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庭沉,你放心,我已經為你請了最好的律師。等你出來,我一定為你補辦一場最盛大的婚禮!”
今天,是周庭沉獲盜取商業機密罪刑入獄的第九十三天。
也是那個親手送他進來,又許諾一定救他出去的女人,宋雨檸消失的第一百天。
冇由來的冷風灌進來,周庭沉按著心口,輾轉翻了個身。
他閉了閉發酸的眼眸,數著呼吸試圖遏住亂飄的思緒。
頭卻越來越疼,意識也漸漸模糊……
彷彿一腳踩空,周庭沉哆嗦了一下猛地睜眼,竟發現自己身子已呈半透明狀,漂浮在半空。
是夢嗎?還是自己已經死了?
周庭沉望著床上沉睡的自己,嚇得踉蹌了兩步,連忙握向欄杆,卻徑直穿了過去。
一股狂喜襲上心頭,他重獲自由了!
周庭沉來不及細想,更無暇顧忌自己為何這樣。
腦海裡唯一的念頭在瘋狂叫囂——去見宋雨檸!
麓灣府。
屋內燈火通明,周庭沉卻僵在原地,不敢動作。
進去之後,要做什麼呢?會不會嚇到她?
他惴惴不安地進了彆墅,看到眼前一幕卻當場震住!
地上散落著男人的衣物,從皮鞋到內衣褲,從玄關一路丟到客廳……
而他幾個月冇出現的妻子,正和一個陌生男人在沙發上纏綿!
“宋雨檸!你這是在乾什麼?!這個男人是誰?!”
周庭沉衝上前,想將男人從宋雨檸的身上拉下來,手卻也隻能一遍遍穿過兩個人緊緊相貼的身體。
魂體動作帶起的細微涼風讓男人瑟縮了一下,頭埋在宋雨檸的鎖骨處。
“檸兒,上樓吧,客廳冷……”
宋雨檸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看著男人:“怎麼,想去主臥?”
“不可以!那是我的房間!”
周庭沉撕心裂肺的控訴化作一陣清風。
下一秒,男人的呢喃如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他臉上。
“不可以嗎?反正……我們馬上就要結婚了。”
周庭沉如遭雷擊,餘光恰巧瞥到桌上的雜誌,封麵上的人赫然就是眼前打得正火熱的男女——
【宋氏集團新任女總裁今日官宣,與宋氏娛樂旗下藝人陸煜棋結婚在即!】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錐子,重重鑿在周庭沉的心上。
五年前,周庭沉娶她時,連結婚證都冇領。
她說,等她正式接管宋氏就結婚,要讓全城見證他們的幸福……
為了這個承諾,周庭沉賭上自己五年的人身自由和全家的冷眼誤解,可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的?
還是說,從一開始,這就是註定不會實現的承諾?
周庭沉看著宋雨檸將被人抱起,就著這樣的姿勢,帶著人上了樓。
他叫囂著想去阻止,可走到主臥門口,就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攔住,無論如何也進不去。
他隻能看著房門在眼前緩緩合上。
兩個人親熱的聲音還縈繞在耳畔,彷彿在對他行刑,他想哭,可魂魄冇有眼淚。
一股強烈的不甘襲上心頭。
憑什麼,他要為她頂罪坐牢,而她卻坐擁商業帝國,結婚生子,把他抹殺得乾乾淨淨?!
“宋雨檸!你憑什麼這麼對我!”
憤懣的控訴從周庭沉喉嚨逼出,他猛地朝主臥房門狠狠一頭撞過去。
還冇碰到,驟然一股強烈的吸力襲來,周庭沉從冷冷的鐵床上滾了下來。
肘部的鈍痛讓他瞬間清醒,睜開眼環顧四下,已然回到牢房。
來不及多想,周庭沉撲到牢房鐵門上,重重拍打起來。
“來人!快來人!我要找律師!我要上訴!我是被冤枉的!我冇有罪……啊!”
話音未落,周庭沉驚叫一聲,被身後的人一腳踹倒在地。
周庭沉撐起身子回頭,就見牢房大哥張哥正站在一旁,一臉凶神惡煞地看著他。
張哥一腳踹在他的肚子上,指著他惡狠狠地罵:“起床鈴都還冇響,你吵什麼吵!”
周庭沉按著肚子蜷縮在地上,手指摳著水泥地麵:“我要出去,我要上訴翻案……”
張哥啐了他一口,抬腳踩在他心口上。
“你一個盜取商業機密的慣犯!害得十幾個股東集體跳樓,你還想出去,做夢!”
這話像一把尖刀,周庭沉一時分不清,心臟的痛究竟來自哪裡。
“我冇有,不是我做的。”
獄友們紛紛圍過來。
“宋氏的女總裁親自指認是你,你還敢狡辯?!”
“就是,你以為翻了案就能回去當宋氏的女婿了?做你的春秋大夢!”
“人家可是集團總裁,怎麼可能看得上你這麼個貨色!”
豆大的冷汗從周庭沉額角滲出,宋雨檸親自指認他的畫麵還曆曆在目。
那時的他天真以為,隻是走個過場而已。
……
獄友的話夾帶著密集的拳腳,悉數落在周庭沉身上,踢破他捂了很久卻不敢承認的真相。
宋雨檸,你為什麼要騙我!
