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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這是巫醫給的金蠶蠱,隻要服下此藥,您便可擺脫清河宋氏嫡長女的身份,從此改名換姓做回自由身。”

丫鬟藍櫻拿出一個白色瓷瓶,猶豫的遞給宋晚星。

“這藥雖能讓人七日內病入膏肓,狀若離世,卻也生不如死,而且一旦出了差錯就再也醒不過來……您真的想好了嗎?”

宋晚星神色冇有半分波動,倒出藥丸乾嚥入腹。

藥丸很苦,卻不及宋晚星心底的苦。

她擦去藍櫻的眼淚,笑著開口:“不要哭,這是好事。”

“再過七日,我就不再是清河宋氏,而是安王府的亡妻了。”

為了擺脫這個姓氏帶給自己的枷鎖,也離開這個讓自己傷心的地方,她願意賭一把。

此刻,看著屋裡貼滿的大紅囍字,宋晚星眼裡全是苦澀。

世人都說安王裴懿安愛慘了清河宋氏的嫡長女,幼時為她祈福上山做了和尚,現在又為她下山還俗入了紅塵。

但隻有宋晚星自己知道,裴懿安還俗娶她,是因為她的妹妹——宋婠月。

年幼時,宋晚星定下娃娃親的未婚夫本是趙郡李氏的嫡子——李祈楨。

但及笄那年,她一母同胞的妹妹宋婠月不慎墜入池塘,李祈楨毫不猶豫的跳下去救人。

少女渾身濕透,被他一路抱回閨房。

大夏頒有律令:“凡男女有肌膚之親者,必須負責,否則男子仗四十,女子浸豬籠。”

為了對宋婠月負責,李祈楨與宋晚星退了親。

當天就三書六禮和宋婠月定下姻親,待三年後宋婠月及笄便成婚。

宋晚星本以為李祈楨是無奈之舉,但卻撞見他和宋婠月抱在一起喜極而泣。

“祈楨哥哥,我們終於能夠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了!”

那一刻,宋晚星什麼都明白了。

但大夏律令,女子一旦被退婚,便無人再敢娶。

女子年滿十八必須嫁人,否則按序許給老鰥夫做續絃。

她的宿命似乎已經預見,名動京城的的求娶她?”

“李祈楨曾是她的未婚夫,如今婠月要和他成婚,大婚那天我怕宋晚星從中作梗,破壞了婠月大喜的日子。”

裴懿安的話,狠狠砸在宋晚星的心上。

也是那一刻,她才徹底醒悟,和自己青梅竹馬的兩個男人,心早就係在了妹妹宋婠月的身上。

而自己,不過是宋婠月幸福的絆腳石。

一夜無眠。

翌日。

門外敲鑼打鼓,鞭炮齊鳴。

“吉時到,迎新娘——!”

宋晚星一身鳳冠霞帔,在喜婆的迎接下出了宋府。

可走到門口準備上轎時,她卻狠狠怔住。

迎接她的不是龍鳳喜轎,而是一口黑棺!攙扶著宋晚星的藍櫻看著接親的隊伍,忍不住質問:“安王府這是什麼意思?安王爺不來接親還拿一口棺材來?”

安王府的李管家出聲解釋:“宋小姐,今日婚禮是王爺的最後一難,隻要您躺進黑棺,抬回王府和王爺拜堂成親,王爺纔算徹底還俗。”

聞言,宋晚星心底五味雜陳。

裴懿安的九九八十一難,竟然是讓用黑棺當迎娶她的喜轎。

藍櫻正想反駁李管家,被宋晚星拉住。

“算了。”

就當是提前體驗一下,死後躺在棺材裡是什麼感覺。

反正再過幾日,她便不再是宋晚星了。

宋晚星在棺材裡躺下,沉悶的棺蓋闔上。

她掀開蓋頭,看著黑漆漆的棺蓋,耳畔隱約聽見外麵的嘲諷議論聲。

“妹妹八抬大轎出嫁,姐姐卻是黑棺迎親,真晦氣!”

“清河宋氏的臉都被這嫡長女丟儘了!”

宋晚星苦澀一笑,蜷緊了手心。

晦氣也好,風光也罷。

再過幾日,她便不再是清河宋氏,無需在意丟誰的臉了。

安王府。

宋晚星被人從棺材中放出來,喜婆攙扶著她跨過火盆進入喜堂。

拜堂成親時,宋晚星卻發現身側空無一人,喜蒲上放著一隻繫著大紅花的公雞。

“喔喔喔——!”

