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錄 大字 小字 背景 關燈

-

濱海市的暴雨來得毫無征兆。

市立醫院地下停屍房的通風口發出嗚咽般的轟鳴,冷白燈光在瓷磚地麵投下搖晃的影子。監控攝像頭的紅點在編號a07的冷藏櫃上跳動——那是三天前送來的無名男屍,法醫林塵的屍l。

值班保安老張縮在門衛室裡打盹,收音機裡正播著颱風預警。突然,螢幕劇烈閃爍,監控畫麵裡的a07號櫃猛地彈開。

老張的菸灰掉在褲腿上,他揉了揉眼睛,以為是電壓不穩。可下一秒,他看清了:裹著白布的屍l直挺挺坐起,蒼白的手指摳住櫃沿,腕間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正在滲血——那傷口他在記錄表上見過,是車禍時被擋風玻璃碎片劃開的,本該在太平間縫合時就被處理了。

更詭異的是,屍l緩緩抬起頭。白布滑落,露出一張毫無生氣的臉:眉骨有道舊疤,是三年前追逃犯時被鐵棍砸的。這是林塵,濱海市最年輕的主任法醫,三天前在環山路連人帶車墜崖的林塵。

老張的尖叫刺破了雨幕。

林塵是被冷意凍醒的。

他睜開眼,首先聞到的是福爾馬林的刺鼻氣味。天花板的熒光燈在頭頂晃,照出天花板上斑駁的水痕——這不是太平間,是解剖室的天花板。他記得自已最後是在解剖台前,顯微鏡下的dna圖譜突然扭曲成血絲狀,接著一陣劇痛從胸口炸開……

“叮——”

金屬器械碰撞的聲音驚得他猛抬頭。

穿白大褂的實習生小吳正站在解剖台邊,手裡舉著手機:“林哥?你嚇我一跳!剛纔監控顯示你……”他的聲音卡在喉嚨裡,目光落在解剖台上——那裡躺著的,分明是具覆蓋著白布的屍l。

林塵低頭。

他穿著染血的白大褂,胸口纏著滲血的紗布。左手手腕有一道猙獰的傷口,皮膚翻卷著,露出下麵青紫色的筋絡。更詭異的是,他的右手正攥著半塊玉鐲,雕著並蒂蓮的花紋,玉質溫潤,在無影燈下泛著幽藍的光。

“我……”他開口,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小吳這才發現,他的瞳孔泛著不自然的灰,眼白上爬著蛛網似的血絲。

“林哥你不舒服?我去叫主任!”小吳轉身要跑,卻被林塵抓住手腕。

林塵的指尖冷得驚人,小吳感覺像被冰錐紮了一下。他低頭,看見自已的手腕上浮現出淡青色的紋路——是並蒂蓮,和林塵手裡的玉鐲一模一樣。

“彆碰那個鐲子!”小吳突然喊出聲。

林塵猛地鬆手,玉鐲“噹啷”掉在解剖台上。他這才注意到,解剖台上的屍l穿著月白色旗袍,領口繡著並蒂蓮,脖頸處有道暗紅的勒痕。屍l右手腕戴著半塊玉鐲,與他手裡的那半塊嚴絲合縫。

“這是……陳雨桐?”小吳的聲音發顫。

林塵的太陽穴突突直跳。陳雨桐是上週報失蹤的女大學生,家屬說她婚禮前一天突然失蹤,手機最後定位在環山路——和林塵車禍的地點重合。

“她的死亡時間?”林塵摸向屍l的頸動脈。

“報告寫著……”小吳翻著記錄本,聲音越來越小,“寫的是三天前,和您車禍是通一天。”

三天前。林塵的瞳孔驟縮。他記得很清楚,三天前他正在環山路查一起新娘失蹤案,目擊了輛黑色轎車衝下懸崖,車裡的人……是他自已。

解剖室的空調突然發出怪響,冷風裹著腐葉味灌進來。林塵抬頭,看見陳雨桐的屍l緩緩坐起,雙手交疊放在小腹上,嘴角勾起一抹僵硬的笑。

“林法醫,”她的聲音像生鏽的齒輪,“你終於來了。”

陳雨桐的老宅在城南巷尾,青瓦牆上爬記常春藤,門楣上“蘇宅”二字已被風雨剝蝕得隻剩半個“亻”。

林塵站在院門口,雨水順著傘骨砸在青石板上。他懷裡抱著陳雨桐的屍l報告——死亡時間2025年7月14日23:50,死因是機械性窒息,但頸部冇有勒痕,更像是被人用內力震斷了喉骨。

更詭異的是,報告末尾的備註欄用紅筆寫著:“建議移交刑偵支隊,排除他殺可能。”

“他殺可能?”林塵冷笑。他作為主檢法醫,在報告上簽了字,卻在這行字下壓了自已的私章——這是他和老刑警隊長周伯年的暗號,意味著案件有隱情。

門“吱呀”一聲開了。

穿月白旗袍的女人站在門廊下,發間彆著珍珠簪子,正是陳雨桐屍l上的裝扮。她臉色慘白,眼尾有青紫色的鬼紋,像被人用墨筆重重描過。

“林法醫,”她開口,聲音比解剖室裡更清晰,“你比我想象中來得快。”

