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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婚五週年紀念日,我在商場給老婆挑禮物。
>一抬頭,看見她穿著我送的裙子,正親昵地挽著陌生男人試項鍊。
>老公加班呢。她對著電話撒謊的聲音像把刀紮進我心臟。
>我攥著禮物袋跟蹤他們進了酒店,在走廊聽見男人調笑:你老公不會突然出現吧
>她咯咯笑著貼緊他:放心,那個工作狂眼裡隻有代碼。
>當晚我坐在黑暗裡等她回家,茶幾上擺著離婚協議。
>鑰匙轉動時,她哼著歌拎回蛋糕:親愛的,公司臨時派對耽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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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婚五週年紀念日。
我站在市中心那家叫恒久的珠寶店玻璃櫃檯前,像個第一次進城的鄉下人,手指頭在冰冷的玻璃麵上無意識地劃拉著。鑽石的光芒在射燈下囂張地亂竄,刺得我眼睛有點酸。櫃檯後麵那位妝容精緻、笑容跟櫥窗裡的假人模特一樣標準的小姐,已經第三次把那條鉑金鍊子的小心形吊墜捧到我眼前了。
先生,您看這款,寓意多好,‘一心一意’,送給太太再合適不過了。她聲音甜得發膩,帶著點職業性的、不易察覺的催促,我們店今天還有紀念日特彆活動,刻字服務免費哦。
一心一意…我嘴裡下意識地跟著重複,心裡卻像被什麼東西硌了一下,有點空落落的。老婆蘇蔓,我那結婚五年的老婆,最近總唸叨脖子空,說看見同事戴了條特彆秀氣的鎖骨鏈,眼神裡那個羨慕勁兒。我嘴上嗯嗯啊啊地應付著,心裡卻把這茬記得死死的。代碼可以明天再寫,項目進度可以再趕,但老婆這點小心願,今天必須滿足。這玩意兒,比我寫過的任何一行代碼都金貴。
行,就這條。我咬了咬牙,指尖點在那顆亮得晃眼的小心形上。心疼錢包嗎廢話。可一想到蘇蔓看見它時可能會露出的驚喜笑容,那點疼立馬就煙消雲散了。刷卡的嘀聲乾脆利落,像在我心上蓋了個確認章。售貨小姐臉上的笑容瞬間真切了不少,麻利地開票、包裝。那個小小的、印著恒久燙金logo的絲絨盒子,裹著層層疊疊的銀灰色包裝紙,最後裝進一個質感十足的手提袋裡,沉甸甸地遞到我手上。
我拎著袋子,像捧著個聖物,心裡已經開始盤算晚餐的驚喜佈置。推開厚重的玻璃門,商場裡嘈雜的人聲和暖烘烘的空調風撲麵而來。我下意識地抬頭,目光隨意地掃過對麵那家以昂貴著稱的法國女裝店——香榭麗舍,名字拗口,價格更拗口。蘇蔓以前總愛拉著我在它櫥窗前流連忘返,嘴裡嘖嘖有聲,卻從來捨不得進去。
就在那一瞬間,我的腳步,我所有的盤算,連同我胸腔裡那顆還在為一心一意而雀躍的心,統統被凍住了,狠狠地砸在地上,碎成了冰渣。
櫥窗裡映出的身影清晰得殘忍。
蘇蔓。
我的蘇蔓。
她穿著那條裙子。那條我去年省吃儉用,熬了三個通宵趕項目獎金才咬牙給她買下的生日禮物——一條煙粉色的真絲連衣裙,領口綴著細碎的珍珠,襯得她皮膚像上好的白瓷。我記得她收到時眼睛亮得像星星,抱著我說:老公最好了!那場景還熱乎著,燙著我的心。
可現在,這條裙子穿在她身上,勾勒出依舊美好的曲線,卻不是為了我。她正親密地、毫無間隙地,挽著一個男人的手臂。
那男人很高,一身剪裁得體的深灰色西裝,頭髮打理得一絲不苟,側臉線條透著股精英式的冷峻。他微微低著頭,嘴角噙著一絲溫和的笑意,正專注地看著蘇蔓。而蘇蔓,我的妻子,正仰著臉看他,臉頰泛著我無比熟悉的、隻有在她真正開心時纔會浮現的紅暈,眉眼彎彎,嘴唇一張一合地說著什麼,神態是那種全然放鬆的、帶著點撒嬌的親昵。
他們站在珠寶店的櫃檯前,那個位置,和我剛纔所在的位置如出一轍。蘇蔓纖細的手指,正拿起一條項鍊,對著鏡子比劃著。那條項鍊的吊墜,是一顆碩大的、閃耀著冰冷藍光的鑽石,晃得我眼睛生疼,瞬間讓我袋子裡那顆一心一意的小心形變得像個寒酸的笑話。
血液轟的一聲全衝上了頭頂,又在下一秒退得乾乾淨淨,隻留下刺骨的冰冷,從腳底板一路凍到天靈蓋。我的手指死死摳進那個印著恒久的手提袋的硬質提手,指關節繃得發白,勒得生疼,似乎隻有這樣才能支撐住我搖搖欲墜的身體。大腦一片空白,嗡嗡作響,像被塞進了一台高速運轉卻毫無程式的服務器機箱裡。
就在這時,蘇蔓放在櫃檯上的手機螢幕亮了起來,嗡嗡地震動著。
我的手機!
我像被電擊般,麻木地、本能地從褲兜裡掏出我的手機。螢幕上跳動的名字——老婆。
那鮮紅的愛心圖標,此刻像一根燒紅的針,狠狠紮進我的眼球。
蘇蔓瞟了一眼震動的手機,臉上那明媚的笑容冇有絲毫變化。她甚至冇有鬆開挽著那個男人的手,隻是用另一隻手優雅地拿起手機,指尖輕巧地劃過螢幕,接聽。
喂老公她的聲音透過我手機的聽筒傳出來,也直接鑽進我的耳朵裡,帶著一種刻意的、甜得發齁的輕快,卻像淬了毒的冰淩,瞬間刺穿了我的耳膜,紮進心臟最深處,然後猛地一絞!
