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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小公爺沈長鈺成親三年,我覺醒了神識,發現自己是玉帝之女——

天庭上的八仙女。

七個姐姐尋遍四海八荒終於找到我,要帶我迴天庭。

看著一心懷唸白月光的夫君,我用留音石聯絡長姐。

“瓊窈願離開人間,飛昇仙班。”

長姐天樞甚是欣慰,對我囑咐道。

“七日後,人間七星連珠,姐姐們會搭建鶴橋雲梯來接你飛昇。”

“這些天,你便同凡間的家人好好告彆。”

說完,長姐用仙術給在我的神識裡放了一個儲物袋。

要我將在凡間不捨之物收納起來,帶迴天庭。

紅光一閃,瓊華院又迴歸一片暗寂。

偌大的院子清清涼涼,隻有幾盞燭火幽幽晃漾。

我清點著屋子裡的物件,目光流轉間,定格在木櫃上我曾視若珍寶的幾樣東西——

相依相偎的刀雕小木人、鴛鴦吊蘭盆栽、厚若木磚的祈福經書。

都是我和沈長鈺這些年在一起的點點回憶。

我靜靜看了一會,緩緩俯身拿起它們。

而後,一件件扔掉。

三年前,沈長鈺因聖上賜婚纔不得已娶了我,和我扮演了相敬如賓的夫妻。

如今,我要走了,對他而言也算解脫。

收拾完,我正要吹滅燭火就寢,房門卻被沈長鈺推開。

一陣寒氣入屋,我詫然看他:“你怎麼來了?”

一身藏藍長袍的沈長鈺站定,神色一如既往的清冽。

“今日十五。”

聞言,我怔了怔。

後知後覺回想起來,這些年沈長鈺怕麵子過不去,每月初一十五都會留宿我的院子。

以前每每這一夜,我都會殷勤的迎上前伺候他。

但今天,我不想動。

我微微抬眸對候在門外的丫鬟喊道:“小梅,進來伺候小公爺更衣。”

沈長鈺似對我疏離的態度有些錯愕,在丫鬟推門進來之時冷清開口:“不必了,我自己來。”

他自顧自的脫了外衫,環顧一圈四周後皺起了眉。

“屋子裡是不是少了點什麼,怎麼看上去這麼冷清?”

我攥緊手心:“丟了些東西。”

沈長鈺不甚在意地吩咐:“還是要添置一些擺件,不要讓外人覺得我虧待了你。”

我點了點頭:“好。”

以後讓他新夫人添置即可。

一陣茉莉香幽幽飄來,我看向沈長鈺腰間的繡著茉莉花的香囊,神色微頓。

以前,我曾為他繡過伴身的香囊,可他卻說過俗氣,不願佩戴。

直至三月前,我發現他每日都會去城東的戲曲班子捧場,和那當家花旦在後台郎情妾意。

那女子唱戲時扮的是茉莉花仙,頭上戴的簪花也是茉莉花。

自那日起,沈長鈺每日回府,身上都帶著這股香氣。

而今看著他腰間掛著的茉莉花香囊,我才明白不是香囊俗氣,而是做香囊的不是他意中人。

我淡然收回視線,用撥火棍撥動燭火的燈芯。

火光搖曳,沈長鈺把腰間的香囊摘下來,看向的我神色帶著幾分閃爍。

“今日在城東戲班子看到花旦阿春比武招親,那些男的油頭肥耳,都冇入她的眼。”

“我去搶了繡球,幫她解圍,她就送了個香囊給我。”

聽著他親昵稱那花旦為阿春,我微微攥緊了手心。

花旦阿春本名洛少春,是前侯府之女,也是沈長鈺的小青梅。

因為家道中落流落戲班,兩人才斷了緣分。

“若不是聖上賜婚,我定要為阿春守身如玉!”

從旁人口中得知沈長鈺說過的這句話,我至今記憶猶新。

這三個月裡我渾渾噩噩。

痛苦這些年自己對他的付出,以為能焐熱他冰冷的性子。

冇想到他的心不是捂不熱,而是從始至終都隻為另一個女人而熾熱跳動。

對我彬彬有禮,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

不知是因為自己決定要離開,亦或是真的放下了這段感情。

回想起這些,我並冇有心痛的感覺,隻有心如止水。

迎上他的視線,我淡然一笑:“助人為樂,挺好的。”

我的平靜,讓沈長鈺眸底情緒湧過一縷複雜。

頓了片刻,他再度開口:“我既接了繡球,還是要給她一個交代,帶進府讓她做個妾室,你意下如何?”

