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末的風還卷著夏末的熱意,梧桐樹葉被曬得打蔫,蟬鳴聲卻比往常更急,像是在催促著什麼。
蘇念揹著半舊的畫板包,懷裡緊緊抱著一摞剛領的新書,另一隻手還攥著個鼓鼓囊囊的塑料袋——裡麵是媽媽早上塞給她的三明治,還有一套全新的水彩顏料。她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帆布鞋踩在發燙的水泥地上,發出“噔噔”的輕響,額前的碎髮被汗水浸濕,貼在光潔的額頭上。
“完了完了,肯定要遲到了……”她嘴裡碎碎念著,眼睛盯著手腕上那塊掉了漆的電子錶,螢幕上跳動的數字讓她心頭髮緊。今天是高一開學典禮,班主任在群裡三令五申,必須提前半小時到禮堂集合,可她早上被窗台那隻橘貓絆住了腳——那傢夥不知從哪兒叼來隻蝴蝶,正蹲在花盆上玩得不亦樂乎,她一時手癢,拿起速寫本就畫了兩筆,等反應過來時,離集合時間隻剩十五分鐘了。
從領書處到禮堂要穿過整個教學樓的迴廊,蘇念深吸一口氣,抱著書的胳膊收得更緊,腳步又快了幾分。轉過最後一個拐角時,她光顧著看前方禮堂的大門,冇留意到拐角另一側也有人走來,隻聽“砰”的一聲悶響,她整個人撞進一個堅硬的胸膛,懷裡的書嘩啦啦散了一地,手裡的塑料袋也應聲落地。
“嘶——”蘇念被撞得後退兩步,膝蓋磕在台階邊緣,疼得她倒吸一口涼氣。但比膝蓋更讓她心慌的,是塑料袋裡滾出來的顏料管——其中一管擰得不太緊的翠綠顏料摔在地上,帽蓋崩開,顏料濺得到處都是,更要命的是,有大半都潑在了對方的衣服上。
那是一件洗得發白的白襯衫,領口繫著規規矩矩的藍白條紋領帶,顯然是剛領的校服。此刻,大片刺眼的翠綠和濺開的鵝黃顏料在潔白的布料上暈開,像一幅被打翻的抽象畫,突兀得讓人心驚。
蘇唸的臉“唰”地一下白了。
她慌忙蹲下身去撿書,手指因為緊張而微微發顫,嘴裡語無倫次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太急了……我……”
她一邊說,一邊抬頭想看清對方的臉,好再鞠個躬賠罪。可當視線落在那人臉上時,她的話忽然卡住了。
那是個很高的男生,站在台階上比她高出一個頭還多。他微微低著頭,額前的黑髮被陽光剪得有些透亮,幾縷髮絲垂在額角,遮住了一點眉眼。蘇念隻能看到他挺直的鼻梁,和線條清晰的下頜線,以及緊抿著的、冇什麼血色的嘴唇。
他的眼睛很好看,是那種很深的黑色,像浸在冷水裡的黑曜石,睫毛又長又密,垂下來時在眼瞼下方投下一小片陰影。此刻,那雙眼睛正落在她身上,冇有憤怒,也冇有責備,甚至算不上有情緒,隻是平靜地看著她,像在看一件不小心被碰倒的物件。
可就是這種平靜,讓蘇念更慌了。她寧願對方罵她兩句,或者至少皺個眉,這樣她心裡還能好受點。
“那個……你的衣服……”蘇唸的聲音小得像蚊子叫,她撿起地上那管肇事的顏料,看著他襯衫上那片狼藉,心疼得不行——這校服一看就是剛上身的,嶄新的布料被染上這種顏料,恐怕很難洗掉了。
男生冇說話,目光從她臉上移開,落在了散落在地上的書本和畫板上。蘇唸的速寫本也掉在了地上,剛好攤開在某一頁,被風吹得輕輕翻動。
他的視線頓了頓。
蘇念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心又提了起來——那頁上畫的是早上那隻橘貓,她畫得很認真,連貓爪子上沾著的草屑都畫出來了,旁邊還歪歪扭扭寫了行小字:“窗台的小笨蛋,抓蝴蝶不如曬太陽。”
這畫被陌生人看到已經夠讓她臉紅了,更何況還是在這種尷尬的場合。她手忙腳亂地想去合上本子,卻因為太急,手指不小心碰到了男生的鞋尖——那是一雙乾淨的白色板鞋,鞋帶係得整整齊齊。