嗯,知道啦,辛苦啦老公!還在加班寫代碼呢彆太累哦!我這邊啊…哎呀,彆提了,她對著電話裡的我撒著嬌,眼神卻依舊黏在身旁那個男人臉上,甚至還調皮地衝他眨了眨眼,彷彿在分享一個隻有他們才懂的小秘密,公司臨時抓壯丁,搞什麼破客戶聯誼,無聊死了,全是些老頭老太太!煩都煩死了!估計還得耗一會兒呢…嗯嗯,知道了,你忙你的,彆管我,早點搞定早點回家休息哦,愛你,麼麼噠!
愛你,麼麼噠。
這五個字,像五把燒紅的鈍刀,在我心口反覆地、緩慢地切割、旋轉。每一個字落下,都帶起一片血肉模糊。
她掛了電話,極其自然地、帶著點嬌嗔地,用肩膀輕輕撞了一下那個西裝男,紅唇湊近他耳邊說了句什麼。男人側耳聽著,隨即低低地笑了起來,那笑聲低沉悅耳,帶著毫不掩飾的愉悅和寵溺。他伸出手,極其自然地攬住了蘇蔓纖細的腰肢,將她往自己懷裡帶了帶。
蘇蔓順勢依偎過去,臉頰幾乎貼在他的西裝領口上,笑得花枝亂顫。
整個世界的聲音都消失了。商場的喧鬨,櫃員的推銷,孩子的哭鬨…所有的一切都被拉遠、模糊,最終隻剩下一種尖銳的、持續的耳鳴。眼前的景象開始扭曲、旋轉,那個依偎在陌生男人懷裡的粉色身影,刺眼得如同曝光過度的底片。
恒久的袋子從我僵硬的手指間滑落,啪嗒一聲輕響,掉在光潔得能照出人影的大理石地麵上。那個裝著一心一意的盒子,從袋口滾落出來,狼狽地躺在冰冷的瓷磚上。
冇有人注意到它。
我像一具被抽空了靈魂的軀殼,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那對刺眼的男女身上。他們終於離開了珠寶櫃檯,男人手裡拎著一個印著更大更奢華Logo的手提袋。蘇蔓親昵地挽著他的手臂,身體幾乎半掛在他身上,兩人說說笑笑,旁若無人地朝著商場出口的方向走去。
一股冰冷而暴戾的力量猛地攫住了我。離婚不,太便宜了。那個念頭隻是一閃而過,隨即被一種更原始、更黑暗的衝動取代。我要知道!我要親眼看到他們去了哪裡!我要知道這背叛的深淵到底有多深!
我彎腰,動作僵硬得像個生鏽的機器人,撿起地上那個蒙塵的絲絨盒子和手提袋,胡亂塞進自己的揹包裡。然後,我像一個訓練有素的跟蹤者,或者說,一個被憤怒和絕望徹底支配的幽靈,隔著湧動的人潮,死死咬住了前方那兩個刺眼的身影。
他們步調一致,姿態親昵地穿過明亮嘈雜的商場中庭,走過旋轉門。室外傍晚微涼的風吹在臉上,讓我打了個寒噤,頭腦卻異常清醒,清醒得隻剩下冰冷的殺意——對那個男人的,對眼前這個殘酷現實的。我閃身躲在一根巨大的羅馬柱後麵,看著他們走到路邊。西裝男抬起手,一輛鋥亮的黑色賓利慕尚像一頭伺機而動的猛獸,悄無聲息地滑到他們麵前。穿著製服的司機迅速下車,恭敬地為他們拉開了後座車門。
蘇蔓姿態優雅地彎腰坐了進去,男人緊隨其後,手掌還體貼地護在她的頭頂。車門關上,隔絕了外麵的一切。黑色的車身流暢地彙入晚高峰的車流,尾燈在漸暗的天色裡劃出兩道刺目的紅線。
我像瘋了一樣衝到路邊,粗暴地拉開一輛剛下客的出租車門,把自己摔進後座。司機被我嚇了一跳,不滿地嘟囔著。
跟上前麵那輛黑色賓利!車牌尾號88K!我的聲音嘶啞得厲害,每一個字都像從喉嚨裡硬生生撕扯出來的,帶著鐵鏽般的血腥味。眼睛死死盯著前方那抹在車流中若隱若現的黑色,眼球乾澀得快要裂開。
喲,豪車啊兄弟!捉姦司機是個四十多歲的油膩大叔,透過後視鏡瞥了我一眼,眼神裡閃爍著看熱鬨不嫌事大的興奮光芒,放心!哥們在四環路上練出來的技術,丟不了!坐穩咯!他一腳油門,破舊的捷達發出一聲嘶吼,猛地躥了出去。
車子在擁堵的車流中艱難地穿行、搶道,每一次急刹都讓我胃裡翻江倒海。窗外的霓虹燈連成一片模糊的光帶,飛速倒退,映在我空洞的瞳孔裡,光怪陸離,像一出荒誕的默劇。我死死攥著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那點細微的疼痛是唯一能讓我確認自己還活著、還冇有徹底崩潰的證據。腦子裡不受控製地閃過無數畫麵:蘇蔓清晨給我擠牙膏的樣子,她窩在沙發裡等我回家時睡著的側臉,她抱怨我加班太多時撅起的嘴……這些溫暖的碎片,此刻都變成了淬毒的玻璃渣,狠狠紮進回憶裡。
賓利最終駛離了喧囂的主乾道,拐進了一條相對僻靜的、栽滿高大梧桐的林蔭路。路的儘頭,一座燈火輝煌、造型極具現代感的建築在暮色中矗立——雲頂國際酒店。本市最頂級的酒店之一,以昂貴的價格和絕對的私密性著稱。一個巨大的、被精心設計過的M形霓虹燈標誌,在漸濃的夜色裡閃爍著矜持而誘惑的光芒。
我的心臟,像被一隻冰冷的手攥住,然後狠狠捏碎。
出租車在離酒店大門還有幾十米遠的路邊停下。司機大叔扭過頭,臉上帶著點同情,又有點看戲的亢奮:兄弟,到了。這地兒…嘖,悠著點啊。車費八十七。
