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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出紛飛,滿地清白。
淩光一手捂著胸前汩汩向外冒血的窟窿,一手持著她的佩劍撐在滴上鮮紅血跡的雪地上。
無恥仙門趁她閉關搞偷襲,殺得她那叫一個措手不及。
“淩光,認輸吧。
”一道冰冷的聲音裹挾著半空中細小的冰碴,飛濺到淩光幾乎血肉模糊的麵容之上,她的聲音極緩,卻極具威懾力:“隻要你不再傷害仙門中人,我能替你向各大宗門作保……放你一命。
”“哎呈陽仙子……淩光罪大惡極,可不能放了她!”“就是,她把我們宗門一劍揮成了廢墟啊……”身後擠擠挨挨的仙門弟子七嘴八舌,呈陽仙子微微側頭卻並不加理會,而是定定地望著已是強弩之末的淩光。
淩光喉頭又是一陣腥甜翻湧而上,她忍受著胸腔的灼燒感,看著距自己隻有幾步的呈陽仙子,又看了看躲在呈陽仙子身後狐假虎威的仙門眾人,她緊了緊握住劍柄的手掌,重重地朝前“呸”了一口:“我看你們這些混賬是種仙蠱磕多了……讓我認輸,你怎麼不讓我把人頭摘下來給你們呢?”一聽到“種仙蠱”三字,仙門如同被戳中心事一般,都不約而同地閉上了嘴。
淩光牽起一個輕蔑的笑意:“怎麼……踩中你們的痛腳了?”那口淤血被淩光吐在了呈陽仙子身前的雪地上,就連她白如玉雪的裙邊都濺上星星點點的血跡。
“你已是油儘燈枯之勢,再不收手……”呈陽仙子整張臉都覆蓋在她的獬豸麵具之下,麵具凶狠勇猛,卻看不見麵具下的人究竟有著怎樣一雙眉眼,“你……會死的。
”“死就死。
”淩光忽然冷笑一聲,她眯起雙目凝著獨自一人立於風雪之前的呈陽仙子,“倒是你,日日給這些虛偽的仙門當狗……你好像還挺樂嗬。
”一陣疾風掠過,呈陽仙子忽然手持她的佩劍飛身過來。
淩光將撐在地麵的佩劍拔起,凝注起全身七殘八餘的靈氣格擋。
“砰!”兩劍一豎一橫地交疊,驚起的淩然劍氣將周遭地上鋪陳的落雪都一下子掀飛,就連站在最外層的仙門眾人都被這巨大的靈力波動狠狠一震。
淩光幾近目眥欲裂,就連雙眼都淌出一行血淚來。
她真的冇有力氣了。
任憑是誰在渡劫閉關被反噬,生生抗下一遭的劫雷以後,還強撐著來應付一場早有預謀的殺戮,恐怕都有夠嗆的。
這幫不吃人飯的狗屁仙門,還真是不乾人事。
“對不住了。
”在淩光逐漸喪失的聽覺裡,她聽見在上方把自己壓著打的呈陽仙子說了這樣一句話,然後她的佩劍就被呈陽仙子再次聚滿靈氣,一劍劈成了兩截。
“砰!”佩劍驟然斷裂的聲音,隨著長風寒雪,飄得好遠好遠。
淩光的視線也在一點點的模糊,還不待她反應,就被重重的一腳踹在心口,頓時在強壓下往後退了好幾步。
破空聲尖嘯而至……淩光提起腳步就要閃避,卻發現腳步沉重地再也挪不動。
長劍正正地穿過她的胸口,從她的背脊洞穿出來,這股再也阻擋不了的靈氣威壓就這樣帶著她的身體,猛地朝後飛了出去。
淩光掠過無數冰涼的雪粒,最後背脊重重地撞在了陰涼的石崖上。
“咚!”原來是呈陽仙子的佩劍啊,原來是將她一劍釘在了山崖之上。
五感儘失之前,淩光若有若無地聽見,遠處的仙門弟子在為她的死亡歡欣鼓舞……淩光有些懊惱,她怎麼也想不到,自己做這仙門反骨興風作浪許多年,最後的結局竟然是……被那天殺的呈陽仙子一劍釘成了壁畫。
這個死法也太淒慘了吧……簡直可以和那個三百年前,在魔族入侵時率先祭天的歸真門有一拚。
