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河下梢,天州衛城。
盛夏的傍晚,皮帽衚衕口熱鬨非凡。
賣蔥的賣蒜的、賣米的賣麵的、賣布的賣線的,還有個賣茶葉雞蛋的!
位於衚衕口的紅光飯館,還不到六點鐘,便已經上滿了客人。
“大旭,點菜!”
“大旭,我加一份老爆三!”
“大旭,我酒呢?”
飯館裡的食客,幾乎都是周圍幾條衚衕的老街坊,而他們嘴裡最常喊的人,就是大旭!
羅旭今年十九,是紅光飯館的夥計,飯館不大,店裡一共就倆人,老闆鄭建軍負責後廚炒菜,羅旭則忙前忙後的招呼,由於來的多是老街坊,也就都叫他大旭!
“李大爺,馬上給您點菜!馮叔,老爆三給您加上了,今兒剛進的牛腰,可鮮呢!牛爺,您的酒,老規矩半斤裝白瓶兒的!”
足足四十分鐘,飯館裡纔算是穩著了。
所謂穩著,就是菜都上了,酒也都喝上了,老闆鄭建軍能騰出空趴在櫃檯上抽根菸,而羅旭則坐在他旁邊喝上口溫茶。
三十多歲的男人們圍著酒桌罵街、劃拳,偶爾傳出的高聲,會讓人以為他們是打起來了。
而常來的幾個老年酒友,則邊喝邊聊,時而相互遞煙,拿年輕時候的事兒吹著牛逼。
“大旭,過來!”
這時,一個六十多歲的胖老頭,朝著羅旭招了招手。
羅旭連忙顛兒顛兒跑到跟前兒:“牛爺,您喊我。”
牛爺笑了笑,便從口袋裡摸出一塊玉石,拍在了桌麵上:“小子,爺剛收了個物件兒,你?”
羅旭並冇有拿起那塊玉石,隻瞥了一眼,便知是玉石粉壓的假貨,上麵的皮子也是火烤上去的。
索性,他咧開嘴笑了笑:“牛爺,您抬舉我了,我哪會看這個啊?”
畢竟牛爺這麼大歲數了,直接說人家買了假貨,難免影響了情緒。
“是啊牛爺,大旭哪懂,您留神彆讓他給碎(cei)了!”
說話的是個五十多歲的男人,穿著深藍工作褲,寬大的T恤上滿是油漬。
正是紅光飯館的老闆,鄭建軍。
羅旭雖然在飯館打雜,但他可冇拿人家孩子當小弟,都是鄰裡街坊,平時很是照顧。
現在這麼說,也是怕萬一羅旭給碰壞了,沾上麻煩。
“他不懂?這兔崽子精著呢,平時老在方老爺子家膩歪,看過的物件兒可是不少!”
牛爺口中的方老爺子,可是衚衕裡的傳奇,收藏了不少珍稀物件兒。
不過老爺子脾氣古怪,從不讓彆人看他的物件兒,唯獨羅旭是個例外,三天兩頭往他院子裡跑。
爺們幾個正聊著,隻見坐在角落裡的一個食客站起了身,走到了牛爺桌前。
“老哥,這石頭……我能看看嗎?”
這人看起來五六十歲的樣子,黑黑瘦瘦,偶帶銀絲的短髮向前趴著,臉上還帶著些許隨著表情變化擠出的皺紋。
牛爺轉頭瞥了那人一眼,笑了笑,旋即朝著桌上比劃了一下:“請!”
那黑瘦老頭拿著石頭在手裡轉了轉,露出驚訝神色:“誒喲,這籽兒料啊,真不錯,老哥您多錢入的?”
羅旭聞言挑了挑眉毛,這老頭看來是行裡人,畢竟隻有古玩圈會用入這個字,而非買。
可要是這樣,他應該有點眼力,這種一眼假的東西……他竟然說是籽兒料?
聽到這話,牛爺露出一抹自豪的笑意,旋即做了一個手勢:“八……八千!”
羅旭暗笑,牛爺這演技不行,但凡長腦子,都知道這石頭是八百收的!
這老爺子也不想想,要真是這麼大一塊籽兒料,彆說八百了,就算過萬能拿下嗎?
“八千?謔,您撿漏了啊!”
黑瘦老頭一臉笑容道,旋即又看了看石頭:“實話跟您說,我就是玩兒和田的,您這籽兒料我看上了,怎麼著,開個價?”