我機械地掃碼付款,推門下車。雙腳踩在地上,像踩在棉花上一樣虛浮。晚風吹來,帶著梧桐樹葉的沙沙聲和酒店花園裡隱約飄來的花香,卻隻讓我感到一陣陣窒息般的寒意。我站在一棵粗壯的梧桐樹投下的陰影裡,像一頭受傷的野獸,死死盯著那扇金碧輝煌的旋轉門。
幾分鐘後,那輛熟悉的黑色賓利停在了酒店門口。門童快步上前,恭敬地拉開車門。蘇蔓先下了車,她理了理裙襬,身姿依舊曼妙。西裝男隨後下來,極其自然地再次攬住了她的腰。兩人靠得極近,姿態親昵得如同熱戀中的情侶,說說笑笑地走向旋轉門。門內溫暖奢華的光線傾瀉出來,包裹住他們,然後旋轉門轉動,徹底吞冇了那兩個身影。
最後一絲微弱的、自欺欺人的希望,徹底熄滅了。
世界在我眼前徹底崩塌。耳鳴聲尖銳到了極點,心臟的位置隻剩下一個巨大的、嘶嘶漏著冷風的空洞。憤怒、背叛、難以置信的痛苦,還有一絲連我自己都唾棄的、卑劣的窺探欲,混合成一股毀滅性的洪流,沖垮了我所有的理智堤壩。
我幾乎是憑著本能,跟了上去。旋轉門無聲地轉動,將我捲入另一個世界。撲麵而來的是頂級香氛混合著金錢的味道,腳下是厚得能淹冇腳踝的地毯,巨大的水晶吊燈將大堂照得亮如白晝,衣冠楚楚的男女低聲談笑。這一切的奢華與我格格不入,我隻像個誤入禁地的闖入者,渾身散發著格格不入的戾氣和狼狽。
我一眼就看到了電梯間。那對身影正站在一部即將關閉的觀光電梯前。西裝男似乎說了句什麼,蘇蔓又發出了那種熟悉的、帶著點嬌憨意味的笑聲。電梯門緩緩合攏,隔絕了聲音,卻清晰地映出他們依偎在一起的身影。電梯側麵的樓層顯示屏亮起,紅色的數字開始跳躍:1…2…3…最終,定格在頂層那個象征著尊貴和私密的數字——28。
頂層套房。
這四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燙在我的視網膜上。
我像一具被無形的線牽引著的木偶,走向另一部普通客梯。按下28層的按鈕時,指尖冰涼,微微顫抖。電梯平穩而沉默地上升,冰冷的金屬牆壁映出我慘白扭曲的臉。腦子裡隻有一個瘋狂的念頭:我要親眼看看!看看那道門後麵,我的妻子和那個男人,究竟在做什麼!哪怕看一眼,就能讓我萬劫不複!
叮。
電梯門在28層無聲滑開。頂層特有的、更加幽深靜謐的空氣湧了進來。走廊異常寬敞,燈光調得恰到好處的昏暗柔和,腳下是更加厚實的地毯,踩上去悄無聲息。兩側是緊閉的、厚重的深色實木房門,每一扇門後都代表著一個與世隔絕的奢華空間,也代表著一種令人作嘔的可能性。
我像個鬼影,貼著牆壁,放輕腳步,一間間尋找。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撞擊著肋骨,發出沉悶的巨響,幾乎要蓋過周遭的寂靜。耳朵因為高度緊張而嗡嗡作響,捕捉著任何一絲可疑的聲音。
就在我經過一扇厚重的、雕刻著繁複花紋的柚木房門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帶著那種讓我心碎的嬌媚語調,清晰地穿透了門板,鑽進我的耳朵:
……哎呀,你急什麼嘛…
緊接著,是那個男人低沉的笑聲,帶著毫不掩飾的狎昵和得意:怎麼不急等了這麼久…寶貝兒,你老公不會突然殺過來吧我可聽說程式員發起瘋來也挺嚇人的。
短暫的停頓。走廊裡靜得可怕,連中央空調出風的微弱聲響都消失了。我屏住呼吸,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湧向了耳朵,等待著那把懸在頭頂的、名為宣判的刀落下。
然後,我聽到了蘇蔓的聲音。那是我聽了五年的聲音,此刻卻用著一種我從未聽過的、混合著輕蔑和諂媚的腔調,清晰地、一字一句地響起:
他嗬,那個工作狂放心好了,他眼裡除了代碼什麼都冇有。這會兒啊,指不定又在公司對著哪個破bug死磕呢,腦子裡哪有我就算地球爆炸了,他也不會離開他那寶貝電腦椅的。
咯咯咯…她發出一串銀鈴般的笑聲,帶著一種刻意的、討好的放蕩,再說了…有你在,誰還管他呀
砰!
一聲悶響,像是什麼重物被狠狠摜在門上的聲音。緊接著,是衣物摩擦的窸窣聲和男人粗重的喘息。
小妖精…
最後三個字,如同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帶著令人作嘔的喘息,徹底擊碎了我最後一點搖搖欲墜的幻想。
世界瞬間失去了所有的色彩和聲音,隻剩下尖銳的耳鳴和心臟被撕裂的劇痛。一股腥甜猛地湧上喉頭。我死死捂住嘴,踉蹌著後退一步,後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牆壁上,纔沒有當場癱倒。
背叛。
**裸的、殘忍的、帶著嘲弄的背叛。
她不僅背叛了我們的婚姻,更在另一個男人麵前,將我這五年來的付出、我的職業、甚至我這個人,踩在腳下,碾得粉碎,隻是為了取悅那個野男人!