宋晚星心下一寒,正要掀開蓋頭。

抬手間卻被一雙大手握住,裴懿安的聲音在耳畔傳來。

“晚晚莫怕,這是以公雞代娶,拜堂完畢,我還俗的最後一難就徹底結束了……”

宋晚星震驚,裴懿安竟要她與公**拜堂成親!

這到底是他的還俗之難,還是對她的羞辱?

宋晚星攥緊手,深呼吸一口氣。

隻要忍過這七日,一切就結束了。

她在喜蒲上跪了下來,和一隻雞拜了堂。

入夜,裴懿安在喜孃的一聲聲祝福中挑開宋晚星的紅蓋頭。

裴懿安冇穿喜服,依舊是一身硃紅袈裟,手上掛著一串佛珠。

像極了悲天憫人的活佛。

他遣退下人,看著宋晚星的眼神帶著欣喜和赤誠。

“晚晚,我是為你還俗,所以最後一難需要委屈你。”

“不過八十一難終於結束了,往後我們能像一對尋常夫妻一樣幸福在一起,真好。”

他信誓旦旦的承諾,讓宋晚星心裡發堵,一句話都說不出。

如若不是親耳聽到他對宋婠月的情意,此刻她定會感動落淚。

宋晚星轉移了話題,看向一旁的囍燭:“我……”

她剛要開口,裴懿安又說:“晚晚,雖然我已經還俗,但按規矩我要成婚七日後才能破戒。”

“所以……我暫時不能和你同房。”

宋晚星怔了一下。

她摩挲著自己手腕上的那串佛珠,扯了扯嘴角:“沒關係,剛好我今天來了月事,也不方便。”

話音剛落,她明顯感覺到裴懿安鬆了口氣。

“好,那我暫時先睡書房,等七日後我定還你一個美滿的洞房花燭夜。”

“嗯。”宋晚星點頭。

七日後隻有安王府亡妻,不知那時他要如何給自己洞房花燭夜。

裴懿安走後,門外候著的藍櫻紅著眼進來,替宋晚星抱不平。

“今日王爺實在太過分,他不跟您拜堂,也不跟您洞房,奴婢覺得他根本不是真心想娶您……”

宋晚星拆去頭上的鳳冠,輕聲道。

“再過幾日我就走了,裴懿安是不是真心娶我都沒關係。”

這一走,她將徹底擺脫清河宋氏的身份,離開京城,也離開裴懿安……

燭火搖曳。

宋晚星褪下婚服,伏在案前拿出一本日誌,研墨執筆落字——

【裴懿安,當你看到這本回憶錄時,我已經死了。】

【三年前,你身穿佛衣踏馬而來宛若神祗,我以為你是我的真命天子,但終究是我想多了。】

【既然你不是真心娶我,那我便還你自由身。】

【……】

徹夜無眠。

第二日,藍櫻伺候宋晚星洗漱時,憤憤不平的向她稟報。

“小姐,王爺昨晚去李府喝了婠月小姐和李公子的喜酒,還聽他們鬨了洞房,這不是明晃晃的昭告天下您新婚之夜就被新郎拋棄嗎……”

宋晚星手一抖,杯子裡的漱口水灑了出來。

裴懿安去喝喜酒,不過是想看一眼愛而不得的心上人。

看看穿鳳冠霞帔的宋婠月是什麼樣子。

“身在王府,一定要慎言。”

宋晚星平靜叮囑著藍櫻,心裡的雨下了一場又一場。

用過早膳,宋晚星清點著自己帶來王府的物品。

雖為清河宋氏嫡長女,但嫁妝卻極為單薄,豐厚的唯有這三年和裴懿安互通往來的書信。

【師父說佛有三皈依,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但我唯願皈依晚晚。】

【世間安得兩全法,一半佛祖一半晚晚。】

三年間,一月一封他們從未間斷。

從前宋晚星愛不釋手,每日重溫過往。

可大婚第一日,她冇有一絲猶豫,全都丟進火爐子。

火焰肆虐,燒掉過往的回憶,也燒掉那些虛情假意。

進門的裴懿安正好看見這一幕,神色驟然一變。

“晚晚,你燒了我們的信作甚?”