我看著他,倏地想起成婚前他曾給過我的承諾。

“瓊窈,聖上賜婚讓我娶你,往後我定不會帶其他女子進府。”

這話輕飄飄的,果真風一吹就散了。

四目相對,我淡然開口:“畢竟是前侯府之女,不如讓她做個平妻吧。”

沈長鈺眸色一頓,似是冇料到我會如此大度。

他詫然道:“你之前不是死活不同意府中進女子嗎?。”

我在心底無聲冷笑,當年分明是他許下誓言,怎麼成了我的霸道行徑?

既然他記成是自己所言,那就當做如此吧。

我順著他的話迴應:“以前是以前,現在我想通了。”

因為,我要迴天上去做我的逍遙神仙了。

沈長鈺看向我的眼中,多了幾分感激之意:“你能理解,我很欣慰。”

他走到床邊坐下,順勢就要將我拉至懷中。

他的主動,讓我感到意外。

成婚三載,他一直性子冷冰,在房事上也心不在焉草草了事,從來都冇給過我快樂。

而今能將心上人迎回府,他倒是便得熾熱了。

我偏過頭,下意識推開他:“今夜,小公爺還是去偏榻吧,我來葵水了。”

沈長鈺眉心一蹙,猛然起身。

“你不早說!真是晦氣!”

話落,他大步往外走。

我扯了扯嘴角,隻覺可笑。

在他看來,葵水對男人而言,是汙穢之物。

但女子來葵水如日升月落,是理所應當之事,何來晦氣?

而且,他沈長鈺但凡長點心,也該記得初一那天——

他來瓊華院,我來葵水腹痛難忍,他還命人請了府醫來看我,親自餵了我薑糖水……

女子葵水一月一回,我初一纔來,怎麼十五還會來?

與洛少春有關的一切,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但與自己有關的,他卻忘東忘西。

我深吸一口氣,無所謂的笑了笑。

也不知天上的女神仙會不會來葵水,會不會腹痛……

一夜安好。

我夢見自己回了仙霧繚繞的天庭。

七個姐姐在南天門等著我,百萬天兵天將對我行禮:“歡迎八仙女迴歸仙班!”

他們帶我去淩霄寶殿見了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

父帝母後說,我是他們最後一個孩子,以後整個天庭都是我的倚仗和肆意的底氣。

真好……

翌日上午,大紅綢緞掛滿整個沈國公府。

在這白雪茫茫的冬日顯得格外刺目。

聽聞小公爺三日後便要迎娶洛少春,服侍我的丫鬟小梅滿臉不岔。

“小公爺如此心急要娶那戲子,哪裡有把我們夫人放在心上?”

我想說冇事,卻也覺得沈長鈺行事太過張揚。

不管是平妻還是妾室,洛少春罪臣之女和戲子的雙重身份,都不應如此高調。

沈長鈺如此迫切,大抵是因為他憋壞了,過了這麼多年才如願娶到心上人。

我原本不想妨礙他們郎情妾意,畢竟我還有六日就會離開。

可他不能等我走後再娶新人嗎?

一番權衡,我去了聽竹院找沈長鈺。

“我朝娶平妻,也要走正常的流程,無論是上告官府進行報備,還是娶妻文書蓋章畫押,至少需要半月以上的準備時間。”

沈長鈺皺起了眉頭:“阿春人淡如菊,說從戲班進沈府,一切從簡即可,她不在乎那些虛的儀式。”

我心底閃過一絲嘲諷。

不在乎儀式,卻把府裡弄得大紅大紫,還真是人淡如菊的菊王!

我不想揭穿這種拙劣的謊言,,默默轉身離去。

眼不見為淨,隻盼早日迴天界,斷了凡間的蘭因絮果。

瓊華院。

我看著院子裡那棵半死不活的桃花樹,心情一陣恍惚。

這株樹是沈長鈺親手移植來此的,從前花葉茂盛之時,他還對我說——

“花不儘,月無窮,兩心同。”

我一直精心照料,但樹還是枯萎死了。

正如我和沈長鈺的這段婚姻,也死了。

我斂起五味雜陳的情緒,伸手摩挲著枯樹斑駁的紋路。

“這棵死樹,還是眼不見心為淨的好。”

說完,我拿起牆角的斧頭,對著枯萎的樹乾直直砍去!

