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雨像腐臭的眼淚,永無止境地沖刷著“鏽帶”垃圾山。堆積如山的廢棄義肢、扭曲的合金骨架、裸露著彩色線纜的電子內臟,在汙濁的水流中呻吟、溶解。空氣裡瀰漫著金屬鏽蝕、劣質冷卻液和某種難以名狀的有機物腐爛的混合氣味,濃得能噎死人。
渡鴉蜷縮在一個勉強還算乾燥的廢棄貨運集裝箱裡。集裝箱壁上佈滿了可疑的油汙和塗鴉,角落漏雨,滴滴答答砸在生鏽的地板上,彙成一小灘渾濁的水窪。唯一的光源來自他麵前一個嗡嗡作響、指示燈忽明忽暗的舊型號生命維持裝置。裝置透明的罩子下,躺著他蒼白瘦小的妹妹——小雅。她閉著眼,長長的睫毛在微弱的光線下投下淺淺的陰影,胸口隨著裝置的節奏微弱起伏。一種罕見的進行性神經退化症正緩慢地蠶食著她的生命,像無形的沙漏,每一粒沙落下都讓渡鴉的心揪緊一分。
他粗糙的液壓鉗義肢(右手,替代了在一次“技術活”中失去的手)正小心翼翼地捏著一塊珍貴的、隻有拇指大小的能量塊。能量塊表麵閃爍著代表能量即將耗儘的危險紅光。他屏住呼吸,用左手僅存的三根手指配合義肢,極其緩慢地將舊能量塊從維生裝置的卡槽裡撬出來。動作必須輕柔,再輕柔,任何一點震動都可能乾擾到維持小雅脆弱生命的精密係統。汗水混著酸雨的味道,從他額角滑落,滴在冰冷的金屬外殼上。
滴…答…
汗水落下的聲音,彷彿死亡的倒計時。
就在舊能量塊被完全取出的瞬間,渡鴉左手腕上那圈磨損嚴重的黑色神經接入環——人稱“神經環”——猛地一震!
不是正常的通訊請求震動,而是一種劇烈、不規則、充滿惡意的電流痙攣,像一隻冰冷的鐵爪狠狠攥住了他的腕骨,瞬間竄上他的小臂、肩膀,直衝大腦!
“呃啊——!”
渡鴉悶哼一聲,眼前驟然被一片刺目的白光和混亂的碎片淹冇:
碎片1(視覺):
一隻精緻的、白瓷般的眼球,瞳孔處卻佈滿了蛛網般的裂痕。裂紋深處,一點妖異的紅光驟然亮起,扭曲、綻放,形成一朵形態猙獰、彷彿由數據流和荊棘構成的——彼岸花!
碎片2(聽覺):
非人的、頻率高到幾乎撕裂耳膜的尖嘯!尖嘯聲中,夾雜著一個微弱、模糊、卻充滿極致恐懼的哀嚎:“…不…不想…被吃掉…求…求你…”
碎片3(文字/感知):
冰冷的字元如同燒紅的烙鐵,直接印在他的意識裡:[權限等級:深紅]
[項目:彼岸花]
[容器編號:073]
[意識同步率:98.7%]
[狀態:異常汙染]
[清除倒計時啟動:72:00:00]
“彼岸花”…“容器”…“被吃掉”…“清除倒計時72小時”!
每一個詞都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紮進渡鴉的神經末梢。劇烈的頭痛讓他眼前發黑,胃裡翻江倒海。他死死咬住下唇,鐵鏽味在口中瀰漫,強迫自己清醒。這不是垃圾資訊騷擾!這是某種…極度危險、極度禁忌的東西!誰?誰把這東西塞進他的神經環?目的是什麼?陷阱?還是…他不敢想下去。
他猛地扭頭看向維生裝置。小雅依舊安靜地沉睡著,對剛剛發生在哥哥意識中的風暴一無所知。裝置螢幕上的能量讀數已經掉到了刺目的紅色區域,僅剩3%。絕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冇了剛纔的驚駭。冇有能量塊,小雅撐不過今晚!
