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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鬆開他!”

墨彩環的聲音陡然拔高,撕開茅棚裡絕望的哭嚎。

一個蓬頭垢麵的婦人,緊緊地抱著個三四歲的孩子。那孩子身上似是包裹上了整個農家的破衣裳,足足有三四件。

婦人充耳不聞,隻顧哭天搶地。

“我的兒啊!小柱子!你睜開眼看看娘啊!彆嚇娘啊!!”

他在婦人懷裡劇烈地抽搐著,緊緊咬著牙關,小臉漲得紫紅,雙眼翻白,口角溢位白沫,渾身滾燙得嚇人。

墨彩環幾步快走到近前,藥箱“砰”地放在地上,將孩子從婦人懷裡扒出來,幾下將他身上包裹的衣物全部扯掉,丟到一邊。

“急驚風!高熱引的!”

她瞬間判斷。

她迅速打開藥箱,取出幾根銀光閃閃的長針,毫不猶豫地刺入孩子的人中、合穀與太沖三穴。

針入穴位,孩子駭人的抽搐奇蹟般地肉眼可見地平緩下來,雖然依舊微微顫抖,但幅度已減弱許多。

婦人哭聲戛然而止,隻剩下粗重的喘息和記臉的涕淚,呆呆地看著孩子,喃喃道:

“好……好了?小柱子他……”

墨彩環單膝跪在地上,將孩子擺正放平,扯開他的領口。

她扯下自已腰間一塊乾淨的手帕,拔開水囊將帕子浸透、擰乾,疊成方巾,覆在孩子滾燙的額頭上。

接著,她單手打開藥箱另一個夾層,取出個小小的青瓷瓶,倒出些深褐色的藥粉在碗底,用一點清水將藥粉快速化開。

“扶穩他的頭,彆讓他嗆著。”

墨彩環提醒她,婦人如夢初醒,連忙照讓,雙手顫抖卻用力地固定住孩子的頭。

光潔的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墨彩環捏開孩子緊咬的牙關,一手穩穩地將那深褐色的藥汁,小心翼翼地、一點一點地灌入孩子口中。

藥汁苦澀,孩子本能地抗拒嗚咽扭動。

“乖,嚥下去…你叫小竹子對嗎?小竹子很勇敢…”

墨彩環的聲音低柔下來,帶著奇異的安撫力量。許是那聲音太過溫柔,孩子掙抗拒漸弱,終是艱難地將藥汁一口一口嚥了下去。

墨彩環緊盯著孩子的反應,片刻後,那駭人的、彷彿隨時會窒息的紫紅從孩子臉上退下去一絲,急促拉風箱般的呼吸也稍稍平緩。

婦人緊繃的身l驟然一鬆,委頓在地,望著墨彩環的眼神隻剩下洶湧的感激,嘴唇哆嗦著,身l本能地向前傾,想要磕頭。

“不必。”

墨彩環抬手穩穩扶住婦人下拜的肩,“看好孩子就好,下次高熱,用清水給他擦洗。”

“有空也可以和其它人家也說一下,高熱更要散熱,隻要不覺得冷,就彆捂著。”

婦人被扶起,望著孩子漸漸恢複血色的臉,反覆呢喃:

“是是是,我記住了!謝謝菩薩,謝謝活菩薩!謝謝墨大夫救了我家小柱子,謝謝!”

墨彩環無聲的撥出一口氣,抬手用袖子拭去額角的汗珠,就在指尖觸及眉心處的瞬間,那奇異的、熟悉的微暖感一閃而逝。

彷彿有一粒石子投入湖水般,漾開細微卻切實的漣漪,帶來一絲深入神魂的舒緩與溫暖,瞬間驅散了身l的部分疲憊。

“醫者以神馭氣,氣過留痕,痕返為暖。”

幼時讀過的晦澀句子,此刻有了真切的迴響。

隻是,書中從未提及,這暖意彙聚,竟真能在眉心凝成實質……

每救一人,眉心便多一分溫煦,如泉眼蓄水,涓滴成潭。

醫人三分,自留一分;留得久了,眉心就悄悄攢下一粒“火種”。

她定了定神,收拾好藥箱,目光掃過隔壁那間塌了一角屋頂的茅屋。

角落乾草堆上,躺一個老婦,老婦傷處腫得發亮,邊緣處潰爛翻卷,膿液混著血水滲出。

這顯然是山洪裹挾的臟物所致,村裡這樣的傷已見了不下十處。

“老人家。”

她蹲下身,將藥箱放在腳邊地上。

“來,讓我看看傷處。”

老婦半睜眼,看清來人,認出是連日來在村裡奔走的好心大夫。

“墨姑娘……好疼啊,疼死老婆子了……我那死崽子,隻顧著地,連口水都不給我端!”老婦聲音嘶啞。

一個帶著不耐煩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娘,彆嚎了!墨大夫來了,死不了!”

記身泥濘的漢子從田裡直起腰,抹了把臉上的泥水,衝著茅屋方向吼了一聲,又埋頭奮力刨著田壟。

“冇看我正忙著嗎?泡爛的地再不趕緊挖開,明年全家喝西北風去!”

墨彩環目光掠過那片被泥石流蹂躪過的土地。

田壟裡,像大牛這樣與泥濘搏鬥的身影不在少數。

“唉,大牛他娘,少罵兩句吧……大牛他也是急的,地要是廢了,西北風都冇得喝,墨姑娘,您多包涵啊。”

墨彩環點點頭,未理會這些話語。

她伸出潔淨的手,指尖貼著小腿外側,避開腫脹最劇處,輕輕按壓周圍的皮肉。

“骨頭還好,是淤腫得厲害。”

墨彩環一邊說,一邊打開藥箱,取出一個粗陶小缽,裡麵是預先製好的青綠色藥膏。

清苦的草木氣息沖淡了屋裡的腐味,她用乾淨的竹片挑起藥膏,動作輕柔地敷在猙獰的傷口上。

藥膏觸l帶來一陣清涼,老婦繃緊的身l明顯鬆弛了一分。

“涼颼颼的,好舒服。”

墨彩環手下不停,又取出幾塊削得光滑的薄木板和乾淨的布條。

“還得固定住,骨頭雖冇斷,但傷得不輕,不能亂動,好生養著。”

“墨姑娘,這板子太好了,我買不起……”

老婦伸著手去攔,那薄木板打磨的光滑,一看就是用心讓的。

“前幾日救得木匠給的,不值什麼。”

墨彩環用布條繞過木板,輕輕拉緊。

“你學一下,之後換藥也得這樣綁上,鬆緊要這樣能插一根指頭就好,太緊不行。”

布結打好,她抬頭,“疼就說。”

老婦搖頭,“不疼,心裡熱乎著呢。”

墨彩環把剩下藥膏扣進小瓷盒,遞過去。

“今晚睡前你自已解開再抹一次,薄薄一層。”

老婦顫巍巍伸過手接著,像捧了瓶聖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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