砍完樹,我繼續收拾屋裡的東西。

大到牆上掛著的畫卷,小到牆角的青絲,有關我的一切,我全都清理得乾乾淨淨。

房間空空蕩蕩,屜子裡一個巴掌大的小木盒闖進我眼簾。

我打開盒蓋,發現裡麵裝的是一本泛舊的小冊子,寫滿我以前仰慕沈長鈺時的少女心事。

我怔了怔,才拍去上麵的灰。

一刹那,灰塵揚起,我彷彿回到了從前。

十五歲及笄時,我在上香拜佛時,遇見了清貴無比的小公爺。

陌上人如玉,一見誤終生。

當年我救了落水的公主一命,皇後問我要何賞賜,我說想嫁人。

皇後瞬間瞭然少女的心思,即刻賜婚我和沈長鈺。

剛成婚之際,我為做好妻子的本分。

除去把所有嫁妝填給國公府,還每日給沈長鈺做他喜歡的橘糕,為他尋來他想要已久的琴譜殘卷……

但他對我態度一直不溫不火,還與我約法三章。

“一,我若不碰你,你不可主動靠近我。”

“二,我的院子,未經允許,你不可踏入。”

“三,每月初一十五可同房,但必須喝避子湯。”

我以為他生性清冷,默默接受。

而現在,我後悔了。

若我早知洛少春的存在,還有她在沈長鈺心中不可撼搖的地位。

我一定不會同皇帝皇後說出要那樣的賞賜。

而是會早早掐斷心底的萌芽,斬了情絲。

我不是拎不清的女人。

愛得起,也放得下。

如今看著沈長鈺對洛少春的在意,我隻覺自己當年的付出很是可笑和不值。

怎麼就喜歡這樣一個男人,喜歡這麼多年了呢?

我歎了口氣,翻出兩個大箱子,把不要的東西全都清理裝箱。

看著我曾耗時一個月為沈長鈺親手縫製的錦衣布鞋,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銷燬。

放在屋子裡占地方,放乾坤袋帶去天庭更是礙眼。

索性,我喊來小梅:“把這幾箱子東西全都搬出去扔掉。”

小梅點頭,很快叫來一輛馬車,指揮著下人拖箱子出府。

沈長鈺回來之際,正好看到馬車拖著大大小小的箱子從瓊華院出府。

他掃了一眼,又看向有些空蕩的院子。

“你給瓊華院大掃除?”

他身上的茉莉花香味很濃,我淡淡地點了點頭:“馬上要迎新人進府,我把不要的都扔了。”有關他的一切,全都不要了。

沈長鈺愣了愣,隨即頷首:“以後想買什麼讓管家添置,或者等我閒暇,再帶你上街去采買。”

聞言,我心底微微發冷。

以他的聰明才智,隻要認真看一眼我扔掉的是些什麼,便能發現異常。

也是,他快娶洛少春了。

此刻如同意氣風發的少年郎一樣,一心隻有那未過門的新娘子,哪有心思在我這箇舊人這裡?

我剛要開口迴應他,門外沈長鈺的心腹侍衛匆匆走了進來,在他身邊耳語。

我隱約聽見“戲班”二字。

沈長鈺麵色一變,什麼也冇對我交代,立即同侍衛一起往外走。

看著他消失的背影,我麵色平靜的轉身,讓小梅扔了一車又一車的物件。

小梅看著快空得家徒四壁的房間,猶猶豫豫問:“夫人扔了這些,是恨小公爺娶阿春姑娘嗎?”

我微怔,隨即搖頭:“我不恨他。”

有什麼好恨的?

以後,我在天上做我的八仙女,過逍遙快活的神仙生活。

沈長鈺在人間的生老病死,都與我無關。

翌日。

國公府舉辦宴會,沈長鈺呼朋喚友進府,請了戲班子搭台唱戲,為洛少春入府提前慶祝。

戲台上那一曲《裴少俊牆頭馬上》,人人都在為那一對青梅竹馬曆經千辛萬苦,破鏡重圓而感到欣慰。

我入場之際,沈長鈺正觸動情傷,眼尾泛紅地起身離席。

他剛離開,在場賓客立馬議論紛紛。

“小公爺當年冇娶到阿春姑娘,如今補給她十裡紅妝,從戲班到國公府,聲勢浩大得我都羨慕了……”

沈長鈺的好友蕭文立刻八卦道:“聽說阿春姑娘人美心善,若不是她要沈長鈺答應聖上的賜婚,小公爺那可是寧願和她殉情,也不會娶那孤女瓊窈!”

“是啊,聽說小公爺每月初一十五進她院子,也是阿春姑娘要求的。”

聽到這裡,我臉色猝然一白。

原來當初,沈長鈺應下禦賜姻緣,是洛少春的要求。

甚至約法三章定下每月初一十五來自己院子過夜,也是他小青梅的要求!

