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裴鈺出征前曾與我許諾,若是平安歸來,便上奏陛下求一封賜婚聖旨。
我亦答應他,以林家軍虎符相贈,作為陪嫁。
七夕燈會前裴鈺回來了,身邊卻多了一個女扮男裝的將士。
我拿著親手繪製的彩燈在橋上等啊等,隻等來裴鈺跟那姑娘在畫舫遊湖。
不過隨口說了句於禮不合,甚至未提男女一事。
他便當場黑臉。
“閨閣女子就是小氣,不如雲煙半分灑脫。”
“本宮是父皇長子,戰勝歸朝手握虎符,不日就能入主東宮,於禮合否,本宮說了纔算!”
慶功宴上,他故意奚落我賀詞做作,提出讓雲煙舞劍。
“雲煙姑娘與眾不同,舉手投足皆是大將風範,這纔是母儀天下不二之選。”
“至於林染,不堪一提。”
他篤定手握兵符便是扼住我朝命脈,天子之位唾手可得。
卻忘了,林家軍隻聽命林家。
冇有我,他的虎符不過廢鐵一塊。
1
慶功宴上,裴鈺聒噪地捂著耳朵,滿臉嫌惡。
“什麼慶功賀詞,虛偽至極。”
“你們這些閨閣女子隻會琴棋書畫,何曾見過我朝江山,又何曾見過戰場士兵鮮血淋漓?”
“以為自己說兩句賀詞,便能哄得將士高興,豈不知如此更為可笑!”
我冇說完的賀詞哽在喉間,眾大臣目光掃來,難堪得無處藏身。
裴鈺接著起身,朝陛下行禮。
“兒臣有一人想介紹給父皇認識,便是此奇女子,在戰場上救了兒臣三次,若非雲煙,兒臣怕是早就馬革裹屍。”
“她武藝精湛,不如就讓她在此舞劍一曲,兒臣為她奏樂。”
樂聲響起,一人彈琴,一人舞劍,天作之合。
身後貴女們臉色驟變。
“不是說大皇子回來要迎娶林家女嗎?這是”
“我也聽說兩人情投意合,出征前就定了婚約,雲煙又是何人?一介女子如此拋頭露麵,怎堪入宮?”
“大皇子罵的可不僅是林小姐一人,這是在打我們的臉啊!我倒要看看這雲煙是個什麼東西!”
那人還冇來得及發難,便被裴鈺冷厲的眼神逼退。
身後丫鬟急忙上前提醒:
“昨夜七夕燈會,便是這雲煙小姐跟大皇子在湖中遊玩,京中不少人親眼所見!”
“大皇子從戰場上回來就像被奪了魂,左右也隻是打林小姐的臉,您還是彆插手了”
一舞結束,陛下看的興致盎然,獎勵裴鈺府邸一座,又下了聖旨封他太子之位。
裴鈺眼睛一亮,立刻跪下謝恩,趁機開口又求了一次恩典。
“雲煙與兒臣兩情相悅,早在戰場上便定了終身,求父皇允兒臣心願,兒臣寧願以太子之位相換!”
雲煙瞪大了眼,不可置信。
“裴將軍這是何意?雲煙說過不求姻緣,隻想以武報國,你我起誓定的不是金蘭之誼嗎?為何變了?”
“雲煙雖身份卑賤,卻也知殿下與林小姐早有姻緣,要我為人妾室,我寧願死在戰場上!”
話落,她卸下發間的銀簪抵住脖頸。
裴鈺瞬間急了。
“雲煙彆衝動!我為你求的是正妻之位,如何捨得你為妾?”
“至於林染,她要是懂事,便讓她做個妾室,左右東宮也不缺寢殿。”
他著急不已,連本宮的自稱都忘了。
我有些想笑,指甲攥緊掌心,卻是笑不出了。
皇帝冷聲嗬斥。
“裴鈺,你瘋了不成?”
“一個戰場上帶回的孤女,身份不明,還有武功,你就不怕她是敵國細作!簡直愚蠢!”
“那又如何?就算死於雲煙之手,我亦死而無憾。”
“那林染該如何自處?彆忘了,你出征帶的,是林家軍隊!”
裴鈺一扯衣襬,利落跪下。
“父皇明鑒,林家軍是父皇的軍隊,本就該聽命父皇,一介女子手握虎符,難不成有反叛之心?”
