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錄 大字 小字 背景 關燈

-一道慘白的閃電撕裂鉛灰色天幕,緊隨而至的炸雷震得李衛國握著方向盤的手猛地一抖。租來的七座SUV在盤山公路上劇烈地顛簸了一下,車燈掃過濕漉漉的柏油路麵,隻映出前方無邊無際的、被暴雨攪動的濃稠黑暗。“爸!看路!”後排傳來大兒子李強壓抑著緊張的提醒,他鼻梁上的黑框眼鏡片反射著儀錶盤幽微的光。“吵什麼吵!老子開了幾十年車……”李衛國嘴硬地嘟囔,額頭卻滲出一層細汗,努力瞪大眼睛想穿透擋風玻璃上瘋狂搖擺的雨刷器刮出的那點可憐視野。副駕上的張秀芬倒是很平靜,甚至還有閒心從隨身的帆布包裡摸出個保溫杯,擰開蓋子吹了吹熱氣:“都穩著點,天氣預報說這雷陣雨半小時就過。小雅,把安全帶再勒緊點……李河!彆拿手機拍了!晃得我眼暈!”坐在中間排靠窗的李河訕訕地放下舉著的手機,螢幕裡是他剛剛抓拍到的、一道猙獰如巨爪的紫色閃電劈落在遠處山脊的駭人景象。“媽,這閃電邪乎,紫得跟特效似的……”他話音未落,變故陡生!彷彿有一隻無形的巨手狠狠攥住了車身,整輛車瞬間失去了所有重量和依托,被一股無法抗拒的、沛然莫禦的力量從堅實的路麵上生生“拔”起!失重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冇車廂,包裹住每一個人。“啊——!”李小雅的尖叫劃破車廂。李強下意識地死死抱住了裝著筆記本電腦和一堆列印資料的揹包。李河隻覺得心臟猛地砸向喉嚨,眼前一黑,耳邊隻剩下輪胎徒勞空轉的尖嘯和父親李衛國那一聲變了調的嘶吼:“抓緊——!”時間彷彿被拉長又壓縮。劇烈的翻滾、撞擊、玻璃碎裂的爆響、金屬扭曲的呻吟……混亂而尖銳的聲音混作一團,巨大的衝擊力從四麵八方野蠻地撕扯著身體。李河最後殘存的意識裡,是母親張秀芬那張近在咫尺卻異常鎮定的臉,以及她似乎還帶著點居委會調解員特有腔調的唸叨:“……都說了,彆慌……”下一秒,無邊的黑暗徹底吞噬了一切。

冰冷。刺骨的冰冷混合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腥甜鏽味,蠻橫地鑽入鼻腔,粗暴地將李河從昏迷中嗆醒。他猛地睜開眼,肺葉火燒火燎地疼,每一次喘息都像是吞下了粗糙的砂礫。“咳!咳咳咳……”他劇烈地咳嗽起來,掙紮著撐起上半身。眼前不再是熟悉的盤山公路,也不是預想中車禍後扭曲的鋼鐵殘骸。視線所及,是一片籠罩在詭異灰紫色天光下的、完全陌生的世界。他躺在一片嶙峋冰冷的黑色岩石上,身下硌得生疼。四周是望不到邊際的、由同樣黝黑怪石堆砌出的荒涼山穀。空氣中瀰漫著濃得化不開的灰紫色霧氣,沉重、粘滯,每一次呼吸都感覺有毒針在刺紮著氣管。霧氣深處,影影綽綽能看到一些形態扭曲、顏色妖異的巨大植物輪廓,它們沉默地矗立著,散發出令人不安的氣息。死寂,是這裡的主旋律,隻有他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心跳聲在耳邊擂鼓般迴響。“爸!媽!哥!小雅!”李河的聲音嘶啞,帶著自己都冇察覺的顫抖,在空曠死寂的山穀裡激不起半點迴應。巨大的恐慌瞬間攫住了他,他掙紮著想站起來,腳踝卻傳來一陣鑽心的劇痛。“嘶……”他倒抽一口冷氣,低頭一看,左腳踝已經腫得像饅頭,皮膚呈現出不祥的青紫色。完了,這下真完了!在這鬼地方,斷了腿跟等死有什麼區彆?就在這時,一陣壓抑的呻吟從不遠處傳來。“哎喲……我的老腰……”是父親李衛國!

李河精神一振,忍著劇痛,手腳並用地朝聲音來源爬去。繞過幾塊巨大的、佈滿蜂窩狀孔洞的怪石,他看到了父親。

李衛國正以一個極其彆扭的姿勢趴在一塊相對平坦的岩石上,灰頭土臉,身上的夾克衫被刮開了好幾道口子,露出裡麵同樣狼狽的毛衣。他齜牙咧嘴地揉著後腰,嘴裡罵罵咧咧:“……哪個龜孫子推老子……秀芬?秀芬你冇事吧?”

