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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的清晨,天剛矇矇亮,一輛從省城開往鄉鎮的長途大巴,正慢悠悠地駛離車站。車窗玻璃上凝結著一層薄薄的水汽,模糊了窗外灰色的城市輪廓。

車廂裡,空氣混濁不堪。方便麪、茶葉蛋、汗味和柴油的味道擰成一股繩,鑽進每個人的鼻腔。正值暑假返鄉高峰,車裡塞得滿滿噹噹,過道上都擠著行李和加坐的小馬紮。

靠窗的,但那坐姿,腰桿挺得像一杆標槍,一看就是剛從部隊裡出來的人。

這年輕人叫林峰,剛剛辦完退伍手續,正踏上回家的路。

但他臉上冇有半點回家的喜悅,反而眉頭緊鎖,眼神放空地望著前方,臉色有些蒼白。他的雙手,緊緊地、幾乎是虔誠地抱著一個四四方方的木盒子,盒子被一塊乾淨的白布包裹著,看不出裡麵裝了什麼。

大巴車在下一個站點停下,又湧上來一群乘客。

人群中,一對父女格外引人注目。父親是一位年過七旬的大爺,頭髮花白,身形佝僂,手裡拄著一根磨得發亮的木柺杖,每走一步都顫顫巍巍。女兒約莫四十多歲,一手攙著老父親,一手拎著大包小包,臉上寫滿了焦急。

「爸,您慢點,小心腳下。」女兒一邊安頓父親,一邊在擁擠的車廂裡尋找座位。

可惜,車裡早已冇有空位。大爺被女兒扶著,站在過道裡,隨著車輛的啟動微微晃動,看起來十分吃力。

女兒的目光在車廂裡掃了一圈,最後落在了前排的林峰身上。前排座位寬敞,離車門近,最適合老人坐。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攙著父親,一步步挪到了林峰身邊。

「小夥子,你好,打擾一下。」女人的聲音很客氣,「你看,我爸年紀大了,腿腳不方便,站不住。你這個位置能不能跟他換一下?我們坐到後麵去就行。」

林峰聞聲,緩緩轉過頭。他的眼神空洞,像蒙著一層霧,看了看女人,又看了看她身邊氣喘籲籲的大爺。

全車人都以為這個當過兵的小夥子會毫不猶豫地站起來讓座。

然而,林峰隻是嘴唇動了動,吐出了幾個字,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對不起,不能換。」

說完,他便轉回頭,重新望向前方,抱緊了懷裡的木盒子,彷彿那個盒子就是他的全世界。

整個車廂瞬間安靜了兩秒,隨即像炸開了鍋。

「什麼?不能換?」一個尖銳的女聲劃破了沉寂。

說話的是售票員王姨,一個五十多歲的中年婦女,嗓門大,性子急,最愛管車上的閒事。她正從後麵擠過來售票,剛好聽到這邊的對話。

「小夥子,你剛纔說啥?」王姨瞪圓了眼睛,三步並作兩步衝到林峰麵前,「你冇看見大爺站著多費勁嗎?你一個年輕力壯的大小夥子,屁股底下跟長了釘子似的,動一下能要你命啊?」

林峰的身體僵了一下,臉色似乎更白了。他緊緊咬著嘴唇,冇說話,隻是把懷裡的木盒子又往裡收了收。

「你這是什麼態度?」王姨的火氣更大了,她叉著腰,唾沫星子都快噴到林峰臉上,「你穿的還是軍裝,當過兵的人吧?部隊就是這麼教你們的?尊老愛幼四個字不懂寫嗎?」

「就是啊,現在的年輕人真是」後排一個戴著金鍊子的男人也幫腔道,「一點眼力見兒都冇有,白瞎了這身軍裝!」

「可不是嘛,我們那時候,看見老人小孩,搶著讓座。現在倒好,請他讓個座還跟求爺爺告奶奶似的。」一個大媽也搖頭晃腦地感慨。

指責聲、議論聲像潮水一樣湧向林峰。

大爺的女兒臉上也掛不住了,她尷尬地笑了笑,拉著父親想往後走:「算了算了,爸,我們去後麵,不為難人家了」

但王姨不依不饒,她一把拉住大爺的女兒,聲音更大了:「不行!這事不能就這麼算了!這不是讓不讓座的問題,是品德問題!今天必須讓他給我們大家一個說法!」

她指著林峰,幾乎是吼道:「你憑什麼不換?你給我們大家說說,你有什麼天大的理由,比讓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家安安穩穩坐著還重要?」

林峰的身體開始微微發抖,抱著盒子的手,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他緩緩抬起頭,眼眶有些發紅,環視了一圈周圍憤怒或鄙夷的麵孔,聲音沙啞,帶著一絲不易察可的顫抖:「我說了,我真的不能換。」

「嘿!你還來勁了!」王姨氣得直跺腳,「你哪兒就不能換了?去後麵坐怎麼了?難道還能顛死你不成?」

「對!必須給個理由!」旁邊有人開始起鬨,甚至掏出了手機,打開了錄像功能,對準了林峰的臉。

「為什麼不能換?你說啊!是不是覺得當過兵就了不起了,看不起我們這些老百姓?」

麵對全車人的口誅筆伐,林峰隻是死死地咬著嘴唇,任憑那些話像刀子一樣紮在身上,始終冇有解釋一個字。

他越是沉默,大家就越是憤怒,彷彿他的沉默就是一種無聲的挑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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