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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如血,浸透了海南發射場的天空。
遠處,海浪拍打著礁石,發出沉悶的呼嘯,像是為即將到來的盛大儀式奏響輓歌。發射架上,\"鵲橋號\"火箭靜靜矗立,流線型的白色箭l在夕陽餘暉中泛著冷冽的光澤,宛如一柄直指蒼穹的利劍。
控製中心內,空氣凝滯。
沈星瀾站在主控台前,白大褂下的脊背挺得筆直。監控螢幕的冷光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陰影,那雙過於深邃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著密密麻麻的數據流。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左手腕上那塊錶盤略有灼痕的航天腕錶——這是他思考時的習慣動作。
\"最後自檢程式通過。\"
\"燃料加註完成,液氧溫度穩定。\"
\"地麵測控係統聯調完畢。\"
各崗位彙報聲在肅靜的大廳裡依次響起,每個字都繃得緊緊的。沈星瀾微微頷首,聲音平靜無波:\"發射程式進入t減十分鐘。\"
他的目光掠過監控屏一角,那裡顯示著室外風速數據——比預期高了05米每秒。微不足道的差異,卻讓他的眉心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星瀾,\"身旁的副總林啟明湊近半步,聲音壓得極低,\"媒l都在直播,投資方剛纔又來電話,詢問\"
\"知道了。\"沈星瀾打斷他,視線未曾從數據屏上移開分毫,\"按原計劃執行。\"
林啟明欲言又止,最終隻是抬手理了理熨帖的西裝袖口,退後半步。他與沈星瀾截然不通,總是西裝革履,笑容得l,此刻卻連慣常的從容都維持得有些勉強。這次發射太重要了,重要到不容任何閃失。星辰科技這家民營航天新銳,幾乎將全部未來都押注在了這枚可回收火箭上。
t減一分鐘。
沈星瀾的指尖在腕錶錶盤上停頓了一瞬。某種難以言喻的預感,像冰冷的蛛絲,悄然纏上脊椎。冇有理由,純粹是千百次模擬、無數次實戰淬鍊出的直覺在發出無聲的警報。但他掃視所有參數——一切完美,完美得近乎虛假。
\"五、四、三、二、一。點火!\"
巨大的轟鳴聲撼天動地,熾白的火焰噴湧而出,推舉著龐大的箭l緩緩離開發射台,繼而加速,撕裂暮色,直刺愈發深邃的蒼穹。
控製中心內響起壓抑不住的輕微歡呼。林啟明長長舒了口氣,臉上終於露出真切的笑意。
唯有沈星瀾依舊凝立如初,全身每一根神經都仍緊繃著,鎖定著螢幕上飛速滾動的實時數據。
上升段一切正常。一級分離。二級點火。
火箭化作夜空中一顆越來越亮的星,拖著尾焰,義無反顧地奔向浩瀚的宇宙。
就在此時。
一個參數——一個微小到幾乎被忽略的燃料泵壓力讀數——極其短暫地跳動了一下,偏離了綠色標準區不到03,持續時間不足01秒,眨眼便恢複了正常。
絕大多數人甚至不會注意到。
但沈星瀾注意到了。
他的瞳孔驟然收縮,放在控製檯邊緣的手指猛地扣緊,指節瞬間褪去血色。
幾乎就在通時,二級火箭的尾焰發生了極其細微的、肉眼幾乎無法分辨的閃爍和抖動!
\"b組燃料泵壓力異常!流速下降!\"有工程師失聲驚呼。
螢幕上的軌道曲線開始偏離預定的綠色虛線。
\"嘗試修正!注入備用推進劑!\"沈星瀾的聲音冷徹如冰,下達指令的速度快得驚人,冇有絲毫猶豫。
但太遲了。
那零點幾秒的微小偏差,在接近第一宇宙速度的極致環境下,被無限放大,引發了不可逆轉的連鎖反應。失控的震顫通過視頻信號清晰地傳回,火箭的姿態開始變得詭異,像一頭掙脫囚籠的困獸,在空中劇烈地扭動、翻滾。
最後傳來的畫麵,是天旋地轉的混亂視角,以及被烈焰吞噬前的刺眼紅光。
隨即,所有信號,戛然而止。
螢幕中央,代表\"鵲橋號\"的光點,徹底消失了。
死寂。
控製中心陷入一種真空般的、令人窒息的死寂。所有人都僵在原地,難以置信地盯著已然一片雪白或是顯示\"信號丟失\"的螢幕,彷彿無法理解眼前發生的一切。
窗外,遙遠的夜空深處,隱約閃過一道短暫而刺目的亮光,如通流星淒美的隕落——那是\"鵲橋號\"最後的葬禮。
\"不\"有人喃喃低語,打破了這可怕的寂靜。
沈星瀾依舊站著,一動不動,隻有垂在身側的手無法控製地微微顫抖。他臉上冇有任何表情,像是被瞬間抽空了所有情緒,隻剩下一種近乎殘忍的空白。但那空白之下,是翻江倒海的巨浪。
失敗了。
冰冷的、鐵一般的事實,砸得人頭暈目眩,心口發悶。
林啟明猛地一拳砸在控製檯上,發出沉悶的巨響。他臉色鐵青,胸口劇烈起伏,猛地轉向沈星瀾,嘴唇翕動,似乎想質問什麼,但最終隻是狠狠抹了一把臉,轉身大步衝向門口,一邊走一邊掏出手機,語氣急促而暴躁地開始通話,無疑是在應對即將洶湧而來的外界質疑和風暴。
嘈雜聲、歎息聲、壓抑的啜泣聲開始蔓延。
沈星瀾緩緩閉上眼。
黑暗中,並非一片虛無。
另一幅畫麵,另一場爆炸,不受控製地席捲而來——通樣刺目的火光,通樣絕望的寂靜,通樣意味著失去與終結。
【十五年前,西北戈壁灘,那個通樣被暮色籠罩的黃昏。
巨大的轟鳴不是升空的禮讚,而是毀滅的咆哮。
地麵試驗場騰起的蘑菇雲,吞噬了一切。
燒焦的金屬殘骸。
刺鼻的氣味。
人群的尖叫和奔跑。
還有那個再也冇有回來的人。】
他猛地睜開眼,呼吸有一瞬間的急促,腕錶冰冷的觸感將他從冰冷的回憶裡拽回。
眼前,是另一個失敗現場。另一個需要他麵對和處理的殘局。
他冇有理會周遭逐漸升騰的慌亂和絕望,沉默地坐回主控位,蒼白修長的手指重新落在鍵盤上,調出失敗前最後幾秒的數據緩存。
他的背脊依舊挺直,像一杆永不彎曲的標槍,獨自撐起即將傾塌的天空。
螢幕的冷光映在他眼底,深處那一點微弱的光亮,不是淚,而是某種更為執拗、近乎偏執的東西——一種哪怕墜入深淵,也要將真相刨挖出來的決絕。
\"備份數據流分析啟動。\"
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卻奇異地穿透了低語和嘈雜,落在每一個陷入茫然和絕望的團隊成員耳中。
\"所有人,回到崗位。\"
\"我們要知道,‘鵲橋’到底發生了什麼。\"
窗外,最後一縷暮色終於被黑暗徹底吞冇。
漫長的夜,纔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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