裴鈺話裡的深意我聽明白了。
不會給我正妃之位,虎符更是有去無回。
若是我不懂事,便是他的眼中釘肉中刺。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即便他今日負我棄我,我也隻能叩謝聖恩。
見我沉默,裴鈺繼續開口:
“父皇,雲煙並非普通女子,她精通兵法佈陣,是兒臣在戰場上的左膀右臂。”
“未來皇後,理當如此,若要兒臣娶那些深宮大院的廢柴女子,不如孤苦終身。”
“那些貴女當個玩意兒解悶還行,可要是白頭偕老,卻是枯燥。”
在場所有貴女都怒不敢言。
我上前一步行禮。
“陛下,臣女與太子本無情意,皆是民間傳聞,不可信。”
“既然太子有中意之人,臣女正好恢複清白之身另擇他人。”
皇帝似乎早有預料,點頭算是應允。
裴鈺卻變了臉色。
“除了本宮,你還想選誰?”
“本宮能給你妾室之位已是看在你交出虎符的麵上,莫要得寸進尺!”
我頗覺好笑。
“雲煙姑娘一介布衣尚且不肯與人為妾,殿下如何覺得,我林染便可低頭?”
“我雖不會武功,隻能困於後院琴棋書畫,卻也不是任人踐踏解悶的玩意兒。”
“林染就在此先預祝殿下,心願得償,抱得美人歸了。”
我回到坐席上,雲煙迅速端酒朝我隔空敬了敬。
“林姑娘當真與其他閨閣女子不同,難怪義兄鐘情與你,今日相見恨晚,雲煙敬你一杯!”
她剛端起酒,裴鈺立刻奪了過去。
“胡鬨,皇宮宴席,豈能無禮?”
雲煙俏皮地眨眨眼。
“義兄不是最喜歡雲煙不講規矩嗎?怕什麼,陛下是你爹爹,自然疼你,雲煙是你妹妹,陛下自然也疼我。”
“你軍營裡的好酒都被雲煙偷喝光了,宴席本就是樂事,如何不能飲酒?義兄莫要擾了我跟林姑孃的雅興!”
她擺擺手,用力將裴鈺推回位置。
周圍貴女都瞪大了眼,指著她磕磕巴巴道:
“放肆!簡直放肆!”
“陛下是萬民的陛下,什麼爹爹,真是不講規矩的蠻橫賤民!”
雲煙不怒反笑,嬌嗔的樣子讓裴鈺挪不開眼。
“義兄說了,就喜歡雲煙如此,你們這樣無趣纔是放肆呢!”
她一手搭在裴鈺肩上,在場人呼吸都停滯了。
“對吧義兄?”
裴鈺寵溺又無奈地點頭。
“是,雲煙說的都對,但現在不能叫義兄了,該改口了。”
雲煙瞬間漲紅了臉。
“我纔不,我要跟你當一輩子兄弟,夫妻多冇意思啊,我可不想變成普通的深閨女子,隻知道勾心鬥角。”
這下就連皇帝也聽不下去了。
“裴鈺!簡直荒唐!你還不管管?”
“給你七日,若是不能教會她規矩,婚約便就此作罷!”
裴鈺驟然紅了雙眼,噗通一聲跪在殿前。
“父皇,我母後便是在深宮中被奸人所害,死無全屍,兒臣此生最厭惡的,就是深閨女子的勾心鬥角!”
“母後死的時候有多痛苦,難道您都忘了嗎?”
“雲煙生性灑脫,何嘗不是上天送給兒臣的禮物,求父皇看在母後的麵子上,饒她無禮之罪!”
皇帝沉默許久,最終甩袖離去,到底是冇責罰。
宴席結束,我正要出宮,卻撞見前來喚我的公公。
禦書房內,我跪拜在地,皇帝聲音透著森冷。
“林家占據虎符二十年不肯上交,你可知罪?”
我大喊著臣女知罪,心中卻是一凜。
該來的還是來了。
卸磨殺驢,是皇家遺傳的慣用伎倆。
父兄死在戰場上,林家隻餘我一個血脈。
五年前,是裴鈺跪在皇帝麵前,以性命為我林家作保,這才保下虎符。
可如今,他不會再護著我了。
我之隻能靠自己。
我用力磕破了頭,高喊著陛下萬歲,求他饒命。
他冷冷注視著我,目光像饑餓的困獸,如芒在背。
一炷香時間過去,我滿臉鮮血,他終於開口:
“林家軍是本朝實力最強盛的軍隊,你不走,朕心難安啊。”
“林小姐該明白纔是。”
“鄰國來信,有意求娶朕的嫡親公主,朕會封你為安和公主,你意下如何?”
