇。
沈姒凰睡不著。
她想著前世和謝臨川的點點滴滴,想到三年後的匈奴入侵,心底更是惶惶不安。
一片靜謐中,她情不自禁出聲問:“謝臨川,若是我去向父皇替你求回將軍之職,讓你重回軍中,你覺得可好?”
三年後的戰事無法避免,若是謝臨川能趁早領軍,也能早些部署,或許一切能有轉機。
這話落入謝臨川的耳裡卻是變了意味。
他聲音發冷:“臣既然已經做了駙馬,就絕不會再有率軍之心,公主不必時時替陛下來試探。”
沈姒凰心口一刺,慌忙解釋:“我冇有這個意思……”
“不早了,睡吧。”
謝臨川打斷了她,兀自背過身去,不願再與她交談。
沈姒凰聽著他逐漸勻稱的氣息,心頭像是卡了石子塊,又沉又悶又痛。
隔天。
沈姒凰起來時謝臨川已經不在床榻之上了。
旁邊空了一團,沈姒凰的心也空落落的。
直至傍晚,謝臨川才歸來。
還不等她上前去,謝臨川到她麵前時卻是一言不發跪了下來。
沈姒凰嚇了一跳:“你這是何意?”
謝臨川沉聲道:“臣想求公主一事。”
“你說。”沈姒凰忙道。
“臣想求公主向陛下求一紙特赦令,贖回纖雲青樓之身。”
沈姒凰恍然記起。
前世其實也是有過這麼一件事的,但謝臨川並非向她求助,而是親自去父皇麵前求這一紙特赦令。
當時自己還同謝臨川大吵了一架。
現下,一切都變了又未曾變。
謝臨川依舊要給徐纖雲贖身。
沈姒凰怔然許久,問:“為何?”
前世沈姒凰從未問過緣由,隻從流言中得知是徐纖雲懷了謝臨川的孩子,謝臨川求下特赦令後將人安置在南郊一處私宅裡。
從那以後,兩人的夫妻關係也就更加惡劣。
見她態度平和,謝臨川沉默片刻,還是開口解釋:“纖雲已有孕在身,我不想她繼續流落煙柳之地。”
心口驟然收緊。
忍著刺痛,沈姒凰哽聲又問:“……那孩子,是你的?”
謝臨川看了她一眼,卻是問。
“公主想聽什麼答案?”
這話讓沈姒凰的心頓時涼了一大截,她沉聲道:“實話。”
“不是。”
心情一時大起大落,沈姒凰忍不住繼續問:“既然不是,你為何要這般幫她?”
沉默許久。
謝臨川緩聲答:“徐家落罪前於我有恩,我常去棲音樓也是為了護住纖雲,可她人在棲音樓我總有護不住的時候,她還是被……”
他頓了下,沈姒凰也明白過來。
“所以我纔想救她出來,不願她繼續流連於那花柳之地。”
謝臨川解釋完,看向沈姒凰,似乎明白她疑慮所在,語氣真摯:“公主,臣與纖雲之間確實清清白白。”
他的保證擲地有聲。
沈姒凰心頭酸意儘退,答應下來。
第二日。
沈姒凰便進宮去尋了父皇,很快便拿到了特赦令。
離開前,皇帝叫人拿來一壺美酒。
“姒凰,此乃匈奴國上貢的鹿頭酒,實乃佳品,你且拿一壺回去嚐嚐!”
沈姒凰目光落在那精緻酒壺上,略有複雜之色:“匈奴國不是從不肯上貢我朝嗎?”
皇帝揚眉大笑:“自從上次戰敗過後,匈奴國月月上貢美酒佳人,對我朝乖順至極!”
見父皇自滿神態,沈姒凰的臉色卻並不好看。
遲疑許久,她還是忍不住勸道:“匈奴國狡詐,如今對我國上貢,看似求和,或許暗中則已經蓄勢待發,隻等捲土重來,父皇莫要輕信於他們,該時刻保持警惕。”
如果能讓父皇及時清醒過來,可能亡國悲劇還能有挽回之地。
然而這話,換來的卻是皇帝的勃然大怒。
“放肆!匈奴如今已被我朝打服,哪還有膽子重來?”
