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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聞纓是七皇子謝長瀾夜夜掐腰寵的“紅纓槍”。
為了謝長瀾,她敢闖暗衛營奪令牌,敢掌暗閣替他肅清異己。
金釵之年,她更是白袍浴血,單槍匹馬挑了江南十八寨,助他穩坐封地。
自那以後,謝長瀾更是將她寵成了天上月。
及笄那日,他拉著她在月光下拜天地:“阿纓,此生唯願一生一世一雙人。”
後來,落纓樓為她而起,他親手替她卸下佩劍,指尖撫過她滿身傷疤時,眼底是偏執的溫柔:
“我的阿纓純潔若雪,往後不必再握刀。有我在,我護你萬年。”
薑聞纓信了,信到連暗閣的事務都交了出去,隻守著落纓樓,守著他那句
“一生一世一雙人”。
直到上京城突然起了座晚照樓,紅綢纏了半條街。
她混在人群裡,眼睜睜看著謝長瀾騎著高頭大馬過來、看著聘禮流水般抬進樓裡。
他以為瞞得嚴實,卻不知薑聞纓半年前就拜了東方先生學習棋藝;
更不知那位被他用十裡紅妝求娶的姑娘,正是她日日帶在身邊、無話不談的師妹。
……
帷帽的輕紗下,薑聞纓握著帽簷的手微微發顫。
方纔還揣著跟師妹分享近況的喜悅,此刻早已蕩然無存。
她怎麼也不敢信,師妹口中的
“良人”,會是謝長瀾。
是昨晚還將她圈在懷中,說
“阿纓,我要死在你身上”
的謝長瀾;
是今早笑著吻她額頭,說
“今日巡查,晚些陪你用膳”
的謝長瀾。
心口倏然傳來尖銳的疼,她攥緊袖口,指甲幾乎嵌進肉裡。
那她算什麼?
是他藏在落纓樓裡,見不得光的影子嗎?
抬頭望向
“晚照樓”的匾額,筆鋒淩厲是謝長瀾獨有的字跡,卻比刀刃還刺目。
當年京城人人皆知,這位書畫雙絕的七皇子,為她的落纓樓題完字後便當眾封了筆。
他那時的承諾還猶在耳邊:“阿纓,此後我的筆,隻為你落。”
可如今,他倒為彆的女人落筆生花了。
眼眶酸澀得發漲,她剛壓下心中翻湧的情緒,就見一抹鵝黃身影從樓裡奔出。
葉青晚穿著簇新的繡裙,像隻雀兒似的撲向謝長瀾。
馬背上的人原本還帶著矜貴疏離,見了這身影,眼睛瞬間亮了,飛身下馬就將人輕攬入懷。
薑聞纓的心猛地一縮,眼圈霎時紅了。
她這才後知後覺地想明白:難怪他們當初拜天地,冇有十裡紅妝,冇有高朋滿座,隻有院中的一輪冷月,和他一句輕飄飄的
“一生一世一雙人”。
或許從始至終,他都覺得她這隻會耍刀弄槍的孤女,配不上七皇子妃的名頭,隻配做個藏在暗處、替他暖床的人。
心口像被掏走了一塊,空落落的疼。
三年前的畫麵突然湧進腦海:那時皇家都嫌她是個孤女,配不上風光霽月的七皇子。
連太後都私下找她談話,話裡話外都是
“你配不上長瀾”。
她心灰意冷,留了封信就離了京。
是謝長瀾不眠不休追了七日,跑死了十匹戰馬,纔將她尋回。
那時他雙眼通紅,抓著她的手腕不肯放開:“阿纓,你要帶著本王的命,逃去哪裡?”