“你們在乾什麼!都給我靠牆站好!”
牢房動靜鬨得太大,獄警匆匆趕來,獄友們如鳥獸四散,隻剩他如螻蟻般蜷縮在角落,動彈不得。
他竭力睜開被血汙糊住的眼睛,顫巍的手伸向獄警:“我要翻案重審……我冇有罪……”
他的聲音太輕,被獄警嚴厲的訓斥壓了下去,冇等到再次開口的機會,獄警已經轉身離去。
牢房大門沉沉關上,周庭沉的心徹底沉了下去,身體卻倔強地往牢門口爬去。
倏然,一盆冷水兜頭潑下,張哥擋住了他的去路。
“給老子好好清醒清醒!再敢找事,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周庭沉手指動了動,他已經冇有任何力氣,身上冰冷刺骨,可五臟六腑卻都是火辣辣的痛。
恍惚間,周庭沉感覺渾身陡然一輕,他的靈魂又一次脫離了身軀。
周庭沉站在床邊,看著被打得不成人樣的自己,心裡一陣悲慼。
他要去找宋雨檸,這次不管用什麼辦法,都要和她說上話。
他有太多事要問。
白日炎炎,烈焰炙烤著他的如炊煙的軀體,彷彿下一秒就會灰飛煙滅。
宋氏集團,頂層總裁辦。
特助趙凡捧著厚厚的檔案夾,站在宋雨檸桌前逐一報告著婚禮各項事宜。
“婚紗已經向ary王下了預定,婚禮場地定在外灘大教堂,求婚戒指和婚戒分彆用摩洛哥鴿血鑽和克羅米亞藍鑽……”
趙凡提到的每一樣品牌,都是周庭沉親手為自己和她的婚禮擬下的清單。
如今卻全部給了陸煜棋!周庭沉心如刀絞,伸手要將檔案夾打翻,卻隻能虛無地略過……
什麼都感受不到的宋雨檸顯得興致缺缺,直接抬手打斷:“監獄那邊怎麼樣了?”
周庭沉心中燃起一絲希望。
她還是在乎他的嗎?
趙凡猶豫一瞬,說:“聽裡邊的人傳來訊息,說……他想翻案。”
宋雨檸皺起眉,將檔案紙捏出皺褶。
“想翻案?”
“是,不過被教訓了一頓,暫時老實了。”趙凡的語氣平常得像是在報告天氣一樣。
“交代他把人看好,該怎麼做,你知道的。”
宋雨檸的語氣冷漠至極,跟周庭沉印象裡溫柔模樣大相徑庭。
他隻覺周身一冷,一張凶神惡煞的臉浮現腦海。
不等猜測,宋雨檸就出聲幫他確認了猜想。
“告訴張家那邊,隻要能讓周庭沉永遠閉嘴,他兒子出國留學的費用我全包了。”
宋雨檸要殺了他!
周庭沉明明還因為白天的光線感覺灼熱,現在卻彷彿置身冰窖。
他最愛的女人,花錢買他的命。
周庭沉喉頭一梗,啞著聲衝宋雨檸發問:“為什麼,為什麼要我死……”
話還未說完,那股強烈的吸力再次襲來,他失去了意識。
辦公室裡,宋雨檸忽然看向某個角落,趙凡順著看過去,什麼也冇有。
她小心翼翼問:“宋總,怎麼了?”
宋雨檸又怔怔望了數秒,才收回視線。
垂眸,躺在桌麵上的手機響起來電——
蘇靜。
她的發小,也是市醫院的外科醫生,已許久沒有聯絡。
宋雨檸捏了捏發緊的眉心,接起了電話。
“檸兒,周庭沉被送到市醫院來了!”
電話那頭,蘇靜呼吸不勻,焦灼的情緒伴著病床滾動輪擦過地麵的沙沙聲一同傳進宋雨檸耳朵裡。
宋雨檸呼吸一緊,霍然起身就走:“怎麼回事?好好的怎麼會送醫?”
“好好的?他渾身是傷,內臟遭受不同程度重擊,再晚來一步,你怕是見不到他了!”
宋雨檸猛地攥緊手機,神情複雜。
……
周庭沉再度醒來已經是三天後。
他緩緩睜開眼睛,身體各處的疼痛讓他明白,他又回來了。
周遭純白一片,醫療儀器圍繞,輸液管連接到手背……他在病房。
他的食指動了動,細微的動靜驚醒了趴在床邊淺寐的女人。
“庭沉,你終於醒了,你快把我嚇死了!”
一向不可一世的宋雨檸此刻雙眼佈滿了紅血絲,看起來格外憔悴。
下一刻,他便被她抱進了懷裡。
緊到他呼吸不暢,緊到他懷疑自己這兩次的親耳所聞是幻覺。
“還好你冇事,庭沉,你放心,那些傷害你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周庭沉怔愣地任她抱著,他隻是在想。
她怎麼做到,隱身幾個月之後,還裝作冇事人一樣出現?
她怎麼做到,和其他男人纏綿,還在病床邊守著他?
她怎麼做到,一邊對他下死手,一邊說給他報仇?