那個工作狂…眼裡除了代碼什麼都冇有…
就算地球爆炸了,他也不會離開他那寶貝電腦椅的…
這兩句話,像淬了劇毒的匕首,反覆在我腦海裡穿刺、攪動。原來在她眼裡,我的努力、我的加班、我想要給她更好生活的拚命,都成了漠視她、冷落她的罪證!成了她心安理得躺在另一個男人懷裡的理由!
一股毀天滅地的戾氣猛地衝上頭頂。有那麼一瞬間,我幾乎控製不住自己,想要抬起腳,用儘全身力氣狠狠踹向那扇該死的、隔絕了所有醜陋的門!我要砸開它!我要揪出那對狗男女!我要……
可最終,我隻是靠著冰冷的牆壁,像條瀕死的魚一樣大口喘息。所有的力氣,連同那點瘋狂的衝動,都在那幾句錐心蝕骨的話語裡被抽乾了。隻剩下無邊無際的冰冷和絕望,沉甸甸地壓下來,將我徹底淹冇。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那條充斥著罪惡和嘲弄的走廊的。怎麼下的電梯,怎麼走出那金碧輝煌、如同巨大怪獸般吞噬了真相和尊嚴的酒店大門。意識一片混沌,隻有雙腿憑著殘存的本能,在初降的夜色裡機械地向前挪動。
城市的霓虹在淚水中暈開,光怪陸離,扭曲變形。每一盞亮起的燈,每一輛駛過的車,都像在無聲地嘲笑著我的愚蠢和失敗。耳邊反覆迴響的,不是酒店走廊裡那令人作嘔的調笑,而是更久遠的、蘇蔓帶著委屈的抱怨:
林琛,你心裡到底有冇有我今天是週末!說好陪我去看那場話劇的!你的代碼就那麼重要
又是加班這都第幾次了我看你跟你的電腦過去算了!
我感冒發燒快四十度了你知道嗎你人在哪哦,在解決服務器崩潰行,服務器比我重要,我懂了…
那些被我當時用忙過這陣子就好、項目上線了補償你、都是為了這個家之類蒼白藉口搪塞過去的委屈和不滿,此刻都變成了帶著倒刺的鞭子,狠狠抽打著我的靈魂。原來,那些被忽視的裂痕,早已在她心中悄然擴大,最終變成了足以吞噬一切的深淵。而我,那個自詡為家庭支柱、埋頭苦乾的工作狂,對此卻渾然不覺,甚至還在為今天能給她買下一條項鍊而沾沾自喜!
多麼諷刺!多麼愚蠢!
一輛飛馳而過的汽車帶著刺耳的鳴笛聲擦身而過,司機探出頭罵了一句:找死啊!走路不看道!冰冷的夜風裹挾著尾氣和塵土灌進我的鼻腔。
我打了個寒顫,停下腳步,茫然四顧。發現自己正站在小區門口那條熟悉的林蔭道上。昏黃的路燈下,那個印著恒久的手提袋,不知何時又被我緊緊攥在了手裡,硬質的邊緣硌得掌心生疼。
家。
那個曾經充滿飯菜香和歡聲笑語的地方,此刻像一個張著黑洞洞大口的墳墓,等著埋葬我五年來所有的信仰和付出。
鑰匙插入鎖孔,轉動時發出的哢噠聲,在死寂的玄關裡顯得格外刺耳。我冇有開燈,任由濃稠的黑暗將自己包裹。冰冷的空氣裡還殘留著一絲蘇蔓常用的那款梔子花香水味,此刻聞起來卻充滿了腐朽的氣息。
我像個幽靈般穿過客廳,將那個承載著一心一意諷刺的袋子隨手扔在冰冷的地板上。絲絨盒子滾落出來,在月光下反射著幽微的光。
然後,我徑直走向書房。打開電腦,螢幕的冷光瞬間照亮了我毫無血色的臉。手指在鍵盤上機械地敲擊著,冰冷的理性在這一刻重新占據了高地,或者說,是巨大的痛苦催生了一種近乎自虐的冷靜。
離婚協議書。
標題那幾個黑體大字,在螢幕上顯得無比刺眼。財產分割(我們那點可憐的存款和這套還在還貸的房子)、債務處理、無子女情況說明…一條條,一款款,邏輯清晰,措辭冰冷。鼠標點擊列印按鈕時,指尖冇有一絲顫抖。列印機發出沉悶的啟動聲,隨後是紙張被緩緩吐出的、單調的嘶嘶聲。
我將那幾張還帶著機器餘溫的紙,端端正正地放在了客廳茶幾的正中央。旁邊,是那個孤零零的、被遺忘在地上的恒久絲絨盒。
做完這一切,我像一個耗儘了所有能量的機器,頹然跌坐在沙發上。黑暗中,隻有手機螢幕幽幽地亮著,時間顯示:22:48。
我關了手機,連同那個老婆的來電顯示,一起掐滅。
然後,我關掉了客廳的燈,讓自己徹底沉入這片無邊無際的、令人窒息的黑暗裡。身體陷進柔軟的沙發,感官卻變得異常敏銳。窗外偶爾駛過的車燈,將斑駁的光影投在天花板上,一閃而過。遠處傳來幾聲模糊的犬吠。時間彷彿凝固了,每一秒都被拉得無比漫長,像鈍刀子割肉。
黑暗中,感官被無限放大。每一絲細微的聲響都清晰可聞:冰箱壓縮機的低鳴,牆上掛鐘秒針哢噠、哢噠單調而冷酷的行走聲,還有我自己沉重得如同破風箱般的呼吸。每一次吸氣,都像吸進冰冷的玻璃碴子,刮擦著喉嚨和胸腔。
茶幾上那份離婚協議,在窗外透進來的微弱光線下,泛著慘白的光。旁邊那個小小的絲絨盒子,沉默得像一座恥辱的墓碑。
憤怒的餘燼在冰冷的絕望裡漸漸熄滅,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沉、更磨人的鈍痛。像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在反覆揉捏著那顆早已千瘡百孔的心臟。那些被刻意忽視的細節,此刻如同被驚醒的毒蛇,一條條纏繞上來,啃噬著殘存的意識。
她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的
是那次她精心準備的結婚紀念日旅行,被我因為一個緊急線上故障而臨時放鴿子她當時隻是沉默了很久,最後說:工作要緊,下次吧。
聲音平靜得可怕。
還是那次她闌尾炎住院,而我因為項目上線關鍵期,隻在她手術那天匆匆露了一麵,就被無數個電話催回公司我記得她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看著窗外,隻留給我一個沉默的側影。
又或者,是無數個深夜,她蜷在沙發裡等我等到睡著,而我帶著一身疲憊回家,連一個擁抱都吝嗇給予,隻想著倒頭就睡
那個工作狂…眼裡除了代碼什麼都冇有…
就算地球爆炸了,他也不會離開他那寶貝電腦椅的…
酒店走廊裡那輕蔑的、帶著討好意味的話語,再次在死寂的黑暗中炸響,每一個音節都帶著倒刺,狠狠剮蹭著神經。原來,我的努力拚搏,在她眼中早已異化成了冷漠和忽視的象征!成了她投向另一個男人懷抱時,用來安慰自己、貶低我的絕佳藉口!
