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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曆四十二年,春,二月初六。

春日遲遲,春景熙熙。

饒是二月已至,可神山上近來的風吹起之時,還是會令人忍不住地發顫。

冬日裡墜落的霜雪還未來的及全部化開,但那些頑強的雜草碎花卻已經悄悄冒了頭。

山期此時隻穿了件素白寢衣,繡著月照花的暗紋,站在窗戶前,發間未著釵環,隨意的披散著,長髮隨著吹進來的風偶爾飄動。

靜靜地看著玉拂柳上附著的白霜。

它們被壓的枝條垂垂,被迫地隨著微風輕動,再帶著那些細碎的霜雪墜入地麵,不消片刻便融化開來,又無聲無息地消失。

這場景不由得令她感同身受。

她如今,不也如同這被風霜雨雪壓彎了的樹枝嗎?她無力抗拒,也無法抵抗。

今日已是二月初六,離她要前往不周山的日子越來越近,近的讓她心裡發慌害怕。

她山式王室唯一的公主。

可就像一份早就是被安排好的禮物,隻待厄玉殿下成年選親之時,便雙手奉上,任君采擷。

自她懂事之後便知,她生來的使命,便是等著這一天的到來。

若是落選了,也不過就是再聽從王命,去嫁給一個素昧平生的王族殿下,又或是其他家室大些的世家子弟,再低聲下氣地服侍著,討好著。

如同傀儡般過完這漫長的一生,給自己的王室帶來最大的利益。

傷感沉思間,外殿的門吱呀一聲便被打開。

山月輕輕掀開厚重的簾子,又仔細地合攏,生怕寒風湧進來,讓公主受涼。

她的手裡還拿著幾支剛摘下來的寒梅,小心地插在外殿的花瓶裡。

又轉過頭對著內室說道“公主,如今寒霜褪去,寒梅自也少了許多,今日也就這幾支開的好,但方纔奴婢瞧了眼逢春樹,竟然已經發了許多芽”她高興的笑了笑“公主見了定然歡喜”逢春樹,她母親死前所種。

每年至二月,便會開始陸續抽出新芽,接著會開出美麗潔白帶絲絮的花,清香撲鼻,落英繽紛,遠看白花花的一片好不壯觀。

這本應是她每年最期待的時候,今年卻讓她歡喜不起來。

春日過的越快,便意味著她也越快離開神山。

山月邊整理花枝邊絮絮叨叨“今年這春怎來的如此快?如今霜也快化了,待奴婢插好花,得趕緊讓她們去給公主再采些帶露的白霜茶…”她靜靜聽著山月的絮叨,窗外風景依舊,此時卻飄進來了些不知是雨還是雪的水珠。

山期拿手接住,手中一陣冰涼,此時室內的爐火燒的旺盛,它們化地極快,轉眼手心便隻剩下些許水漬。

“公主,您還未起身嗎?”許是自己久未回答,山月的聲音已經放低了些。

她回過神,回道“小月,我已起身了,你一併安排了便是”山式的地勢偏高,這會兒風夾雜著霜雪吹地有些急促,內室隔斷垂地的白玉珠簾被吹地作響。

山月聽她迴應了,知道冇打擾到公主,這才放下心“是,公主,奴婢這便安排下去…”卻突然感到一陣寒意,山月有些疑惑,按說止音殿內爐火旺盛,不該還有寒風入殿。

隻得放下還未整理完的花枝,掀開珠簾走進內室。

剛進去便見著公主隻著單衣立在窗前,她低低一聲驚呼,連忙上去將窗戶關上,窗外的風景便被隔開。

“公主,如今還是有些冷,您怎能穿的如此單薄?而且,您這春嗽纔剛好些,怎可受冷風?”又瞧著山期有些發紅的眼眶,想起宮中那些沸沸揚揚的傳言,說是公主將要遠去不周山,她更是心疼不已。

隻能拿起外衣給她披好,又細心地整理好她的衣飾,這纔將窗戶開了個小縫“公主若是覺得悶,可喚奴婢陪您去外麵走走,但如今您身體並未大好,切不可在外久待”見山期未說話,知她心情不大好,山月轉頭又對著外殿的人發火“憫憐殿下向來身體嬌弱,怎可受風,也不知你們這些人是怎麼當差的”看山月確實著急了,她這才溫聲安慰道“好了小月,此事並不怪她們,是我讓她們彆進來打擾的”她輕拍了怕山月的肩膀“隻是今日覺得心中異常煩悶,這纔開了些窗透透氣”山月自然知道她的煩心來自何處,還未來得及寬慰,外麵又傳來了小神官和婢女們的高聲呼叫。

“太子殿下至”“太子殿下,請您慢些…”“殿下切莫疾馳…”“殿下,殿下…”“還不快些追,若是殿下真摔著了,爾等這些奴才擔待得起嗎?”不過一會兒,外殿的門就被呼的推開,簾子被隨意的推到一邊,風猛的灌進來,引起珠簾碰撞,然後伴隨著山聿的笑聲“阿姐阿姐…”“咳咳咳…”內室的珠簾都被吹的打轉,她冷的一哆嗦,嗓子裡吸了冷風進去,不由得輕輕一咳嗽,又應了一聲“聿兒,你且稍等片刻”山月聽到通傳,此時正快速的給她穿好外衣,將長髮簡單的束在後背,又緊緊繫好狐毛白絨披風。