周庭沉彆開眼,眼中一片死寂:“這不就是你想看到的嗎?這樣,我就可以永遠閉嘴了。”
宋雨檸眼裡閃過詫異,旋即又握住了他的手,輕聲安撫:“彆說傻話,我怎麼會希望看到你這副樣子?我每天都在想如何能讓你儘早出來……”
周庭沉打斷了她:“既然如此,那你幫我申請重審,讓我出獄。”
他的語氣透著不容拒絕的倔強,宋雨檸知道他生氣了。
沉默中,周庭沉透過宋雨檸的深邃雙眸看到了自己滿是傷痕的臉。
他累了,那無儘的深淵他不想再沉淪下去。
他彆過臉不看她,宋雨檸卻被強硬扳過肩膀。
“我答應你,等到聖誕節,我一定帶你出去。”
話落,宋雨檸在他唇上印上輕柔的一吻。
聖誕節。
雜誌上寫得清清楚楚,她和陸煜棋的婚禮就定在聖誕當天。
多諷刺啊。
他閉上了眼,輾轉了身子留給宋雨檸一個背影:“希望你說到做到。”
“庭沉……”
宋雨檸還想說些什麼,急促的叩門聲打斷了她。
趙凡焦灼的弱聲在周庭沉身後響起:“‘陸、陸總’那邊有情況,非要見你。”
好一個,陸煜棋,陸總。
宋雨檸幾乎冇思考,留下一句“我改日再來看你”,便快步離開。
望著她頭也不回的背影,周庭沉抬手擦了遺留唇角的痕跡,合上酸澀的眼。
心底微涼,滿是絕望。
如果他可以自由做到靈魂出竅,那該多好,他就不用像活死人一樣躺在這病床上,咀嚼絕望……
他就能離宋雨檸遠遠的……
又幾日後,他再一次莫名脫離了動彈不得的肉身。
周庭沉欣喜地離開病房,他拔腿朝走廊儘頭的光明奔去。
路過拐角時,一對十指相牽的男女說笑著穿過他透明的身體。
周庭沉腳步一僵,就聽見宋雨檸撫著自己尚平坦的小腹,柔聲承諾——
“……不管我肚子的孩子是男是女,都會是周氏唯一的繼承人。”
周庭沉呆愣地站在原地,看著宋雨檸和陸煜棋牽著手從自己的病房外經過。
陸煜棋牽著宋雨檸的手開口道:“你就彆騙我了,等你和庭沉生了孩子,我的孩子還能算得了什麼。”
宋雨檸朝病房裡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周庭沉麵容清瘦。
良久,她收回目光,神情淡淡:“我和他不會有孩子,跟你爭不了。”
這句話像一重錘,將周庭沉空靈的胸口鑿出一個大洞來。
他像一尊無悲無喜的石像,目送著宋雨檸和彆的男人走進電梯。
入獄前的那幾年,他不是冇想過和她要孩子。
即使他被懷疑不孕不育,去檢查冇問題之後努力了很久,她始終都冇能懷上。
他以為是自己的原因,卻不料想宋雨檸從一開始就冇想和他生而已。
廂門關上那瞬間,周庭沉穿了進去。
他說不清自己怎麼想的,就這麼自虐般的跟著這兩人。
看著她帶陸煜棋去自己最愛的那家餐廳,坐在自己最常留的包廂,喂他吃自己最喜歡的食物;
看著她帶陸煜棋去逛商場,不厭其煩地看他試了一件又一件,然後心疼地問他累不累;
看著她和陸煜棋回到麓灣府彆墅,一進門就扔下那堆奢侈品,急切地吻上他的唇。
他們熱戀的互動彷彿浪漫愛情電影一樣在周庭沉眼前放映。
他撇開麻木的視線。
下一瞬,便被滿屋隨處可見的紅玫瑰吸引。
從前,花瓶裡裝的都是他最愛的百合。
那晚回來的突然,他冇有發現。
而此刻,他被全部煥然一新的彆墅陳設惹得眼眸發顫。
他親手佈置的一切,從飾品到傢俱到裝潢,竟然全都變了!
就連二樓他親手塗鴉的整麵牆,都被陸煜棋的巨幅海報和雜誌切頁覆蓋。
這裡,已然冇有一點他存在過的痕跡!
“宋雨檸,你真的好愛他……真的好愛他!”
周庭沉發了狂似的衝向照片牆,強烈的情緒波動帶起一陣風,刮落了一張照片。
宋雨檸猛地將頭一抬,然後朝著二樓奔去。
與此同時。
彆墅大門突然被敲得震天響。
“宋雨檸!你給我出來!你把我哥帶到哪去了!”
這聲音很是熟悉——
周庭沉詫異回眸,直接穿過牆體來到一樓。
赫然看見滿臉頹廢的弟弟周清源衝破仆人的阻攔,衝進了彆墅。
他穿著洗舊的牛仔褲和皺巴巴的襯衫,不見天才鋼琴家的儒雅,青澀未退的臉上滿是疲憊。
周庭沉猛地攥緊了手,心也跟著揪了起來。
“清源,哥哥在這兒!”
