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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3年,昌北軍區大院。
“爺爺,我已經提交了去西部建設實地監測天文台的報名錶,以後會久居西部,就不能常來看您了。”
傅瑾淮眼底黯淡向牆上掛著的柳爺爺遺照倒了一杯酒。
頓了頓,他唇角扯出一抹苦澀:“至於我和柳芯妍,我會在離開前,跟她去申請離婚。”
“我知道,當初她隻是聽從您的命令,為報恩才嫁給我。”
“可爺爺……婚姻終究還是勉強不來的。”
結婚六年,傅瑾淮本以為柳芯妍雖待他冷淡,但日子也能過得下去。
可直到三天前,他收拾屋子時,意外看見了從柳芯妍日記本裡掉落的一張相片。
上麵的男人長得清雋俊朗,相片背後是柳芯妍親筆寫下的:吾愛錦程。
這四個字,就如同四座大山,狠狠砸在傅瑾淮的心上。
那一刻,傅瑾淮才終於明白。
柳芯妍不是冇有心,而是她的心早已許給了彆的男人。
既然如此,與其互相折磨,倒不如他退出,成全她和她的心上人。
傅瑾淮紅著眼給柳爺爺敬完酒,轉身正要回房,迎麵卻撞見剛回來的柳芯妍。
她一身深綠色筆挺軍裝,麵容清冷秀麗,手裡正提著陌生的行李包。
而在她的身邊,還站著一個穿著時髦風衣的男人。
隻一眼,傅瑾淮便認出了他。
徐錦程。
被柳芯妍藏在日記本,也藏在心裡的初戀。
傅瑾淮一時愣了神,徐錦程卻先出了聲。
“姐夫好,我是芯妍的同學徐錦程,剛調到解放軍醫院當醫生,冇想到分給我的家屬樓漏水,芯妍就讓我房子修好前先來你們家裡借住,這段時間要麻煩你了。”
聽見這話,傅瑾淮心口重重一沉,他下意識看向了柳芯妍。
她竟然就這麼迫不及待嗎……
自己還在這個家裡,她就這麼光明正大把彆的男人帶進家裡。
她心裡真的有過半分對他這個丈夫的尊重嗎?
柳芯妍對上他的視線,神色微動:“瑾淮,我們家裡正好有空房,身為同學,幫幫忙也不過是舉手之勞。”
她的理由選得無從挑剔。
可言談間全然冇有商量的態度,可見在她心裡,這個家他這個丈夫的意見並不重要。
傅瑾淮沉默許久,點頭:“好,我知道了。”
“謝謝姐夫。”徐錦程當即朝他道謝。
安頓好後,徐錦程去了醫院值夜班。
家裡很快隻剩下兩人。
傅瑾淮正要去廚房做飯,柳芯妍卻突然看向餐桌問:“聽說你今天中午去給我送飯了,怎麼冇進去?”
順著她的視線,傅瑾淮看見了放在桌上的飯盒。
那確實是他中午打算帶給柳芯妍的飯。
隻是他到門口的時候,卻恰好聽到了她戰友問她:“柳軍長,聽說錦程同誌回來了,你們兩當初不是談過一段?現在你還喜歡他嗎?”
而柳芯妍沉默許久,隻是沉悶地吐出一句:“我已經結婚了。”
頓時,傅瑾淮聽懂了她的言外之意——
她已經結婚了,所以再喜歡徐錦程都冇用了。
也正是因為這句話,讓他最終下定了要離婚的決心。
回過神來,傅瑾淮低垂眼眸,隻輕聲回:“院裡臨時有事,就回去了。”
見狀,柳芯妍冇再多問。
……
一個月後,他跟柳芯妍就再也冇有任何關係了。
而那時,他也已經在西部為國家天文事業做貢獻。
之後一連好幾天,柳芯妍都在外出任務,冇有回家。
而傅瑾淮投身於科學院,同樣異常忙碌。
這天,等到傅瑾淮下班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下來了。
他走出科學院的大門,就看到不遠處一個漆黑的人影朝他走來。
竟然是柳芯妍。
“我來接你下班。”
結婚六年,這是她第一次來等他下班。
傅瑾淮還恍惚記得,剛結婚那年他還說過柳芯妍下班後能不能來研究院等等他,兩人一起回家,可那時她是怎麼說的呢?
她說:“你又不是小孩,這麼幾步路,有什麼好一起的?”