他快步奔到火爐前,不顧燒傷的危險將手伸進火爐裡拽出殘餘的信箋。

但早已徒勞,信紙一碰即碎,化成灰燼。

看著裴懿安痛心疾首的模樣,宋晚星語氣淡淡:“這些信受潮發黴,已經生蟲,隻有燒掉才能殺了那些蟲子。”

裴懿安痛苦的攥緊了手裡的灰燼碎紙:“可這些是我們三年的回憶,是佛渡紅塵的見證啊。”

宋晚星用帕子拂去他掌心的灰燼:“幾封信而已,以後再寫就是了。倒是你的手燒傷了,先趕緊先處理傷口吧。”

看著手心一陣發紅,裴懿安這才感覺到疼痛一般,失落的點了點頭。

“好,我們以後再寫。”

宋晚星給他塗著燙傷藥膏,冇有應聲。

裴懿安——

從今往後,你寫你的我寫我的,大家互不相乾。

回門日這天。

宋晚星在裴懿安的陪同下,回了宋府。

前廳內,宋氏族中長老圍坐一起,宋父宋母坐於首位。

同一天回門的宋婠月和李祈楨,正被眾人團團簇擁。

李祈楨穿了一件寶藍色雨花錦圓領袍,麵容俊逸,劍目星眉。

看到宋晚星迴來,他神情複雜了幾分。

一旁身穿狐裘披風的宋婠月,則立馬上前親昵的挽住宋晚星的手。

“姐姐,成親那天王爺來我們府裡喝了喜酒又鬨了洞房,我還以為今日回門你不會來呢。”

她話中的炫耀和嘲諷之意,溢於言表。

宋晚星一臉平靜地抽出自己的手。

正要說話之際,不慎漏出一截白潤皓腕。

宋婠月一把攥緊她的手腕,驚訝出聲——

“呀,姐姐你的守宮砂怎麼還在!”

霎時間,眾人神色各異,主座上的宋父宋母臉色尤為難看。

宋母的聲音含了幾分怒氣:“晚晚,怎麼回事?”

宋晚星正欲開口,裴懿安已經出聲解釋。

“本王還俗破戒需七日,此事是我委屈了晚晚。”

這話一出,宋父宋母神色舒緩了幾分。

一旁的宋婠月笑著鬆開了她的手:“王爺可真寵姐姐,還好當初姐姐嫁給了你,要是真的嫁給老鰥夫就錯過王爺這麼個癡心人了。”

宋母瞪了她一眼。

“你少說幾句,你姐這婚事一波三折,還不是為了你。”

宋婠月上前挽住宋母的胳膊,一副小女兒的模樣。

“娘,姐姐那麼愛我不會生氣的。”

宋母無奈的點了點她的腦袋,眾人也都溫和笑著,圍著她噓寒問暖。

詢問她在李家過得是否習慣,初為新婦可還適應。

裴懿安和宋父去了書房談事。

宋晚星被晾在一邊,像是一個無人問津的透明人。

看著被眾星捧月的宋婠月,她覺得屋子裡悶得讓人透不過氣。

於是起身出門,想去從前住的彆苑看看。

此番回來,當是最後一次入宋府,看一看自己的前半生了。

穿過長廊,宋晚星意外碰到了李祈楨。

他負手而立,神色複雜地看著她。

“晚晚,你守宮砂尚在,是在為我守身如玉嗎?可我已經娶了你妹妹,我們之間已經再無可能了。”

宋晚星一怔,後知後覺才意識到這個男人在說什麼。

“李公子想多了。”

她的淡然解釋,落在李祈楨耳中卻成了欲言又止。

“當年危急之下我不能見死不救,大家都說是你將婠月推下水,我不能看著你被流言蜚語中傷,隻能退而求其次轉移大家的注意力。。”

他歎了口氣,幽幽朝宋晚星走近幾步。

“我們之間,雖有緣無分,若有來生,我……”

聽到這兒,宋晚星連忙往後退了兩步。

“我對你並無半分想法,勞煩李公子以後彆再自作多情。”

說完,她就要轉身離開。

卻不慎踩到石頭,身體直直向後倒去。

“小心!”

李祈楨眼疾手快抱住她。

人還未站穩,背後倏地傳來一道質問。

“你們在乾什麼?!”

宋婠月和裴懿安一併走來,李祈楨連忙鬆開宋晚星。

“你姐姐差點摔倒,我隻是扶她一把。”

宋婠月哀怨地看了他一眼,隨即看向宋晚星,眼裡藏了幾分暗芒。

“姐姐要是對我和祈楨的婚事心有不甘,大可說出來,冇必要用這些苦肉計吸引祈楨的注意。”

說完,她就紅著眼走了。

“婠月!”李祈楨連忙追了過去。

頓時,長廊隻剩裴懿安和宋晚星兩人。

裴懿安撚動佛珠,擰緊眉頭:“晚晚,你還在為當年的事耿耿於懷?”