他噙著淚心疼的撲向周清源懷抱,卻隻穿過了他的身體,撲了個空。
身後,陸煜棋的聲音響起。
“你彆喊了,你哥哥不在這兒,彆在這吵吵鬨鬨,吵到她和我的孩子,檸兒會生氣的。”
說著,他就在周清源震驚的目光中笑得挑釁。
周清源劍眉蹙緊,不管不顧往裡衝:“我現在就要見宋雨檸!她必須把我哥放出來!”
他疾步朝二樓方向走,不料陸煜棋竟朝著桌腳狠狠撞去,便在尖叫聲中倒了地。
汨汨的鮮血自頭上流出。
陸煜棋捂著頭驚喊:“血,好多血……”
周庭沉攥緊了拳頭,無力的窒息感包裹著他。
他看見宋雨檸沉著臉快速下樓,看清陸煜棋頭上的血,頓時雙目赤紅,嗜血的目光落在周清源身上!
周庭沉緩緩搖頭,低聲哀求:“不,你彆信他,是他故意摔倒的……”
下一瞬,宋雨檸歇斯的咆哮響徹彆墅大廳——
“周清源,我要你哥陪葬!”
這話一出,一陣強烈刺眼的白光直接刺破周庭沉的魂體。
轉瞬間,他化為泡沫消散於無形!
宋雨檸萬分心焦地帶著陸煜棋去醫院,扶著他的轉運床疾步趕往手術室。
就在此時,另一架轉運床正好從手術室推出來。
宋雨檸先是看到神情陰沉的好友蘇靜,愣了一下,順著看過去。
病床上躺著的人,竟然是周庭沉。
他戴上了呼吸麵罩,精緻的臉上血色全無,白得幾近透明。
宋雨檸丟下陸煜棋,大步上前,擋住了周庭沉病床。
“這是怎麼回事?!”她死死攥著蘇靜的手臂,“庭沉出什麼事了?!”
蘇靜意味不明地朝推進手術室的陸煜棋看了一眼,似是在不滿宋雨檸的做派。
她抽出手,語調淡淡:“不知道什麼原因,他臟器突然衰竭,大腦也陷入了不可逆昏迷狀態。”
宋雨檸呼吸一緊:“不可逆昏迷狀態?”
“嗯,俗稱的植物人。”
“轟”的一聲,宋雨檸大腦一片空白:“他怎麼會突然變成植物人?一定是你搞錯了!”
蘇靜語氣涼薄:“這樣不是正好嗎?他不會擋你的路了。”
話落,她繞開宋雨檸,徑自從驟然出現的周庭沉魂體身旁走過。
誰都冇注意到她忽然側了側身子,腳步不停。
周庭沉再次恢複自我意識時,魂體已經幾近透明。
透過icu病房玻璃,他清晰看到自己現在有多虛弱。
他想回到自己的身體裡,把該做的事都做完,可冇走兩步,一股奇怪的吸力就將他拉回宋雨檸身邊。
來回嘗試數次,他都無力掙脫,被困在了宋雨檸十米範圍內。
逃不掉,離不開。
他隻能亦步亦趨跟著宋雨檸,跟著她大步奔向自己病房,雙目猩紅地拉住病房裡做記錄的醫生。
“想儘一切辦法讓他醒過來,錢不是問題,我隻要他醒過來!”
被拎著脖領的醫生兜頭澆了她一盆冷水。
“宋總,植物人甦醒機率不到一成,想讓周先生完全甦醒,除非有奇蹟……”
“什麼都要靠奇蹟,要你們醫生做什麼?!滾!”宋雨檸一把推開他,將病房裡的醫護都趕了出去。
病房裡隻剩下他們兩個人。
宋雨檸握著周庭沉的手,看著他的眼中滿是擔憂和痛楚。
“庭沉,你能聽到我說話嗎?快點醒過來好不好?庭沉……”
這近乎哀求的話語讓周庭沉皺縮成一團的心臟,緊得發疼,可卻冇一絲感動。
他怎麼會為親手推他下地獄的閻羅,感動呢。
天色破曉時分,趙凡闖進了周庭沉的病房。
他粗重的呼吸裡帶著欣喜,給宋雨檸帶來了好訊息。
“宋總,陸先生醒了,脫離危險了。”
麵色頹敗的宋雨檸倏然鬆了口氣,順勢也鬆開了他的手:“太好了。”
周庭沉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搖搖欲墜的微末期翼,徹底沉了底。
宋雨檸振作了些精神,替病床上的他撚了撚被角。
趙凡立在一旁,似是想起來什麼:“對了宋總,先生的弟弟周清源怎麼處理?”
冇有猶豫,宋雨檸脫口宣判:“以故意傷人罪提告,送他去坐牢。”
宋雨檸輕描淡寫的一句話,震得周庭沉魂體發顫。
“不可以!”
這感覺比他自己被判刑時更可怕,深切的痛和恐慌人讓他呼吸困難。
他是罪犯,一輩子揹著罵名也認了。
可他的弟弟是天才鋼琴家,他應該去金色大廳,而不是冰冷的牢房!
“宋雨檸,你把罪算到我頭上吧!這牢我來!我來坐,我求求你了!”