話落,他卻突然跪下來,讓侍衛取來鞭子,當著她的麵抽了自己九十九鞭。
“讓阿纓冇安全感,是本王的錯,當罰。
”
他忍著疼,目光卻緊緊鎖著她,“本王發誓,此生定不負你。”
後來,謝長瀾還給了她一張去往西燕的路引,和一塊專屬鏢隊的令牌。
“阿纓,我早年與西燕有隙,被禁入皇城。”
“若我將來負了你,就罰我永世不能見你。”
薑聞纓接過時,被他狠狠拽進懷裡,“阿纓,這一輩子,我都不會讓你用上它們。”
周圍此起彼伏的
“恭喜”
聲,將她拽回現實。
是謝長瀾親自給眾人在派發喜餅,雪白的喜餅裹著紅紙,很快遞到了她麵前。
薑聞纓手心沁滿冷汗,想逃,腿卻像灌了鉛。
那隻曾在她身上遊走過無數次的手,此刻就停在她眼前。
她垂眸,怔怔地望著那修長雙指間,夾著的雪白喜餅,耳中一片嗡鳴。
顫抖著接過時,她艱澀地張了張嘴,說了句“恭喜”。
謝長瀾似是察覺了什麼,指尖下意識朝她帷帽的輕紗探來……
謝長瀾的指腹剛觸到帷帽輕紗,不遠處便傳來葉青晚嬌柔的喚聲:
“王爺
——”
圍在一旁的世家子弟立刻起鬨:“葉姑娘該改口叫‘夫君’了,再過幾日可就是王妃啦!”
葉青晚羞得躲到謝長瀾身後,他轉身時眼底已漫開寵溺,輕描淡寫替她解圍:
“彆逗她,她膽子小。”
趁這間隙,薑聞纓踉蹌著落荒而逃。
她在街巷裡遊蕩了三個時辰,直到天黑纔回落纓樓。
將涼透的喜餅擱在桌案上,她瞥見桌角新添的三封信件,手一抖,手肘撞開了桌下機關。
一麵暗鏡緩緩滑出。
落纓樓是謝長瀾請墨家巧匠打造的,通過這麵暗鏡,她便能隱秘地觀察樓中所有角落。
他當初還笑著說:“阿纓,我的一切都對你敞開,這樣你會不會更有安全感?你想瞧什麼,都可以放心看。”
那時她隻覺得暖心,此刻卻隻剩自嘲。
她剛想合上開關,就聽見謝長瀾貼身侍衛的聲音:
“王爺,您當真要娶葉姑娘?聞纓姑娘那邊……”
她的動作頓住,目光釘在暗鏡上。
鏡中謝長瀾醉意未消,聞言卻瞬間冷了神色:“嘴巴嚴實點!這事敢傳到阿纓耳中……”
他
“啪”
地將匕首拍在桌案,侍衛立刻噤聲。
下一秒,謝長瀾卻勾唇摸出一份明黃婚書:“母後催得緊,這婚書已蓋了宮印,作不得假。”
“那您和聞纓姑孃的婚書……”侍衛忍不住追問。
謝長瀾將婚書鎖入暗格後,才語氣漫不經心地迴應:
“當年母後攔著蓋不了印,我隻能先給阿纓一份假婚書,不然她怎會甘心留在我身邊?”
他頓了頓,眼底閃過一絲不耐,“阿纓性子太烈,不適合做王妃。有本王寵著她,讓她安安穩穩待在落纓樓,就夠了。”
薑聞纓隻覺腦中嗡鳴,整顆心像被撕了道口子,痛不欲生。
原來,她視若珍寶、日日藏在錦盒裡的婚書,從來都是假的。
“聞纓姑娘頗有手段,暗閣裡的人都服她。要是讓她知道了真相,再像三年前那樣離開……”
侍衛的提醒讓謝長瀾瞳孔一縮,隨即冷聲道:
“那就永遠不讓她知道。給暗影加派人手,務必盯緊阿纓。”
薑聞纓咬緊牙關,喉間苦澀蔓延。
怪不得今天她去晚照樓的路上,暗影的人瘋了似地攔著她,甚至動了手,險些讓她肩上的舊傷複發。
原來竟都是謝長瀾的授意。
還未等她從剜心的真相裡緩過神,就聽侍衛又問:“王爺,您到底更中意誰?是聞纓姑娘,還是葉姑娘?”
謝長瀾指尖撥著酒盞,眼底漾著柔情:
“自然是阿纓,可她棱角磨不平。青晚乾淨、簡單,養她也算圓了遺憾。”
侍衛揣摩著他的心思,試探著問:“王爺,您是不是還介意聞纓姑娘當年為了救您,闖楚家寨的那三天三夜?”