“對不……”
“沒關係。”
男生終於開口了,聲音和他的人一樣,帶著點清冷的質感,像冰塊敲在玻璃上,不高,卻清晰地傳到蘇念耳朵裡。
他彎下腰,動作流暢地撿起蘇念掉在地上的速寫本,又把散落在腳邊的幾本書摞好,一起遞還給她。蘇念接過時,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指,他的指尖微涼,和這燥熱的天氣一點也不搭,卻讓她像被燙到一樣,猛地縮回了手。
“那個……衣服的事……”蘇念抱著書和本子,還是覺得過意不去,“我賠給你吧?或者我拿去給你洗?我知道有家乾洗店很厲害的,說不定能洗掉……”
男生看了一眼自己襯衫上的顏料,那片翠綠在白襯衫上實在紮眼。他冇回答賠不賠的問題,隻是目光再次落在蘇念懷裡的速寫本上,那頁畫著橘貓的紙還露在外麵。
蘇念順著他的目光低頭,臉頰瞬間燒得更厲害了,慌忙把本子往懷裡塞了塞。
就在這時,禮堂那邊傳來了預備鈴的聲音,短促而急促,像是在催促最後的人入場。
男生抬手看了眼手腕上的表——那是塊看起來很簡約的黑色手錶,錶盤不大,卻襯得他手腕格外修長。
“快進去吧。”他說完,冇再看蘇念,轉身就往禮堂的方向走。
蘇念看著他的背影,那片翠綠的顏料在白襯衫上晃得她眼睛發澀。他走得很穩,步伐不快,卻透著一種說不出的從容,好像身上那件被弄臟的襯衫根本不值一提。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禮堂門口,蘇念才猛地想起,自己還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哪個班的。
她懊惱地跺了下腳,抱著書和畫板,也趕緊往禮堂跑。遲到總比一直站在這裡強,至於賠償……她暗下決心,一定要找到這個人。
禮堂裡已經坐了不少人,高一新生按班級分區域,烏泱泱的一片藍白校服。蘇念找到自己所在的一班區域,隨便找了個靠後的空位坐下,剛把東西放好,就聽到前排傳來一陣低低的議論聲。
“欸,你們看,陸星辭今天穿白襯衫了?”
“他不是一直穿校服外套嗎?今天怎麼……”
“不過他穿白襯衫好好看啊,就是……那是什麼?顏料?”
蘇唸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識地往前排望去。
隻見第一排正中間的位置,坐著一個熟悉的背影。挺拔的坐姿,微垂的側臉,還有……那件背後沾著大片翠綠顏料的白襯衫。
是他。
原來他叫陸星辭。
蘇唸的心跳忽然變得有些快,她看著那抹背影,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懷裡的速寫本,剛纔被他碰過的地方,好像還殘留著一絲微涼的觸感。
她忽然想起,剛纔他撿起速寫本的時候,目光在那隻橘貓的畫上停留了很久。還有,在他轉身離開前,她好像……看到他的嘴角,極輕地、向上彎了一下。
是錯覺嗎?
蘇念咬著下唇,偷偷從畫板包裡拿出鉛筆,對著前排那個背影,鬼使神差地,在速寫本的空白頁上,畫下了一個小小的、模糊的輪廓。
禮堂的燈光忽然暗了下來,開學典禮即將開始。蘇念趕緊合上本子,心臟卻像揣了隻小兔子,怦怦直跳。
她不知道的是,坐在第一排的陸星辭,在燈光暗下來的瞬間,悄悄抬手,指尖拂過襯衫上那片還帶著濕意的顏料,目光若有似無地,向後排某個方向,瞥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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