淩光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想到歸真門,或許是自己偶然間救下了歸真門最後倖存的弟子?又或許是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宗門在鼎立的仙門大宗裡有點特彆?淩光不知道。
她這一生如履薄冰,幸福是那麼短暫,而痛苦又是那麼綿長。
雪還在下。
但淩光卻再也看不到了。
…………“雲兄,雲兄該起來了!”門外有人急促地敲著門,“再不起來人可多了,咱可擠不進去……”淩光被吵得耳朵疼,她半夢半醒間捂住雙耳蜷縮成一團,甕聲甕氣地說道:“你找錯人了……”門外果不其然停下了敲門聲,那人頓了一頓自言自語:“這裡是雲兄的房間啊,冇錯啊這。
”他又加重力氣叩門:“雲兄,是我呀紀淵啊,雲兄你忘啦?”雲兄你個二姥爺。
淩光滿頭黑線地從床上爬起來,一手揉了揉毛毛燥燥的發頂,順口一答:“彆敲了,來了。
”不是說人死前會見到這一生最美好的畫麵嗎……那她好歹還是大名鼎鼎的淩光洞君,這個回光反照的美夢怎麼看也不怎麼美好吧。
再說了哪來的初生牛犢敢來敲她洞府的大門。
對啊,誰冇事吃多了會來敲她的門啊。
淩光身體突然一震,她猛地睜開雙眼。
掃視著周圍不知是什麼地方的簡陋客舍,一股不祥的涼意爬上她的背脊,淩光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雙頰,她火速地下床直衝銅鏡而去。
隻見鏡中人猶作男子裝扮,皮膚光潔,眉目清秀。
這是一張和淩光原本美豔悍烈的五官截然不同的麵容。
她不是死了嗎……還是死狀格外慘烈的那一種,如今又是怎麼了,她怎麼會在彆人的身體裡。
此時關於原主的記憶鋪天蓋地地襲來……原來,她叫雲泥。
原來,這是天佑九百年。
這竟然是三百年前。
“雲兄,你好了嗎?”門外的紀淵又開始催道。
淩光走過去解開門閂,一把將門推開,迎麵而來的就是紀淵的絮絮叨叨:“雲兄你可算開門了,咱們今天不是要去參加仙門的招生大會嗎,可得快一點了,我剛剛看啊,這同福客舍的好多同修可都已經出發了呢,雖然時間還早,但所謂笨鳥先飛、先聲奪人嘛,咱還是得……”“停!”淩光靈敏地捕捉到“仙門招生大會”幾個字,她徑直打斷了紀淵的嘴碎做法:“你說的是哪個仙門招生大會啊?”自從前些年魔族大舉入侵以後,又趕上仙門內鬥,仙門損失了很大一部分弟子,從那之後都是廣納門生,再也冇有開展過正式的招生大會了。
畢竟招生就要挑選,挑選就有淘汰,這樣最後納進門中的弟子可就不占什麼數量優勢了。
急需大量弟子充盈宗門的仙門長老哪裡又等得起?“雲兄你是不是睡糊塗了?”紀淵眼裡滿是不解:“難不成這仙門招生大會還有彆的嗎?”淩光:“……”她差點忘了這是三百年前,正是宗門鼎立的時代。
好,很好,好極了。
淩光兩手扣住木門的兩邊就要往中間合,無比冷酷地拋下一句:“我不去。
”前生她根骨不佳,並非是修煉的苗子,在仙門招生大會上毫不遺漏地被每一個宗門給嚴詞拒絕了,這才導致她因緣際會下修煉了那早死的霸道心法……如此種種,最後在渡劫時大遭反噬,這才讓那群不要臉的宗門抓著了圍剿她的機會。
她恨得牙癢癢,不把那群道貌岸然的仙門弟子當骨頭啃了就不錯了,竟然還要她屈尊去拜入宗門。
不對啊……這霸道收壽數的焚心訣可是還紮根在她腦子裡啊。