“京中……總有些不好聽的閒話。”
薑聞纓的心猛地一墜。
當年,謝長瀾被綁入楚家寨中,她單槍匹馬闖進去,最後拚了半條命纔將他救出。
可京中卻傳得沸沸揚揚,說她在寨中失了清白。
冇人信她,隻有謝長瀾,那時他抱著她,捧著她的臉,吻過她臉上每一道新添的疤,語氣堅定地說:
“我的阿纓最乾淨,誰也不能說你半句不是。”
可現在,暗鏡裡的謝長瀾冇有應聲,隻是拿起酒盞,將杯中酒一飲而儘。
那沉默,就是最狠的默認。
“七日後大婚,務必瞞住阿纓。”
謝長瀾的聲音再次響起,“最好讓人‘不小心’傷了她,送去城外彆苑待些時日,等大婚結束了再回來。”
薑聞纓心裡緊繃的那根弦,終於斷了。
原來她的傷痛,在他眼裡早已無關緊要,甚至成了他控製她、不讓她礙事的手段。
她麻木地走回桌案,拆開了那三封信件。
心裡卻冇半點波瀾。
可馬車竟在不遠處停下,謝長瀾撐著傘快步下來,又隨手把傘丟在一旁,就那麼站在雨裡,朝著馬車裡的人低聲道歉:
“娘子,我錯了,你要罰便罰我。”
雨水很快打濕他的衣袍,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清瘦的輪廓。
閃電偶爾亮起,照亮他蒼白卻帶著幾分倔強的臉。
薑聞纓看著這熟悉的求饒模樣,忽然笑了,笑著笑著,眼淚就滾了下來,混在雨水中,悄無聲息地冇了蹤跡。
走回落纓樓,已是深夜。
案上又放著熟悉的字條:【阿纓,事情棘手,晚歸,勿念。】
她扯了扯嘴角,簡單清洗過後,胡亂給小腿和手背的傷口塗了藥。
次日醒來,寢房門被輕輕推開。
換了身錦袍的謝長瀾走了進來,雙眼紅得可怖。
他快步走到床邊,仔細檢視她的傷勢,“阿纓,是誰傷了你?是不是暗影又不安分?我明明……”
話到嘴邊突然頓住,似是怕說漏嘴。
他俯身吻了吻她的額頭,語氣堅定:“不管是誰,我都會為你報仇。”
“不用了,我自己會解決。”
薑聞纓搖了搖頭。
接下來的日子,謝長瀾事事親力親為:抱著她去潔麵淨手,親自為她穿衣綰髮,連金創藥都是他一點點塗在傷口上。
薑聞纓木然地看著他脖頸處若隱若現的紅痕,任由他擺弄。
用完早膳,謝長瀾攥著她的手不肯放:“阿纓,今日是花神節,我帶你去轉轉,給你摘最漂亮的花。”
花神節是大啟青年男女最看重的節日。
女子坐在高台上,男子要闖過重重障礙,爬上高台摘得鮮花,再將花送給心儀之人,把她從高台上
“救”
下來。
對麵馬球場也很熱鬨,幾個紈絝對花神節冇興趣,正湊在一起打馬球。
謝長瀾小心翼翼地把薑聞纓抱上高台,還特意檢查了高台的牢固程度,才放心準備下去。
可他剛轉身,目光就黏在了馬球場上。
葉青晚正站在紈絝身邊,眼眶泛紅,一副快哭出來的委屈模樣,像是被強行拉來的。
謝長瀾頓了下,側頭看向薑聞纓,語氣故作隨意,“那是東方先生的弟子,曾托我照拂一二。”
薑聞纓冇拆穿他,隻淡淡道:“不過去看看嗎?”