宋晚星噎住:“冇有。”

她不想和裴懿安多說什麼,轉身也要走。

裴懿安卻以為她是不願意承認,語氣頓時冷了幾分。

“婠月是你的親妹妹,她幸福你也應該高興。我對你這麼好,嫁給我難道委屈你了嗎?”

宋晚星頓住腳步,心跳一聲聲壓抑。

從小到大,父親母親都會對她說。

“你是清河宋世的嫡長女,婠月是你的親妹妹,你該給她做好榜樣,什麼東西都要讓著她點兒。”

所以,無論是珠寶首飾,還是雲錦布帛。

她都把優先挑選的機會讓給了宋婠月。

甚至連定了娃娃親的未婚夫李祈楨,她也讓給了宋婠月。

現在她成婚了,做了裴懿安的妻子。

可她的丈夫卻也說,宋婠月是妹妹,她該為了妹妹的幸福而高興。

倘若宋婠月的幸福是建立在自己的痛苦之上,她如何能高興得起來……

宋晚星深一口氣,一字一句問道:“裴懿安,你口中的好,到底是為誰好?”

裴懿安沉默看著她,似是不知該如何回答。

回到王府的當天晚上,宋晚星病倒了。

她發了高燒,整個人燒的麵紅耳赤,昏昏沉沉。

她知道,是自己先前服下的金蠶蠱毒發了。

毒發三次,塵埃落定。

恍惚中,宋晚星看到裴懿安來了梅苑。

他立馬讓人去找太醫,又跪在床前握緊她的手。

“晚晚,好端端的你怎麼突然發燒了?”

“佛祖在上,保佑我的晚晚快點好起來……”

聽著裴懿安撥動著佛珠的婆娑窸窣,一聲又一聲念著“南無阿彌陀佛”。

宋晚星想掀開眼皮看一眼,卻彷佛重若千斤。

她想看看這一刻的裴懿安到底是真情流露,還是偽裝下的表演。

昏昏沉沉,太醫匆忙趕來。

金蠶蠱乃巫蠱之術,太醫隻能看出表象,內裡什麼也瞧不出。

“王妃隻是感染風寒導致內熱,王爺不必過分憂慮,臣開幾劑藥方,王妃吃上幾日就好了。”

裴懿安親自熬了藥,在床前照顧了宋晚星一天一夜,又是通宵達旦地敲木魚撥佛珠。

“佛祖保佑,百病消除,願吾妻能得清淨,遠離諸苦。”

翌日清早。

宋晚星看著裴懿安雙眼充血,眼窩下一片烏青,心底五味雜陳。

“多謝。”

她的一句話,讓裴懿安心裡很不踏實。

“晚晚,說什麼傻話?你是我的妻子,是我要執手一生的人,照顧你是應該的。”

宋晚星揚了揚唇角,眼底冇有太多笑意。

“身為清河宋氏,能嫁給你亦是圓滿。”

聞言,裴懿安緊繃的心終於落了下來。

宋晚星生病一事,傳到了宋婠月的耳中。

第二日晌午,她帶著補品來了安王府。

“聽聞姐姐回門後便一直病懨懨,這可如何是好?”

宋婠月遣退下人,親自端了一碗魚翅燕窩到床邊。

“這燕窩是懿安哥哥送給我的新婚賀禮,如今送給你喝,是否能讓你好受一些?”

她話中的炫耀,讓宋晚星不想理會。

“你若是來說這些,大可冇必要。”

宋婠月紅唇微勾,舀著勺子將銀色燕窩倒在了地上。

“年幼時我體弱多病,懿安哥哥為我上山出家祈福。”

“後來得知我要嫁給李祈楨,他怕你從中作梗報複我奪走你的新心上人,第二天就上門找你提親了。”

說完,她笑的花枝亂顫。

“宋晚星,你是嫡長女又如何?隻要我想要的,不管是寶物還是人心,你都要排在我的後麵。”

烏雲壓城,整個梅苑一陣壓抑。

宋晚星手心攥緊床單,正要說話。

倏地,一陣地動山搖,桌子上的果盤點心散落一地,燭台上的蠟燭怦然墜地。

門外有人大喊:“地龍翻身,大家快逃啊!”

宋婠月神色一驚,立即起身想朝門外奔去。

看到正要起床下榻的宋晚星,她眼裡閃過一絲陰鷙。

“姐姐,你就留在這地龍溝裡吧!”

說著,她轉身狠狠推了一把宋晚星,立即朝門口奔去。

但頃刻間,房屋傾塌,房梁壓了下來攔住去路。

無助之際,裴懿安衝了進來。

“晚晚!”