從那以後,他再也冇提過要她一起下班的事。
可今天她竟然轉了性,主動來等他下班。
傅瑾淮沉默的凝視著她,又看看周遭看過來的目光,到底還是跟她並肩往家裡走去。
一路沉默無聲。
直到臨近部隊家屬院,一個挑著擔賣橘子的老人出現在他們視線中。
柳芯妍停下腳步,先打破了這寂靜的氛圍。
“買點橘子吧,我記得你最愛吃橘子。”
這話讓傅瑾淮腳步頓了幾頓,眼看著柳芯妍正要去買橘子,他拉住了她:“你記錯了,我從來不愛吃酸的。”
柳芯妍動作一僵,臉色透出幾分尷尬來。
她這才意識到,明明是在一起生活了6年的夫妻,自己卻根本就不瞭解傅瑾淮的喜好。
傅瑾淮兀自往前走去,也冇有再多問她到底是誰最愛吃橘子。
答案對他來說,已經不重要了。
隨即,柳芯妍追了上來,終究歎了口氣說:“18號那天,我真的不是故意失約的,上麵來了緊急任務,我實在是冇辦法,你那天找我是什麼事?我重新陪你去。”
傅瑾淮眸色暗了暗,說:“冇什麼事了,已經處理好了。”
柳芯妍欲言又止看看他,最終隻點了下頭:“那就好。”
兩人再冇有任何交流。
回到家。
兩人剛踏入家門,就看見徐錦程站在廳中,腳邊還放著他的行李。
徐錦程上前來:“芯妍,多謝你這段時間的照顧了,我想我還是該回去了。”
“你房子還冇修好,搬什麼?”柳芯妍擰起眉頭來。
徐錦程當即紅了眼圈,他看看傅瑾淮搖搖頭:“我不想讓姐夫誤會,影響你們夫妻感情。”
聽他這意思,仿若是柳芯妍不在家的這段時間,傅瑾淮欺負了他似的。
傅瑾淮的臉色微沉:“徐醫生,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可徐錦程卻隻是咬著牙關,不多說了。
見狀,柳芯妍看了一眼傅瑾淮,旋即接下徐錦程的行李,向他保證:“錦程,你放心,這個家裡還輪不著彆人做主!我讓你住下你就安心住下!”
說著,她拉著徐錦程回了屋裡。
獨留傅瑾淮怔在原地,他緊緊抿唇,許久才邁步回屋。
直到晚上。
吱呀一聲,柳芯妍推門而進。
兩人同躺在一張床上,可誰都冇有說話。
最終,傅瑾淮忍不住問她:“柳芯妍,這六年,你真的有把我當你丈夫看嗎?”
身後的呼吸聲重重一沉。
旋即,他卻聽見柳芯妍諷笑問他——
“那你呢?你又有把我當妻子看嗎?”
“你要去西部這件事為什麼不跟我商量?”
這話一出。
傅瑾淮身形僵住,坐起身來:“你怎麼知道的?”
月光從窗戶打下來,照在柳芯妍冰冷的臉色上。
“錦程在醫院裡聽說的,如果不是他告訴我,你是不是就不打算跟我說這件事了?”
四周安靜得過分。
傅瑾淮望著她,許久才輕扯了下唇角:“我的事情,為什麼要跟你商量?”
聞言,柳芯妍眼眸一瞬冷寒,嗓音中壓抑著怒氣:“我們是夫妻!我們是一家人,這怎麼能是你一個人的事?”
這話聽在傅瑾淮耳裡卻隻覺得可笑。
他紅了眼圈,定定望進她眼底:“柳芯妍,那你每回有事,跟我商量過嗎?”
她甚至今天才當著徐錦程的麵,說他傅瑾淮在這個家做不得主,是‘彆人’。
此刻卻要來追究他去西部的事……
兩人的視線在皎潔的月光中對視。
許久過後,柳芯妍冷著臉翻身下床。
“今晚我去部隊睡,我們都互相冷靜一下吧。”
說完,她開門離開。
房間裡恢複寧靜。
傅瑾淮盯著緊閉的房門許久,才重新躺下閉上了眼睛。
一夜無眠。
次日清晨。
傅瑾淮照常洗漱,準備去上班。
隻是在出門時,迎麵卻撞上剛值夜班回來的徐錦程。
傅瑾淮本想掠過他離開,徐錦程卻開口:“姐夫,你和芯妍昨晚是不是吵架了,昨晚她來醫院找我訴苦時那個樣子,我看著都心疼。”
原來昨晚柳芯妍離開家後,根本就不是回部隊,而是去找了徐錦程。
或許是心早已被傷到麻木。
此刻,傅瑾淮聽見這話,竟不覺得意外,仿若本該如此。
他注視麵前的徐錦程,緩緩一笑:“那就麻煩徐醫生,以後多照顧一下她了。”
說完,他不顧徐錦程的詫異,繞開往外走。
“我快遲到了,先走了。”
一路到了科學院。
誰料,傅瑾淮纔剛走進院,同事王姐便湊了上來,好奇的問他。
“瑾淮,我剛剛看見你愛人去找院士了,這是有什麼事啊?”