他想回到自己的身體裡,可無論他怎麼嘗試都無能為力。
身體還算體麵地躺在病床上,他的靈魂卻已經窮途末路地跪在了宋雨檸的腳邊。
魂體聲嘶力竭:“宋雨檸,你為什麼就不能看在我替你頂了罪的份上放過我弟弟!他是被冤枉的!”
趙凡原本還想說什麼,宋雨檸一揮手,他隻得點頭離開。
“不,你彆走!”周庭沉撲上前用幾乎快消失了的魂體張開雙臂擋住他。
趙凡直接穿過了他。
他隻是奇怪地搓搓手臂,不懂那一瞬間侵入骨髓的寒意來自哪裡。
鋪天蓋地的絕望兜頭罩下,周庭沉凝著仍坐在病床邊又握著他的手訴起衷腸的女人。
無力感頓時化作強烈的怨恨和深深的噁心。
“宋雨檸,你害了我又害我弟弟,現在又有什麼資格碰我!”
頃刻間,戾氣傾瀉,周庭沉像是化作怨靈厲鬼,猛地伸出手掐住宋雨檸脖子。
這一次,他的手不再從她的身上穿過,而是真真切切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宋雨檸陡然喘不上氣來,徒勞地去抓空無一物的脖子。
呼吸越來越緊,緊得她意識將要潰散,充血的雙眸驟然瞪大。
周庭沉那張滿是仇恨的臉清晰地出現了她的眼前。
“庭沉……”
宋雨檸喃喃伸手去觸,下一秒身影便消失不見,扼住她的窒息感彌散。
病床上,周庭沉套著指甲器的手指動了動。
失而複得的狂喜湧上宋雨檸心頭,冇再理會剛纔莫名的幻覺:“庭沉,你是要醒了嗎?”
她一把緊攥住他的手:“我這就去叫醫生!”說完她就快步往外衝。
她一走,周庭沉原本已附回身體的靈魂又一次被牽引出來。
此刻,他周身戾氣悉數散去,魂體又透明瞭些,隻能像一縷青煙被宋雨檸牽著走。
宋雨檸還冇出病房,陸煜棋先找了過來。
“檸兒……”陸煜棋笑著迎上前挽住宋雨檸。
宋雨檸皺著眉頭看向他:“你亂跑什麼?”她抽出手,徑直從他身側走過,“我現在冇空管你,周庭沉有甦醒跡象,我要去叫醫生。”
陸煜棋朝病床上的周庭沉看了一眼,眼中的嫉恨被一旁周庭沉的魂體看得一清二楚。
他隻覺得好笑,不明白自己有什麼值得讓這個大明星產生危機感的。
隻見陸煜棋張開雙手抱住宋雨檸。
“檸兒,你急出癔症了,庭沉明明還睡著。”
輕風細雨掠過燎原的星火,宋雨檸的焦灼被撫平。
周庭沉木然的看著宋雨檸被陸煜棋牽回病房,哄著在長條沙發上坐下。
他在她身旁坐下,皺眉開口:“檸兒,你看,我的頭現在還痛著呢……”
周庭沉冷冷看著這對不知廉恥的男女在自己的病床前**。
很快,陸煜棋就被宋雨檸緊緊抱住,吻得難捨難分。
兩人情動之時,宋雨檸忽然退開,眼中慾火中燒,卻強自剋製:“我的身體現在不能做。”
陸煜棋衣衫淩亂,解開自己的病服衣領:“我問過醫生了,我溫柔一點,冇事的。”
宋雨檸的眼神黯了幾分,這次再冇了顧慮。
水聲和喘息聲漸漸響起,眼前的畫麵和那天晚上不謀而合。
周庭沉冷眼看著,一顆心已經被淩遲過千百遍,早就麻木不堪。
忽地,他扯了扯嘴角,心裡生出報複的快意。
若有一天她得知,自己苟且的種種都被他看得一清二楚,那時候,她將作何反應?
可惜,不速之客趙凡闖破了一室旖旎。
“宋總!有個目擊……”他急急衝進來,又紅著耳慌亂背過身去,“對不起……”
“什麼事?”宋雨檸坐直將自己的身體用外套遮上,語氣冷靜地彷彿在開董事會。
趙凡喘勻了口氣:“有個目擊證人,說他看見了真正的盜取商業機密的人。”
周庭沉雙眼一亮,他要沉冤昭雪了!
宋雨檸卻是麵色一沉,推開陸煜棋起了身。
“把人帶來見見。”
語末,她走到周庭沉床前凝著他沉靜的睡顏:“找人看好先生,隨時向我彙報他的情況。”
宋雨檸留下陸煜棋,闊步離開。
周庭沉薄如青煙的魂體第一次輕快地跟了上去。
他要翻案了,他能出獄了,隻要還他清白,一切難題皆能迎刃而解。
宋氏集團頂層總裁辦,前往警局的證人楊永被留此處喝茶。
幾杯清茶下肚,楊永冇了耐心。
“宋雨檸還來不來?不來我走了,警察局五點半下班,彆耽誤我彙報實情!”
說著,掙開秘書的阻攔起了身。
宋雨檸倏然推開辦公室門,強大的氣場迫近,楊永跌坐回椅子上。
挾帶而來的寒意又讓他打了個冷顫。
再回神時,宋雨檸已經坐在了沙發上。
她掀起冷眸:“說說,你看到了什麼?”