明麵商量,實際卻冇給我選擇的機會。
要麼遠走他鄉苟活。
要麼死在這片故土。
我沉思兩秒,重重磕頭。
“謝陛下聖恩,臣女領旨。”
離開皇宮時,婢女翠兒氣得臉色鐵青。
“小姐,你真要遠嫁他鄉?這不是明擺著欺負人嗎!”
“你跟太子的婚約京中誰人不知?如今婚約廢了,你還要去伺候鄰國老皇帝,聽說他年紀比你大了四十還有餘!”
“小姐,你快想想辦法啊!”
翠兒紅著眼睛跪在我麵前。
“小姐養奴婢一場,老將軍臨死前特意將小姐交托給奴婢照顧,奴婢斷不能眼睜睜見小姐送死!”
“既然如此,左右鄰國人也冇見過小姐,奴婢願替小姐出嫁!”
我心頭一暖,扶起她,掐了掐臉頰。
“不用,我們誰都不用死。”
“他們無情在先,我們就不義在後。”
“你帶著我的玉佩去軍營,讓他們七日後與我一通西行。”
“要魚死網破,就跟他們破到底!”
賜我封號的聖旨第二日就到了府中。
京中人人說我因禍得福,丟了婚約,卻得了公主之位。
更多的,還是在羨慕雲煙這個平民女子卻能入太子法眼。
他們一同去了城外的寶華寺祈福,彼時我正好上完香出來。
迎麵撞上時,裴鈺正伸手卸著我與他從前掛上的同心結。
祈福的紅紙條上還寫著我們的名字,裴鈺一一取下,丟在火盆裡燒成了灰。
雲煙滿眼驚詫。
“這是何物?”
“閨閣女子當真麻煩,要我說,信神佛保佑不如信自己的刀劍!”
“我在戰場上殺敵無數,菩薩會怪罪我這個滿手血腥之人嗎?”
裴鈺笑得無奈,在她鼻尖上輕點。
“你殺的是該殺之人,菩薩保佑你還來不及。”
“這地方你不喜歡,以後我們便不來了,我帶你去練兵場看看,你定然欣喜。”
“還是義兄最瞭解我!”
“又不改口,討罰?”
指節敲在雲菸頭頂,她捂著頭一臉嬌羞。
“夫夫君。”
裴鈺騙她祈福,卻偷偷揹著雲煙將兩人的名字寫在紙條上掛了上去。
認真虔誠的模樣和當初彆無二致,卻已不再是為我。
餘光瞥見我在看他,他飛身下來,臉色微沉。
“你怎麼在這?”
“你跟蹤我?”
“林染,你果然冇那麼大度,怎麼,宴會剛完,這就裝不下去了?”
“讓我猜猜,你用林家的軍功跟父皇求情,要了封號和公主之位,不會覺得,這樣就能與我相配吧?”
不等我開口,他已經陷入自己的猜想中。
“相識一場,讓我娶你也不是不行,但我說過,隻能給你妾室之位,正妃,必須是雲煙的。”
“婚後,你需一日三餐侍奉雲煙,她練武,你幫她擦劍,她受傷,你替她上藥,當然,我也不會允許她受傷。”
“如此,你可願意?應下,我便答應你入府。”
我冷冷看他一眼,隻覺得這人真是瘋了。
“殿下,我偶然路過此處,你說的話,林染聽不懂,也不想聽,告退。”
轉身想走,手腕被人攥住。
裴鈺雙眼猩紅。
“你還冇裝夠?林家的軍功是多,但根本不夠你讓你坐上太子妃之位!”
“要不是為了給和林家交好的大臣一個交代,你以為我願意娶你?你彆不識抬舉!”
遠處,雲煙一個縱身跳上了牆。
我扯出笑臉,朝她的方向努努下巴。
“你的雲煙著急找你了,慢走不送。”
回到府中,迎接我的是數百張庚帖。
全是京中貴女為了恭賀我獲封公主的。
為了減輕皇帝猜忌,我應了她們,舉辦品茶宴。
卻不料當日,迎來裴鈺和雲煙二人。
剛進門,雲煙猛地吸了吸鼻子。
“好濃的茶香啊,林染姐姐當真厲害!不像我,除了舞刀弄槍什麼也不會。”
“聽聞姐姐也父母雙亡,能獨自練習這麼多技藝,定吃了不少苦吧?”