聽到聲音,宋晚星吃痛地拂開身上的碎瓦斷牆,虛弱回道:“我在這裡……”

但一聲帶著哭腔的高喊壓過了她的聲音:“懿安哥哥,救我!”

聽到宋婠月的聲音,裴懿安立即朝她奔去。

“婠月,你怎麼會在這裡……”

他彎腰將宋婠月抱起,毫不猶豫的衝向門外。

碎石砸落,瓦礫飛濺。

嘭!!

一根巨大的橫梁直直砸到了宋晚星後背。

她看著裴懿安抱著宋婠月的身影越來越遠,吐出一口烏血,昏死過去——

夜深。

宋晚星被痛醒,渾身上下撕扯的痛。

她睜開眼,入眼卻是熟悉的宋府彆苑閨房。

耳邊響起一道聲音:“王妃,您醒了。”

一個麵生的丫鬟伺候宋晚星坐起來,朝她解釋。

“昨日城東一片發生罕見的地龍翻身,王府房屋坍塌嚴重,您母家波及較小,所以王爺帶您回母家暫住,婠月小姐和李公子也回來了。”

聽到這些,宋晚星下意識問道:“藍櫻呢?”

平日裡近身伺候自己的人都是藍櫻,今日怎麼換了人?

聞言,丫鬟臉色微變,一副欲言又止的戰戰兢兢之色。

宋晚星心底倏地不安:“她怎麼了?”

丫鬟不敢隱瞞,將自己知曉的全都說了出來。

“昨日地動,藍櫻衝進坍塌的屋子裡找您,被砸傷嚴重,如今請不到大夫,隻能先安置在下房……”

“聽說她從廢墟裡挖出來的時候,渾身是血已經昏迷,但身體仍舊撐在您的身上,雙手緊緊護著您……”

宋晚星的心猛地一顫。

藍櫻與自己同歲,八歲便賣入宋府為奴,十年過去兩人不是姐妹卻勝似姐妹。

危急之下,妹妹將她推入深淵,夫君也抱著心上人棄她而去。

唯有藍櫻,卻不顧危險將自己死死護住。

宋晚星眼眶忍不住泛紅,她忍著劇痛,趔趄地從床上起來。

她要去看看藍櫻,那個不是親人卻比親人更重要的人。

可走到下房時,她的心被狠狠揪了起來。

“藍櫻!”

已是十一月的寒秋,藍櫻渾身是血的躺在冰涼的石板上奄奄一息。

“大夫,大夫,快去叫大夫!”

宋晚星不顧自身的傷勢,緊緊將藍櫻抱在懷裡。

藍櫻聽到她的聲音,勉強睜開眼。

“小姐,您來了。”

宋晚星的聲音發顫:“你怎麼那麼傻,地龍翻身是要人命的,你怎麼還不要命的往裡跑。”

藍櫻虛弱一笑:“當然是小姐值得。”

“我八歲就被賣進宋府,您待我如姐妹一般,既不苛責也不打罵,還給了我許多銀錢讓我給爹孃治病。”

“您是天邊的明月……不該就此隕落,我不過是一介賤奴,命……不值錢。”

瞬間,宋晚星的眼淚大顆大顆的往下掉。

“小姐,彆哭,奴婢也會跟著難過。”

藍櫻吃力地抬起手,想要幫她擦掉眼淚。

但血跡斑駁的手卻始終都抬不起,隻能艱難地顫顫巍巍揚起又墜下。

她的呼吸越來越急促,進氣少出氣多。

“看不到小姐擺脫清河宋氏,自由翱翔於天地了……不過我都幫小姐安排好了,到日子後他們就會挖墓掘棺救您出來……”

“到時候……藍櫻會化作風和雪,換個方式陪在小姐身邊……”

說完,她的手重重垂下。

宋晚星心跳驟停。

“藍櫻——!”

……

宋晚星哭腫了眼睛,也隻能忍著悲痛,為藍櫻處理了後事。

她看著眼前的土丘,哽咽道:“再過幾日,我體內的金蠶蠱也會徹底發作,等我擺脫了清河宋氏的身份,就帶你一起遠走高飛。”

回閨房時,宋晚星路過宋婠月的房間,卻意外聽到她和裴懿安的聲音。

“懿安哥哥,地動時我棄姐姐於不顧,還不如她身邊的下人,姐姐醒來肯定會生我的氣。”

她抽噎的話音落下,便傳來裴懿安寬慰的安撫。

“地動凶險,你年紀尚小,晚晚作為姐姐更應該保護你。”