謝長瀾的視線牢牢鎖住她,眼底似是劃過一抹受傷:“阿纓,你忘了?你纔是我最重要的人,其他人都不相乾。”
薑聞纓冇應聲,默默轉過頭,望向遠處。
謝長瀾爬下高台,走到第一重障礙前,目光卻不受控製地往馬球場瞥,一次也冇看向高台上的她。
直到
“奪花”
開始,馬球場上的紈絝伸手要去搭葉青晚的肩,謝長瀾毫不猶豫地轉身,朝著馬球場跑去。
薑聞纓看著他的背影,嗤笑一聲,撐著高台的欄杆,準備自己爬下去。
誰知異變陡生。
放著鮮花的高台突然
“吱呀”
著,毫無預兆地砸了下來。
被砸得暈過去前,她看見謝長瀾正把葉青晚護在身後,將紈絝推開。
而他轉頭看向自己時,臉色慘白,撕心裂肺地喊著
“阿纓”。
原來,這就是他口中的
“最重要”
啊……
薑聞纓再次醒來時,渾身像散了架般疼,連動一下手指都費力。
珠簾後隱約傳來談話聲,是謝長瀾的侍從在回話:“王爺,衙門查過了,高台主繩是被人故意割斷的。”
“有侍從作證,那日葉姑娘曾在高台附近徘徊許久。”
空氣霎時靜得可怕,過了好一會兒,才聽見謝長瀾帶著警告的聲音:
“把那侍從送走,此事到此為止,切莫讓阿纓知曉。”
侍從腳步聲漸遠,帶著哭腔的女聲由遠及近,是葉青晚:
“都怪我,若不是我被那幾個紈絝強行帶入馬球場,公子也不會分心,薑姑娘也不會出事。”
接著是食盒打開的悶響,“這骨頭湯我熬了一整晚,就當給薑姑娘賠罪。”
謝長瀾卻將她攬進懷裡,寵溺地責備道:“你昨日也受了驚嚇,不好好歇著,還折騰這些,是想讓我心疼死嗎?”
“我冇有這樣想過……”
話冇說完,葉青晚忽然
“嘶”
了一聲。
謝長瀾急忙拉起她的袖子,盯著上麵的紅痕皺眉:“誰準你弄傷自己的?”
說著,便將人抱起來,“乖,夫君帶你去上藥,順便……懲罰你冇照顧好自己。”
葉青晚泫然欲泣,“那薑姑娘……”
“娘子,我現在滿腦子都是你,哪有心思管旁人。”
謝長瀾的聲音漸漸遠去。
珠簾內,薑聞纓緩緩睜開眼,一滴淚落在玉枕上,悄無聲息地暈開。
醫館的侍女恰好進來,見她醒了,一臉豔羨,“姑娘,你夫君對你可真好!全城的郎中都被他請來了,現在還在外麵候著。”
“你暈過去時,他就跪在醫館外,直到郎中說你無大礙才肯起身。”
薑聞纓眼裡平靜無波,淡淡開口,“他不是我夫君。”
侍女正滿臉訝異,謝長瀾已掀簾進來,快步走到床榻邊,握住她的手輕輕吻了吻,語氣帶著後怕:
“幸好你冇事,可嚇壞我了。”
薑聞纓靜靜抽回手,目光掃過他袖口那抹刺眼的胭脂紅,冇拆穿,隻抬眸問:“高台倒塌的事,有定論了嗎?”
謝長瀾扶她坐起,在她身後墊了軟枕,聲音聽不出異樣:
“查出來了,是個仆人記恨上官,故意割斷了綁繩。那仆人和上官都已經被流放了。”
他說著彆開眼,不自在地摸了摸鼻梁。
這是他說謊時的慣有動作。
“阿纓,我受東方先生所托,得護著葉青晚的名聲,冇料到會出這種意外。”
他從食盒裡端出那碗骨頭湯,“葉姑娘特意熬了湯給你賠罪,這事……
就過去吧,好不好?”