一聽這話,全屋子人的目光都投了過來。
周遭幾個衚衕的人可都聽過,牛爺前幾個月撿了回漏,轉手就賺了三萬塊。
但那都是聽說的,今兒親眼見到古董交易,對於這些住在衚衕裡的人來說,這可絕對是個新鮮事兒。
牛爺有模有樣地想了想,伸出了兩根手指:“兩萬!”
“兩萬?”
黑瘦老頭琢磨了一下,緩緩點頭:“價格合適,我給你轉錢!”
牛爺聞言連忙拿出了手機,不過黑瘦老頭看了看手機,卻露出為難的神色。
“老哥啊,實在不好意思,我這……錢不夠,要不您再便宜點兒?”
牛爺臉色一變,直接就把玉給裝起來了:“那彆了,我開的價本來就不高,還便宜?你還真好意思!”
“這……得了!誰叫我喜歡呢!”黑瘦老頭說著,摸了摸口袋,很快,便摸出一塊銀元,拍在了桌子上。
“您看看這個!”
牛爺看到是袁大頭,不由一愣,旋即拿起來看了看。
羅旭也順勢瞥去,甘肅版加字袁大頭?
隻見袁像是雙眼皮,下巴明顯比一般銀元更加飽滿,顏色和邊齒也對,印花又有深沉感。
一眼開門的東西。
上世紀二十年代,為了穩定經濟併發出軍餉,西北軍閥馮玉祥決定在當地鑄造銀元,成立了蘭州造幣廠,當年便仿鑄中央袁大頭,並加蓋“甘肅”二字,這個加字版袁大頭便出現了。
由於較普通版稀少,市價不低,雖然越值錢的東西仿品也就越多,不過這一枚卻是大開門的真品。
這人是傻子?拿這版銀元換一塊假石頭?
看過銀元,牛爺眼珠子滴溜一轉:“行,我換了!”
“等一下!”
這時,隻見另一桌有個青年站起身走了過來,一把將銀元搶了過去。
“誒,你這人怎麼回事?懂不懂行裡規矩?”牛爺一下子就急了。
不過青年卻冇理會,他看了看銀元,露出一抹笑意:“夠黑的,你就用那塊籽兒料換這個袁大頭?”
牛爺聞言一時說不出話來,的確,他是看到了大便宜才願意和對方換的。
青年看向黑瘦老頭:“大爺,您這銀元少說值個……五萬塊呢,這麼換,虧啊!”
“啊?”
黑瘦老頭做出驚訝狀:“這……我也不懂啊,我這人喜歡玩兒玉,這銀元是我姑爺送我的!”
青年拿著銀元在襯衣上擦了擦,旋即笑道:“這樣吧,這銀元四萬五,我收了!”
而就是這一擦的動作,引起了羅旭的注意。
他下意識挑了挑眉,嗬,手彩兒?這就有些冇勁了吧?
所謂手彩,是早年間江湖人的手段,多用於變戲法這種營生,指的是手上動作極快,做出點指換物的動作而不被髮覺。
傳統手段自然也有流傳,現在賭桌上還是很常見的,冇想到今兒還有換銀元的。
再加上這黑瘦老頭和青年,都是生麵孔,羅旭淡淡一笑,跑這做局來了?
見有人搶生意,牛爺立馬火了:“小子,你攪和嘛呢?這物件兒可是我先看的,我出五萬,能拿現錢!”
“啊?五萬?”
黑瘦老頭想了想:“小夥子,你還能更高嗎?”
“這……”
青年皺了皺眉,略顯糾結,“實話說吧,我是開店的,五萬的話我就冇利潤了!”
牛爺聞言笑了出來:“那不就得了?老頭兒,我這塊玉兩萬,我再給你添三萬,你看行不行?”
“行行行,你要樂意,立馬拿錢去!”黑瘦老頭痛快地答應道。
“得嘞!”
牛爺說罷起身,樂嗬嗬地便走了出去。
青年無奈搖頭:“哎!這麼好的物件兒,冇收著,也冇心情吃了,結賬!”
說完,他結賬便走出了飯館。
不過還冇走幾步,隻覺肩膀被人搭上了。
他剛剛轉過身,一隻手便直接探進了他的口袋。
“誒我說你……”
青年剛要急,隻見對方已經從自己的口袋裡摸出了一塊銀元!
正是羅旭。
“哥們,牛爺這麼大歲數了,你們做局坑人家,不合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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