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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臨璟,李姝儀的家眷,補辦戶帖。”
戶房書吏將文書推回冰冷的案台,眉頭皺得死緊。
“沈公子,你這戶帖是偽造的。”
沈臨璟渾身血液瞬間凝固,刺骨寒意順著脊椎爬上。
“不可能。”他聲音發沉,“我與內子成婚十載,這戶帖是官府統一核發的!”
“有婚書為證嗎?”書吏語氣平淡。
沈臨璟僵在原地。
他與李姝儀,不過是對著天地拜了堂,從未有過一紙婚書。
書吏翻出一張泛黃的紙頁,指尖點在某處。
“李姝儀將軍登記的正夫是柳之墨,沈沁、沈明的生父欄也是他。”
柳之墨,李姝儀貼身玉佩上刻著的名字,京中人人稱道的才子。
沈臨璟膝蓋一軟,全靠案台支撐。
他是個孤兒,最渴望一個堂堂正正的名分。
李姝儀比誰都清楚。
她卻給了彆人。
沈臨璟渾渾噩噩走在街上,細雪無聲落在肩頭。
懷裡的油紙包啪嗒掉在雪地。
那是他省下銀錢買的陳年佳釀,李姝儀的最愛。
他攥著虛假的戶帖,心如刀絞。
他走進驛館,付了加急的費用,托信使給遠在京城的堂哥程明遠帶去口信。
“堂哥,我願意參考,隨你去京城。”
一日後,信使從京城帶回信件。
“我早說過,李姝儀家世顯赫,終究要回她的高門。你與她差距太大了。”
看到這,沈臨璟兩眼發澀,扯出一個冷硬的笑。
當初李姝儀帶著數十輛馬車開進村子的陣仗,他就該知道。
他攥緊信件,繼續往下看。
“一月後有趟去京城的官船,我們兄妹一同前往。放著你這麼能乾的夫君不要,讓李姝儀後悔去吧。”
他指尖泛白,輕輕應了一聲,像是在給自己下定決心。
銷燬信件後,他踩著積雪挪回府。
到家已是黃昏,院內寂靜。
剛走到門口,屋內傳來孩子的清脆笑聲。
透過濛霧的窗紙,八歲的沈明和沈沁正親昵地圍著柳之墨,又說又笑。
李姝儀一身墨色勁裝端坐一旁,銳利的黑眸竟漾著罕見的柔和,落在柳之墨身上。
她遞上一包東西,聲音溫和。
“你最喜歡的,城南那家醬牛肉。”
柳之墨眼中躍起歡喜。
“呀,還是熱的。你一路揣在懷裡?”
沈臨璟站在門外,指甲掐進掌心。
城南,一來一回兩個時辰。
她能為了柳之墨護住一口熱乎的吃食,卻嫌替他補戶帖麻煩。
李姝儀解下大氅,幾粒雪碴落下。
“吃涼的,過幾日你舊傷又該犯了。”
柳之墨臉頰微紅避開。
沈沁好奇湊近。
“之墨叔叔為什麼身子不適?”
李姝儀輕咳一聲。
“他前些日子受了風寒,尚未大好,莫鬨他。”
沈沁立刻抱住柳之墨胳膊。
“孃親,之墨叔叔比爹爹好千倍萬倍,若是之墨叔叔是我們的爹爹就好了。”
“妹妹說得極是。”沈明撇嘴嫌棄,“上回爹爹穿補丁衣裳來接我,同窗都笑話我。此次書院考察,讓之墨叔叔去。”
李姝儀眉頭蹙起,最終在兩個孩子期待目光中點頭。
“好,僅此一次。”
兩個孩子歡呼雀躍,沈明大聲宣佈。
“我宣佈,之墨叔叔是我最佩服的人。”
沈臨璟心臟像被大手攥住。
他看見李姝儀唇角勾起一絲從未給過他的溫和笑意。
眼前閃過十年前暴雨傾盆的午後。
十六歲的他跳進冰冷河水,死死拽住溺水的李姝儀。
上岸時,渾身濕透的她湊近他耳邊低語。
“我必不負你。”
那一刻,他心跳如雷。
“那是爹爹?”沈沁的聲音刺破回憶。
沈臨璟深吸一口氣,猛地推開門。
餐桌上殘留酒肉香氣,幾個空碟堆在一邊。
柳之墨抬頭故作驚訝。
“璟哥哥回來了。我不知你要回來用膳,故而,未曾備你的份。”
李姝儀目光投來,疏離淡漠。
“灶房尚有剩菜。”
“不要。”沈沁尖叫,“他鞋上儘是泥汙,醃臢得很,不許他進屋。”
“不可如此說話。”柳之墨輕聲責備。
兩個孩子立刻乖巧坐直,迅速挪開位置遠離沈臨璟。
沈臨璟沉默轉身走進冰冷灶房。
灶台堆著油膩碗碟,水盆泡著臟衣,地上散落玩具。
昏黃燭光下,一片狼藉。
他看著這滿目狼藉與冷漠,無聲地笑了。
在這個家裡,他連小廝都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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