薑聞纓閉上眼。
她還記得去年春日宴,不過是有位公子說她一句
“粗鄙”,謝長瀾就直接讓那公子全府從京城消失。
如今她險些被葉青晚算計喪命,他卻隻輕飄飄一句
“過去了”。
心口悶悶的,卻再冇了往日的痛感。
她輕輕呼了口氣,目光落在床頭的銅漏上。
快了,七日期限快到了,她很快就能離開謝長瀾,再也不受這份折磨。
兩日後,謝長瀾親自為她選了件素白裙裝,說要帶她去青山書院。
“今日是書院的謝恩日,東方先生會義講,我正好有份棋譜殘卷想向她請教。”
薑聞纓坐在馬車上,望著窗外流雲發呆。
謝長瀾不知道,那捲殘譜她五日前就解開了,本想那時告訴他,順便說自己已從東方先生門下結業。
可如今,他早已不配分享她的喜悅。
馬車剛到書院門口,葉青晚的身影晃過,謝長瀾便藉口有事先走,轉眼冇了蹤影。
薑聞纓趁機尋到棋室,向東方先生坦白了身份,也說了自己要去西燕的打算。
東方先生遞給她一枚信物,眼中滿是讚賞:“為師祝你此去前程似錦。”
又指了指窗外,“把你拜師時係的髮帶,繫到院中的桃李樹上吧。”
那株桃李樹是當今聖上還是皇子時,在東方先生門下求學所種,寓意桃李滿天下。
每年結業的學子都會將髮帶係在樹上,以謝師恩。
薑聞纓解下頭上的髮帶,輕輕係在枝頭,望著髮帶上自己的名字,心中百感交集。
身後突然傳來謝長瀾的聲音,“阿纓,你在這裡做什麼?”
薑聞纓平靜回頭,“我迷路了。”
謝長瀾瞧著她眼底藏不住的低落,心頭忽然湧上一絲愧疚。
若不是當年他那點偏執的佔有慾,執意不肯讓她拋頭露麵,或許薑聞纓此刻也能像葉青晚那樣,以學子的身份站在這書院裡。
他伸手攬過她的肩:“阿纓,你會不會怪我當年冇讓你……
”
“若是你還想入書院,我這就去求東方先生……”
“都過去了。”
薑聞纓輕輕打斷他,掙開他的手,“我想在這裡走走,你不是要請教東方先生?去吧。”
謝長瀾被書童引著離開時,還忍不住頻頻回頭。
薑聞纓那張平靜無波的臉,總讓他冇來由地泛起恐慌。
他剛走,樹後便轉出一道身影,是葉青晚。
她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得意,步步走近:“你都知道了吧?該讓你看見的,我可都給你看了。”
“被高台砸暈的時候,很疼吧?”
她故意頓了頓,臉上掛著無辜地笑:“你知道他第一次找我時,說的是什麼嗎?”
“他說‘本王欲以夫君名義養你三載,你可願意’。”
薑聞纓勾了勾唇,笑聲裡滿是冷意:“所以,你從一開始就是故意接近我的,對嗎?”
“把我當傻子耍,很有意思?”
“有意思極了。”
葉青晚笑得更張揚,眼裡卻劃過一抹嫉恨,“我就是想瞧瞧,你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憑什麼他們一個個都對你念念不忘!”
“聽不懂吧?沒關係,很快你就會知道了。”
這時,遠處傳來婢女尋人的聲音,葉青晚輕蔑地瞥了薑聞纓一眼,“我夫君來尋我了,晚上見。”
薑聞纓直到傍晚才明白
“晚上見”
的含義。
謝長瀾竟在湖上備了數艘畫舫,她這才恍然記起,今日是十一年前他撿到她的日子,這天也被他定為了她的生辰。
開場焰火即將點燃時,謝長瀾拉著葉青晚走到甲板:
“阿纓,趕巧葉姑娘也今日生辰,你們一同來點燃焰火,就當為高台的事冰釋前嫌。”
薑聞纓的目光從葉青晚頭上那支白玉簪,移到她身上的流光錦緞裙。
那簪子是去年七夕他送的,裙子是前幾日剛尋遍京中繡坊定製的,就連她手裡提著的蓮花燈,燈麵那幾筆工筆花鳥,一看就是謝長瀾的手筆。
謝長瀾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慌忙解釋:“娘……
葉姑娘冇有合適的衣裳首飾,我便讓她從你那裡隨便選了件。”
他湊近她耳畔,“乖,回頭我給你買新的、更好的。”
薑聞纓輕輕推開他,“我不舒服,葉姑娘自便吧。”
見她臉色蒼白,謝長瀾立刻拉著她坐下,眼底的關切倒不似作假:“是我忙忘了,你身上還有傷呢。”
她抽回手,語氣疏離,“你去招待客人吧,我想自己待一會兒。”
謝長瀾不放心地叮囑幾句,才轉身離開。
可冇過片刻,對麵畫舫上突然響起古琴聲。
是謝長瀾端坐在琴前,指尖撥弄琴絃,一曲《鳳求凰》婉轉悠揚,瞬間驚豔了滿湖賓客。
琴聲剛起,葉青晚便提著裙襬走上甲板,隨著旋律翩翩起舞。
岸邊賓客的竊竊私語,順著風鑽進薑聞纓耳中:
“原來七王爺彈《鳳求凰》是為了她,看來是心有所屬了。”
“誰不知道七王爺有個從小養到大的寶貝疙瘩,當年還救過他的命,被他護得跟眼珠子似的……”
“嗬,你說的是那個在楚家被折騰了三天三夜的‘救命恩人’?哪個男人能容得下這個……
何況是王爺。”
寒意瞬間席捲全身,她控製不住地發抖。
謝長瀾沿著連接兩船的木板走回來,在她身邊坐下,“阿纓,可還喜歡?”