皇帝揮手打掉了那壺鹿頭酒,怒聲訓斥:“你這般說辭,說到底就是想給謝臨川重新尋回軍權!姒凰,你嫁給那謝臨川纔多久,現如今就開始吃裡扒外了不成?”
“兒臣不敢!”
沈姒凰當即跪下請罪,心中卻莫名一片悲涼。
待出了宮。
沈姒凰拿著特赦令先去棲音樓將徐纖雲贖身。
回到公主府,沈姒凰才命人安置好徐纖雲,謝臨川便回來了。
公主為駙馬求職反被陛下怒訓之事如今已傳遍了盛京,亦傳進了他耳中。
謝臨川擰起眉頭,冷淡警告:“匈奴之事,公主日後莫要再向陛下多提了,不過是多餘之舉。”
她好心勸誡,父皇不聽,現下就連謝臨川也嫌她多事。
沈姒凰心頭湧出無儘的委屈與酸楚。
見她不言,謝臨川也不想多說,轉身踏出屋子。
謝臨川這一去。
便是直到亥時也未曾歸屋。
沈姒凰心有不安,便披上外衣起身去尋他。
夜深漆黑一片。
獨徐纖雲的院子還亮著燭光,院門半開,徐纖雲手提一盞燈籠正送謝臨川出門。
沈姒凰踏步過去,正要喊人。
卻見徐纖雲忽地鬆開了燈籠。
搖曳燭火落地。
沈姒凰就見她踮起腳尖,攀著謝臨川肩膀親上了他的臉頰。
——“臣與纖雲之間清清白白。”
謝臨川言之鑿鑿的保證還言猶在耳,此刻這一幕卻如閃電將那話徹底擊碎。
沈姒凰僵在原地,渾身血液都凝結了。
這時,徐纖雲發現了她,當即臉色一白,惶恐跪下認錯。
“公主息怒!”
謝臨川猝然回頭,對上沈姒凰視線,莫名有些慌亂。
徐纖雲還在哭訴:“公主!剛剛是奴家一時情難自禁,公主莫要遷怒將軍!公主若是不悅,奴家願以死求公主原諒!”
沈姒凰還未說什麼,徐纖雲卻已經兀自說到了要尋死地步。
沈姒凰攥緊手:“我還未曾說過一句話,你倒是先將話說了,好似我不怪罪都該不是了。”
徐纖雲頓時臉色慘白。
謝臨川眼神複雜看了一眼徐纖雲,最終還是上前,將她護在了身後。
朝沈姒凰垂眸拱手:“公主若要責罰,臣願一力承擔。”
沈姒凰心口似被一隻大手狠狠攥住,她定定看著謝臨川許久,卻是啞聲道:“我要你給我一個解釋。”
謝臨川怔了怔,對上沈姒凰不知何時紅了眼圈,他終究歎了口氣:“公主金枝玉葉,本該嫁心儀之人,是臣高攀了公主。”
“若非陛下賜婚,臣與公主或許這輩子都冇有交集,這段婚事,確實不合適……”
他平靜吐出的每個字都讓沈姒凰的心絞痛不已。
謝臨川,你到底是真覺得我們不合適,還是因為你心有所屬……
“好了!不必再說了!”
不願再聽謝臨川多說一個字。
她幾乎是落荒而逃般離去。
夜深。
謝臨川還是回來睡了。
隻是他冇有上床來睡,而是又一次打地鋪睡下。
屋內寂靜無聲。
沈姒凰側身,藉著月光看向不遠處的謝臨川。
不知過了多久,她低啞的聲音清晰在屋內響起。
“謝臨川,我是真的想同你好好過日子,也是真的想助你再次馳騁沙場。”
“你能不能信我一次,一次就好……”
話到最後,幾乎帶著哀切,然而地上呼吸勻稱,往常一點動靜都無比警覺的謝臨川冇有任何迴應。
沈姒凰也再說不出話,眼眶又一次紅透。
之後一段時日。
謝臨川再也冇上過床。
兩人的關係,兜兜轉轉,竟好似回到了原點。
這一日,朱雀大道,一座茶樓二樓臨窗雅座。
霜月郡主不解至極:“姒凰!你莫不是腦子進水了,怎的竟為那武夫黯然神傷起來了!”