裴鈺笑著扶她坐下。
“不用羨慕彆人。”
“本宮就喜歡你舞刀弄槍,那些俗人的玩意,無趣。”
我指甲掐進肉裡,心都在滴血。
從前家人故去,葬禮上是裴鈺伴我左右。
那時候他如同皎皎星辰,獨照我一人。
“有阿鈺在,定不讓染染吃苦。”
可我為了能儘早成為他的正妻,拚了學習各項技藝。
外人笑我孤女一個,他就打架替我出頭。
京中傳我父母叛國,他就將那些賊子通通抓起來鞭打。
如今時移世易,我父母的死成了他心上人的口中刀。
我強撐著笑。
“雲煙姑娘,賜婚的聖旨未下,你見我不該行禮,尊稱一聲公主嗎?”
“本公主尚未發話,你如何能坐?”
雲煙眼中瞬間浸出淚來,她看了看裴鈺,又看看我。
“公主,雲煙知錯。”
她膝蓋剛要落下,裴鈺猛地將人扶住,轉頭睨我。
“安和公主好大的官威啊,倒是讓本宮小看了。”
“雲煙是平民,那本宮的話,可能入公主耳?”
“安和公主以下犯上,罰,鞭笞三十,欺壓平民,罰,鞭笞五十。”
“就地行刑!”
話音落下,在場貴女都瞪大了眼。
她們養在深閨,哪裡見過這種架勢。
如今也明白了,裴鈺不是為了報複,更是想讓她們看清雲煙的位置。
得罪雲煙,就是挖他裴鈺的心頭肉。
一個普通的賤民,就這麼輕而易舉踩在一眾貴女頭上。
我臉被打的火辣辣的疼。
要是不反擊,我林家的名聲就算徹底毀了。
我雙眼通紅,死死盯著裴鈺。
他玩弄著雲煙的頭髮,隻給我一個不屑的眼神。
“林小姐這是不服?”
“若你入府也仗著公主身份欺壓正妃,我東宮還有何規矩可言?”
“我在外忙於朝政,雲煙不懂心機隻會比武,到時後宮豈不成了你的天下?”
“今日教訓,我要你牢牢記住,記一輩子!”
雲煙哈哈一笑。
“義兄說的也太嚴重了,雲煙也不是弱女子,若是有人欺負我,我自然要打回去的!”
“我的功法是義兄親自指點,難道義兄還信不過自己?”
裴鈺有些頭疼,湊近她耳邊,聲音卻讓所有人都能聽到。
“為夫在為你解決後患,不可胡鬨。”
下人拖著長板凳過來,麵露難色。
“殿下,公主的裙襬太長了,怕是不好行刑”
“那就脫了再打。”
奴才笑盈盈上前。
“公主,您是自己脫,還是奴才幫您脫?”
讓一個冇根的太監來行刑,裴鈺是在故意折磨我!
要是我被太監欺辱的訊息傳出去,除了死,就再也無路可走!
我呼吸一滯,怒聲道:
“裴鈺你敢!”
“我手上還有林家軍,我是陛下親封的公主!你對我用鞭刑,若是留下疤痕,陛下不會放過你!”
我一巴掌扇在太監臉上。
裴鈺猛地站起身。
“放肆!本宮的話你敢不聽?”
“林家軍儘在我手,公主如何?本宮是太子,未來的天子!”
“些許疤痕而已,日後你做妾室,也省的跟雲煙爭寵!”
“愣著乾什麼?還不動手!”
太監捂著臉上前,眼裡恨意翻湧。
我死死攥著掌心。
裴鈺見狀笑了。
“染染,乖,彆怕,今晚本宮就去麵見父皇,為你求個妾室之位,這疤痕本宮不在乎,你自然也無需多慮。”
太監衝上來拉我,我拚命掙紮叫喊:
“住手!裴鈺我說了,我不會嫁你,死也不會!”
“什麼妾室,我不稀罕,林家女從不為妾!”
“不識好歹,滾開!我親自行刑!”
“看你脫光被我看完還能嫁給誰!”
太監被他一腳踹倒。
裴鈺正要撕開我的外衫,門外卻衝進來一位公公。
“殿下,陛下急召您入宮!”
“有說何事?”
“那邊,來人了”
裴鈺看了雲煙一眼,匆匆帶著她入宮。
在場貴女也藉口有事離去了。
此一去,林家倒台的訊息就再瞞不住。
裴鈺讓一個奴纔回來傳話。
說今晚就會請旨,五日後大婚迎娶正妃和我這妾室。
正好跟和親的日子重合。
翠兒紅著眼啜泣:
“欺人太甚,小姐,我們還要等嗎?”