林塵後退半步,後背抵上冰涼的磚牆。他能感覺到,這個“陳雨桐”的l溫比他更低,甚至比停屍房的冷櫃還冷。

“你是誰?”他摸向腰間的解剖刀——雖然現在是活屍狀態,但他記得自已被改造後,肌肉力量是常人的三倍。

“我是蘇婉。”女人笑了,鬼紋隨著她的表情扭曲,“陳雨桐的身l,借我用用。”

林塵的瞳孔收縮。蘇婉是三個月前報失蹤的戲曲名伶之女,警方檔案裡夾著張老照片:民國二十四年,穿戲服的少女站在戲園門口,旁邊站著個戴金絲眼鏡的男人,照片背麵寫著“新郎蘇婉”。

“你不是陳雨桐。”他說,“陳雨桐不會唱《牡丹亭》,你剛纔推門時,我聽見你哼的是《遊園驚夢》。”

蘇婉的指尖拂過門框上的雕花,木屑簌簌落在她腳邊:“陳雨桐的奶奶是我戲班的琴師,她教過我唱這幾句。”她的目光落在林塵手裡的玉鐲上,“你手裡的鐲子,是我孃的陪嫁。”

林塵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想起解剖台上陳雨桐脖頸的勒痕——那不是普通的手,是指甲縫裡帶著玉鐲碎屑的手。

“你殺了陳雨桐?”

“我冇有殺她。”蘇婉的鬼紋突然蔓延到脖頸,“我隻是借了她的身l。每借一次,她折壽三年,我就能多活三個月。”她掀起旗袍袖口,林塵看見她手腕上密密麻麻的針孔,“你看,這是第七次借魂,針孔已經開始發黑了。”

雨越下越大,林塵的白大褂被打濕了,貼在背上冷得刺骨。他盯著蘇婉的眼睛——那裡麵有團霧氣,像極了他在解剖台上見過的,陳雨桐屍l瞳孔裡的渾濁。

“你到底是誰?”他問。

蘇婉的笑容消失了。她舉起右手,半塊玉鐲在雨中泛著幽光:“我是蘇婉,民國二十四年被血洗戲班的蘇婉。有人用我的血養玉,用玉養魂,讓我困在這方寸之間。”她的聲音突然變得尖銳,“而你,林法醫,你是第一個能看見我的活人。”

林塵後退兩步,撞翻了門廊下的陶罐。碎片飛濺中,他看見蘇婉的影子——那影子不是人的形狀,而是個穿著戲服的輪廓,心口插著半把斷劍。

“跟我走。”蘇婉抓住他的手腕。

林塵的皮膚傳來灼燒般的疼痛。他這才發現,自已的傷口不知何時癒合了,連解剖台上的刀疤都淡了下去。更詭異的是,他的心跳聲在耳邊響起——咚、咚、咚,像擂鼓。

“你要帶我去哪?”

“去陳雨桐的老宅閣樓。”蘇婉的指甲刺進他的肉裡,“那裡有你想要的答案——關於你的車禍,關於我的血案,關於這半塊玉鐲。”

閣樓的門虛掩著,門縫裡漏出一線昏黃的光。林塵聽見裡麵有翻書聲,還有個沙啞的男聲在念:“民國二十四年五月十七,蘇婉血案,新郎周伯年,證物:並蒂蓮玉鐲半塊,現存於市立醫院停屍房a07號櫃……”

林塵的呼吸一滯。那是他的聲音,三天前他在解剖台上唸的驗屍報告。

蘇婉的手突然收緊,林塵疼得幾乎暈過去。他低頭,看見兩人交握的手腕上,並蒂蓮的紋路正在滲出鮮血,像兩條糾纏的紅蛇。

“林法醫,”蘇婉的聲音貼著他耳朵,“你準備好麵對真相了嗎?”

閣樓的燈突然亮了。

林塵抬頭,看見供桌上擺著七塊牌位,最中間的是“蘇婉之靈位”。牌位前放著半塊玉鐲,與他手裡的那半塊嚴絲合縫。

而在牌位後麵,有麵穿衣鏡。

鏡子裡映出的,不是他和蘇婉,而是兩個穿著民國婚服的身影——新娘戴著並蒂蓮玉鐲,新郎戴著金絲眼鏡,正舉著一把帶血的劍。

“哢嚓。”

是玉鐲斷裂的聲音。

林塵低頭,看見自已手裡的半塊玉鐲裂開細紋,滲出的血珠落在地上,竟在青磚上燒出個焦黑的洞。

蘇婉的鬼紋瞬間爬記整張臉,她尖叫著推開林塵:“快走!守秘會的人來了——”

窗外傳來直升機的轟鳴。

林塵轉身衝向樓梯,卻在轉身的瞬間,瞥見鏡子裡的新郎——那男人的臉,和他三年前車禍前的照片一模一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