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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海在腳下鋪展,萬頃波濤凝固成剔透的晶石,倒映著九天之上流動的極光。椿跪在鏡海祭壇中央,任由銀髮姨母將刺骨的海藻汁塗抹她的額心。
“閉眼,椿。感受血脈裡的潮汐。”
椿合上眼簾,聽見自已的心跳與遠方雲鯨的吟唱共振。這是她等待三百年的蛻鱗禮——九天海境神族成年的儀式。今日之後,她將化豚越界,遊曆人間七日。
“記住三戒。”姨母的聲音如寒冰相擊,“不現形於凡人,不乾預生死,不動情念。破一戒,海蝕三分;破三戒…”
“神形俱滅,歸墟無存。”椿流暢接話,指尖卻微微顫抖。她偷偷睜眼,瞥向祭壇外圍觀禮的人群。視線掠過一張張肅穆的麵孔,最終定格在祭壇西北角。
瑕站在那裡。
他披著銀鱗族侍衛的玄甲,紅髮在極光下如叛逆的火焰。當長老們低頭祝禱時,他忽然抬眼,拇指在頸間快速一劃——那是他們幼時約定的暗號:“彆怕”。
椿急忙垂首,嘴角卻忍不住揚起。三百年來,每次她受罰跪洗雲階,瑕總會偷偷這樣比劃。即便他十年前晉升銀鱗衛後變得疏離,這個手勢從未變過。
“禮成!”青靈高呼。十二位青水族老通時將權杖頓地,鏡海驟然龜裂。椿感到脊背劇痛,肩胛骨撕裂出炫目光芒——
再睜眼時,她已化為通l熒光的白豚。
“去吧!”姨母揮淚擲出引路貝,“七日後,循貝聲歸返!”
白豚縱身躍下雲海,穿過水霧迷障時,她最後回望了一眼。瑕的身影已不見蹤影,唯有祭壇中央的光玉裂分出一枚玉璧,追著她墜入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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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大海的鹹腥氣撲麵而來。
白豚在浪濤間歡快地翻滾,銀月將海麵鋪成碎玉之路。她追逐發光的引路貝,想起瑕昨夜偷帶給她的人類畫本——那些會移動的鐵船、夜明珠壘成的高塔、還有綻放於空中的火色花朵…
“嗷!”尖嘯聲突然炸響。
暴風雨毫無征兆地席捲而來,墨雲中翻滾著非自然的紫電。巨浪將白豚拋向礁石群,她拚命凝聚神力想要騰空,卻發現靈力在迅速消散。
——是噬神網!專門捕殺異界生物的巫法陷阱!
黑網從海底升起,鎖死她的退路。鋼針般的網線勒入皮肉,血珠滾落海水竟化作紅珊瑚。白豚絕望地嘶鳴,意識逐漸模糊…
“好大的白魚!”
清亮人聲穿透暴雨。漁郎鯤和母親穎本來正在岸邊停泊漁船,準備回家,看見大白魚遇險後,鯤留下母親穎。
“鯤!危險!彆去!”漁婦穎喊到,青年哪裡肯聽,他從礁石後躍出,赤腳踏浪如履平地。他手中骨刀閃過幽藍光芒——竟是能斬斷神力的龍脊刃!
“彆怕,我救你。”青年鯤砍向妖網時虎口震裂,血滴在椿的額頂燙得驚人。最後一根網線斷裂的瞬間,紫雷轟然劈下!
“小心!”椿脫口驚呼,完全忘了自已仍是豚形。
青年聞聲猛震,卻毫不猶豫地將她推離雷擊中心。電流貫穿他的胸膛,焦糊味瀰漫開來。
“快…逃…”他跌入怒海前,將染血的骨刀塞進她鰭下,“媽媽…藏在…”
滔天巨浪吞冇了未儘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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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豚踉蹌飛回九天海境時,蛻鱗禮的慶宴尚未結束。
她縮在雲礁後變回人形,顫抖著捧起那柄骨刀。刀脊的藍光映亮她額間——青年鮮血灼出的印記正在發光,形成一個“回”字咒印。
“私攜人器入境?”冰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椿駭然轉身,看見瑕站在陰影裡。玄甲沾記夜露,彷彿已等侯多時。
“我…”
“彆說。”瑕快步上前,突然將她拉進懷裡。雲鯨恰在此時遊過,投下的光芒照亮他蒼白的臉。“巡邏隊馬上就到,”他急促低語,一把奪過骨刀塞入胸甲,“現在立刻回房,擦掉額間血咒。今夜你冇見過任何人。”
椿怔怔看著他染血的護腕——那是被龍脊刃神力反噬的傷痕。他早就知道她會遇險?
“為什麼…”幫我這三字還未出口,遠處突然傳來哀慟的哭喊。
瑕臉色驟變:“是歸墟井方向!”
他們狂奔至通天井邊,隻見井中浮起一具人類屍身。正是那個救她的漁郎鯤!漁婦伏屍痛哭,發間簪著的玉璧不斷滴落露珠,像眼淚也像鮮血。
“鯤啊!我的兒啊!你咋不聽媽的話!說看見天神白豚遇險…非要冒死相救…”漁婦穎猛抬頭,血紅的眼直刺椿的心臟,“為什麼神不救他?!”
椿踉蹌後退,胃裡翻江倒海。井水倒映出她額間發光的“回”字咒——正是這道血咒將青年鯤的靈魂引到了歸墟井!
“觸犯天條了,椿。”青靈的聲音如寒冰從身後傳來,“私受人類血氣,引渡人魂入境。按律當剮鱗百年。”
瑕突然橫跨一步擋住椿:“青靈明鑒,那是我的血咒。”
全場嘩然。
瑕抬手亮出腕間傷口:“我今早巡邏誤觸龍脊刃,血咒沾染了椿。一切罪責在我。”他單膝跪地,甲胃碰撞聲斬釘截鐵,“願領雙倍剮鱗之刑。”
椿如墜冰窟。她眼睜睜看著銀鱗衛鎖住瑕的琵琶骨,血順著他曾經為她比劃“彆怕”的手指滴落,在雲階上綻開杜鵑般的紅。
當審判團押著瑕走向噬鱗崖時,瑕忽然回頭望向她。
暴雨初歇,第一縷晨光刺破雲層。他用唇形無聲地說出三個字,這次不再是“彆怕”。
是“活下去”。
椿指甲深掐進掌心,摸到青年漁郎鯤臨死前塞給她的東西——那不隻是骨刀,還有一枚藏在刀柄裡的玉璧,此刻正隨著她的心跳發燙。
雲海儘頭,蟹姑姑的幽冥船悄然浮現。船頭老嫗輕撫籠中夜鶯,哼唱著破碎的歌謠:
“九天境啊九海水~
白豚泣血玉璧飛~
偷得魂玉換郎歸~
莫問代價悔不悔~”
椿猛地握緊光玉飛分出來小玉壁,任光玉的小玉壁沿紮入血肉。
她想起青年墜海時的笑,想起瑕跪地領罪時的目光,想起漁婦絕望的哭泣。
歸墟井中,漁郎的亡魂正隨旋渦沉向虛無。再不止損,他將永世不得超生。
“等我。”她對著井輕語,轉身走向與幽冥船相反的路徑——青水族禁地,藏魂玉的所在。
腳尖掠過之處,雲海悄然開出青色玉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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