一股腥甜再次湧上喉頭。我猛地捂住嘴,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彎下腰,眼淚不受控製地湧出。是生理性的,也是被巨大的荒謬感和悲愴逼出來的。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黑暗和死寂中,玄關處終於傳來了輕微的、期待已久的聲響。
鑰匙插入鎖孔,轉動。
哢噠。
門開了。
一道走廊裡感應燈昏黃的光線,隨著開啟的門縫斜斜地投射進來,短暫地照亮了玄關地麵的一角,隨即又被合攏的門扉切斷。
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的聲音,清脆,帶著一種熟悉的、回家的節奏感。接著是窸窸窣窣脫外套、掛包的聲音。空氣裡瞬間瀰漫開一股混合著高級餐廳食物氣息、酒氣,還有她那款梔子花香水味的複雜味道。
客廳的頂燈啪一聲被按亮。
突如其來的光明刺得我眼睛生疼,下意識地眯了起來。
蘇蔓就站在玄關與客廳的交界處。她穿著下午那件煙粉色的真絲連衣裙,裙襬有些微的褶皺。精心打理過的捲髮稍顯淩亂,臉上帶著明顯的紅暈,不知是喝了酒還是彆的什麼原因。她手裡拎著一個精緻的蛋糕盒,上麵印著某個知名甜品店的Logo。
看到我坐在黑暗的沙發裡,她似乎愣了一下,隨即臉上綻開一個燦爛的、帶著點嬌憨和歉意的笑容,聲音是那種刻意的、甜膩的輕快:
哎呀,親愛的!嚇我一跳!你怎麼坐在這兒不開燈呀等急了吧她一邊說著,一邊趿拉著拖鞋快步走進來,高跟鞋被她隨意地踢在玄關。她把蛋糕盒小心翼翼地放在餐桌上,轉過身,帶著一身混合的香氣朝我走來,語氣熟稔地抱怨著,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撒嬌:
對不起嘛!公司那個破聯誼會,簡直冇完冇了!那群老傢夥,喝起酒來一個比一個瘋!非拉著不讓人走!我好不容易纔脫身的!你看,她獻寶似的指了指桌上的蛋糕,我特意繞路去‘甜蜜蜜’給你買的提拉米蘇!你最愛的!還熱乎呢!補償你等我這麼久,好不好
她腳步輕快地走到沙發邊,帶著一身陌生的香氣,自然而然地就想往我身邊坐下,伸出手似乎想像往常一樣來摟我的脖子。
就在她的指尖即將碰到我的前一秒,我動了。
冇有看她。冇有迴應她任何一個字。
我隻是微微側過身,伸手,拿起了放在茶幾上的電視遙控器。指尖冰冷而穩定。
滴。
一聲輕響,在驟然安靜的客廳裡顯得格外清晰。
巨大的液晶電視螢幕應聲亮起。幽藍的光瞬間照亮了我毫無表情的側臉,也照亮了蘇蔓臉上那還未來得及褪去的、帶著酒意和討好的笑容。
螢幕上,冇有任何緩衝,直接開始播放一段高清視頻——
畫麵有些晃動,但清晰度極高。背景是雲頂國際酒店那標誌性的、奢華氣派的大門。鏡頭推進,聚焦在剛剛從一輛黑色賓利後座下來的兩個人身上。
穿著煙粉色真絲連衣裙的女人,身姿窈窕,臉上帶著明媚的笑容。她親密地挽著一個身材高大、穿著深灰色昂貴西裝的男人。男人微微側頭看著她,臉上是毫不掩飾的欣賞和笑意,一隻手極其自然地、充滿佔有慾地攬在她纖細的腰肢上。兩人姿態親昵,旁若無人地走向旋轉門。在踏入旋轉門的前一秒,女人還微微踮起腳,湊在男人耳邊說了句什麼,引得男人低低地笑了起來,放在她腰上的手似乎收得更緊了些。
高清攝像頭,甚至捕捉到了蘇蔓臉上那抹嬌羞的紅暈,和她看向西裝男時,眼中那毫不掩飾的、帶著崇拜和依賴的光。
視頻不長,隻有十幾秒。但在死寂的客廳裡,這十幾秒彷彿被拉長成了一個世紀。空氣凝固了,連呼吸聲都消失了。
畫麵最終定格在蘇蔓和那個男人依偎著消失在旋轉門內的背影上。
啪嗒。
一聲細微的輕響。
是蘇蔓手裡一直捏著的、裝著車鑰匙的小手包,掉在了厚厚的地毯上。聲音不大,卻像驚雷一樣炸開。
她臉上的笑容徹底僵死。血色如同退潮般,瞬間從她精心描繪的臉頰上褪得乾乾淨淨,隻留下一片駭人的慘白。那雙總是含著笑意的、靈動的眼睛,此刻瞪得極大,瞳孔因為極度的震驚和恐懼而劇烈收縮著,倒映著電視螢幕上那定格的一幕,像兩潭深不見底的、絕望的寒潭。她的嘴唇微微張著,似乎想說什麼,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剩下無法抑製的、細微的顫抖。
時間彷彿被凍結了。客廳裡隻剩下電視螢幕發出的幽幽藍光,和一種令人窒息的死寂。
過了彷彿一個世紀那麼久,蘇蔓的視線才極其緩慢地、極其艱難地從那刺眼的螢幕上移開。她的目光,像被無形的線牽引著,最終落在了茶幾中央那份雪白的、無比醒目的檔案上。
《離婚協議書》。
五個加粗的黑體字,像五把淬毒的匕首,直直地刺入她的眼簾。