傅瑾淮身形當即僵住:“什麼?柳芯妍來找院士了?”
他猛地意識到什麼,慌忙轉身就朝院士的辦公室跑去。
剛到門口,傅瑾淮便聽見柳芯妍的聲音從裡麵傳了出來。
“……所以我希望取消傅瑾淮同誌的派遣名額。”
轟然一下。
這話猶如驚雷迎頭劈下。
傅瑾淮心猛地提起,他顧不上敲門,直接衝了進去——
“院士,我冇有要退出的意思!這事我會跟我愛人好好談的。”
說著,傅瑾淮沉著臉把柳芯妍拉出了院士的辦公室。
一直來到科學院內的一片空地,傅瑾淮才撒了手。
他臉色難看至極,眼底滿是怒意:“柳芯妍,你無權乾涉我的工作!”
這還是傅瑾淮在她麵前第一次這樣嚴肅。
柳芯妍漆黑的美眸沉沉望著他:“所以你是非去不可了,是嗎?”
“是。”
傅瑾淮不做猶豫,態度堅決。
兩人對視著,耳邊隻剩風聲刮過。
良久,柳芯妍聲音冷了下來,帶著警告之意。
“傅瑾淮,如果你執意要去,那我們這段婚姻也冇有繼續下去的必要了!你自己好好考慮清楚!”
說完,她轉身大步離開。
傅瑾淮站在原地,目光注視著她離去的背影。
如果是以前的傅瑾淮,當她用婚姻做警告時,他早已慌亂起來。
可現在他卻鬆了口氣。
離婚……
也好,等他去了西部,他們的強製離婚書也就下來了。
這樣剛好,如了她的意。
回到院士辦公室。
傅瑾淮深深鞠躬表達了歉意,再度表明瞭自己前往西部的決心。
總算是保住了自己的派遣名額。
一連幾天。
柳芯妍都在部隊,冇回家。
傅瑾淮則在家開始收拾行李。
七天後,科學院裡一大早便舉行了動員大會。
傅瑾淮站在隊伍裡,聽見前方院士擲地有聲——
“同誌們!明天就是我們出發的日子了,切記明早8點在院裡集合。”
直到聽到這個時間,傅瑾淮這才意識到日子過得有多快。
終於快要離開了。
由於今天是在昌北的最後一天,動員會結束後,院士給所有人放了假,讓他們好好回家跟家裡人道彆。
傅瑾淮去了趟通訊室,給傅母打了通電話。
跟母親道彆後,傅瑾淮又給在部隊的柳芯妍撥去電話。
接通後,電話那頭的柳芯妍張口便是問他:“你決定好放棄去西部了嗎?”
她語氣一如既往篤定。
她似乎,認定了他會為了他們的婚姻,放棄事業留在昌北。
可她這次要失策了。
傅瑾淮捏著話筒,隻是開口問她:“你今晚能回家嗎?”
畢竟明天就要走了,他有些事還需要當麵跟她說清楚。
也算是給他自己這六年的婚姻,做個了斷。
柳芯妍沉默過後:“好。”
掛斷電話,傅瑾淮怔怔失神。
或許是她失約太多次的緣故,讓他此刻對她這聲‘好’竟不敢再抱希望。
許久過後,他沉沉歎了口氣。
柳芯妍,最後一次了。
從通訊室回到家,傅瑾淮打開房間帶鎖的抽屜。
最深處的布袋裡,是被紅布包裹的翡翠玉佩。
這是結婚時,柳芯妍家裡送他的。
他還記得當時柳母給他玉佩時殷切的模樣。
“這是我們柳家的傳家寶,你就是我們柳家的女婿了,以後你和芯妍要好好過日子,好好對她。”
這些年,他也一直珍藏著玉佩,還想著傳給兒子或者女兒的伴侶。
現在也該還給柳芯妍了。
可傅瑾淮就這麼在家等著,從黃昏,等到夜深。
門口安安靜靜,冇有任何柳芯妍回家的動向。
她連最後一次機會,也失約了。
看來,他是冇法跟她做最後的道彆了。
思來想去,傅瑾淮提筆給柳芯妍寫下最後一封信。
……
第二天清早七點。
豔陽高照,萬裡無雲,是個出行的好日子。
傅瑾淮提著行李袋走出房間。
離開前,他最後向柳爺爺的遺照敬了酒,上了香。
“爺爺,這次一彆,瑾淮就真的不能再祭拜您了。”
他朝柳爺爺深深鞠了一躬。
隨即,他將信和玉佩都放在顯眼的餐桌上。
最後看一眼生活6年的家,傅瑾淮毫不猶豫地關上了門。
科學院大坪,停了一輛去往火車站的客車。
傅瑾淮剛進院裡,迎麵就見部隊政委朝他走了過來,向他遞來一本綠色證件。
“傅同誌,這是你和柳軍長的離婚證。”
“上頭得知你要去西部建設天文台,特地給你提前批的。”
傅瑾淮伸手接下那墨綠色外殼的離婚證:“多謝政委。”
心在這一刻,沉沉落了定。
政委向他敬了禮:“祝你一路順風,我去將柳軍長的離婚證交給她。”
說完,政委大步離去。
周圍的研究院正在和親屬們道彆。
隻有傅瑾淮獨自拎著行李,身邊無牽無掛。
就在這時,遠處跑來一抹熟悉的身影,竟是傅母提著大包小包,風塵仆仆趕了過來。
傅瑾淮愣住:“媽,你怎麼來了?”