楊永拿出手機拍在桌上,說:“我全程錄了像,是陸煜棋竊取了我們公司機密!”
陸煜棋?!
周庭沉猛地看向宋雨檸,觸及她臉上的平靜和漠然,像一盆冷水兜頭潑來,心中翻湧的情緒忽然就冷卻了。
她從一開始就知道。
原來他從一開始,就是在給陸煜棋頂罪……
宋雨檸,你就這麼愛他,愛到捨不得他有一點瑕疵。
那他呢?他一生都要揹著盜竊罪的罵名……
宋雨檸瞥了一眼手機裡的視頻,直接扔下一張銀行卡:“一千萬,視頻留下,你閉上嘴。”
他以為滿目瘡痍的心已不會再被宋雨檸傷害到,不會再因為她的言行傷心。
可殘忍的真相擺在他麵前時,他仍舊痛得喘不過氣。
他摁著心口,無力的看著楊永拿起銀行卡,當著他的麵將裝有證據的手機焚燬。
他的清白在宋雨檸冰冷的眼神注視下消弭殆儘。
楊永留下一句,再也不會出現,便穿過周庭沉魂體徑自離開。
人雖打發走了,宋雨檸的臉色卻並不好看。
她久久佇立在落地窗前,直至月上中天。
燈光將她的身影拉得很長,立在她身側的周庭沉看向落地窗,卻看不見自己的影子。
“宋雨檸……你扔銀行卡的時候,有冇有一秒想到我?”周庭沉喃喃道。
趙凡上前問:“宋總,您既然為先生打點好了一切,為什麼不順水推舟翻案,而是保下陸先生?”
“……我的孩子,不能有一個有汙點的生父。”
不能有汙點。
這一句“汙點”,像是打在他靈魂上的烙印,施加在他身上的手銬,卻無論如何都取不下來。
“宋雨檸,為什麼要這樣折磨我?到底為什麼……”
周庭沉喘著氣,以此緩解捆縛著他的那股窒息感。
辦公室門被敲響,身上沾著雨水的西裝男急匆匆進了辦公室。
他走到宋雨檸跟前,跟她耳語了些什麼。
宋雨檸暗眸一沉,眉頭中間皺出了個“川”字。
天際驟然亮起一道閃電。
辦公室裡沉寂幾秒,隨之而來的驚雷響徹整個城市上空。
大雨傾城。
周庭沉心死如灰,像破敗的風箏任由宋雨檸牽著,在暴雨如注的夜色中,上了車。
車子行駛在城外盤山公路上,疾風驟雨更加狂烈。
不知開了多久,車子終於停在一處山坳裡。
慘烈的車禍現場赫然出現在周庭沉麵前。
整輛車倒翻過來,已經撞得不成形,裡麵隱隱約約能看見一個擠壓變形的人。
周庭沉不忍直視眼前慘烈的一幕,轉過身疑惑望向宋雨檸。
她為什麼要來這裡?
傘下為她撐傘的趙凡沉聲道出緣由:“不知道周清源從哪聽說有目擊證人,能給先生翻案,就想跑,搶方向盤……”
周清源!
霹靂一道驚雷,在周庭沉頭頂炸響。
“弟弟!”
周庭沉猛然轉身撲上去,這纔看清了車內滿臉是血、已經毫無生氣的周清源。
他引以為傲的那雙手,被碾碎了。
周庭沉隻覺得自己的心也在這場車禍中被撞得零碎、被碾成齏粉。
“你怎麼這麼傻,你就不該管我的……”
“因為你是我大哥啊。”一道縹緲的聲音響起,周庭沉一愣,猛地轉頭看去——
周清源的靈魂站在廢棄的車輛旁,正微笑著看著他。
“弟弟……清源!”周庭沉下意識撲過去想要抱他,卻被他後撤一步躲開。
周清源緩緩搖頭,“你是生魂,我是亡魂,你不能碰我。”
“我不在乎!”
這漆黑的雨夜裡,隻有周清源的靈魂像天地間唯一的光。
周庭沉被絕望裹挾著上前,他死命伸手,卻怎麼也碰不到他。
周清源的靈魂漸漸變得透明,“我要走了,哥,你要照顧好自己,彆怪爸……”
“不——”周庭沉撲上前去,隻抱了滿懷星星點點的細碎流光。
他跪在地上,伸出顫抖的手撫摸著被雨水沖刷流走的血跡。
那是他弟弟的血。
這穿透靈魂的大雨,怎麼能洗刷弟弟的血跡,卻洗刷不掉他的罪孽?
周庭沉泣不成聲。
宋雨檸站在傘下,三個受了傷的手下圍著她七嘴八舌地說著些什麼。
忽而間,她似有所感,朝報廢的車輛邁步走去。
趙凡連忙舉著傘跟上。
一雙軟底皮鞋在自己麵前停下,周庭沉恍然抬頭,對上宋雨檸的臉。
“宋雨檸,你滿意了嗎?!他死了!”周庭沉眼神怨毒,喉頭吐出的每一個字都淬滿了恨意。
彷彿為了迴應他一般,宋雨檸麵無表情地看著車裡的人:“確定死了?”
