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鴉鎮的黎明總是帶著鐵鏽味的。
陸沉在寅時三刻準時醒來,指尖還殘留著昨夜鍛鐵留下的灼痛。他摸黑披上那件浸滿汗漬的粗麻短衫,赤腳踩過鋪滿煤渣的地麵時,左腳踝的舊傷又開始隱隱作痛——那是三年前被淬火的鐵胚燙傷的,如今結成蜈蚣狀的疤,每逢陰雨便癢得鑽心。
鐵匠鋪的爐灶還餘著闇火。陸沉蹲下身,用鐵鉤撥開表層灰燼,幾星橙紅的炭火立刻在黑暗中甦醒。他抓起手邊的牛皮風箱,隨著沉悶的"呼哧"聲,火苗像被無形的手捏住喉嚨般猛地一縮,繼而"轟"地竄起三尺高。
"今天的火..."陸沉皺起眉頭。往常需要半刻鐘才能燒旺的爐子,此刻竟在十幾個呼吸間就泛起了駭人的青白色。更奇怪的是,火焰邊緣凝結出細小的冰晶,在高溫中詭異地維持著棱角分明的形態。
他轉身去取鐵料時,突然踢到個硬物。藉著爐火的光,看清是昨天從亂葬崗撿回來的那截廢鐵——約莫三寸長,表麵佈滿蜂窩狀的鏽蝕孔洞,此刻卻泛著濕漉漉的幽光,像是剛從血池裡撈出來。
"見鬼。"陸沉用鐵鉗夾起它時,金屬表麵突然滲出幾滴暗紅色液體,落在爐磚上發出"嗤嗤"的腐蝕聲。他下意識要扔掉,卻發現鐵鉗的咬合處不知何時已被鏽蝕穿透,那截鐵條正牢牢黏在鉗尖上。
爐火突然爆響。陸沉抬頭,看見火焰扭曲成一個人形,雙臂大張著向他撲來。他踉蹌後退,後腰撞上工作台,一堆鐵器"嘩啦"散落滿地。那截詭異的鐵條卻在此刻掙脫鐵鉗,"噹啷"一聲落在砧板上,將半寸厚的鑄鐵砧板砸出一道裂紋。
"陸師傅?"門外傳來老槐頭沙啞的嗓音,"俺的鐮刀..."
陸沉抓起麻布裹住鐵條,轉身時瞥見窗紙外晃動著不止一個人的影子。他不動聲色地把鐵條塞進懷裡,冰涼的金屬立刻貼住皮膚,像塊永不融化的寒冰。
"就快好了。"他拉開吱呀作響的木門,晨霧中站著的不止是佝僂的老槐頭,還有三個披著蓑衣的陌生人。為首者戴著鬥笠,陰影下的嘴角有道蜈蚣狀的疤。
老槐頭渾濁的眼珠直勾勾盯著陸沉胸前——那裡正滲出詭異的青芒。老人突然怪叫一聲,扔下鐮刀扭頭就跑,枯瘦的身影眨眼間被濃霧吞噬。
鬥笠客向前半步,蓑衣下露出半截劍鞘。陸沉注意到劍鞘上纏著七道血繩,每道繩結都墜著顆米粒大的頭骨。
"昨夜子時。"鬥笠客的聲音像是兩片生鐵在摩擦,"亂葬崗的劍鳴,是你弄出來的?"
懷裡的鐵條突然劇烈震動。陸沉感到有千萬根冰針順著血管紮進心臟,耳邊響起模糊的囈語,像是無數人在同時誦經。他後退時撞翻了門邊的水缸,水麵倒影中,自己背後竟隱約浮現出十二道持劍的人影。
鬥笠客猛地掀開蓑衣。他腰間掛著七柄三寸長的袖劍,每柄劍尖都挑著張黃符。最下方的符紙突然無火自燃,灰燼組成個猙獰的"誅"字。
"果然是劍塚逃出來的穢物。"他屈指彈在劍鞘上,七柄袖劍同時出鞘三寸,"交出殘劍,留你全屍。"
陸沉摸到工作台上的鐵錘。就在他握柄的瞬間,懷裡的鐵條突然變得滾燙,一股狂暴的力量順著右臂奔湧而出。錘頭尚未抬起,鬥笠客的劍鞘就"哢嚓"裂開——七柄袖劍竟齊齊折斷,符紙灰燼暴雨般灑落。
剩餘兩個蓑衣人同時暴退。其中一人扯開衣襟,露出胸口紋著的血色劍紋,那圖案正如活物般在皮膚下遊動;另一人則從嘴裡吐出枚青銅釘,釘身上刻滿扭曲的篆文。
"是叩門劍!"吐釘者聲音變調,"快去稟報..."
話音未落,十二道黑影從霧中撲出。陸沉這纔看清是十二隻通體漆黑的野貓,它們蹲踞在圍牆、屋簷和槐樹枝頭,豎瞳全都鎖定自己懷中。為首的黑貓額前有撮白毛,形如劍痕。
鬥笠客突然慘叫起來。他胸口的劍紋刺破皮膚,化作血線射向陸沉,卻在半途被黑貓們躍起截住。十二道血線被貓爪撕碎,落地時竟發出金屬碰撞的脆響。
陸沉趁機掄起鐵錘。多年打鐵練就的臂力在此刻爆發,錘頭裹挾著破風聲砸向吐釘者。那人卻詭笑著不閃不避,任由錘麵擊中眉心——預想中的骨裂聲冇有出現,青銅釘淩空化作劍形,將鐵錘從中間劈成兩半。
"凡鐵也敢..."嘲諷的話剛說一半,吐釘者突然捂住喉嚨。他驚恐地發現,劈開鐵錘的青銅劍正在自己手中融化,滾燙的銅汁順著手臂倒流,轉眼包裹住整個頭顱。
剩下的蓑衣人轉身就逃。陸沉剛要追擊,懷中的鐵條突然爆發刺目青光。他眼前一黑,恍惚中看見萬丈高空懸浮著巨大的石門,門縫裡滲出粘稠的黑霧,霧中伸出無數蒼白手臂,每隻手掌心都刻著"天罰"二字。
等視力恢複時,整個寒鴉鎮已陷入死寂。三個蓑衣人變成了焦黑的雕像,保持著逃跑的姿勢凝固在街心。十二隻黑貓圍著他站成圓圈,為首的白痕黑貓放下叼著的物件——半塊刻有"天門"二字的玉牌。
陸沉彎腰去撿時,玉牌突然裂開。裡麵掉出張薄如蟬翼的皮紙,上麵用血寫著:
"劍骨醒時,守墓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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