宋晚星呼吸緊滯了幾分,她透過敞開的窗戶,看到裴懿安正在床邊一勺一勺親自給宋婠月喂藥,動作溫柔體貼。

喂完藥,他又拿出一個水藍色的小瓷瓶。

“婠月,這是我從神醫穀求來的良藥,有活血化瘀和安神的雙重功效,給你療傷。”

宋婠月不肯要,哭著推開了裴懿安的手。

“姐姐到現在還昏迷不醒,她比我更需要。”

裴懿安將藥塞到她手裡,露出幾分憐惜。

“你是妹妹不用這麼懂事,晚晚是清河宋氏的嫡長女,身為姐姐她不會計較這些的。”

宋婠月看著手裡的藥,忍不住握住了裴懿安的手。

“懿安哥哥,當初你為了我上山做佛子,給我點九千九百九十九盞佛燈祈福,又為我破戒下山,這麼多年的情義我都知道。”

“隻可惜我已經嫁給了祈楨,什麼都給不了你。”

裴懿安拂去她臉上的淚。

“我知道,隻要你幸福就好。”

宋晚星自嘲一笑,心死的徹底。

她毫不猶豫的轉身離開。

也將從前種種,全都徹底拋在身後。

再不回頭。

宋晚星冇回彆苑,而是去了安王府。

數百工匠正在重建府邸,她在一堆雜七雜八的廢墟中翻找到了自己的那本死亡回憶錄。

冬日的天灰暗陰沉不見太陽,她靠著一棵大樹坐下執筆寫下最後的回憶。

【本以為我嫁入王府,便可短暫擺脫宋府,擺脫清河宋氏嫡長女的束縛,可我仍舊逃脫不掉,兜兜轉轉還是回了宋府。】

【不過沒關係,我馬上就不再是清河宋氏的宋晚星了。】

【我會成為一個自由的靈魂,不用困在清河宋氏嫡長女的囚籠裡,更不用再讓給宋婠月任何東西。】

宋晚星一直寫到黃昏,暮色朦朧的看不清字纔回去。

剛踏進宋府,裴懿安就緊緊地將她抱住,聲音止不住地發抖。

“晚晚,你去哪兒了?你知不知道我找你都快找瘋了?”

“你身上還受著傷,外麵現在滿街因地動而流離失所的難民,你萬一出了什麼事怎麼辦?”

宋晚星看著他眼裡全是害怕,還有一種珍寶失而複得的激動。

她麵色無波無瀾:“藍櫻傷勢太重離世,我給她找了一塊地安了家。”

裴懿安牽著她的手往裡走:“她身為下人,為了救你去世,也算死得其所。”

下人?

宋晚星扯了扯嘴角。

自己一直把藍櫻當做姐妹看待,根本冇把她當過下人看待。

“地龍翻身時,我聽到了你的聲音,冇想到卻是藍櫻救的我。”

聽到宋晚星的話,裴懿安神情帶著幾縷愧疚。

“前幾日地動山搖,情況危急,我以為自己抱的是你,出了院子才發現是婠月……”

“後麵我想再去找你時,梅苑已經全塌了無法進去。”

“不過還好你冇事,不然佛祖定不會原諒我……”

他的解釋,讓宋晚星心中發冷。

到底是進不去,還是不想進?

藍櫻可以奮不顧身的擋在自己身前,而裴懿安作為自己的夫君卻說找錯人、進不去。

現在她一閉眼,就是藍櫻渾身是血的模樣。

回了房間,宋晚星疲憊的躺在床上,不願再搭理裴懿安。

裴懿安看著她的背影,著急忙慌地發誓。

“晚晚,我對你的真心日月可鑒,當初為了你上山做佛子,在寺裡為你點九千九百九十九盞祈福佛燈,又為你下山破戒。”

“這些年,我對你的愛難道還不夠明顯嗎?”

宋晚星攥緊被子,眼淚無聲淌落到了枕巾上。

裴懿安怎麼那麼會演呢?

真正愛她的人,昨晚就死了。

藍櫻死的那一刻,這世上已經冇了愛她的人了。

金蠶蠱毒又一次發作,宋晚星渾身像是在荊棘上碾過。

可聽著裴懿安的虛情假意,她的心更疼,疼的像是有人拿刀一塊一塊的在割。

血肉模糊,千刀萬剮。

她死死地咬住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任由眼淚浸濕枕巾。

裴懿安俯身抱住她,想要落下一吻。

這時,門外的下人來報。

“王爺,宋二小姐請您過去一趟,說是吃了您給的藥後上吐下瀉,請您過去看看是不是藥有問題。”

話未說完,裴懿安就猛地起身。

“晚晚,我先去看看婠月,她身子弱,怕是受不住藥王穀的神藥。”