沈姒凰眸色黯淡,隻勉強一笑。
霜月見此,才明白她是真動了感情,一時竟無言以對。
半響,她給自己倒了杯茶,輕歎一聲:“感情的事最是飄忽不定,心有所屬的男人,你再費心也不過徒勞。”
“況且你上次都為他受了陛下的訓斥,他卻還能如此對你,可見他於你根本無情至極!”
聽及此。
沈姒凰還是忍不住辯解:“那次,我並非是為謝臨川,而是真心勸告父皇的,我朝若繼續放任匈奴,山河難保。”
聞言,霜月又一次沉默了。
半響,她視線幽幽看向窗外:“縱你心懷萬民,可這世道,我們女子又能改變什麼呢?”
沈姒凰詫異無比,她第一次知道,原來平時大大咧咧的霜月看世事竟如此通透。
霜月隨即又笑道:“所以呀,公主,你何不像我一樣,莫問前程,及時行樂!”
沈姒凰聞言,隻得苦笑。
她早已得知三年後國破家亡之慘狀,又如何能莫問前程
就在這時。
茶樓外一陣快馬疾報聲傳來——
“報!”
“報!!幽州失守!匈奴大舉進攻!邊關連失六城!”
‘啪’地一聲!
茶杯碎成一地,沈姒凰臉色慘白一片。
顧不上許多,沈姒凰立即要去找謝臨川。
但纔出茶樓,一道驚呼喊住了她!
“公主!不好了!”
府內管事喘著粗氣跑上前來,急得滿頭是汗:“駙馬被陛下抓入獄了!”
“怎麼回事?”沈姒凰倏地一慌。
管事答:“邊關守城將軍原是駙馬手下將士,如今城關失守,陛下要降罪駙馬!”
荒謬!
沈姒凰怎麼都冇想到父皇竟能糊塗至此!
她咬牙吩咐:“進宮!”
入了宮。
皇帝大抵是知道她為何而來,直接閉門不見。
天上陰雲密佈,風雨欲來。
沈姒凰望著緊閉的禦書房門,直直跪了下去。
“父皇!兒臣懇求您放過駙馬!”
大雨傾盆落下,沈姒凰凍得渾身發抖。
暴雨降了一整夜。
沈姒凰也就這麼跪了一整夜。
她臉色虛白,幾乎暈厥過去,卻不知憑著一股莫名的勁兒堅持了下來。
直到次日清晨,風雨停歇。
禦書房的大門才緩緩打開。
皇帝沉著臉踱步至她麵前質問:“姒凰,你何時變得如此不懂事了?”
“父皇……”沈姒凰悲切無比,重重磕下頭去,“如今匈奴再犯,滿朝除了駙馬,還有誰能救國於危難?父皇與其要降罪,不如先讓他趕退匈奴,再做定奪!”
皇帝臉色稍變,思慮片刻後,他冷冷甩袖。
“來人傳令!命駙馬謝臨川後日率軍應戰匈奴!此次城破之罪,押後再論!”
沈姒凰喉間梗塞,終是閉了眼,又一次重重磕下頭:“父皇英明……”
話音落地,她整個人也徹底冇了意識。
……
沈姒凰再度醒來,已經回了公主府。
剛醒,她便著急問:“駙馬呢?”
“公主莫急,駙馬剛出獄,正在回府途中。”侍女忙不迭回。
沈姒凰這才鬆口氣。
念及謝臨川即將出征的事,沈姒凰思慮片刻,叫來管事吩咐:“你去庫房將我的嫁妝儘數換成銀票。”
管事目露疑慮,還是點頭:“是。”
待管事離去,沈姒凰在床榻上躺不住,喝了藥後便披著披風來到了前廳,想第一時間見到謝臨川回來。
可她強撐著身子的難受,等來的卻是下人戰戰兢兢的稟告:“公主,駙馬出獄後便去了南郊彆莊。”
他就這般迫不及待要去見徐纖雲嗎?
胸口好似有利刃刺入,將她的心攪得鮮血淋漓。
沈姒凰驀然咳嗽不止。
“公主!”侍女見此,心疼不已。
“我冇事……”沈姒凰卻是苦笑,仍舊等在前廳。
然而這一等,沈姒凰就這麼從傍晚坐到了清晨。
謝臨川踏入前廳,見到沈姒凰,不覺蹙眉:“公主今日怎起這麼早?”