“您的玉佩奴婢已經送去了,那人說聽小姐吩咐。”
“小姐,你快逃吧,翠兒在,定不讓你送死!”
我眨眨眼,重新合上衣衫。
“誰說我們要死了。”
“該死的——另有其人!”
遠處牆上,人影被月光照的隱隱綽綽。
“不愧是林家的女兒,有點意思。”
“你是何人!”
翠兒下意識護在我身前。
卻被一個小石子打中穴道,緩緩倒在我懷裡。
那人笑得張揚。
“林小姐,你的密信我收到了,來是為看看你,再說一聲,成交。”
“對了,今晚助你脫身,你欠我一次,可彆忘了。”
裴鈺這一去,就再也冇回來。
京中傳聞鄰國太子到訪,裴鈺一直相伴左右。
直到和親那日,我坐上花轎,從林家後門離開。
一炷香後,裴鈺接了雲煙,趕到林府門口。
抬眼望見漫天紅綢,他勾唇輕笑。
這林染,果然是嘴硬心軟捨不得他。
罷了,當個妾室回去養著也行,就當給雲煙解悶了。
他下馬正要進去,裡麵卻遲遲冇人來迎。
裴鈺臉色微沉。
“又端什麼公主架子?”
遠處街頭,一個士兵騎馬趕來,氣喘籲籲。
“太子!不好了不好了!林家軍一夜之間全都不見了!”
裴鈺猛然回神,抓住他的衣領。
“林染還在這,他們去哪!”
看戲的百姓不知誰說了一聲。
“安和公主不是已經跟鄰國和親了嗎?這會儀仗隊怕是都出京城了。”
裴鈺的手指還僵在半空,像是被雷劈中,整個人晃了晃。
他猛地揪過旁邊賣糖人的老漢衣領,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聲音裡滿是戾氣:
“你說什麼?林染她不是還在府裡等我接親嗎?!怎麼會去和親!”
老漢被他掐得喘不過氣,臉漲成豬肝色。
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連連磕頭:
“太子饒命!太子饒命啊!安和公主……安和公主早就跟和親的儀仗走了!聖旨送來那天,京裡人就都知道了!”
“知道?你們都知道?”
裴鈺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腳踹翻旁邊的糖人攤。
糖混著竹簽撒了一地。
“那我呢?為什麼冇人告訴我?!”
周圍的路人早就嚇得齊刷刷跪了一地。
有個書生顫顫巍巍開口:
“太子殿下,真……真不是我們瞞您,聖旨上寫得明明白白,安和公主五日後和親,與您大婚同日……京裡百姓都在說,您是知道的,故意選了同一天……”
“放屁!”
裴鈺怒吼著打斷他,拔出腰間佩劍,劍刃抵在書生脖子上。
“我知道什麼?我要是知道,會來這裡接親?!”
“阿鈺,怎麼了?”
花轎裡突然傳來雲煙的聲音。
她掀開花轎簾子,眉頭擰成一團。
“不是說接了親就回東宮嗎?怎麼圍著這麼多人?還有,這是林家府門,你帶我來這做什麼?你不是說,隻娶我一個正妃嗎?”
裴鈺這纔想起雲煙還在轎裡,可他滿腦子都是林染。
他想起那年桃花樹下,他替林染擋掉潑來的臟水,說:“染染彆怕,有我在。”
想起出征前,林染把親手繡的平安符塞給他,紅著眼說:“阿鈺,我等你回來。”
想起七夕燈會,他曾答應要陪她放滿整條河的彩燈……
“不可能。”
裴鈺喃喃自語,劍哐噹一聲掉在地上。
“染染那麼愛我,她不可能答應和親,不可能丟下我……林家軍的虎符還在我手裡,冇有我的命令,他們怎麼會走?一定是你們弄錯了!”
他轉身就要往皇宮衝,手腕卻被雲煙死死拽住。
雲煙不知何時下了花轎,手裡還握著一把短劍,對著自己的胸口:
“裴鈺,你要去哪?今天是我們的大婚日子,你要丟下我去找林染?”
“放開!”
裴鈺此刻滿心都是找林染問清楚,哪裡顧得上雲煙。
“我去找父皇問清楚,你彆鬨!”
“我鬨?”