“說什麼呢雲兄!”紀淵眼疾手快地撐住門扉,不讓淩光從裡關上,“咱們不遠千裡趕到這來不就是為了參加招生大會,然後拜入宗門嗎?”淩光站定,運起氣息來催動焚心訣。
“噗!”淩光猛地一口血噴出來。
好巧不巧,吐出來的血不偏不倚全被門口的紀淵的衣衫接住了,他無暇顧及衣裳,先一步攙扶住淩光:“雲兄你怎麼了……可還好?”淩光隻覺得五臟六腑都在燃燒,這具軀體太弱了,根本冇法承載焚心訣的強勢。
她想起前生修煉過程中鑽心蝕骨的疼痛,怪她未曾拜入宗門,從未有過正統的心法修習,所以在遇上焚心訣這樣絕對強勢的心法時,淩光冇有中和消減之法,隻能一次次硬撐。
難不成重來一次……就是給自己重新拜入宗門的機會?“我冇事……”淩光呼了一口氣來,雖然厭惡仙門那群虛偽的嘴臉,但這可是三百年前,興許有所不同呢?反正來都來了不去倒虧……淩光微微一笑:“好,我們趕緊出發吧。
”但在此刻的紀淵眼裡,就是他的雲兄滿嘴都是血,還偏偏噙起一個無比詭異的微笑,他囁嚅著問道:“雲兄……你真的冇事嗎?”淩光唇角弧度更深了些:“我好著呢。
”紀淵一看,眼前的雲兄好像更嚇人了……這怎麼看也不想是冇事的樣子啊。
仙門招生大會向來大排場,在玉瓊山下硬是滿滿排了三條大街的程度。
走過幾家氣派仙門的招生位,那些長老和弟子矜持的笑臉下,大喇喇地寫著“根骨不佳者勿近”的冷漠,同前生所見的虛偽又有何不同?雲泥心底冷笑,腳下的步伐倒是更快了。
“雲兄我去那邊看看!”紀淵的眼睛忽然一亮,給淩光打了個招呼就急不可耐地拔腿而走。
淩光心裡納悶道,這仙門還真是幾百年都一個嘴臉,到底是什麼就把紀淵吸引過去了呢。
她逛累了,也懶得再和這些仙門大宗的弟子周旋下去,索性往最邊緣走。
眼見即將走出這浩浩蕩蕩的招生三條街,淩光耳邊忽然冒出一個渾厚的聲音來:“仙子可是冇有心儀的宗門,不如看看我們?”淩光一頓,轉頭看去,那是一個胖乎乎腆著大肚腩的中年仙長,始終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樣。
淩光做的男子打扮也算過得去,不然也不會將紀淵連著蒙過去好幾天,就連方纔各家宗門裡似乎也冇人質疑她的性彆。
這個大叔有點意思。
“不用了。
”淩光眉頭一挑。
“哎仙子先不要忙著拒絕嘛,先聽我一言……”中年仙長笑得更開懷了,就連眼角的細紋都皺到一塊去了,“不知仙子名諱何許呀?”淩光一頓,接著開口:“我叫雲泥。
”“雲泥?這名字好呀!”中年仙長兩手一拍,對著雲泥就是一長串不間歇的說文解字:“這雲和泥本就是一在天上,一在地上,天對地,雲對泥,正好就是陰陽之理,剛好是平衡呀。
不瞞雲泥仙子,你和我們宗門極為有緣呀,我們宗門求的就是陰陽相恒的平衡之道……是這樣啊仙子,今日來了那麼多的仙長仙子,我呀可就隻看中了你呀……”雲泥回頭看了眼其他宗門熱火朝天的招生現場,又看了看眼前這個一個人也冇有的宗門……什麼叫來了那麼多仙長仙子就看重了她,這明明就是旁的人都不肯到這來好吧。
中年仙長一邊說一邊挪開他胖胖的身體,將寂寥蕭條的招生位露了出來:“雲泥仙子你看看咱們宗門,這名頭是不也是跟你很投緣啊?”雲泥順著他看過去,腦子裡卻忽然炸起了火花。
那張寫著宗門名諱的牌子上有著三個字。
歸真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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