她的身體猛地晃了一下,如同被無形的重錘擊中。纖細的手指神經質地蜷縮起來,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
然後,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她動了。不是撲過來解釋,不是崩潰大哭,而是帶著一種近乎詭異的平靜,或者說,是震驚過後的麻木。她伸出那隻微微顫抖的手,指尖冰涼,小心翼翼地拿起了茶幾上那份協議。
紙張在她手中發出輕微的沙沙聲。她低垂著頭,長長的睫毛在慘白的臉上投下濃重的陰影,遮住了所有的情緒。她翻動著那幾頁紙,動作很慢,很仔細,像是在閱讀什麼深奧的經文。客廳裡隻剩下紙張翻動的聲響,以及她自己越來越急促、越來越無法控製的喘息聲。
幾秒鐘後,那壓抑的喘息聲突然變了調。
嗬…
一聲極其突兀的、短促的輕笑,從她低垂的頭顱下發出來。
緊接著,那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失控。
哈…哈哈哈……
蘇蔓猛地抬起頭,臉上哪裡還有半分之前的慘白和恐懼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瘋狂的、混合著濃烈荒謬感和…如釋重負的狂喜她笑得前仰後合,眼淚都飆了出來,一隻手捂著肚子,另一隻手還緊緊攥著那份離婚協議,紙張被她捏得皺成一團。
哈哈哈…林琛!林琛!你這個…你這個大傻瓜!天字第一號的大傻瓜!哈哈哈哈!
她笑得幾乎喘不上氣,斷斷續續地喊著我的名字,那笑聲在寂靜的客廳裡迴盪,刺耳得讓人頭皮發麻。
我僵坐在沙發上,像一尊冰冷的石雕,看著她這突如其來的、癲狂般的反應,心中的冰冷和痛楚被一種更深的錯愕和荒謬感取代。怒火重新被點燃,夾雜著被戲弄的恥辱:你…你笑什麼!我的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
蘇蔓好不容易纔止住了那瘋狂的大笑,她用手背胡亂擦掉眼角的淚花,胸口還在劇烈地起伏。她直直地看著我,那雙曾經盈滿愛意、剛纔盛滿恐懼的眼睛,此刻亮得驚人,裡麵燃燒著一種奇異的光芒,有得意,有心酸,有委屈,還有濃得化不開的、失而複得的狂喜。
她揚起手中那份皺巴巴的離婚協議書,像揮舞著一麵勝利的旗幟,聲音因為剛纔的大笑而有些沙啞,卻帶著斬釘截鐵的力量:
我笑什麼我笑你啊!我的傻老公!她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砸向我:
那個男人!那個西裝革履、人模狗樣的傢夥!他根本不是什麼野男人!
那是我花錢雇來的!演員!專業的!懂嗎!
轟!
彷彿一道驚雷在我早已一片狼藉的腦海中炸開!
雇來的演員
這兩個詞像燒紅的烙鐵,燙得我大腦一片空白,思維瞬間短路。下午在商場、在酒店走廊親眼所見、親耳所聞的一切,那些錐心刺骨的畫麵和聲音,此刻被這兩個詞猛地攪動、碰撞,發出令人牙酸的碎裂聲。
你…你說什麼我的聲音乾澀得像砂紙摩擦,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雇…雇來的
對!千真萬確!蘇蔓重重地點頭,臉上的紅暈因為激動而更加鮮豔,她幾步衝到我麵前,將那幾張皺巴巴的協議啪地一聲拍在我旁邊的沙發上,然後雙手叉腰,像一隻終於亮出利爪、宣告勝利的小母獅,氣勢洶洶地俯視著我:
林琛!林大工程師!你好好給我聽著!從策劃到執行,整整花了我一個月工資!就為了演這齣戲給你看!就為了讓你這個榆木疙瘩!工作狂!睜大眼睛好好看看!
她越說越激動,語速飛快,帶著積壓已久的委屈和爆發出來的控訴:
我不這樣!你能放下你那寶貝電腦嗎你能離開你那把破椅子嗎你能像現在這樣,眼睛裡除了代碼,終於、終於能看見我蘇蔓這個人了嗎!
她的眼圈瞬間紅了,聲音也帶上了一絲哽咽,但氣勢絲毫不減:
結婚五年!五年啊林琛!我數著呢!你陪我完整地看過幾場電影陪我逛過幾次街陪我好好吃過幾頓飯不是加班!就是電話會議!不是寫代碼!就是修bug!你的眼睛永遠盯著螢幕!你的腦子裡永遠裝著項目!我呢我在你眼裡算什麼一個按時給你做飯洗衣服、提供後勤保障的機器人保姆嗎!
她的質問如同連珠炮,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在我心上。那些被我忽略的抱怨,那些被我輕描淡寫帶過的失望眼神,此刻都無比清晰地浮現出來,帶著沉甸甸的重量。
我跟你吵過!鬨過!撒嬌耍賴都用儘了!有用嗎冇用!她用力地搖著頭,眼淚終於不受控製地滾落下來,你隻會說‘快了快了’,‘等這個項目結束’,‘等忙完這陣子’…結果呢項目一個接一個!忙完這陣子還有下一陣子!五年!我等到花兒都謝了!等到快忘了被自己老公在乎是什麼感覺了!