三年姻緣,全都充斥著謊言和假象。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強行穩定下翻湧的情緒。

沒關係,反正我就要離開了。

無論那些年是怎樣的付出和不甘,都成了過去式。

我踱步走進去。

眾人看到我,連忙噤了聲。

蕭文神色尷尬地起身對我打招呼:“嫂夫人。”

我環顧一週,故意問道:“小公爺呢?”

眾人目光閃爍,麵麵相覷。

蕭文眼底閃過一絲暗色:“他剛纔去了後花園。”

眾人慾言又止,我掃了一眼他們怪異的神色,隨即若無其事的往後花園走去。

遠遠的,我看到了沈長鈺抱著一個身穿戲服的窈窕女子靠在假山。

吻得火熱,像是要將她拆入腹中。

一番索吻,沈長鈺歎道:“阿春,真想今晚就和你洞房。”

他低沉的嗓音飽含情意,是我從未聽見過的暗啞。

他懷中的洛少春麵色羞紅,依偎在他胸口。

“最美好的一夜,當然要留在我們的洞房花燭夜……你老實說,這些年有冇有碰過瓊華院的那個女人?”

沈長鈺大手不安分地在她腰間摩挲,一臉深情款款:“冇有,我一直為你守身如玉。”

洛少春嬌羞一笑,勾住他脖頸吻了上去。

我蜷緊手心,靜靜看著他們。

為她守身如玉?

那這三年間,每個月的初一十五算什麼?

彆人廟裡吃齋唸佛,他沈長鈺來我這兒開葷交公糧?

何其可笑!

他對自己的心上人,竟也如此欺瞞!

想到這,腦海裡恍惚出現一道聲音。

催促著我直接走出去,同沈長鈺當場對峙,讓他顏麵儘失!

但另一道冷靜的聲音卻在提醒我——

沒關係,不重要。

反正我要迴歸仙位,到時人界的記憶都會被抹去,這些年的恩怨糾纏也會如過眼雲煙散得一乾二淨。

至於洛少春,她比我要可憐,被一個道貌岸然男人騙瞭如此之久。

我日後飛昇做女神仙,她卻要嫁給這個偽君子,實在可惜。

看著沈長鈺的手不安分在洛少春身上遊走,整個外衫都快要被他扒拉下來。

我還是冇忍住,轉身大步往回走,再讓下人去將沈長鈺請回大堂招待賓客。

鬆茂堂。

我讓下人給所有賓客上了禦賜的西湖龍井茶,再囑咐梨園班主。

“既是慶祝新人進府,那便莫再唱些癡男怨女,換老少皆宜的圓滿戲。”

眾人端坐席間,紛紛朝我敬茶:“夫人安排得有條不紊,不愧是當家主母。”

我回了一個微笑,隨後抬起茶盞,遮袖喝下。

當家主母又怎樣,還不是他們飯後閒談的悲情角色罷了。

戲過三巡。

沈長鈺終是回了大堂。

他剛在主座坐下,蕭文滿臉調侃看向他:“小公爺怎麼嘴腫了?”

我神色平靜的看過去。

沈長鈺生得好看,薄唇微微腫脹,帶著一抹水潤的緋紅之色。

他根本不敢直視我,對著蕭文含糊其辭:“剛纔有點癢,撓的。”

拙劣的謊言讓眾人鬨堂一笑。

“是嫂夫人咬的吧,我們可都看見了,剛纔嫂夫人去後花園找你了!”

沈長鈺頓時亂了陣腳,尷尬慌張看向我。

我淡然地移開視線:“我讓下人去找的小公爺,冇去後花園。”

滿堂嘩然,不再直言。

沈長鈺也暗暗鬆了口氣,端起茶水一飲而儘。

入夜,宴會結束。

戲班眾人和賓客陸續散去。

沈長鈺心不在焉地對我說道:“我去送送賓客。”

我眸色平靜:“今天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你不用跟我彙報。”

更何況,我也不想聽人撒謊。

沈長鈺臉色有些掛不住,尷尬地轉身走了。

夜色濃稠,碩大的國公府一片清冷。

我回了瓊華院,繼續收拾屋子。

而後又喚來小梅,將賣身契以及銀票遞給她。

“明日一早,你便離開國公府,去過你自己想過的生活吧。”

小梅一怔,噗通跪倒在地。

“奴婢不走,奴婢賣身葬父被主子領回府,便終生都是您的奴仆……”

窮人家的女子不是做丫鬟做小妾,就是被賣進窯子,永遠冇有好出路。

但我不願小梅過這樣的人生。

我將錢袋塞到她手心,亦如長姐贈我改變命運的乾坤袋。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

“你是一個有誌向的女子,不該在後院碌碌無為,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成為女子中的佼佼者。”

小梅麵色一怔,久久無言。

幾息後,她熱淚盈眶,對著我猛磕了三個響頭。

“謝謝主子未曾看輕我,等我達到您期盼的高度,一定再次回來叩謝您!”

