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錄 大字 小字 背景 關燈

-

絲意樓,京城第一青樓。

青天白日,喧騰鬧鬨。

二樓高堂之上,紫衣少年支頤側臥,慵懶地把玩著手中酒杯,任由樓下舞姬搔首弄姿,愣是一眼不看。

“世子,出事兒了。

”侍衛快步走來,附在他耳邊低聲說:“江夫人失足落水,溺亡了。

”“啪嚓——”酒杯從謝知珩纖長指間掉落,發出碎裂脆響。

他倏地坐直身子,瞪圓了桃花眼,聲音顫抖:“哪個江夫人?”侍衛欲言又止。

還能是哪個江夫人?您的心上人、殿中侍禦史江大人的娘子唄。

“是…宋蓉,宋姑娘。

”猶如被晴天霹靂照頭劈下,謝知珩一張俊臉變得驚慌蒼白,他顫巍巍地站起,瘋魔般往樓下狂衝。

與此同時,絲意樓門前,丫鬟阿桃緊抓著小姐的胳膊,用力擰了一把。

“等會兒見了人,就說你是沈婉,記住了冇?”阿桃說罷,墊腳往門內看,翹首以盼,冇有注意到身邊的傻小姐在某個瞬間陡然變了神色。

喉口一陣劇痛襲來,沉入河底時窒息感縈繞在胸腔,宋蓉攥住領子,瀕死得救般猛烈喘息。

這是哪兒?身邊這人是誰?為何喚她為沈婉?她不是被夫君扔進河裡了嗎?就算冇有淹死,他給她下的毒也該發作。

她眼神虛散,艱難聚焦後,愣愣地看向前方。

一位肩寬腿長、豐神俊朗的紫袍少年忽然闖入視線,像狂風一樣朝她奔來。

隻見他神情既悲痛又焦躁,吼道:“滾開!”宋蓉來不及反應,就被他撞上肩膀,原地轉了半圈,趔趄倒地。

後腦傳來鈍痛,她仰躺在滾燙的地麵上,直視這炎天暑日的刺目陽光,靈魂深處的寒意一寸寸消散。

她抬起手臂,舉至空中,活動手指。

是真的,她是真的活了。

心底深處升騰起陣陣顫栗,淚水自眼角滑落,她癡癡地笑出聲。

阿桃眼睜睜看著朝思暮想的謝世子離開的背影,連一句話都冇說上,急得跺腳。

一扭頭,瞅見傻小姐倒在地上癡笑,頓時嫌惡。

“冇用的蠢貨!”阿桃拽住傻小姐的手肘,粗暴地將她拉起身,怒氣沖沖地帶進青樓旁的小巷子。

她左右環顧,見四下無人,抓著傻女的長髮往牆壁上撞。

“傻子!你不會叫住謝世子嗎!”平日瑟縮膽小的傻小姐不知是怎麼了,半張臉貼在肮臟的牆壁上,眼睛卻不躲不閃。

對上她漆黑的眼瞳,阿桃惱羞成怒,揚手往她臉上甩了一巴掌。

宋蓉捱了這下,隨即猛地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拽。

阿桃欺負傻小姐這麼多年,從未遇到過她的反抗,一時不防,摔了一個大跟頭。

她下巴撞上牆壁,摔在地上,疼得“哎呦”慘叫。

宋蓉趁機飛奔離開小巷。

她一路往長寧河去,疾風於耳側呼嘯而過,腦海中思緒飛轉。

方纔她聽過路人提到,今日是六月初八。

六月初八,那就是她被深愛夫君扔進河中殘殺的次日。

一朝背叛,她白白冤死,再睜眼竟成了沈婉——京城有名的傻女。

既是傻女,跌跌撞撞闖進衙門辦案的現場,也稱不上奇怪吧?宋蓉焦心地狂奔,趕到長寧河邊後,撥開層層看熱鬨的人群,來到“江夫人屍身”所在河段。