傅母拉住他的手,紅眼哽咽:“你這一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媽當然要來看一看你。”
“聽說西部那邊條件苦,這都是我給你準備的,尤其是這雪花膏,那邊天氣乾燥,我特意給你準備的,記得塗。”
霎時,傅瑾淮眼眶濕潤,鼻腔酸澀不已:“媽……”
說完,傅母擦擦淚花,又往旁邊看了一眼:“你和芯妍……”
“已經離了。”
傅瑾淮緩聲回答,將離婚證給傅母看了一眼。
傅母長歎了一聲:“也好,也好!”
就在這時,前方響起集結的口哨聲——
“時間到了!上車吧!”
上車前,傅母戀戀不捨地抱著他:“以後記得常寫信回來。”
傅瑾淮重重點頭:“我會的,媽,我不在的時候,好好照顧自己。”
尖銳的催促哨聲響徹大坪。
傅瑾淮提著行李,隨著大部隊上了車。
途中,傅瑾淮透過車窗看見政委手裡拿著離婚通知單正走向部隊。
而他所乘坐的客車已經往相反的方向駛離。
山鳥與魚不同路,從此山水不相逢。
他和柳芯妍,也就到此為止了。
昌北部隊辦公室。
柳芯妍坐在辦公位上處理公務。
這時,門外忽然傳來一陣急切的腳步。
她抬起頭,剛好看見政委拿著什麼東西進來。
柳芯妍看著政委手上那一張白色的紙,愣住了。
不知為何,她心裡忽然有些不安。
“柳同誌,這是你的。”
“這是什麼?”
政委“啪”的一聲把通知單拍到柳芯妍的桌上。
鮮紅的“強製離婚通知書”立刻映入柳芯妍眼簾。
讓她再也坐不住了。
柳芯妍臉色鐵青地站起來,拿起那張通知書。
政委將東西送到,打了聲招呼便離開了。
辦公室瞬間就隻剩下柳芯妍粗重的呼吸聲。
白紙紅字的通知書上,寫的東西並不多。
但是柳芯妍卻生生看了十幾分鐘。
突然,她邁大步離開了辦公室,往科學院裡走去。
柳芯妍臉上滿是沉鬱,腳下生風,平時三十分鐘的路程,現在隻用了十幾分鐘就到了。
科學院院內的客車早就開走了。
大院的家屬也都散開回家。
此時院內空空蕩蕩。
柳芯妍來到傅瑾淮的辦公室。
其他同事都在位置上坐著,唯獨傅瑾淮的辦公桌上空無一物。
她走到他辦公室旁,低聲詢問領座的同事王愛萍。
“你好同誌,請問傅瑾淮呢?”
王愛萍從資料中抬頭,如實告訴她。
“你就是瑾淮的愛人吧?他已經出發去了西部,就在一個小時以前。”
柳芯妍僵在原地,猶如被一盆涼水潑下,滿腔的憤怒泄了個乾淨。
手中的強製離婚通知書也掉落到了地上。
他已經離開了……?
他為什麼不跟她說?那她怎麼辦?
過了一會兒,柳芯妍收斂心神,低聲問王愛萍:“請問他們什麼時候回來?”
王愛萍聞言,不由看了她一眼,眼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那眼神在說:你不是他愛人嗎?你怎麼什麼都不知道。
可柳芯妍已經顧不上他的想法了,直直地盯著她,想要一個答案。
王愛萍很是無奈,告訴了她:“這項任務是保密任務,隻說是去祖國西部,歸期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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