“這曲《鳳求凰》是特意為你準備的,葉姑娘說她剛好練了支舞,便陪著應和了一下……”
薑聞纓抬眸,定定看著他。
那雙眼太過平靜,平靜得讓謝長瀾的聲音漸漸弱下去。
他伸手握住她冰涼發抖的手:
“吃醋了?阿纓,我同她隻是相識,不過是看在東方先生的麵子上照拂幾分。”
“我們都一起走過十一年了,你要信我,我心中唯你一人。”
他攥著她的手,強行將她拉到甲板上。
遠處的煙花正好升空,一簇簇炸開在夜幕裡。
“阿纓,我……”
他的話被一艘突然駛來的樓船打斷。
隨著樓船靠近,葉青晚帶著哭腔的聲音越來越清晰:
“薑姑娘?你在哪裡?我已經把衣裳首飾都換下來了,這便還你,我不該跳舞讓你多想,對不起……”
話音未落,樓船突然調轉方向,朝著湖中心駛去。
緊接著,葉青晚的尖叫聲刺破夜空:“啊!你們是誰?放開我!”
男人的鬨笑聲隨之傳來:“呦,這是哪位好心人,給咱哥幾個送了個這麼標緻的小娘子啊!”
“救命!滾開!彆碰我!”
葉青晚的聲音帶著驚恐,還在刻意朝著畫舫的方向喊,“薑姑娘?你在哪?我好害怕……”
接下來,她的聲音突然中斷,像是嘴被捂住了,隻剩下隱約的衣料撕裂聲和壓抑的哭聲,斷斷續續飄過來。
謝長瀾死死抓著船舷,猛地轉頭望向薑聞纓……
“不是我。”
薑聞纓心頭一緊,忙要喚婢女來作證,“我今晚根本冇同她說過話,更冇碰過她的人。”
謝長瀾卻忽然笑了,伸手將她緊緊摟進懷裡。
“阿纓,彆怕,我怎會為了一個外人,不信你。”
薑聞纓怔怔地看著他隱忍到扭曲的臉,心口忽然發沉。
“阿纓,我得去查清楚此事,畢竟是在我的畫舫上出的事,總得給東方先生一個交代。”
他鬆開她,指尖輕輕劃過她的臉頰,“今夜不太平,我讓暗影護送你先回落纓樓。等你睡醒,一切就都好了。”
他親自叫來暗影,反覆叮囑
“務必護好夫人”,直到看著薑聞纓一行人上了馬車,才轉身回到甲板。
車簾關上的瞬間,天上驚雷乍響,豆大的雨點砸落,轉瞬就成了瓢潑之勢。
甲板上原本燃燒正旺的焰火,被暴雨澆得隻剩零星火星。
像極了她和謝長瀾十一年的羈絆,毫無預兆地就滅了。
薑聞纓隔著車簾縫隙,望向站在雨中的男人,他的身影很快被水霧吞冇。
可下一秒,一塊黑布突然從身後矇住她的頭,一陣刺鼻的輕煙湧入鼻端,意識瞬間沉了下去。
失去知覺前,她猛然想起上馬車時,謝長瀾那道冰冷的目光。
他是故意的,故意用那些甜言蜜語麻痹她,讓她放鬆警惕。
再醒來時,薑聞纓渾身發冷。
她身上的華服早已被換成粗布麻衣,手腳被粗繩緊緊捆著,嘴上塞著布團,發不出聲音。
模糊的視線裡,先映入眼簾的是謝長瀾的玄色錦袍下襬。
他就站在不遠處,隻是冷漠地掃了她一眼,便立刻移開目光
薑聞纓拚命想呼喊、想質問,可渾身痠軟無力,連掙紮都做不到。
侍衛拖拽著她經過謝長瀾身邊時,他吐字如刀,“阿纓,你不能自己被楚家毀了,就把青晚也拖下水。”
薑聞纓的眼淚瞬間決堤。
他終於說出來了。
他跟所有人一樣,不信她是清清白白從楚家走出來的。
怪不得,去年她查出有孕,卻在一場
“意外”
墜馬中失去了孩子。
那根本不是意外,是他不信那個孩子是他的,是他親手害死了他們的孩兒!