我將她拉起來,用帕子擦拭她臉上的淚痕。

“不用回來找我,若是要謝,去道觀裡的玉帝與王母雕像前拜一拜吧。”

感謝他們生了我這麼一個女兒。

小梅雖然不解,卻還是哽聲點頭:“好。”

第二天,小梅早早跟我告彆,揹著行囊離開。

院子裡空蕩蕩,宛如無人居住般蕭條。

我不甚在意,繼續挑挑揀揀,裝乾坤袋的好好收拾,眼不見為淨的全都丟箱子裡。

下午,沈長鈺來瓊華院時,終於發現了異樣。

“怎麼這麼空,就跟冇住人一樣,你不覺得寒酸嗎?”

我一臉平靜地撥弄著手中的乾坤袋:“丟了很多破舊物件,以後你想買什麼再添置吧。”

反正我也不住了。

沈長鈺並未放在心上,敷衍地點了點頭:“等有空我帶你去逛集市。”

院子陷入沉默。

沈長鈺逡巡四周,又忍不住問:“你那個丫鬟小梅呢?”

我隨口一說:“她回老家照顧病重的祖母了。”

這是一個很明顯的謊。

但凡沈長鈺稍微對我上過一丁點心,他就會知道小梅是我在冬天撿回的賣身葬父的丫鬟,哪來的家人?

可他毫無察覺異樣,而是說道:“那我讓管家給你多送幾個丫鬟,這院裡太冷清了。”

我擰了擰眉,脫口而出:“不需要。”以後都不需要了。

我的冷漠,讓沈長鈺眸色閃過一絲愧疚。

似是知道做了對不起我的虧心事,他清了清嗓子,放緩了語氣。

“明天晚上西街會放孔明燈,你去年生辰不是一直想放燈許願嗎?我帶你去。”

我心底微微驚訝,他這是突然良心發現,還是想彌補我什麼。

我很想問他,不用陪洛長春去嗎?

可轉念一想,孔明燈的確是我曾經的一個遺憾。

離開人間前,去放一盞燈也算了卻心事。

我答應了沈長鈺。

翌日傍晚。

我穿著去年生辰穿過的雲錦紅裙,跟著沈長鈺去了西街燈會。

沈長鈺很體貼的帶著我避開人群,還買了糖葫蘆給我。

整條街花燈燦爛,如詩如畫。

男男女女抱著大小不一的孔明燈,書寫著自己的願望,再放飛天空,變成璀璨星子。

我走到孔明燈攤子前,商販滿麵笑意地拿出一個畫著鴛鴦的燈籠出來。

“二位將名字和願望寫一起,這款情人孔明燈飛昇上天,可以到白頭到老,做一對神仙眷侶。”

我有些猶豫,畢竟我隻會在凡間逗留最後三日,不可能和沈長鈺天長地久。

但沈長鈺伸手接過燈籠,細緻地為我準備了毛筆。

“瓊窈,你先寫名字吧。”

我看著他殷切的模樣,微微有些恍惚。

莫不是花好月圓夜色太美,他真把我當成神仙眷侶了?

一想到今日來此,是在完成我去年的生辰願望,我還是默默拿起毛筆題名字。

剛寫完‘瓊窈’二字,正要將燈籠和毛筆遞給沈長鈺。

一個小廝匆匆走來,對著他壓低聲音耳語。

沈長鈺臉色微變,隨即略有愧意的看向我:“我要先去處理急事,孔明燈等我晚點來再一起放。”

“你等我。”

說完,他跟著小廝大步離開。

我看到他離開的背影,是往戲班子方向而去。

心中頓時瞭然。

他要去處理的急事,和洛少春有關。

世人總說一日夫妻百日恩。

可我這段姻緣,卻是見了新人忘舊人。

我深吸一口氣,在孔明燈的另一側寫下“男神仙”三個字。

反正以後我做神仙,未來的夫君肯定也是天上的神仙。

不管是誰,總歸不是沈長鈺。

我將孔明燈芯點燃,恍惚地看著它晃入明燈三千,隨後一點點遠去。

它飛得極高,好似上了九重天。

也不知道姐姐們,會不會看到……

夜漸深,人群也漸漸散去。

直至打更聲響起在空蕩蕩的街巷,沈長鈺也冇有來。

我垂眸看向手中一口冇吃的糖葫蘆,輕聲喃呢。

“沈長鈺,其實,我不喜歡吃甜食。”從來都不喜歡。

我將糖葫蘆隨手送給路邊的乞丐,轉身走回國公府。

一夜安眠。

日色漸起,第二天沈長鈺也冇有來找我,而是派了管家來解釋一夜未歸之事。

“小公爺說他事務繁忙,下個月再帶夫人您去放孔明燈。”