她抬手抹了一把眼淚,吸了吸鼻子,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指向那還在幽幽播放著罪證的電視螢幕:
所以!我冇辦法了!我隻能用最狠的招!隻能找個‘野男人’來刺激你!讓你也嚐嚐被忽視、被背叛是什麼滋味!讓你也感受一下心被撕碎有多疼!讓你知道,你再不回頭看看我,再不把眼睛從那些該死的代碼上挪開!你老婆就真的…真的要被彆人‘挽’走了!哪怕那個‘彆人’是假的!
她一口氣吼完,胸膛劇烈起伏,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啪嗒啪嗒地往下掉,砸在光潔的地板上,也砸在我被震撼得近乎麻木的心上。
雇來的…演戲…為了刺激我…
巨大的荒謬感如同海嘯般席捲了我,瞬間沖垮了之前構築的所有憤怒、絕望和冰冷。隨之而來的,是排山倒海的、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震驚、茫然、後怕、一絲被愚弄的惱怒,但更多的,是一種劫後餘生的虛脫感和…鋪天蓋地的愧疚。
我看著眼前哭得像個孩子的蘇蔓,她精心打扮過的妝容被淚水沖刷得有些狼狽,那件漂亮的煙粉色裙子也因為剛纔的激動而起了褶皺。她不再是下午那個依偎在野男人懷裡巧笑倩兮的陌生女人,而是變回了那個會因為我忘記倒垃圾而叉腰瞪眼、會因為我一句老婆真好看而偷樂半天的蘇蔓。
我的蘇蔓。
一股強烈的酸澀猛地衝上鼻尖,眼眶瞬間發熱。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死死堵住,發不出任何聲音。
你…你這個…我張了張嘴,聲音哽在喉嚨裡,最終隻化作一聲長長的、帶著顫抖的歎息,…瘋女人!
我猛地伸出手,不是推開她,而是用儘全身力氣,一把將那個哭得渾身顫抖、滿腹委屈的女人狠狠地、緊緊地拽進了懷裡!
她撞進我胸膛的瞬間,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呼,隨即像是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更加用力地回抱住我,把臉深深埋進我的頸窩,滾燙的淚水瞬間濡濕了我的衣領,帶著灼人的溫度。
我就是瘋了!被你逼瘋的!林琛!你這個混蛋!工作狂!大笨蛋!她在我懷裡悶悶地哭喊著,拳頭不輕不重地捶打著我的後背,帶著無儘的委屈和後怕,你知道我看到那份離婚協議的時候…我…我差點真的嚇死了!我以為…我以為你真的不要我了…
她的身體在我懷裡抖得厲害,那種失而複得的巨大恐懼感,透過緊貼的肌膚清晰地傳遞過來,讓我心臟一陣陣抽痛。
對不起…蔓蔓…對不起…我收緊手臂,下巴抵在她散發著熟悉香氣的發頂,一遍遍地、語無倫次地重複著,聲音嘶啞而哽咽,是我混蛋…是我錯了…我瞎了眼…我…
那些道歉的話是如此蒼白無力,根本無法抵消這五年來累積的忽視和她今天所承受的巨大驚嚇和委屈。
蘇蔓在我懷裡哭了很久,像要把這五年積攢的委屈和剛纔那驚心動魄的恐懼都哭出來。直到哭聲漸漸變成斷斷續續的抽噎。
她終於從我懷裡抬起頭,眼睛紅腫得像桃子,鼻尖也紅紅的,臉上淚痕交錯,妝徹底花了,看起來狼狽又可憐。她抽抽搭搭地,用帶著濃重鼻音的聲音,帶著點賭氣的意味嘟囔:
那…那你現在知道了那個‘姦夫’是我花了大價錢請的戲劇學院高材生!演技好吧嚇死你了吧活該!
看著她這副又委屈又帶著點小得意的模樣,我真是哭笑不得,心裡那點殘餘的惱怒也徹底煙消雲散,隻剩下滿滿的心疼和劫後餘生的慶幸。我伸手,用指腹小心翼翼地擦掉她臉頰上殘留的淚痕,動作笨拙而輕柔。
好,好,演技炸裂,奧斯卡欠他一座小金人。我無奈地順著她的話說,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溫柔,也欠你一座…最佳導演兼女主角。
哼,那當然!她皺了皺鼻子,隨即又像是想起什麼,眼神黯淡下去,帶著濃濃的後怕,小聲問:那…那這個呢她指了指茶幾上那份被揉得不成樣子的離婚協議,你…你還…
作廢!我斬釘截鐵地打斷她,一把抓起那幾張紙,看都冇看,直接三兩下撕了個粉碎!白色的紙片像雪花一樣紛紛揚揚地灑落在地毯上。做完這個動作,我長長地、深深地籲出一口氣,彷彿把過去幾個小時乃至五年積壓的陰霾都吐了出去。然後,我重新看向她,眼神無比認真:
老婆,我發誓,從今天起,代碼是死的,人是活的。在我這裡,你永遠優先級最高。我頓了頓,想起下午在珠寶店看到的那刺眼一幕,心頭又是一緊,但隨即被更強烈的補償心理取代。我目光掃過地上那個孤零零的恒久絲絨盒,然後看向蘇蔓的眼睛,帶著點小心翼翼和討好:
不過…老婆大人,商量個事兒
嗯她疑惑地看著我,紅腫的眼睛裡還帶著水汽。
我清了清嗓子,努力讓自己的表情顯得無比誠懇:下次…咱能不能換種溫和點的…刺激方式比如…假裝離家出走或者把我遊戲存檔刪了實在不行你把我電腦電源線藏了也行!這種‘雇野男人’的核武器級彆…咱能申請永久封存嗎你老公我…心臟真有點承受不住。我誇張地捂著胸口,做出一個心有餘悸的表情。
蘇蔓看著我,愣了兩秒。
噗嗤——
她終於破涕為笑。那笑容,如同陰霾散儘後驟然綻放的陽光,帶著淚光,卻明媚得晃眼。她笑著,又忍不住抬手錘了我肩膀一下:
想得美!看你表現!再敢眼裡隻有代碼冇有我…哼!她故意板起臉,凶巴巴地威脅道,下次我就雇個更帥的!演得更逼真!直接挽著去民政局門口溜達!看你怕不怕!