無儘的悔恨湧上心頭。
她後悔這些年來,無數次孤注一擲地救他,最後卻隻換來他的嫌棄、背叛,連親骨肉都冇能保住。
“把她送去楚家,換青晚回來。”
謝長瀾的聲音冇有半分猶豫。
薑聞纓瘋了似的掙紮。
她不要回去!
楚家是吃人的地獄,她再也不想踏進去半步!
可四肢被侍衛死死按住,連一絲反抗的力氣都冇有。
就在她瀕臨崩潰時,謝長瀾卻突然放軟了語氣,“阿纓,等我,我很快就回來救你。”
薑聞纓閉上眼,任眼淚砸落。
看著她被拖拽著遠去的背影,謝長瀾突然心頭一慌,厲聲喊道:“等等!把她的袖子撩起來!”
侍衛依言照做,露出她空蕩蕩的左手腕。
冇有那串他親手求來的佛珠手串。
謝長瀾緊繃的神經驟然鬆弛,心底的不安散去大半。
冇有手串,就不是阿纓。
這個替身和阿纓長得太像了,剛纔竟險些讓他認錯。
母後早就說過,已經為這個替身安置好了家人,她是自願來換葉青晚的。
他抬頭看了眼夜空,很快,和暗影約定好的響箭在指定位置綻開,說明暗影已經帶著真正的阿纓到達安全地點。
謝長瀾深吸一口氣,終於放心地轉過身,任由那
“替身”
被拖向楚家的方向。
可他不知道,被當作
“替身”
送進楚家的,從來都是真正的薑聞纓。
她被拖拽著走過巷口時,恰好看見葉青晚滿身淤青、衣衫襤褸地從楚家寨的大門裡走出來。
葉青晚經過她身邊時,刻意放慢腳步,臉上露出一個得意的笑,隨後便搖搖欲墜地撲進謝長瀾懷裡。
“娘子,彆怕,本王來接你了。”
謝長瀾一邊溫柔地安撫,一邊脫下自己的大氅,小心翼翼地裹住葉青晚,打橫抱起她,頭也不回地離去。
身後,楚家寨厚重的木門
“哐當”
一聲落下,徹底將薑聞纓鎖進了這個她曾拚死逃離的地獄。
還冇等她從窒息的絕望中緩過神,一根鐵鏈就砸在了她脖子上。
鏈子的另一端,握在楚家掌權人楚靖陽手裡。
他一身墨色錦袍,慢條斯理地搖晃著鏈子,“薑姑娘,我們又見麵了。”
“當年讓你陪我一夜,你非要給謝長瀾守身,還敢打賭闖我楚家寨的閻羅陣。”
他輕笑一聲,“可惜呀,謝長瀾還是覺得你被我玩爛了,連自己的種都捨得害死。”
“這次更有意思,為了彆的女人,親手把你送回我手上。”
楚靖陽俯下身,指尖捏住她的下巴,“薑聞纓,這次你跑不掉了。”
他伸手扯掉她嘴裡的破布,一顆冰涼的藥丸被強行塞進她的喉嚨,隨即滑進腹中。
很快,一股燥熱從腹部升騰起來,讓她渾身發軟。
楚靖陽將她拖到院子裡,扔過來一袋響箭,“聽說你和謝長瀾有個約定,隻要看到你連發三支響箭,他就是死也會來救你。”
“這裡有三十支,你有十次機會。”
“隻要在你用光響箭前,他來救你,我就放你走。”
他頓了頓,伸手摸了摸她的臉,“如果他不來,你就乖乖做我的壓寨夫人,一輩子留在楚家。”
薑聞纓感受著體內越來越盛的燥熱,指尖顫抖著撿起三支響箭,用儘力氣點燃。
三支響箭劃破夜空,在墨色的天幕上炸開三個刺眼的光點。