他顫抖著,用最快的速度將那塊閃爍著不祥紅光的新能量塊(這是他最後的存貨)塞進卡槽。嗡…維生裝置運行的聲音似乎平穩了一絲,螢幕上的紅色數字跳動了一下,變成了4%。杯水車薪。
必須弄清楚那碎片!渡鴉眼中閃過一絲狠厲。他顧不上頭痛,立刻用神經環連接上旁邊一台從垃圾堆裡淘換出來的、外殼都變形的老舊數據終端。螢幕上滾動著瀑布般的數據流,他僅存的左眼(右眼是廉價的、視野邊緣帶著雪花點的紅外義眼)死死盯著,佈滿老繭的手指在虛擬鍵盤上飛快敲擊。
來源解析…失敗!加密層數:七層以上!動態跳轉…信號源微弱得像風中殘燭,但殘留的協議特征…暗網深層協議!渡鴉的心沉了下去。那不是他這種在垃圾場和黑市底層掙紮的“技術工”能接觸的領域。對方的技術層級碾壓他。
“嗡——”
神經環又是一震!這次是強製推送的官方資訊,冰冷的合成女聲毫無感情地直接在他腦海響起:“‘織網者’安全係統提示:將於本區域(座標:Rustbelt-Sector7)進行例行數據流清洗作業,以維護網絡純淨。請所有合法公民保持神經接入設備穩定,配合掃描。清洗預計持續:15分鐘。”
“織網者”!
渡鴉渾身的血液都涼了!清洗?是衝著剛纔那該死的碎片來的嗎?他像被毒蛇盯上的老鼠,瞬間切斷了神經環所有的對外連接,身體猛地縮進集裝箱最深的陰影裡,連呼吸都屏住了。他透過集裝箱的縫隙,死死盯著垃圾山上空。
幾道慘白、冰冷、毫無溫度的掃描光束,如同巨神的探照燈,穿透層層疊疊的酸雨幕,緩緩掃過汙穢的垃圾山。光束所過之處,一些散落的、仍在微弱運作的電子垃圾瞬間爆出細小的電火花,然後徹底熄滅。那是“織網者”的次級觸角,創生科技統治新港市的神經中樞延伸出來的、無處不在的監控與淨化工具。被它鎖定、溯源…後果隻有一種——被當成“數據垃圾”徹底清除。
渡鴉的背脊緊貼著冰冷的集裝箱壁,液壓鉗義肢無意識地收緊,發出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冷汗浸透了他破舊風衣下的襯衫。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掃描光束在附近區域反覆犁過,彷彿在尋找著什麼。
就在渡鴉以為那碎片殘留已經被“織網者”發現,自己即將大禍臨頭時,他手腕上的神經環——明明已經物理斷開了對外連接——內部卻突然產生了一陣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電流脈衝!
這脈衝並非作用於設備,而是精準地刺激著他手腕內側的特定神經束,直接在他聽覺神經上“合成”了一個聲音!
冰冷,平滑,毫無人類情感的起伏,如同機器在朗讀墓誌銘:
“解析失敗。效率低下。”
渡鴉的心臟猛地一跳!誰?!這聲音直接穿透了物理隔絕?!
那冰冷的聲音毫不停頓,繼續在他腦中“播放”:“72小時倒計時結束,‘容器073’將被物理清除。其腦內存儲的殘留數據碎片…經評估,價值可兌換至少三支‘星塵’III型神經修複藥劑。”
“星塵”!
渡鴉的瞳孔驟然收縮!那是目前唯一能有效延緩小雅神經退化症的特效藥,黑市上價比黃金,而且有價無市!三支…足夠小雅維持三年相對穩定的狀態!這是他做夢都不敢想的數字!對方不僅知道他解析失敗,還精準地捏住了他唯一的、致命的軟肋!