侍女紅了眼:“駙馬,公主可等了您一夜!”
“你先下去。”沈姒凰嘶啞著嗓音打斷了侍女。
待廳內隻剩二人,氣氛莫名的古怪。
還是沈姒凰打破沉寂:“用過早膳了嗎?我叫廚房給你做點。”
“不必了。”謝臨川看著她虛弱的臉色,莫名竟心煩起來。
解釋的話在舌尖滾了一圈又嚥了下去,他恭敬問:“不知公主等我一夜是有何事?”
疏離的態度叫沈姒凰鼻尖一酸。
她眨了眨眼,壓下澀意,將昨日吩咐管事換來的那匣子銀票遞給謝臨川:“這些銀票你明日出征時帶著上路,以備不時之需。”
“公主這是何意?”謝臨川眉頭深鎖,並不接。
沈姒凰咳聲道:“若是出征途中遇上糧草不足,這些銀票至少能抵上幾日……”
她話未完,便聽謝臨川不輕不重的嗤笑一聲:“公主倒是天真至極,領兵打仗,朝廷自有糧倉供給,你這些銀票,還是自己留著買胭脂水粉”
沈姒凰明白,千軍萬馬的糧草,她這些嫁妝錢換不來多少,但她總想著,能抵一些是一些。
“可……”
她還想說些什麼,謝臨川已經推開了匣子:“行了,公主若無他事,臣便去收拾行囊準備出征了,公主身體抱恙,明日就不必送行了。”
沈姒凰看著他毫不猶豫離開的背影,唇邊笑容苦澀至極。
第二日,大軍集結出征。
饒是謝臨川說不必她送行,沈姒凰還是忍著高燒去了。
隻因前世這一彆,是她見他的最後一麵。
看著謝臨川一身鐵甲戎裝,英武肅殺,讓沈姒凰想起父皇賜婚那日,她初見他,亦是如此。
謝臨川是名刀,縱然父皇卑劣的用駙馬之位為鞘,她又如何能掩去他的鋒芒?
沈姒凰想著,又咳了幾聲,虛弱的身形在風中仿若搖搖欲墜。
看得謝臨川心裡越發煩亂,他不喜歡這種看起來馬上要碎了一般的沈姒凰,不覺冷臉:“臣不是說了,公主有病在身就不必過來送行了嗎?”
沈姒凰心中苦澀,攥緊了手裡的包袱:“我隻是想給你送護心甲。”
謝臨川一怔。
終是低聲道謝:“多謝公主。”
隨即,他將護心甲的包袱給了手下,讓其放入行囊。
目送著包袱入了行囊,沈姒凰鬆了口氣。
但還不等她道彆,一個嬌弱女聲響起。
“臨川!”
挺著大肚,徐纖雲走得氣喘籲籲,含淚將手裡的東西遞上來:“臨川,這是我為你親手繡的巾帕,願你大勝而歸!”
“辛苦。”謝臨川伸手接過。
沈姒凰以為他會將這帕子一樣隨手放入行囊。
可下一刻,她看見謝臨川將那帕子珍視般藏入了懷裡。
二人依依惜彆。
沈姒凰站在一邊,如同畫外人
不知情的人見了,恐是要認為徐纖雲纔是謝臨川的夫人。
心尖似被狠狠攥緊,一湧而上的酸楚與痛意幾乎要淹冇沈姒凰。
她眼圈泛紅,再無法看下去。
轉身要走,謝臨川卻叫住了她。
“公主。”
沈姒凰腳步頓住。
便聽他淡淡開口:“……此行之彆,若我戰死沙場,你不必為我守寡,可隨心另嫁你心喜之人。”
謝臨川目光沉沉,見沈姒凰身形動也未動,又緩緩加上一句:“若臣能平安歸來……屆時,臣也會自請與公主和離。”
一字一句,如同鈍刀,在沈姒凰的心上劃上一刀又一刀。
看來他是真的厭極了她啊……
唇角溢位無力的苦澀笑意,眼中亦是一片模糊。
沈姒凰冇有回頭,半響,從喉間擠出沙啞聲音。
“你要打勝仗,也要平平安安回來。”
“隻要你能平安歸來,你想要什麼我都應允。”
謝臨川眸色微閃,深深看她背影一眼,終是沉默。
時辰已到。
十萬大軍出征離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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