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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辭是被凍醒的。

刺骨的寒意從四肢百骸蔓延開來,像是沉在冰湖裡,連呼吸都帶著霜氣。她費力地睜開眼,入目是暗沉的棺木頂板,粗糙的木紋颳得她臉頰生疼。

“咳……”她嗆了口冷氣,喉嚨裡火燒火燎地疼,像是被砂紙磨過——那是被謝臨舟灌下毒酒時,掙紮著咳出的血痕。

她不是死了嗎?

死在那間陰冷潮濕的地牢裡,被沈婉柔親手用髮簪刺穿了心口。那女人笑得嬌媚又殘忍,在她耳邊低語:“姐姐,你看,臨舟哥哥最終選的還是我。你的相府,你的皇後之位,甚至你的命,都是我的墊腳石呢。”

而謝臨舟,那個她傾儘一生去愛的男人,就站在一旁,眼神冷漠得像看一件丟棄的舊物。

還有夜玄淵……

那個被她恨了一輩子的帝王,那個將她囚於玉華宮、用強權捆綁她的男人,竟在她死後,真的如沈婉柔所說,自摘帝冕,隨她而去了。

“陛下……”她無意識地呢喃,心口猛地一抽,疼得她蜷縮起來。

恨嗎?

曾經是恨的。恨他的強製,恨他的囚禁,恨他用謝臨舟的性命威脅她屈服。可直到臨死前,她才從沈婉柔的炫耀裡得知,那個高冷霸道的帝王,為了保她父親一命,暗中扛下了多少朝臣的彈劾;為了護她周全,在她一次次逃離後,隻是加重了守衛,從未真正傷她分毫;甚至在她將父親耗儘三月心血想出的安邦策雙手捧給謝臨舟時,他也隻是紅著眼,啞聲問她:“沈清辭,朕的江山,就這麼比不上他一句虛言?”

那時的她,隻當他是瘋子。

如今想來,瘋的人,是她纔對。

“嘎吱——”

棺木突然被人從外麵推開,一道刺目的光線湧了進來,伴隨著丫鬟焦急的聲音:“小姐!小姐您醒醒!您都昏睡一天了,可嚇死奴婢了!”

沈清辭眯著眼,適應了好一會兒,纔看清眼前那張熟悉的臉——是她的貼身丫鬟,畫春。

畫春……上一世為了護她,被謝臨舟的人活活打死,拋屍亂葬崗。

“畫春?”她聲音沙啞,帶著不敢置信的顫抖。

“小姐,奴婢在!”畫春見她醒了,喜極而泣,伸手想扶她,“您落水後就一直髮燒,太醫說再不醒……”

落水?

沈清辭猛地坐起身,低頭看向自已的手。纖細、白皙,冇有地牢裡留下的猙獰傷痕,也冇有被鐵鏈磨出的厚繭。她掀開身上的錦被,觸到的是柔軟的寢衣,鼻尖縈繞著淡淡的安神香氣息——這是她未出閣時在相府的閨房“汀蘭水榭”纔有的味道。

她……重生了?

“現在是什麼時侯?”沈清辭抓住畫春的手,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

畫春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連忙回道:“小姐,現在是永安三年的暮春啊。您前日去城郊的鏡湖放生,不慎失足落水……”

永安三年,暮春。

沈清辭的心臟狠狠一縮。

她記得這一年,正是謝臨舟剛從邊陲調任回京,任了個閒職,第一次在宮宴上對她大獻殷勤的時侯。也是這一年,父親看中了謝臨舟的才乾,卻又嫌他出身低微,正猶豫是否要提拔。而她,就是在這時對謝臨舟一見鐘情,不顧父親的猶豫,死纏爛打地求他給了謝臨舟第一個機會。

更是這一年,夜玄淵在宮宴上第一次注意到她。彼時他還是太子,冷眼看著她對謝臨舟笑靨如花,眸中一片冰寒。

原來,她回到了一切悲劇尚未發生的時侯。

“小姐,您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畫春擔憂地看著她。

沈清辭深吸一口氣,壓下胸腔裡翻湧的恨意與狂喜。她抬眼看向窗外,暮春的陽光透過雕花窗欞灑進來,落在地板上,暖融融的,卻驅不散她骨子裡的寒意。

謝臨舟,沈婉柔。

你們欠我的,欠沈家的,欠夜玄淵的,這一世,我會連本帶利,一一討回來!

“畫春,”沈清辭的聲音平靜得可怕,“替我更衣。我要去見父親。”

她記得,父親昨日剛收到謝臨舟托人遞來的拜帖,想要求見。上一世,她就是在這時軟磨硬泡,讓父親見了謝臨舟,給了他嶄露頭角的機會。

這一世,絕不能重蹈覆轍。

畫春雖疑惑,但還是依言取來了衣物。沈清辭看著銅鏡裡那張尚帶稚氣卻已顯清麗的臉,緩緩勾起唇角,露出一抹冰冷的笑。

鏡湖失足?她分明記得,那日是沈婉柔“不小心”撞了她一下,她才落水的。那時她隻當是意外,如今想來,沈婉柔的心思,竟從那麼早就開始了。

“對了,”沈清辭一邊任由畫春為她梳理長髮,一邊狀似不經意地問,“二妹妹呢?我落水,她怎麼冇來看看我?”

畫春撇了撇嘴,語氣帶著不記:“二小姐說身子不適,一早就在自已院裡歇著了。不過……奴婢剛纔去前院時,好像看到二小姐的貼身丫鬟往謝大人的住處去了呢。”

沈清辭握著髮簪的手猛地一緊,簪尖刺入掌心,傳來尖銳的痛感,卻讓她的眼神更加清明。

果然。

她垂下眼,掩去眸中的戾氣,聲音輕得像一陣風:“知道了。”

更衣完畢,沈清辭起身,裙襬掃過地麵,帶起一陣微涼的風。她走到門口,回頭看了一眼銅鏡中的自已,眼神已然不通。

那個天真愚蠢、為愛盲目的沈清辭,已經死在了永安七年的地牢裡。

現在活著的,是從地獄爬回來複仇的厲鬼。

“走吧。”她對畫春說,率先邁步走出了汀蘭水榭。

陽光落在她身上,卻彷彿被她周身的寒氣隔絕。相府的石板路蜿蜒向前,一如她重活一世的路。

這一次,她不會再走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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