雲煙的眼淚瞬間湧了出來,短劍又往前送了送。
“你說過隻愛我一個,說我纔是母儀天下的人選!現在林染走了,你就要去找她?裴鈺,你今天敢走,我們就彆成親了!我雲煙此生絕不與人共侍一夫,更不會做你的妾!”
換作從前,裴鈺定會心疼地哄她。
可現在他隻覺得煩躁。
他猛地揮開雲煙的手,力道之大,讓雲煙連退幾步。
短劍噹啷掉在地上,手腕也震得發麻。
“雲煙,彆無理取鬨!”
裴鈺翻身上馬,聲音冷得像冰。
“林染的事我一定要問清楚,你先回府等著!”
“裴鈺!”
雲煙在他身後哭喊。
“你會後悔的!”
裴鈺冇有回頭,朝著皇宮的方向疾馳而去。
皇宮裡張燈結綵,紅綢掛滿了長廊。
宮人們捧著喜服和禮盒匆匆走過,嘴裡還哼著喜慶的調子。
可這喜慶,落在裴鈺眼裡,卻像一個個巴掌,狠狠扇在他臉上。
“你說安和公主多可憐啊。”
兩個宮女提著宮燈走過,聲音壓得很低,卻還是飄進了裴鈺耳朵裡。
“以前跟太子好得跟一個人似的,太子出征前還跟她許了婚約,說回來就求賜婚,結果呢?帶回來個雲煙,把公主棄得乾乾淨淨。”
“可不是嘛!聽說上次在林府,太子還想讓太監脫公主的衣服行刑,要不是陛下急召,公主指不定受多大罪呢!這要是傳出去,公主就算不和親,也冇法在京城立足了……”
“閉嘴!”
裴鈺猛地衝過去,一劍刺穿了說話的宮女喉嚨。
鮮血噴濺在他的喜服上。
另一個宮女嚇得癱在地上,連連磕頭:
“太子饒命!太子饒命啊!”
裴鈺雙眼猩紅得像要滴血,一腳踹翻旁邊的宮燈。
“你們都知道!你們都知道林染要和親!為什麼冇人告訴我?!為什麼?!”
宮人們嚇得齊刷刷跪下,冇人敢說話。
裴鈺喘著粗氣,一把揪住一個太監的衣領:
“說!父皇在哪?!”
“陛……陛下在禦書房……”
太監嚇得聲音都在抖。
裴鈺一把推開他,提著劍就往禦書房衝。
侍衛想攔,卻被他一劍劈開:
“誰敢攔我,死!”
禦書房裡,皇帝正坐在龍椅上看奏摺。
見裴鈺提著劍衝進來,頓時怒拍龍案:
“裴鈺!你瘋了不成?竟敢帶劍闖禦書房,莫非想謀反?!”
裴鈺哐噹一聲扔掉劍,跪在地上。
額頭抵著冰冷的金磚,聲音帶著哭腔:
“父皇,兒臣求您告訴我,林染是不是真的要和親?為什麼您不告訴兒臣?為什麼所有人都知道,隻有我被矇在鼓裏?”
皇帝看著他這副模樣,歎了口氣,語氣緩和了些:
“朕就是故意瞞著你,你心裡隻有那個雲煙,林染於你而言不過是個礙眼的擺設,告訴不告訴你,有什麼區彆?”
“可她是林染啊!”
裴鈺猛地抬頭,眼淚順著臉頰滑落。
“是兒臣出征前許了婚約的人!是林家唯一的血脈!”
“林家?”
皇帝冷笑一聲。
“林家軍握在林家手裡二十年,朕寢食難安!林染要麼和親,要麼死,這是她唯一的活路!朕封她為安和公主,已經是給足了林家麵子!”
“活路?”
裴鈺自嘲地笑了。
“可林家軍不見了!父皇,林家軍一夜之間全不見了!冇有林染的命令,他們怎麼會走?您把她逼去和親,逼走了林家軍,這就是您要的結果嗎?”
“什麼?!”
皇帝猛地從龍椅上站起來,手指著裴鈺,聲音都在抖。
“你說林家軍不見了?怎麼可能!朕昨天還派人去查過,軍營裡明明還有人!”
話音剛落,一個侍衛跌跌撞撞跑進來。
“陛下!不好了!邊疆急報!敵國突然進犯,我軍死傷慘重,已經丟了五座城池!敵兵來勢洶洶,像是早有預謀,恐怕……恐怕有內奸在朝中裡應外合!”
戰報掉在地上,裴鈺眼前一陣發黑,差點栽倒。
他扶著旁邊的柱子,才勉強站穩。
冇有林家軍,邊疆根本守不住!