我淡淡一笑:“冇事,他忙他的要緊。”

管家鬆了一口氣,誇讚道:“夫人您真賢惠,小公爺娶到您,真是他的福氣。”

我神色如常般平寂。

……

臘月十八,良辰吉日。

我離開的最後一日,是沈長鈺迎娶洛少春入府的大喜日子。

主廳一片喜色,賓客滿座。

洛少春盈盈一跪,將主母茶捧到我的麵前。

“姐姐,請喝茶。”

聽著她脆盈盈的聲音,我心如止水,隻想儘早走完流程。

但洛少春遞過來的茶盞一抖,在我冇碰觸之際便鬆了手。

我眼疾手快接住杯身,她眼底的晦暗化為詫異。

我看著她,淡淡一笑:“以後端茶得穩,畢竟要伺候小公爺了。”

洛少春眼底閃過一絲尷尬,垂下頭:“是,謹遵姐姐教誨,妹妹以後定和您一起好好伺候小公爺。”

我點了點頭,接上她的話。

“你伺候好,我就放心了。”

儀式過後,主廳觥籌交錯。

我回了瓊華院,安靜看著漸黑的天色,等待七星閃現。

今夜七星連珠,便是照亮我回家的路。

璀璨的星星一顆接著一顆閃現,我抬手正數著。

一身喜袍的沈長鈺進了院子。

“我前幾日忙著娶阿春,冷落了你,是因阿春老家有風俗,成親前幾日新郎官不能見其他女人,怕感情不順。”

聽著他的解釋,我嘴角勾起一個淺淺的弧度。

“我理解。”

理解他們是怕節外生枝,怕我這個主母對他們郎情妾意的感情橫插一腳。

聽見我的迴應,沈長鈺鬆了一口氣,又主動提及西街燈會一事。

“西街燈會月月有,下月我再帶你去放孔明燈,讓你重新補一個生日願望。”

我微微搖頭,輕聲道。

“生辰願望補了一次本就不靈,再補怕是天上的神仙都會生氣。”

沈長鈺愣了愣,神色間似有愧疚之色。

他頓了片刻,又想出一個法子。

“下次給你在府中舉辦一個燈會,到時候你想放幾個孔明燈想寫幾個願望都可以。”

我側頭望向天際一閃一閃的星星,冇有應聲。

他的‘下次’,已經跟我冇有關係了。

沈長鈺看了看我的臉色,又補充道:“今日我迎阿春入府,布了十裡紅妝和八抬大轎,京城人儘皆知,介時定會傳到宮中,陛下若是召你……”

後麵的話,他冇再直言道出,而是用殷切的眼神望著我,等我答覆。

我明白,他是想讓我在皇帝麵前謹言慎行,甚至是幫他美言幾句。

我心底一陣發冷。

他浩浩蕩蕩迎娶洛少春入府之際,從未猶豫和顧慮後果。

現在將人娶回房,卻想起人言可畏。

怕皇帝責備他對禦賜之妻不忠,怕自己的仕途受到影響。

他考慮了很多,卻從未考慮過我。

真是可笑!

斂了神,我淡漠地告知他:“你放心,我已經幫你呈了摺子進宮,聖上不會怪罪於你。”

和離的摺子,我也一併送進了宮。

待我飛昇上天後,訊息應當也傳入國公府了。

沈長鈺不知後事,而是神色倏地鬆懈。

“有妻如瓊窕,我甚是欣慰。”

我一臉平靜:“最後一次了。”

此刻天上七星已經閃現,隻待連成天橋雲梯,姐姐們便會來接我。

我走後,再也不會幫他什麼了。

沈長鈺卻聽成了另一個意思,殷勤獻上誓言。

“這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往後府中除了你和阿春,再也不會有彆的女子。”

“瓊窕,往後我每個月分十五日來你這,不會再讓你獨守空房,國公府的嫡長子,也會讓你生。”

我心底無聲冷笑。

誰在乎給他生兒子?真會給自己貼金!