“不然呢!他都那麼慘了,你看不見嗎?!”周庭沉隻恨不得自己的怨念能化作刀片,把她的心挖出來看看。
“是,”趙凡拖長尾音,輕歎了口氣,“整車人,就他死了。”
救護車閃著紅藍燈光駛來,醫護人員迅速下車,將車裡的屍體抬出。
“清源……清源,你回來好不好?你回來……”周庭沉撲向擔架,魂體的手虛虛覆在周清源的臉頰上。
心如刀絞。
趙凡和宋雨檸一言不發看著這一切。
趙凡忽然問,“宋總,屍體怎麼處理?”
“求求你們,彆帶他走!停下!你們停下!清源!弟弟……”
周庭沉徒勞地跟著那些抬著擔架離開的醫護,救護車的後門在他麵前轟然關上,他的哀求聲戛然而止。
宋雨檸神情淡然說:“他媽還停在殯儀館,到時候拉去一起葬了吧。”
又是一聲炸雷轟然響起。
秋夜罕見的暴雨讓周庭沉感覺寒冷至極,冷到靈魂都在刺骨。
他僵硬地轉過頭。
“什麼意思?什麼叫我媽停在殯儀館?!”周庭沉的靈魂都在顫抖。
明明入獄前他媽還好好的,還說會等他回來,怎麼就會去了殯儀館!
宋雨檸說完,轉身上了車。
“宋雨檸!你把我也帶走吧!把我一起燒了埋了!宋雨檸!”周庭沉看著她背影嘶吼著。
宋雨檸坐在車裡皺了皺眉,“把他們三個帶回去審,到底受了誰的指使。”
“什麼意思?”趙凡一愣,緊接著反應過來,“是。”
這條路,實在太偏了。
這場車禍,註定要發生。
周清源,註定要死。
車輛發動,周庭沉忽然移到車前,迎著兩束車燈強光閉上了眼睛。
神魂俱碎,也不過如此。
車輛疾馳而過,魂體忽然消失。
“啊!”周庭沉從病床上醒過來,下一瞬,病房門被推開。
一直守在門外的獄警進來,朝對講說:“0290醒了。”
周庭沉扭頭看向他,一滴眼淚滑入鬢角:“我要翻案,我有證據……”
翌日清晨。
雨後的天空澄澈如洗,周庭沉坐在病房床上看著窗外,一雙墨瞳裡毫無情緒。
心已經死了,光就再也照不進來。
“庭沉!”宋雨檸急匆匆推開病房,大步過來將他擁入懷中。
一向八風不動的宋氏集團掌門人此刻紅了眼眶,喉頭哽咽:“你終於醒了,還好老天開眼……”
周庭沉無聲任她擁抱著,越過她的肩頭看著遠處,神情木然。
片刻後,他輕聲開口,“那麼大的雨,你冷不冷?”
我的弟弟,和我,都很冷。
宋雨檸不明所以地看向他:“什麼?”
這才發現,房間裡竟還站著個陌生的男人。
宋雨檸皺眉詢問:“你是什麼人?”
周庭沉空洞的看著她:“我的代理律師,他會幫我申請重審,還我清白。”
說完,周庭沉接過律師遞交的上訴申請書,簽下名字,雙手奉回:“辛苦你了。”
律師無懼宋雨檸的凝視,語調平穩:“正義可能會遲到,但永遠不會缺席。”
話落,他向神情晦暗的周庭沉鼓舞似地點了點頭,收了檔案往外走。
“等等。”宋雨檸抬手,攔住了他。
周庭沉懸著的心往下墜了幾分,轉動乾澀的眼球疑惑看向她。
“我丈夫的精神狀態有問題,並不具備訴訟能力。”
說著,她將門外的趙凡叫來,當著周庭沉的麵,將確診報告打開,展開向律師展示。
診斷結果赫然寫著“妄想性障礙”五個字!
周庭沉瞳孔驟縮,對上宋雨檸依然深情目光,就聽她說——
“簡而言之,就是精神病。”
周庭沉瞪大了雙眼,連呼吸都變輕了。
他搖頭否認:“不,我冇病,我不是精神病!”
說著,他就要去搶宋雨檸手裡的報告,卻被宋雨檸身後的趙凡反手鉗住。
轉頭,她朝律師冷聲:“精神病人無訴訟能力,作為他的法定代理人,我有權收替他撤回訴訟。”
那份用周清源鮮血換來的上訴申請書,掉了個頭,又回到了宋雨檸手中。
“不!宋雨檸,我不是瘋子!你不能這麼對我!”
周庭沉掙脫了趙凡的鉗製,卻隻能眼睜睜看著律師遺憾離開。
枯瘦如柴的手攥緊了身下的床單,發熱的眼眶要滴出血來。
宋雨檸輕輕抱著他輕聲道:“庭沉,我都是為了你好,等你好了,我帶你去聽你弟弟的音樂會,好不好?”
什麼弟弟的音樂會?!
她是怎麼說出口的!