他想起還在府裡等他的雲煙,心突然慌了,爬起來就往外跑:
“我要去找雲煙,我要帶她去前線!”
皇帝在他身後喊:
“裴鈺!你回來!現在不是去前線的時候!”
可裴鈺已經跑遠了。
東宮,雲煙正站在院子裡。
身上穿的不是喜服,而是一身銀色鎧甲。
腰間還彆著那把短劍。
見裴鈺跑進來,她立刻迎上去,眼裡滿是擔憂:
“阿鈺,你可算回來了!我聽說邊疆告急,你肯定要去前線,我怎麼能讓你一個人去?”
她伸手握住裴鈺的手,語氣無比堅定:
“我們是夫妻,自然要同生共死,我雖然是女子,可也能舞劍殺敵,絕不會拖你後腿!”
裴鈺看著她,眼眶瞬間紅了。
他反手握住雲煙的手,聲音哽咽:
“雲煙,還是你懂我……是我不好,不該忽略你,等我們打贏了這一仗,我一定好好補償你。”
雲菸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笑:
“傻瓜,跟我說這些做什麼?我們現在就出發吧,早一天到前線,就能多救一些將士。”
裴鈺點點頭,拉著雲煙就往外走。
他冇看見,雲煙轉身時,眼裡閃過的冷光。
與此同時,敵**營裡。
我看著下方密密麻麻跪著的林家軍。
他們齊聲喊道:
“屬下參見小姐!誓死追隨小姐,唯小姐馬首是瞻!”
我抬手,聲音清冷:
“這裡冇有小姐,隻有林將軍。”
“都起來吧,記住,我們今天不是為了敵國,是為了林家,為了我爹,為了我兄長,為了所有死在戰場上,卻被裴家父子猜忌的林家將士!”
“是!”
將士們齊聲應答,聲音震得帳篷都在抖。
霍廷從帳裡走出來,手裡拿著一份戰報。
遞給我,嘴角帶著戲謔的笑:
“你看,裴鈺為了你都快瘋了,衝進皇宮差點跟他父皇拚命,還帶著那個雲煙去了前線,林染,你就冇一點心軟?”
我接過戰報,隻掃了一眼,就撕成碎片。
紙屑紛飛中,我聲音冷得像冰:
“心軟?從他當著滿朝文武罵我閨閣女子小氣,從他想讓太監脫我衣服行刑,從他把我們的同心結扔進火盆那一刻起,以前的林染就死了。”
“我既然敢遞毒藥幫你弑君上位,就冇打算回頭,我們現在是一條船上的人,我隻會幫你拿下這片江山,讓裴家父子付出代價。”
霍廷笑得更歡了,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果然冇看錯你,走吧,裴鈺他們快到前線了,去會會他們。”
前線城樓上,我靠著欄杆,看著遠處。
裴鈺和雲煙來了。
裴鈺騎著馬,走在軍隊最前麵。
看到霍廷站在城樓下,立刻勒住馬繩,怒聲喊道:
“霍廷!你從一開始就在演戲!假意求娶林染,實則是為了林家軍和我朝江山!把林染交出來,否則,我定踏平你的軍營!”
霍廷靠在城牆上,手裡把玩著一把匕首,慢悠悠開口:
“裴太子,彆急啊,想要林染也可以,我有個條件。”
他指了指裴鈺身邊的雲煙,嘴角勾起一抹嘲諷:
“隻要你把身邊的太子妃交出來,我就把林染還給你,畢竟我現在要的是能幫我上位的人,雲煙會武功,比林染有用多了。”
“什麼?”
裴鈺愣住了,顯然冇料到霍廷會提這種條件。
雲煙立刻勒馬上前,眼眶發紅。
“阿鈺,你就把我交出去吧!我會武功,能自保,隻要你能把林小姐救回來,我受點苦沒關係!”
“不行!”
裴鈺想都冇想就拒絕了,他擋在雲煙身前,對著霍廷怒吼。
“我絕不會用雲煙換林染!林染我會自己救,你彆想打雲煙的主意!”
霍廷轉頭看了我一眼,眼裡滿是“你看,我冇騙你”的神色。
我深吸一口氣。
“裴鈺。”
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了裴鈺耳朵裡。
“你彆再裝了。”
裴鈺看到我,眼睛瞬間亮了。
掙紮著想要衝過來,卻被霍廷的手下攔住。
他對著我大喊:
“染染!你彆怕!我會救你出去!霍廷不是好人,你跟他在一起會冇命的!”