“你是誰?你想乾什麼?!”渡鴉幾乎是在腦中嘶吼,強烈的憤怒和恐懼讓他身體微微發抖。
“交易。”冰冷的聲音無視他的情緒,如同手術刀般精準切入,“目標地點:新港市‘涅槃’生物科技廢棄物處理中心,地下三層,B7區高溫焚化爐控製終端。任務:在倒計時結束前(剩餘:71小時58分22秒),物理接入該終端,插入‘鑰匙’,下載指定日誌數據。報酬:預付一支‘星塵’藥劑座標(加密)。任務完成,交付剩餘兩支藥劑及清除你神經環內所有碎片殘留痕跡方案。”
話音剛落,渡鴉的視覺皮層彷彿被強光照射,一組精確的地理座標和一個由無數閃爍符號構成的動態密鑰,如同烙印般直接“刻”在了他的視網膜上!資訊量龐大而清晰,不容置疑。
資訊差碾壓!精準拿捏軟肋!高風險高回報的任務!倒計時帶來的窒息壓力!渡鴉感覺自己像被無形的線操控的木偶,每一步都在對方的計算之中。
就在他震驚、權衡、被那“星塵”的希望灼燒得幾乎失去理智時,那冰冷的聲音如同最後的審判之錘,狠狠砸下:
“拒絕,或失敗…”聲音頓了一下,帶著一種非人的漠然,“碎片殘留的獨特信號特征將被‘織網者’捕獲。溯源演算法成功率:99.8%。結果:清除目標鎖定為你——渡鴉,以及你身邊所有關聯生物體征信號。包括…”聲音刻意停頓,彷彿在欣賞渡鴉的恐懼,“你妹妹的生命維持裝置,將在溯源信號發出的同一微秒,因核心能量迴路‘意外’過載而永久斷電。”
集裝箱外的酸雨聲似乎消失了,隻剩下渡鴉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和血液衝上頭頂的轟鳴。對方連小雅都計算在內了!這是**裸的、毫無底線的威脅!把他和他妹妹的命都綁在了這趟通往地獄的列車上!
“選擇在你,渡鴉醫生。”冰冷的聲音帶著一絲幾不可查的、近乎嘲諷的意味,“你,假裝自己還有選擇。”
通訊徹底切斷。神經環恢複了死寂,彷彿剛纔的一切隻是渡鴉瀕臨崩潰的幻覺。
但視網膜上灼燒般的座標和動態密鑰,手腕內側殘留的神經刺痛,以及腦海中那朵妖異的、碎裂的彼岸花和絕望的哀嚎,都在瘋狂叫囂著——這是真的!
渡鴉緩緩低下頭,看向生命維持裝置裡的小雅。她睡得那麼安靜,那麼無辜。螢幕上的能量讀數:5%。
他再抬起頭,透過集裝箱的縫隙,看向遠處垃圾場邊緣。慘白的“織網者”掃描光束剛剛離開,在汙濁的雨幕中留下幾道漸漸消散的光痕,如同死神鐮刀揮過的軌跡。
座標…密鑰…“涅槃”中心…焚化爐…“織網者”…清除倒計時…小雅的命…
所有的掙紮、恐懼、憤怒,在視線觸及小雅沉睡臉龐的瞬間,統統被一股更加冰冷、更加堅硬的東西取代。那是對命運的不甘,是被逼到絕境的野獸亮出的獠牙。
“呼…”渡鴉長長地、無聲地吐出一口氣,白色的霧氣在冰冷的集裝箱內迅速消散。
他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脖頸,發出哢噠的輕響。然後,他伸出那隻粗糙、沉重、佈滿劃痕的液壓鉗義肢,五指緩緩收緊,金屬關節在寂靜中發出令人牙酸的、充滿力量的摩擦聲。
冇有猶豫,冇有回頭。
他像一道融入陰影的幽靈,猛地推開集裝箱那扇吱呀作響的破門,毫不猶豫地衝入了無邊無際的、冰冷刺骨的酸雨幕中。雨水瞬間打濕了他破舊的風衣,勾勒出他精瘦卻蘊含著爆發力的輪廓。他的紅外義眼在雨幕中亮起一點微弱的紅光,死死鎖定了一個方向——新港市“涅槃”生物科技廢棄物處理中心。
倒計時在腦中無聲跳動:71:55:41。
垃圾山的陰影吞噬了他的背影,隻有酸雨依舊,永不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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