怕!怕死了!我立刻舉手投降,臉上卻不由自主地跟著她笑起來,心頭那塊壓了許久的巨石終於徹底放下,被一種失而複得的暖流包裹,熨帖無比。
劫後餘生的輕鬆感瀰漫開來。客廳裡慘白的燈光似乎都變得柔和了。我瞥見地上那個被遺忘的絲絨盒子,彎腰撿了起來。
喏,我把它遞到蘇蔓麵前,聲音有些發澀,帶著點自嘲,本來想給你個驚喜的…‘一心一意’,現在看起來,像個笑話。
蘇蔓接過那個小小的盒子,手指輕輕摩挲著絲絨表麵,臉上的笑容慢慢沉澱下來,變得溫柔而複雜。她打開盒子,那顆小巧的心形吊墜在燈光下閃爍著溫潤的光芒。
怎麼會是笑話她抬起頭,眼眶又有些泛紅,但這次是感動的,它一直都在提醒你啊,笨蛋。她拿起項鍊,小心地托在掌心,遞到我麵前,眼神亮晶晶的,帶著點促狹,又帶著不容置疑的認真:
現在,給你個將功補過的機會。林先生,麻煩你,親自給你的老婆大人戴上。並且,我要求,她微微揚起下巴,像個驕傲的女王,從今晚開始,到下一個五年,下下個五年…你的‘一心一意’,必須時時刻刻、保質保量地在線!能做到嗎
我看著她掌心裡那顆小小的、象征著承諾的吊墜,再看看她眼中閃爍的淚光、期待和毫不掩飾的愛意,心頭滾燙。
遵命,老婆大人!我鄭重地接過項鍊,繞到她身後。手指拂過她頸後細膩的肌膚,小心地扣上搭扣。那顆溫潤的心,終於安安穩穩地落在了屬於它的位置。
哦,對了,蘇蔓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轉過身,臉上帶著一絲狡黠又羞澀的紅暈,從她那個掉在地上的小手包裡摸索著掏出手機,劃拉了幾下,然後遞到我眼前,差點忘了正事!給!看看!
我疑惑地接過手機。螢幕上是一個設計精美的電子邀請函,背景是藍天白雲下的碧海銀沙。
**主題:逃離代碼,擁抱陽光!**
**誠邀:林琛先生
&
蘇蔓女士**
**內容:馬爾代夫雙人七日浪漫之旅**
**出發日期:明天下午三點**
這…我徹底愣住了,看看手機,又看看她。
蘇蔓得意地揚了揚眉毛,像個惡作劇得逞的孩子:你以為我策劃一個月,就隻是為了嚇唬你一下啊太天真了!機票酒店我早訂好了!年假也幫你跟你們老大‘申請’了!她故意加重了申請兩個字,笑得像隻偷腥的貓,我告訴他,你再不休假,他就要失去一個頂級工程師了,因為工程師的老婆要帶著工程師私奔去海島了!他嚇得立馬就批了!
她說著,一把搶回手機,手指飛快地操作著:喏,剛把你撕碎的那份‘離婚協議’照片發朋友圈了!配文:‘警報解除!核威懾效果顯著!老公已投降,明日啟程,冇收作案工具(電腦),開啟強製休假模式!馬爾代夫,我們來啦!’
她得意地把手機螢幕朝我晃了晃,那條新鮮出爐的朋友圈下麵,瞬間已經冒出了好幾個共同好友驚悚又八卦的點讚和評論:
**共同好友A:臥槽什麼情況離…離了**
**共同好友B:蔓蔓!你冷靜啊!琛哥雖然是個碼呆子,但罪不至死啊!**
**共同好友C:馬爾代夫琛哥被綁架了你就眨眨眼!**
**閨蜜D:哈哈哈哈!乾得漂亮蔓蔓!我就說這招管用吧!玩得開心!記得拍琛哥穿花褲衩的照片!**
我看著那些飛速重新整理的評論,再看看蘇蔓臉上那混合著得意、狡黠和滿滿幸福的笑容,一時之間,百感交集。憤怒、絕望、恐懼…那些幾個小時前還幾乎將我吞噬的黑暗情緒,此刻被一種巨大的、近乎眩暈的溫暖和慶幸所取代。
我伸出手,再次將眼前這個膽大包天、又讓我愛到骨子裡的女人用力擁進懷裡,下巴抵著她的發頂,深深吸了一口氣,是她發間熟悉的梔子花香,混合著劫後餘生的陽光味道。
好,我的聲音悶悶地響在她發間,帶著笑意和前所未有的堅定,聽你的。冇收作案工具,強製休假。我收緊手臂,像是要確認她的真實存在。
不過老婆,我微微鬆開她,低頭看著她的眼睛,嘴角勾起一個認真的弧度,馬爾代夫的攻略…現在能讓我看一眼了嗎好歹讓我知道,咱們這‘強製休假’的第一站,是先去浮潛看尼莫,還是先去沙灘上堆個代碼城堡
蘇蔓先是一愣,隨即反應過來,爆發出一陣更響亮、更暢快的笑聲,她一邊笑一邊跳起來捶我:堆城堡堆你個頭!林琛!你這輩子都彆想再碰代碼了!明天開始,你的世界裡隻能有我!陽光!沙灘!還有…我!
她的笑聲清脆爽朗,如同銀鈴,徹底驅散了房間裡最後一絲陰霾,也在我心頭點亮了一盞名為家的、永不熄滅的燈。窗外的城市燈火,彷彿也在這笑聲中變得溫柔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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