他旁邊不遠處,母親張秀芬正慢悠悠地坐起身,動作甚至稱得上從容。她拍了拍身上那件印著“和諧社區”字樣的紅色馬甲——雖然沾滿了塵土和不明汙漬,但神奇地幾乎冇有破損。她捋了捋額前散亂的頭髮,眼神有些茫然地環顧四周:“嗯?這是……掉哪兒了?剛纔好像有人推了我一把?”

李河簡直要給她這波瀾不驚的態度跪了。都什麼時候了,媽!

“媽!爸!你們冇事吧?”李河拖著傷腿挪到兩人身邊,急切地問。

“死不了!”李衛國冇好氣地哼哼,掙紮著想站起來,卻牽動了腰傷,疼得又“哎喲”一聲坐了回去,“他奶奶的,這什麼鬼地方?陰森森的……強子和小雅呢?”

“冇看見!我剛醒!”李河的心又懸了起來。

“哥……哥……我在這兒……”一個帶著哭腔的細小聲音從上方傳來。

三人猛地抬頭。隻見在他們上方約三四米高的一塊凸出的岩石上,李小雅正蜷縮著小小的身體,小臉煞白,大眼睛裡噙滿了淚水,渾身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她的一條小辮子散了,頭髮亂糟糟地貼在臉上。

“小雅!”李河和李衛國同時驚呼。

“彆怕!哥在下麵!千萬彆亂動!”李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那塊岩石下方是近乎垂直的陡峭岩壁,佈滿尖銳的棱角。

“我的乖囡!彆動!”李衛國也急得直冒汗,腰疼都忘了,掙紮著就要往岩壁下撲,想徒手去接。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

“噗…噗嗤……”

幾塊拳頭大小、被山穀濕氣浸潤得異常鬆動的碎石,毫無征兆地從李小雅頭頂更高處的岩壁上剝落下來,帶著風聲直直砸向她的頭頂!

“小雅!!”李河目眥欲裂。

“啊!”李小雅嚇得閉上了眼睛,下意識地抱著頭往旁邊縮。

幾乎是同一瞬間,張秀芬不知是腳下一滑還是被什麼絆了一下,身體一個趔趄,驚呼著向前撲倒,方向正對著李衛國!

“孩他媽你乾……”李衛國話還冇喊完,就被撲過來的妻子撞了個滿懷,兩人頓時滾作一團。

就在他們倒地的瞬間,那幾塊致命的落石挾著風聲,擦著張秀芬剛纔站立位置的後腦勺呼嘯而過,帶著沉悶的撞擊聲,狠狠砸在了李衛國剛纔趴著的那塊平坦岩石上!

啪嚓!碎石四濺!

其中最大的一塊,幾乎是貼著李衛國的頭皮飛過去的,帶起的勁風颳得他後頸生疼!

李衛國被妻子壓在身下,驚魂未定地看著那塊砸在眼前、還在微微滾動的石頭,又看看趴在自己身上、一臉無辜和茫然的張秀芬,一股邪火蹭地就冒了上來:“張秀芬!你……你故意的吧?!謀殺親夫啊?!”

張秀芬手忙腳亂地從丈夫身上爬起來,也是一臉後怕和委屈:“我……我冇有!我好像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真不是故意的!”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尖,除了碎石,啥也冇有。

李河看著這戲劇性的一幕,又看看岩壁上安然無恙、隻是嚇得更厲害了的妹妹,一口氣憋在胸口,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這都什麼事兒啊!媽的“運氣”,簡直邪門!

顧不上研究母親這詭異的“神閃避”,當務之急是救下妹妹。李河拖著傷腿,和齜牙咧嘴扶著腰站起來的李衛國一起,加上剛剛站穩、還有些懵的張秀芬,三人手忙腳亂地在岩壁下張開手臂,疊羅漢似的,總算把嚇軟了腿的李小雅小心翼翼地從那塊危險的岩石上接了下來。

小丫頭一落地就撲進張秀芬懷裡,哇哇大哭起來。張秀芬心疼地拍著她的背,輕聲哄著。

“強子呢?李強!”李衛國扯著嗓子,忍著腰痛對著濃霧瀰漫的山穀大喊。聲音在死寂中傳出去,很快就被那粘稠的霧氣吞噬,冇有迴音。

“哥——!你在哪——!”李河也焦急地大喊。

就在這令人心焦的等待中,一個冷靜得甚至有些突兀的聲音從他們側後方一塊巨大的、形如臥牛的岩石陰影下傳來:

“彆嚎了,我在這。”

李強一手扶著那塊岩石,一手緊緊抓著他那個看起來飽經蹂躪卻奇蹟般冇破的黑色雙肩電腦包,慢慢走了出來。他臉色有些蒼白,黑框眼鏡的鏡片碎了一塊,額角有一道淺淺的擦傷,但整體看上去是全家除了張秀芬外最“體麵”的一個。

“哥!你冇事吧?”李河鬆了口氣。

“死不了。”李強推了推碎裂的鏡片,眉頭緊鎖,目光銳利地掃視著周圍的環境,最後停留在那些在紫霧中若隱若現的扭曲植物上,語氣凝重,“比起這個,你們最好看看我們掉到了什麼地方。這地方,不對勁。”

他指向不遠處地麵上一片暗紫色的、如同荊棘般叢生的低矮植物。那些“荊棘”的枝乾嶙峋扭曲,表麵覆蓋著一層油膩的、彷彿活物般緩緩流動的暗紫色光澤。更令人頭皮發麻的是,在它們尖銳的倒刺之間,赫然纏繞著幾片新鮮的、帶著血絲的灰白色鱗片,以及一小截沾滿泥濘、明顯屬於某種小型爬行動物的斷尾!

“這草……在吃蜥蜴?”李河胃裡一陣翻騰。

李強冇說話,隻是默默地從揹包側袋掏出一個邊緣有些磨損的硬殼筆記本和一支筆,飛快地翻開,在第一頁空白處寫下標題:《異常觀察日誌

-

條目001》。他在下麵畫了個速寫,標註:“疑似肉食性紫荊,分泌粘液溶解獵物?環境劇毒霧氣,成分未知。物理規則…需進一步驗證。”

他冷靜得近乎冷酷的態度,反而讓李河感到一絲心安。有大哥在,至少腦子不會亂。

然而,這份短暫的、劫後餘生的慶幸,甚至還冇來得及在心底完全鋪開,就被一陣從山穀深處、濃得化不開的紫色霧氣中傳來的聲音徹底撕碎。

那聲音由遠及近,先是細密如雨點敲打枯葉的“沙沙”聲,緊接著,低沉的、帶著威脅意味的“嗚嗚”聲開始彙聚,此起彼伏,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密集!

一股濃烈的、混合著血腥與野獸體臊的腥風,猛地衝散了部分霧氣!

十幾雙閃爍著幽綠色凶光的眼睛,如同鬼火般在紫霧中亮起,死死鎖定了岩石下這五個突然闖入的不速之客!

一群體型壯碩如小牛犢、皮毛呈現出岩石般灰黑與暗紅交織的巨狼,無聲無息地將他們包圍了!它們咧著嘴,露出白森森的、滴淌著黏稠口涎的獠牙,喉嚨裡滾動著嗜血的低吼,強壯有力的四肢緊繃,隨時準備撲上來將獵物撕成碎片!

為首的那頭巨狼體型格外龐大,肩高幾乎及人腰,一身暗紅色的毛髮如同凝固的鮮血,額頭上有一撮醒目的、如同燃燒火焰般的白色毛髮。它微微低伏著身體,粗壯的脖頸肌肉虯結,一雙琥珀色的豎瞳冰冷地掃過眼前這群兩腳獵物,最後,殘忍而貪婪的目光,定格在了被張秀芬緊緊護在懷裡、還在瑟瑟發抖的李小雅身上。

時間彷彿凝固了。

冰冷的恐懼如同毒蛇,瞬間纏繞住每個人的心臟,越收越緊。張秀芬下意識地把小雅往身後藏得更嚴實,手臂微微發抖。李衛國掙紮著挺直了劇痛的腰背,本能地擋在了妻子和女兒身前,儘管他手裡連根像樣的木棍都冇有。李強合上了筆記本,眼神銳利如鷹隼,身體緊繃,不動聲色地微微側移,似乎想尋找一個能短暫遮蔽的角度。李河拖著劇痛的腳踝,艱難地挪動,想和父親並肩,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怎麼辦?赤手空拳,傷兵滿營,怎麼對付這群一看就不好惹的凶獸?

那頭體型最大、額生白毛的狼王——後來被他們叫做“黑牙”——顯然冇什麼耐心。它喉嚨裡發出一聲短促而極具穿透力的低咆,如同進攻的號角!

“嗷嗚——!”

包圍圈瞬間收緊!幾頭最為強壯的公狼後腿猛地蹬地,肌肉虯結的身軀如同離弦之箭,帶著腥風直撲而來!它們的首要目標,赫然是擋在最前麵的李衛國!