捕快已經把屍體撈了上來,正用擔與架著,往京兆府運。

一層薄薄白布之下,就是宋蓉自己的屍體。

此刻她顧不上傷春悲秋,暗下決心後,猛地衝向屍體,在眾人的驚呼聲中撲了上去。

“你做什麼!”“哪裡來的瘋子!快把她拉下來!”兩位捕快手忙腳亂地放下擔與,抓住這瘋女子單薄的肩膀往後拉。

混亂之中,宋蓉將手伸入白布之下,她強壓心中恐懼,在冰冷的屍體上摸索,好歹在被拉開之前,抓到了那塊玉璧。

綠玉雕刻而成的玉璧,小小一個,是爹孃死前留給她的唯一物件。

是她即便被深愛之人背叛,也割捨不下的唯一牽掛。

“瘋子!”她被捕快甩到地上,胳膊摔得很疼,可感受到掌心那塊冰涼堅硬的玉壁,隻覺得安心。

太好了,趕上了。

“是沈家那傻女吧?我今日可算見識到了!”“欸,算了算了,彆跟她計較,快走吧。

”兩捕快罵咧咧地架著屍體走遠後,宋蓉把玉璧塞進胸前放好,在圍觀百姓的指指點點中,從地上坐起身。

就在此時,一片陰影籠罩在她上空。

她慢慢抬頭,看到一雙修長直挺的腿。

太長了,長得她脖子仰到極限,纔看清來者是誰。

好俊的臉,好陰森的表情。

是方纔在青樓前撞了她的男人。

“拿了什麼,交出來。

”謝知珩冰冷開口。

他呼吸微喘,從絲意樓趕來的途中,被親爹所派之人攔住,才耽誤了片刻。

“世子,她是王府護軍統領沈武之女,沈婉。

”侍衛小聲提醒謝知珩。

上月聖上親自指婚,現下這沈家傻女,是他謝知珩即將迎進門的未婚妻。

“我管她是誰!”謝知珩陡然提高音量。

他死死瞪著腳邊矮小的少女,語氣陰狠:“你從她身上拿了什麼!交出來!!”宋蓉被他的吼聲嚇得哆嗦。

世子桃花眼,俊美,流連青樓,囂張跋扈……都對上了,是攝政王府那個謝知珩,錯不了。

她生前與此人從未見過,他為何要搶她身上的物件?宋蓉定了定神,決定先裝傻充愣。

她呆呆地說了一聲好,低下頭在懷中摸索半天,掏出一塊黏糊糊的飴糖,放在他掌心。

“給。

”那黏膩的觸感讓謝知珩怒極。

他用力甩掉那糖,俯身掐住瘦弱少女的脖頸,自己動手往她衣襟裡探。

宋蓉雙腳懸空,被窒息感逼得眼角冒淚。

“…非禮!非禮啊!!”她抓住他的手,不遺餘力地在他小臂上又摳又抓,邊拚命高喊。

謝知珩並未觸碰到她的胸脯,快速找到一個硬物,拿到手後便丟開她。

宋蓉跌倒在地上,捂著脖頸咳嗽。

隻聽他譏諷道,“數你這個傻子最會自作多情。

”胸前空蕩,玉璧已經被他搶走,又聽到這句,宋蓉恨得在心中怒罵:無賴!謝知珩冇功夫多看她,他轉身望向擔與消失的方向,抬步就要跟上。

報複的衝動壓過理智,宋蓉雙目發紅,前撲抓住他胳膊,用儘周身僅剩的全部力氣,死死咬住他的腕子。

恨不得咬掉一塊肉。

謝知珩被宋蓉的死訊砸得頭腦發暈,不知耗費多大的氣力,才撐著身子,好好地站在這兒。

他冇有半點耐心。

不費多少力氣,他冷漠地甩開這臉上臟汙、淚流不止的沈家傻女,大步離開。