山期低頭看了看,著裝無甚問題,這才走出內室。

服侍她的侍女們早已殿內殿外跪了一片,卻看到山聿手中抓著一大把月照花,衝著她笑的可愛。

離她穿衣整理也過了一陣,山聿卻未讓她們起身。

她不由得輕皺眉頭,聿兒如今被養的越發嬌縱,對王宮內的奴仆毫無憐憫之心。

她對著跪著的侍女們抬手“起身吧,都各自去做事”看向他手中的花。

月照花林皆似霰。

此花嬌貴,花瓣如彎月層疊堆砌,花蕊如黃晶石剔透,是山式王族專用之花。

正因嬌貴,價值不菲,隻能由王宮內手藝最好的花侍們照料。

每到十五,月亮最圓且剛冒出來時,便搬到月下,曬足三個時辰月光,時間一到,又得立刻搬回去,因而取名月照花。

像山聿手裡的月照花,潔白如玉,花蕊微黃,一看便知道照料的極為用心。

山聿抬手對著她揮舞,腰間刻著象征山式王宮太子徽印的玉佩隨著他的動作被碰地叮噹響。

“阿姐,阿姐你快看,今日花房裡月照花剛開,我便采了這些最好的來獻予阿姐”山聿如獻寶一般,將月照花拿到她麵前“阿姐你快聞聞香不香?”好似是跑地很急,外麵又吹著冷風,他臉上紅撲撲的。

室內外冷熱交替間,他睫毛上的霜化成水珠,山期拿出手帕,仔細地給他擦著臉龐和發稍。

語氣中帶著些責備“爾等是如何照看的,怎能讓太子殿下在宮中疾馳?如今霜雪未化完,若是摔了可怎好?”又接過他手裡的花,先聞了聞,輕輕放在桌上,語氣卻不由得溫柔了許多“聿兒,你以後切莫疾馳,這月照花極美,聿兒摘的,也是最香的”山聿見她喜歡,笑的開心,卻對她的話不以為意,跟著他進來的幾人絲毫不敢推脫,連忙下跪謝罪。

“憫憐殿下,奴才知錯了”看他們如此惶恐,山期這才覺得自己的語氣重了些,不應把自己的焦愁情緒發泄在他人身上“罷了,你們也先退下吧,吾與太子殿下說說話”而後才發現,緊跟在山聿身邊的,竟是父王身邊伺候的大內官山莒,他麵帶難色,似有話說。

其餘幾人退下後,室內隻剩下貼身服侍奉茶的幾人,她朝著山莒點點頭,他這纔敢開口“憫憐殿下,王上邀您即刻前往玉湖殿小敘”他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山聿,似是不便當著他的麵說緣由,隻能繞開這個話題“太子殿下適纔在花房為您摘花,又聽聞王上要召見您,怕晚了便錯開時間,這才急著過來,路上險些還摔著了”山期輕歎一口氣,說是相邀,語氣裡卻帶著命令,雖山莒未言明,但想來也知道是為了什麼事。

“吾已知”“憫憐殿下,王上說的是即刻……”如此催促,令她心生反感。

她並未看他,隻是摸了摸山聿的頭“阿弟,你身為太子,怎可在王宮內疾馳?這幾日纔剛剛化了些霜,真要是摔著了你,還不得哭成小花貓”山聿瞪了山莒一眼,本就想和阿姐多相處些,怎料他不僅告狀,還催促阿姐快些走,心中不滿極了。

又討好似的對著山期笑著“阿姐不必擔憂,都是這奴才混說,今日不過是情況特殊,我才如此”“況且,再不久我便三百歲了,如今跑起來穩當得很”看他這模樣,可愛極了,山期笑了笑,忍住不捏了捏他紅潤的小臉“好了阿弟,阿姐知道你已長大,但我剛剛所言,定然要放在心上”她看了看外頭的天色“瞧著已快到午時,王祖母不是叫你今日過去用膳嗎?阿姐這會兒也要去玉湖殿一趟,晚些時候便過來尋你”食指輕點他鼻尖“阿弟,你可要好好用飯,不許挑食,不然,我可是要生氣的”他最怕姐姐生氣,便認真點頭,一副保證的樣子“聿兒一切都聽阿姐的”山莒心中感歎,這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太子殿下,卻唯獨隻聽憫憐公主一人的話。

見他認真保證,為他整理好衣襟“去吧”又不放心的叮囑他“路上小心些,切勿疾馳”“知道了阿姐,那你快些來尋我”看他蹦蹦跳跳的出了殿,心中一陣柔軟。

桌上的月照花淩亂的擺在在桌上“小月,讓人將花插到內室吧”又對著山莒頷首道“煩請莒內官先行去稟,待憫憐梳妝完畢,便立刻去拜見父王”山莒知道任務完成,這才弓著腰告退“是,公主殿下”看著他離開之後,卻歎了口氣。

該來的,總是會來的,不過早晚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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