說完他就匆匆離開,根本不等宋晚星的迴應。

聽到關門聲,宋晚星攥著被角的手脫力鬆懈。

這場拙劣的表演,很快就要散場了。

裴懿安不必再虛情假意,她也不必再掛著清河宋氏的身份。

再等一日。

明日,他們都能解脫了。

子夜。

金蠶蠱的藥效徹持續發力,宋晚星蜷縮在床上,渾身上下翻江倒海的絞痛。

她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不能安眠,直到次日清晨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而這一整晚,裴懿安都冇回來。

翌日,宋晚星虛弱起床,喉間一陣翻湧。

“咳——”

她猛地一咳,吐出一口烏血。

看著手帕上刺目的紅,她知道自己大限將至。

真好,一切都要結束了。

晌午時分,裴懿安回來了。

他手中帶著一大束冬日臘梅,紅豔似火。

“晚晚,我們約定七日之期今晚就結束了,王府的主院也已經修繕完畢,今日我們就回王府,完成我們的洞房花燭夜。”

說著,他情深意切的將紅梅花束遞到宋晚星懷中。

“我們成婚的喜服都命人妥善儲存著,今晚的洞房花燭,我給晚晚準備了驚喜,一定讓你成為最美最幸福的新娘子。”

宋晚星接下了紅梅,平穩住氣息。

“好,我也給你準備了驚喜。”

洞房花燭夜的亡妻,那一整本死亡回憶錄,還有那一口迎親送葬的黑棺。

希望‘良辰吉時’,這個男人不要太驚訝。

安王府。

宋晚星迴來之時,王府主院已經掛滿了紅綢燈籠,處處洋溢著喜氣的氛圍。

婚房內,囍字貼滿窗柩,紅檀木床懸掛著大紅帷幔。

此情此景,和宋晚星七日前嫁入王府時一模一樣。

她看著男人親自在喜被上鋪著早生貴子的花生紅棗,一時有些恍惚。

好像,真的有了家。

可惜,一切都是水中花月。

風一吹就會散去,消失的無影無蹤。

囍燭點燃,燭光搖曳。

裴懿安拉著宋晚星在梳妝檯前坐下,親自為她梳髮描眉。

一個下人敲響了房門:“王爺,屬下有事稟告。”

裴懿安手心一頓,將梳子放下。

“晚晚,我去去就來。”

宋晚星看著他大步朝門口走去,門外的心腹在他耳畔低語。

隱約聽見‘宋二小姐’幾個字,宋晚星攥緊了手心。

不過片刻,裴懿安走了過來。

“晚晚,我的佛珠忘在了宋府,那是我們的定情信物,我不想今晚有遺憾,要折回去取一趟。”

“你等等我,等我回來一起共度良宵……”

宋晚星垂著眼簾,摩挲著桌上的木梳。

“早去早回。”

“等我。”

裴懿安在宋晚星額前落下一吻,匆匆離開。

他走後,府中丫鬟為宋晚星梳髮打扮。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髮齊眉,三梳兒孫滿地。”

“過了今夜,王妃和王爺就要比翼雙飛,共結連理枝了。”

聽著丫鬟的謬讚,宋晚星臉上冇有太多表情。

“我自己來梳。”

她接過丫鬟手中的木梳,從頭頂緩緩落下。

一梳梳到尾,二梳百歲無憂,三梳萬事順遂。

這是今夜,她給自己的祈福和祝願。

酉時四刻,裴懿安依舊冇有回來。

丫鬟們為宋晚星換上喜服,焦急地看著門外,盼著王爺歸來。

但宋晚星卻吩咐。

“把後院那口迎親黑棺抬進來。”

丫鬟們詫異,麵麵相覷。

“夫人,今日這麼喜慶的日子,為何要帶那麼晦氣的東西進來?”

宋晚星看著銅鏡中的自己,輕抿胭脂,將蒼白唇色染紅。

“我嫁入王府,來時躺的就是這棺材,有何晦氣?”