沈長鈺卻是激動又寬慰,神色溫柔地將一個錦盒塞進我手中。

“這是我早為你準備好的今年生辰禮,明日我就來你院子過夜。”

說完,他拍了拍我的手背,再大步離開瓊華院。

我打開盒子,看清裡麵是一支紫檀簪子後,隻覺諷刺。

我從前一直找他討要紫檀木雕刻的物件,他卻一直冇放在心上。

如今卻在他和洛少春的成親夜上贈給我,是打發嗎?

我扯了扯嘴角,冇有絲毫猶豫地回屋將簪子扔進火爐。

頓時,火花四濺。

一股黑煙騰騰上升,遮住我眼底的冷意。

今夜他沈長鈺洞房花燭。

我瓊窈飛昇成仙,做長生不老的快活神仙!

簪子一點點火化成灰燼,再無一絲痕跡。

一道白光劃過,我走到窗邊,看著天幕上的滿天星子。

七星連珠的星群在天際不斷閃動,搭成一條璀璨之道。

是父皇母後和姐姐們來接自己了!

我嫣然一笑,帶好乾坤袋,大步走出去。

庭院中。

金色霞影如流水般從天傾斜而下,潑灑在我的前方。

它們如同有生命力一般,搭建出一座流光溢彩的雲梯。

“恭迎八仙女迴歸!”天上空盈的聲音悠揚傳來。

金光籠罩之下,我身上的錦緞羅裙漸漸變幻成了仙界的七彩羽衣,泛著瑩瑩光澤。

我深吸一口氣,踩著雲梯一步步往上走。

不再回頭。

國公府。

沈長鈺正哄著洛少春:“彆生氣了,我方纔隻是去瓊華院看一看她。”

“若我不愛你,又何必費勁周折把你娶為平妻?”

洛少春神色鬆動下來,將頭窩在他肩膀上。

而沈長鈺也火急火燎的吻住了她。

卻在此時,蓮玥院外傳來一陣喧鬨。

“快看!天降異象!”

沈長鈺皺著眉起身,正要去外麵嗬斥下人。

推開門的一瞬,卻猛然愣在原地。

天上霞光一片,猶如有人飛昇成仙。

這一幕,他永生難忘。

洛少春跟了出來,攏了攏單薄的裡衣,嬌滴滴地開口:“七星連珠,必定是有聖人降臨世上。”

“說不準,是投胎成我們孩子了呢。”

可沈長鈺卻冇有如往常一般附和她的話,反而覺得心慌意亂。

就如同有什麼東西,似是掌中沙,流逝於他的指尖,他再也握不住。

很奇怪,他此刻心中念著的女人,竟是瓊窈。

沈長鈺正要抬步往瓊華院走去,身後卻縛來一雙柔弱無骨的手,緊緊摟住他的腰。

而後遊走在他身上一寸寸點火。

沈長鈺眼神倏然一暗,轉身將洛少春一把禁錮住,壓在敞開的門上。

……

翌日。

一直到日上三竿,沈長鈺這才從蓮玥院離開。

他看正是用午膳的時候,便打算去找瓊窈一起共膳,好彌補他對這個賢妻這些年的忽視。

一刻鐘後。

沈長鈺走到瓊華院,卻發現院子裡空無一人。

連下人都冇有。

他也冇有看到瓊窈的身影,眉頭蹙了起來。

瓊窈,不是那麼晚起的人吧?

他記得她每日早早就會在院子裡打理她那顆桃花樹。

沈長鈺大步往前走了幾步,直接了愣在原地。

桃花樹呢?

地麵隻剩下一顆孤零零的樹樁。

沈長鈺猛然轉身往主屋走去,語氣冷凝。

“瓊窈?”

他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屋子裡迴盪。

沈長鈺左右環視一圈後,終於發現了一絲不對勁。

梳妝檯上的胭脂水粉冇了,床幔上掛著的驅蚊香囊也不見了,屋子裡的擺設更是幾乎跟遭賊一樣空了大半……

沈長鈺冷著臉走到衣櫃前,驀然打開櫃門。

空空如也!

他心中頓時也跟著一空,隻覺腦子像是被棒槌打了一棍,嗡嗡作響。

沈長鈺在原地杵了很久,才意識到瓊窈走了這個事實。

這個念頭一衝進腦海裡,他心底便下意識生出一股洶湧的怒氣。

瓊窈口口聲聲說不在意洛少春,麵上一副大度。

現在卻在他新婚之夜,連夜回孃家?

她這是在要挾自己?還是給洛少春下馬威?

沈長鈺立馬叫來所有丫鬟侍衛。

詢問瓊窈是否昨夜出府,回孃家了。

可得到的回答卻不如他所想。

“昨夜冇有人出府啊。”

“夫人一直在瓊華院,說為慶祝您娶洛夫人,還給所有下人放了一日假,奴婢們哪敢偷閒,都在院外守著,也冇見夫人出來過。”

既然如此,人一直在院子內,又怎會無緣無故消失?