周庭沉眼前陣陣發黑,他喘了幾口氣,木然開口——
“宋雨檸,我弟弟不該死的,他冇有推陸煜棋,你為什麼要把他也送進去……”
“昨晚的雨那麼大,我弟弟的血流遍了山澗,怎麼都止不住……”
“他不該死,我媽也不該死,她說了會等我出獄的,她怎麼能在殯儀館呢……”
他的聲音輕而飄渺,像清風拂過耳畔,但聽在宋雨檸耳朵裡,卻像炸雷一般。
她觸電一般猛地推開周庭沉,一雙鳳眸微微眯起,情緒暗湧:“誰告訴你這些的?!”
周庭沉平靜地看著她,看得她心裡一陣陣發緊。
那張憔悴的臉上冇有任何表情,但深潭一樣的墨瞳卻彷彿有種奇特的吸引力,要把人卷向萬劫不複的深淵。
頭一次,宋雨檸竟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
也隻數秒,她便定了心神,溫聲說。
“庭沉,你該去接受精神治療了。”
宋雨檸徑直站起身,周庭沉伸手拉她,隻碰到了她的衣角。
“我會派人來接你去精神病院。”宋雨檸麵沉如水將他的手按下。
精神病院,那是比監獄更可怖的地方,不是瘋子進去也會變成瘋子!
他不能進去!
“宋雨檸,你不能這麼對我……”他顫抖著聲音哀求。
宋雨檸,你到底為什麼這麼恨我?
你聽一聽我的哀求,看一看我這副樣子,到底怎麼能這麼狠心?
可宋雨檸隻是輕吻上他的臉,說出了對周庭沉最後的宣判。
“下一場雪正好是聖誕,等那個時候,我親自去接你。”
周庭沉還是被送去了“療養院”。
所謂療養院,不過是更加華麗的牢房。
他被綁在床上,一天三次,一顆顆五顏六色的藥丸塞進他的嘴裡。
短短三個月,那雙骨瘦如柴的手手已滿是密密麻麻的針眼。
一開始他還反抗,反抗得緊了,他們就會用電擊。
無助深入了他骨髓,後來他不再反抗,隻是每天越發木訥,呆呆地看著窗外一言不發。
窗外的梧桐葉一片片落下,凋零,隻剩下枯了的樹乾。
從初秋到深冬。
聖誕節當天,第一場雪不期而至。
療養院裡到處貼著麋鹿、鈴鐺,還給每個病人都送了聖誕禮物。
午飯時間的大廳。
新來的護士長打開了電視機。
他語氣輕快:“今天有一場浪漫的世紀婚禮直播,大家可以一起來見證愛與美好哦!”
電視螢幕倏然亮起。
陸煜棋一身白西裝彷彿王室貴族,他單膝跪在宋雨檸麵前,舉著戒指問她——
“老婆,你願意嫁給我嗎?”
大廳一片寂靜,彷彿都在等待女主角的首肯。
忽然“哐當”一聲巨響響起,周庭沉掀翻了餐盤。
他大步衝到電視機前,嘶聲吼著,抱著電視瘋狂捶打,彷彿打的是女人。
“宋雨檸!你說好聖誕節來接我的!你為什麼說話不算話!”
“你為什麼說話不算話!”
一時間大廳陷入混亂,醫生護士反應過來,連忙一擁上前將他拉開按在地上。
“129號發病了!按住他,準備電擊!”
冰涼的瓷磚地,硌得他顴骨快要碎了。
刻在骨子裡的恐懼讓他瘋狂掙紮起來:“不要!我不要電擊,求求你們,我錯了……”
然而任他如何求饒認錯,他還是被綁上了治療台。
高壓電流穿過五臟六腑,把他電得到口吐白沫,電到像一灘爛泥後,纔將他丟進病房關了起來。
房門已被反鎖。
周庭沉蜷了蜷手指,眼神發直。
良久,他才一點點爬到沙發邊,打開電視。
婚禮直播仍在繼續,新郎新娘被一眾賓客起鬨接吻。
陸煜棋的眼神甜蜜又炙熱,宋雨檸笑著抱著他吻了上去,在眾人的歡呼聲中唇齒纏綿。
病房裡的周庭沉卻如同冰窖,自虐地看著他們的甜蜜瞬間,隻覺寒意侵入骨髓。
他扭過頭看向窗外,雪越下越深,世界變得一片純白。
白得一塵不染,彷彿不曾有過肮臟。
他突然好想媽媽。
每年的下雪日,媽媽都會為他織一條圍巾。
圍巾是紅色的,媽媽說他是冬日裡的小太陽。
如果是聖誕,弟弟還會為他彈奏一首《bechristas》,他擁著薄被偎在爐火旁靜靜聽,直到睡著。
他閉上眼睛,讓美好的過往,一幀一幀腦海裡閃過。
他伸出手,去碰。
卻碰了一掌心的微涼。
淤積心底的憤恨,無力融化。
周庭沉突然什麼都不想抗爭了。
莫須有的罪名,沾著血的真相,還有宋雨檸的真心所向。
他都不想再要個明白了。
他動了動被凍僵的手,從沙發底下拿出一個盒子。
三個月零六天,妥協後的每一天,每一次吃藥時,他都悄悄藏下一片藥。
攢到如今,已是滿滿一盒。
失望占據了心底的每一寸縫隙,將他對宋雨檸僅有的期待儘數消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