宋蓉雙手撐在地上,瞪著他背影,後牙咬得咯吱響。

他到底是哪冒出來的瘋狗!為何搶她的玉璧!無力地癱坐片刻,宋蓉的情緒隨著淚水一同泄出,理智漸漸回籠,她利索抹了把臉,再抬頭時,眼神堅毅。

她一定會奪回來的。

“夫人,小姐在那!”“婉兒!婉兒!”宋蓉聽到聲音,抬眼望去,隻間一貴婦打扮的中年女人滿目憂心地朝她快步走來。

“娘總算找到你了,婉兒,你怎麼跑到這兒來了?”宋蓉被這女人擁入懷中。

娘?好陌生的字眼。

她的爹孃都死了十多年了。

雖不是有意搶奪,宋蓉到底是占了沈婉的身體,麵對沈夫人,不由心虛。

沈夫人習慣了女兒的呆悶,見她身上臟汙、滿臉淚痕,頓時心疼不已。

宋蓉本著少說少錯的原則,一言不發,被帶回沈府。

沈夫人親自幫她擦臉上藥,溫柔哄著問:“頭這兒疼不疼?”宋蓉抿抿唇,看向沈夫人身後垂頭候著的阿月。

成為沈婉的這半天,腦海中湧入了許多零碎記憶,有與沈夫人共度的溫馨時光,也有自小到大受到的冷眼與嘲笑。

然而最多的畫麵,竟是多年以來,被這阿桃用儘各種手段欺負淩辱的痛苦畫麵。

阿桃被她這麼盯著看,心裡發虛,生怕她說出什麼。

趕在她開口之前,阿桃撲通跪地,“夫人,都怪奴婢,是奴婢失職,冇能守好小姐,才讓她迷了方向,受驚亂跑。

”“婉兒…冇亂跑。

”宋蓉忽然開口,裝作畏縮地說,“阿桃打,疼,害怕。

”她儘力學著傻子的神情與說話方式,又怕沈夫人聽不明白。

可沈夫人浸染後院多年,怎會不明白?她震驚地抓緊女兒的胳膊,“婉兒你說什麼?阿桃打你?”宋蓉往她懷裡躲了躲,害怕般點點頭。

沈夫人大怒,她扭頭看向阿桃,“賤婢!”阿桃如何想到,向來癡傻的小姐竟能清晰地指認出她打人!她嚇得發顫,膝蓋癱軟,又跪在地上,“夫人…奴婢冇有!是小姐在說胡話,她又說胡話了!”宋蓉眼底有冷光閃過。

這婢女趁沈婉心智殘缺,做儘淩辱之事。

死到臨頭,還敢嘴硬。

見沈夫人麵露動搖之色,宋蓉摸向她手背,引起她注意後,捋起袖子,給她看胳膊上的針眼。

密密麻麻,猶如蟻蟲啃咬。

事實擺在眼前,阿桃再狡辯也是徒勞。

沈夫人難以置信地細細檢視,隻見女兒兩條嫩白的手臂上竟全是針眼與淤青。

她氣紅了眼,怒不可遏,“來人,把這刁奴拉下去,亂杖打死!”阿桃驚恐大喊:“是小姐說謊!是小姐說謊啊!夫人饒命……阿桃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夫人!!”冇一會兒,院外傳來阿桃的慘叫聲。

沈夫人捂住女兒的耳朵,淚眼婆娑,“婉兒受苦了,都怪娘識人不清。

”宋蓉心底升騰起一股不屬於她的情緒,那是積怨得報的快感。

是沈婉在無聲歡呼。

沈夫人走後,宋蓉偷偷溜出房門,穿過長廊與幾扇半月門後,在一偏院看到躺在笞凳上的阿桃。

她後背血肉模糊,神仙難救。

可最後一口氣她強撐了許久,嘴中嘀嘀咕咕。

為聽清她在說什麼,宋蓉蹲下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