沈長鈺滿腹疑惑,心臟一直砰砰直跳,像是要跳出嗓子眼。

突然,寂靜的院子中忽然傳來嘈雜聲響。

沈長鈺還未反應,便見一下人神色慌張趕來。

“小公爺,不好了!陛下讓公公來府中傳旨,說是要讓您和夫人和離!”

一語驚人,如同春日驚雷般在沈長鈺耳邊炸響。

他心中的震駭毫不亞於當年他聽見聖上賜婚給他和瓊窈的聖旨。

沈長鈺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麼,瓊窈前腳失蹤,聖上後腳賜旨和離,要說這不是早有預謀,他都不會信!

他匆匆跟著下人往前院趕去。

“奴才塞了些銀子給那公公,他說兩日前,夫人便請了摺子讓陛下允你們和離,一彆兩寬,各生歡喜。”

沈長鈺咬緊後槽牙,兩步並三步走在茫茫雪地上。

好一個“一彆兩寬,各生歡喜”!

夫妻三載,這麼大的事,她竟都不和他商量便擅自做主請求和離,她有冇有把他放在眼裡?

國公府前院。

大紅燈籠掛滿了整個府邸,在皚皚白雪的襯托下顯得格外喜慶。

下人還冇來得及撤下這些慶賀沈長鈺新婚之喜的裝橫。

可這樣的日子,前院卻跪了一地的人。

沈長鈺兩步上前,撩袍下跪。

傳旨公公看著突然出現的他,冷眼掃過跪在地上的沈國公夫婦,對著他們道:“該說的咱家都說,陛下還說,沈國公夫婦身負管教不嚴之罪,罰俸一年。”

“至於小公爺——”

他的聲音又尖又細,刺得沈長鈺耳膜生疼。

在公公還冇把話說完前,他就打斷了他:“我不同意。”

眾人皆驚呆在原地。

沈長鈺極力剋製著臉上的情緒。

“她是不是讓陛下狠狠處罰我?”

“她是不是因我娶了一門平妻,要同我和離?”

世上有幾個男子不三妻四妾,就連皇宮裡的聖上都是後宮佳麗三千。

他這三年隻有她瓊窈一人,她還不滿足嗎?

聽見他問出這些問題,太監皺起了眉。

“小公爺,瓊姑娘並冇有讓陛下責怪你,相反,她讓陛下不要追究你的錯。”

“隻是感情一事,是冷是暖,瓊姑娘是個明白人,她心中有數,咱家也隻是一個傳話的而已。”

聞言的沈長鈺臉色一白,瞬間有些慌了。

“我朝律法,夫妻和離,需得雙方家長同意,而後簽字畫押。”

公公深深的看著他,朝西北方向的皇宮拱了拱手:“這世上,無論貧賤,遵的都是一條律法,那就是陛下的旨意。”

“還請小公爺勿要置喙。”

沈長鈺就像被一盆涼水從頭澆灌下,遍體生寒。

他顫著手接過聖旨,和離兩個字如同利刃一樣紮進他的眼眶,瞬間讓他的雙眸冒起了猩紅色。

與瓊窈結婚時,他身不由己。

與瓊窈離婚時,他無能為力。

眾人散去,沈長鈺緩緩從地上起身,紅著眼吩咐所有下人。

“去找她。”

他自己也出府去四處搜尋。

曾經他們去過的東市,一品樓,花街……

可找了七日,都毫無瓊窈的蹤跡。

沈長鈺這時纔想起,瓊窈的丫鬟小梅,已經很久冇有回府了。

找到小梅時,沈長鈺長槍直入的質問。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瓊窈她要離開國公府?”

看見往日高高在上的小公爺青色胡茬長滿,神情憔悴的樣子,小梅有些驚訝。

她怔了怔,才冷淡告知:“我不知道。”

“可是我能猜到。”

“夫人把最美好的年華都給了您,不僅在您和國公府最艱難的時刻不離不棄,還兢兢業業操持府中大小事務。”

“可是您依舊不溫不火對她。”

“若您與她男女對換,怕是您也會膩了,倦了,放手離去。”

“外麵的世界花花綠綠,男子溫文爾雅,邪魅狂狷的都不少。”

“一個有能力又有毅力的貌美女子,怎麼就不可以與您和離,去追尋更好的天地?”

就像沈長鈺,不也是喜歡嬌滴滴的戲子伏在他身下的模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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