一刻鐘過去,夜空依舊沉寂,冇有任何迴應。
薑聞纓迅速再拿出三支,點燃,升空。
依然如石沉大海。
楚靖陽在一旁抱臂看著,嘴角噙著得逞的笑。
第三次,第四次,……直到第九次響箭升空又熄滅,薑聞纓的心已經沉到了穀底。
她冇有再等,直接抽出最後三支響箭點燃。
這是她和謝長瀾的秘密。
連續兩次三聯發響箭,代表形勢已到萬分緊急的地步,從前無論他在哪,都會以最快的速度趕來。
等這次,半個時辰過去了,還是什麼都冇有。
楚靖陽打了一個響指,“好嘍,機會冇了,乖乖做我的壓寨夫人吧。”
薑聞纓的眼淚順著眼角滾落,她死死咬住嘴唇,鮮血順著嘴角蜿蜒成線。
楚靖陽撇了撇嘴,“不願意?不死心?”
他吹了聲口哨,一匹黑馬嘶鳴著奔來,他伸手將薑聞纓拉上馬,重新堵上她的嘴,用大氅將她兜頭罩住:
“那我就帶你去看看,你的謝長瀾到底會不會來救你。”
駿馬飛馳,很快就追上了謝長瀾的隊伍。
原來,楚靖陽早派了一隊人馬,在前方攔路。
謝長瀾看見楚靖陽,雙目赤紅,“楚靖陽,你卑鄙!明明說好了放我們走,竟然設埋伏!”
“你以為憑那幾支破響箭,就能留住我?”
他懷裡的葉青晚突然捂住肚子,滿臉痛苦地低呼,“長瀾,我肚子疼……”
謝長瀾瞬間慌了神,看向楚靖陽的眼神帶著哀求:“她懷孕了,你放我們走!要處置就處置你帶的人,我絕無二話!”
楚靖陽吊兒郎當地靠在馬背上,笑得玩味:“謝長瀾,我給過你機會了,可彆後悔。”
“這樣吧,兩個女人,你選一個。”
謝長瀾冇有半分猶豫,語氣冷漠又急切:“我早選好了!楚靖陽,放我走!”
“那這人,我可就隨意處置咯。”
楚靖陽刻意加重了
“隨意”
二字。
“對!隻要你不攔我,你就是玩死她,我都不管!”
謝長瀾怒吼著,伸手抱緊葉青晚,聲音又軟下來,“青晚,忍忍,我們馬上就到醫館了。”
“乖,隻要你冇事,明日我們就大婚。”
楚靖陽對著手下襬了擺手,謝長瀾立刻策馬狂奔,馬蹄揚起塵土,再未回頭。
大氅下,薑聞纓看著他決絕的背影,突然笑得淚流滿麵。
原來這就是他說的
“愛”。
她在地獄邊緣掙紮時,他在為另一個女人許諾終身,連他們的孩子都有了。
恍惚間,她彷彿看到七歲那年,謝長瀾把她從野狗群裡救出來的模樣:
少年眉眼明亮,塞給她一個熱包子和一把匕首。
“吃飽了,解決它們,我帶你回家。”
後來春日宴,他把她護在懷裡,對著一眾世家公子挑眉:“你們哪來的膽子,惦記我的人。”
可畫麵驟轉,那個說過要愛她萬年的男人,正單手持雁,將葉青晚擁入懷中。
所有的抵抗突然就失了力道,體內的熱浪再次上湧,連楚靖陽那張帶著嘲諷的臉,都變得有些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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