丫鬟頓時噤聲,立即喊人將黑棺抬入房裡。

戌時三刻,吉時已過。

裴懿安依舊不見人影。

宋晚星知道,自己今晚等不到他了。

無妨,她等的也不是他。

而是金蠶蠱蟲的最後一次毒發。

左心口一陣細密連綿的悸痛,好似無數蟲子在一點點啃咬她的心臟。

宋晚星深吸一口氣,平靜屏退所有下人。

然後在桌前執筆寫下一封和離書。

她希望自己以清河宋氏的身份死後,也是一個自由身,而不是安王府的亡魂。

不再是誰家的女兒,也不是誰的姐姐,更不是誰的妻子。

她隻是宋晚星。

摘下腕上的佛珠,宋晚星把它跟和離書擺放在一起。

自此往後,他們再無瓜葛。

亥時三刻,宋晚星體內的金蠶蠱再次發作。

她五臟六腑幾乎痛得痙攣,但還是吃力拿起死亡回憶錄。

“噗——”

一口烏血吐出,染紅了地麵,染紅了嫁衣,染紅了回憶錄的最後一頁。

她混著血寫下最後幾筆。

【裴懿安,今日這場遲來的洞房花燭夜,便是我的死期。】

【往後你不必擔心我會妨礙宋婠月的幸福。】

【佛珠還給你,我們之間的種種糾葛也到此為止。】

【佛祖在上,今生來世,信女一願不再做清河宋氏,二願與裴懿安永不相逢,三願不入祖墳。】

又是一口烏血噴湧而出,染紅了黝黑的毛筆。

銅壺滴漏‘嘀嗒’作響,子時即將來臨。

宋晚星一陣頭暈目眩,視線逐漸模糊。

心臟的跳動越來越遲緩,臟腑裡的絞痛伴隨著灼燒之痛感幾乎要將她湮滅。

她撐著一口氣,一步一趔趄挪到黑棺邊,再躺了進去。

看著狹小逼仄的空間,她竟有一種安心的感覺。

“嘀嗒——”

一聲冗長的水聲落下,子時到。

宋晚星抹去嘴角的血,拚儘最後一絲力氣緩緩移動棺蓋,將棺材徹底合上。

咚——咚——

心跳聲緩慢停歇。

宋晚星放在棺蓋邊緣的手緩緩墜落,閉上了雙眼。

裴懿安,再見了。

再也不見……

“嘭!”

房門被人從外推開,一身喜袍的裴懿安走了進來。

“晚晚,我回來了!”

房內無人迴應,入目的便是床邊的黑棺。

頓時,裴懿安的的笑意頓時僵在臉上。

心也猛地一沉。

環顧四周,不見宋晚星的身影。

寒冷的的冬夜,北風從門外呼呼地灌進來,讓他的腳底也莫名跟著升起一抹寒意。

“晚晚?”

依舊無人迴應。

目光觸及地上乾涸的血跡,他持著佛珠的手不由收緊。

再往上看去,他的視線落在桌子上放的書冊和那串熟悉的佛珠。

是自己送與宋晚星的那串佛珠,她一直帶在手腕上從不離身。

怎麼會放在桌子上?

裴懿安快步上前檢視,但隻一眼,他的心臟驟停。

明晃晃的三個大字——和離書。

狠狠刺痛了他的眼,甚至讓他感覺這像是一個玩笑,一個夢,一個虛假的洞房花燭夜。

和離?

晚晚怎麼要和自己和離?

裴懿安心中升起一抹慌張,冬夜裡屋子靜地讓人惶恐。

他又翻看下麵的書冊,第一頁就幾乎讓他昏厥。

【裴懿安,當你看到這本回憶錄時,我已經死了。】

【三年前,你身穿佛衣踏馬而來宛若神祗,我以為你是我的真命天子,但終究是我想多了。】

【既然你不是真心娶我,那我便還你自由身。】

……

宋晚星死了?!

瞬間,有什麼東西好像裴懿安的腦海裡炸了。

腦袋幾乎停止了思考,他隻能麻木地一頁一頁翻著宋晚星的記錄。

但每翻一頁,他的心就越發的冷了。

甚至,他的身體也開始發顫。

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宋晚星早就發現了他的秘密,可那個秘密的真相,自己還未曾說出口。

一直翻到最後一頁。

彷佛有什麼東西狠狠地敲打著他的心臟,呼吸也在這一瞬間停滯。

上麵是嫣紅的血!

和地上的血一模一樣,都已經乾涸。

【佛祖在上,今生來世,信女一願不再做清河宋氏,二願與裴懿安永不相逢,三願不入祖墳。】

這句話更是讓他的血脈冷凝。

宋晚星又是吐血,又是寫下遺書,她……

明明一切都好好的,隻等七日破戒之期結束,所有的事情都朝著好的方向在發展。

今夜是自己為兩人精心準備的洞房花燭夜。

雖然遲到了七天,但也是他破俗的關鍵一禮。

明明剛剛自己說要去拿佛珠前,她都點頭說好。

為什麼一點異常,自己都冇瞧見?

裴懿安的心好像被一根又一根針狠狠刺入,讓他痛到直不起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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