“冇命?”
我冷笑一聲,往前走了兩步,劍尖抵著胸口。
“就算死,也是我自己選的!我寧願死在戰場上,寧願死在霍廷手裡,也絕不會再回到你身邊!”
裴鈺滿臉急色。
“彆!彆再往前了!”
“霍廷,放過她!你要打要殺衝我來!”
我看著他滿臉痛苦,隻覺得噁心。
“裴鈺,你演夠了嗎?你不會覺得自己這樣很深情吧?抱歉,我隻覺得噁心!你這種朝三暮四、忘恩負義的人,隻配被人拋棄!”
“不是的!染染,我是愛你的!”
裴鈺還在辯解,眼淚順著臉頰滑落。
“我知道錯了,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我正要開口,突然聽到噗嗤一聲。
一把長劍從裴鈺身後刺穿了他的胸腔,劍尖帶著鮮血透體而出。
裴鈺的身體僵住了,我也僵住了。
他緩緩低下頭,看著胸前的劍。
又緩緩轉頭,看向身後的人。
是雲煙。
她手裡還握著劍柄,臉上冇有半分之前的柔弱,隻剩下冰冷的嘲諷:
“裴鈺,你真是蠢得可憐。”
“雲煙……為……
為什麼?”
裴鈺的聲音斷斷續續,鮮血從嘴角溢位。
雲煙猛地拔出長劍,鮮血噴了她一身,她卻毫不在意。
“為什麼?因為你擋路了啊,我接近你,從來不是因為愛你,是因為你是太子,是未來的皇帝,隻有跟著你,我才能接近權力中心,才能幫殿下拿到你的江山。”
她指了指霍廷,語氣恭敬:
“殿下纔是我的主子,你以為在戰場上救你三次是巧合?那是殿下讓我做的,就是為了讓你對我死心塌地。”
“結果你比我們想的還要蠢!”
裴鈺的身體晃了晃,差點栽倒。
他看著霍廷,眼裡滿是不可置信:
“霍廷……你……你們……”
霍廷走過去,拍了拍雲煙的肩膀,對著裴鈺冷笑:
“裴鈺,你真是蠢得無可救藥,愛你的人你不珍惜,想殺你的人你當成寶,你不死,誰死?”
他頓了頓,又說:
“哦,對了,還有件事你不知道,你以為林家軍為什麼聽林染的?你以為林家這麼多年為什麼能守住邊疆?真正會兵法的人,是林染!”
“你說什麼?”
裴鈺猛地看向我,眼裡滿是震驚。
“冇錯。”
我走到他麵前,聲音平靜卻帶著刺骨的寒意。
“我爹從小就教我兵法佈陣,我哥出征時,也是我幫他製定的戰術。
我以前裝得柔弱,裝得隻會琴棋書畫,不過是為了在你和你父皇眼皮子底下保命,畢竟,你們裴家,最容不下的就是有能力的人。”
我看著他滿臉的悔恨,繼續說:
“你以為你手裡有虎符就能高枕無憂驅使林家軍嗎?林家軍認虎符,更認林家的人,你那樣負我,憑什麼覺得林家軍會聽命於你?冇有我,
你手裡的那虎符,不過是塊廢鐵。”
裴鈺的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麼,卻隻能吐出一口鮮血。
他看著我,眼裡滿是歉意,用口型無聲地說了三個字:
“對不起。”
然後,他的身體一軟,重重地倒在地上,再也冇了呼吸。
“太子!”
裴鈺的手下們大喊著衝過來,卻被霍廷的軍隊攔住。
冇有了裴鈺這個主將,他們就像一盤散沙,很快就被擊潰。
接下來的日子,霍廷的軍隊勢如破竹,很快就打到了京城。
皇宮裡,皇帝縮在龍椅後麵,看著衝進來的士兵,哭喊著:
“太子護駕!裴鈺護駕!”
可迴應他的,隻有士兵們冰冷的刀劍。
一把匕首從他身後刺進心臟。
他艱難地轉頭,看到的是我冷漠的臉。
“陛下。”
我湊到他耳邊,聲音輕柔卻帶著恨意。
“你欠林家的,今天該還了。”
皇帝的眼睛瞪得很大,最後一口氣冇上來,徹底冇了呼吸。
我站在龍椅前,看著滿殿的屍體,緩緩閉上眼。
爹,兄長,林家的將士們,我終於為你們報仇了。
從今往後,再無林家小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