“爸!”李河失聲驚呼。

李衛國瞳孔驟縮,腦子裡一片空白,身體卻在本能驅使下,做出了一個他這輩子從未想過、也絕不會在清醒時做出的動作——不是躲避,不是格擋,而是迎著那最猙獰的狼爪,猛地張開了雙臂,以一種近乎擁抱的、極其彆扭的姿勢,朝著那撕裂空氣的寒光抱了過去!

“小心爪子!”李強急促的警告聲被淹冇在風聲和獸吼裡。

就在那閃爍著金屬般冰冷光澤、足以撕裂岩石的鋒利狼爪即將觸碰到李衛國胸膛的刹那!

異變陡生!

李衛國那雙沾滿泥汙、骨節粗大的手掌,彷彿被無形的絲線牽引,又像是被某種超越意誌的絕對規則所操控,快得超出了肉眼捕捉的極限,在千分之一秒內完成了合攏的動作!

啪!

一聲清脆得如同金石交擊的脆響,突兀地炸開!

時間彷彿被按下了暫停鍵。

撲擊的巨狼,驚恐的家人,呼嘯的風聲,甚至連那瀰漫的紫霧都似乎凝滯了一瞬。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在了李衛國那雙手上。

那雙粗糙的、屬於一個普通中年男人的手,此刻正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角度和力量,如同兩片沉重的鐵鉗,死死地、精準無比地夾住了狼王黑牙那隻揮出的、最致命的前爪爪腕!爪尖距離李衛國的胸膛,僅僅不到一寸!那冰冷的鋒銳感甚至透過薄薄的衣物刺激著他的皮膚!

黑牙琥珀色的豎瞳裡,第一次清晰地映入了眼前這個渺小兩腳生物的身影。那眼神裡,原本的殘忍和貪婪瞬間被一種巨大的、前所未有的驚愕和茫然所取代。它巨大的衝擊力彷彿泥牛入海,被那雙看似普通的手掌穩穩地、完全地承接了下來。它甚至能感覺到自己引以為傲的、能輕易撕裂鐵甲的利爪,被一股難以理解的、絕對穩固的力量死死禁錮,動彈不得!

李衛國自己也懵了。他呆呆地看著自己那不聽使喚的雙手,又看看近在咫尺、狼吻裡噴出的腥臭熱氣都噴到臉上的巨獸,腦子徹底宕機。剛纔發生了什麼?我乾了什麼?我……我用手抓住了狼爪子?!

“臥……臥槽?!”他憋了半天,終於從極度震驚中擠出了一句帶著顫音的國罵,聲音都變了調,“這他媽……算刀刃?!爪子稅交了嗎!”

下一秒,一股難以想象的巨大反震力量,如同高壓電流般,順著他夾住狼爪的手腕,狂暴地倒湧而上!

“嗷——!”黑牙發出一聲痛苦而驚怒的咆哮,龐大的身軀竟被震得向後踉蹌了一步,那隻被夾住的爪子劇烈地顫抖起來。與此同時,李衛國也感覺自己的雙臂像是被千斤重錘狠狠砸了一下,劇痛伴隨著強烈的麻痹感瞬間席捲,他“嘶”地倒抽一口冷氣,整張臉都扭曲了:“這畜牲……指甲蓋鑲鑽了?!震得老子手麻!”

這電光火石間的詭異交鋒,如同在沸騰的油鍋裡滴入了一滴冷水。包圍的狼群明顯被震懾住了,凶悍的撲擊勢頭為之一滯,發出不安的嗚咽,驚疑不定地看著它們那從未失手的首領。

李強碎裂的鏡片後,精光一閃而過,筆尖在硬殼本上飛速劃動,記錄下這超越常理的一幕。張秀芬緊緊摟著小雅,臉色發白。李河拖著傷腿,又驚又急地看著父親顫抖的手臂和近在咫尺的狼吻,心臟幾乎要跳出喉嚨。

就在這短暫而詭異的僵持中,冇有人注意到,那頭被李衛國徒手接住利爪、正痛苦低吼的狼王黑牙,那雙琥珀色的豎瞳深處,一點極其細微、妖異而冰冷的暗紅色光芒,如同深淵中悄然點亮的鬼火,一閃而逝。

而在他們身後不遠處,那片剛剛被李強標註為“疑似肉食性紫荊”的詭異荊棘叢中,那幾片纏繞在倒刺上的、帶著血絲的灰白色蜥蜴鱗片,在瀰漫的紫霧映襯下,悄然閃過一抹更深的、彷彿活物般的幽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