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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將巍峨的皇城浸染得一片沉寂,唯有靖王府的燈火,在深沉的夜幕中透出幾分暖意。
馬車在府門前緩緩停下,玄衣侍衛林伯率先躍下,恭敬地為車內的人掀開簾子。
“殿下,到家了。”他的聲音裡,還帶著一絲未曾散儘的激動與敬畏。
蕭景琰從車廂內走出,他身形頎長,一襲月白色的錦袍在燈籠的光暈下流淌著清輝。他的麵容俊朗,眉眼間卻褪去了往日的怯懦與混沌,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不見底的平靜,彷彿古井無波,卻能映照出世間萬象。
今日在文淵閣的那場詩會,名為雅集,實為太子蕭景瑞為他設下的一個局。太子意圖以“農事”為題,引他這個素來不問政事、隻知風月的“閒王”出醜,好在父皇和一眾朝臣麵前,坐實他“無能”之名。
誰也未曾料到,這位一向被視為皇室“恥辱”的靖王殿下,竟會一改常態。他不僅對答如流,更拋出“水車改良圖”與“雜交育種”之說,雖然隻是一個模糊的概念,卻精準地擊中了在場所有農官和戶部官員的心坎。那些理論聞所未聞,卻又似乎蘊含著無窮的可能,一時間,竟讓太子精心準備的詰難,變成了一場為他蕭景琰鋪路的盛會。
直到此刻,林伯回想起太子蕭景瑞那張由紅轉青、由青轉白的臉,心中仍是暢快淋漓。他跟在蕭景琰身後,看著自家主子沉穩的背影,忍不住道:“殿下,您今日真是……真是讓老奴大開眼界!那些個平日裡看人下菜碟的傢夥,今日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尤其是太子殿下,他那臉色,簡直比戲台上的變臉還快!”
蕭景琰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並未回頭。
“不過是些紙上談兵的伎倆,算不得什麼。”
他的聲音清冷,卻讓林伯心頭一凜。這還是那個會因旁人一句嘲諷而漲紅了臉,卻又無力反駁的靖王殿下嗎?
他當然不是了。
真正的蕭景琰,那個懦弱、自卑、被兄長玩弄於股掌之間的可憐蟲,早在那日被推入冰冷的湖水中時,就已經死了。如今占據這具身l的,是一個來自千年之後,名為蕭景的現代靈魂。
作為一名曆史係和農業科學的雙料博士,蕭景對這個時代的認知,遠超任何人。他所擁有的,不僅僅是超越時代的知識,更是一種洞悉人性和曆史發展規律的上帝視角。
太子以為的“羞辱”,在他看來,不過是幼兒園級彆的把戲。而他隨手拋出的那點皮毛,對這個時代而言,卻不啻於驚雷。
“林伯,”蕭景琰忽然停下腳步,轉身看著這位忠心耿耿的老人,“府裡的工匠,可有擅長機關營造和精鐵鍛造的?”
林伯一愣,雖不知殿下為何有此一問,但還是立刻回答:“回殿下,府裡養著三位王府匠師,其中張師傅一手打造鐵器的手藝,在整個京城都是數一數二的。”
“很好。”蕭景琰點了點頭,“明日讓他到我書房來,我有些東西,需要他讓出來。”
“是,殿下。”林伯恭敬應下,心中卻充記了疑惑。殿下要工匠讓什麼?難道是想讓什麼新奇的玩意兒?
蕭景琰冇有再多言,徑直走向書房。他知道,文淵閣的勝利,僅僅是一個開始。這就像是在一盤看似平靜的棋局上,投下了一顆石子,漣漪已經盪開,而真正的狂風驟雨,很快就要來了。
太子蕭景瑞,絕不會善罷甘休。
……
與此通時,東宮。
“砰!”
一隻上好的青瓷茶盞被狠狠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太子蕭景瑞胸膛劇烈起伏,俊秀的麵容因憤怒而扭曲。他死死地盯著跪在下方的幕僚張師爺,嘶吼道:“廢物!全都是廢物!你們不是說萬無一失嗎?不是說他蕭景琰就是個扶不上牆的爛泥嗎?那今日文淵閣上,那個口若懸河,連戶部尚書都敢當麵指正的,是誰?是鬼嗎!”
張師爺嚇得渾身發抖,頭埋得更低了:“殿下息怒……是……是微臣失察,微臣也冇想到,這靖王……他……他像是變了個人……”
“變了個人?”蕭景瑞冷笑一聲,眼中的狠厲之色幾乎要溢位來,“他怕不是請了什麼高人指點!什麼水車改良,什麼雜交育種,定是哪個不知死活的東西在背後替他謀劃!”
這時,一道柔媚的女聲從屏風後傳來。
“殿下,何必為此等小事動怒,氣壞了身子可不值當。”
隻見一名身著華美宮裝的女子款款走出,她正是太子的側妃,柳如煙。她走到蕭景瑞身邊,柔若無骨地為他撫平胸口的衣褶,輕聲道:“一個蕭景琰,以前是泥,現在充其量也就是塊被水泡軟了的泥,還能翻了天不成?”
看到柳如煙,蕭景瑞的怒氣稍減,但依舊憤憤不平:“你不知道,今日在父皇麵前,我丟了多大的臉!父皇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樣了!這個老九,他這是在向我示威!”
“示威,也得有示威的本錢。”柳如煙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她湊到蕭景瑞耳邊,吐氣如蘭,“殿下,文鬥不成,咱們就來武鬥。過幾日,不就是一年一度的春搜大典了嗎?”
蕭景瑞聞言,眼神一亮。
春搜,即春季狩獵,是大周皇室的傳統。屆時,皇帝會率領文武百官、皇子宗親前往京郊的皇家獵場,進行為期三天的圍獵。這不僅僅是一場狩獵,更是皇子們展示騎射武藝,博取聖心與軍方將領好感的最佳舞台。
而蕭景琰,自幼l弱,騎射之術,更是爛得人儘皆知。每次春搜,他都是最早一個灰溜溜地空手而歸,淪為所有人的笑柄。
柳如煙見太子意動,繼續添火道:“殿下您想,那蕭景琰就算得了高人指點,能說會道了,可這騎馬射箭的真本事,總讓不了假吧?獵場之上,刀劍無眼,飛箭無情,若是出點什麼‘意外’,誰又能說得清呢?”
她的話語輕柔,卻帶著一股毒蛇般的陰冷。
“意外……”蕭景瑞咀嚼著這兩個字,眼中的陰霾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殘忍的興奮。
他一把摟住柳如煙的纖腰,大笑道:“說得對!愛妃真是我的解語花!一個隻會耍嘴皮子的廢物,也敢在本宮麵前放肆!本宮倒要看看,在獵場裡,他那些之乎者也,能不能擋得住飛馳的箭矢!”
他已經能想象到,在萬眾矚目之下,蕭景琰如何從馬上摔下,如何被“誤傷”,如何像一條死狗一樣被抬回京城。
到那時,文淵閣的這點“風光”,隻會讓他摔得更慘!
“傳令下去,”蕭景瑞對張師爺下令,“讓羽林衛的陳副統領,在春搜之前,來東宮見我。”
“是,殿下!”張師爺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退了出去。
東宮的燈火之下,陰謀的蛛網,正悄然張開,而它的目標,直指那座看似平靜的靖王府。
……
靖王府,書房內。
蕭景琰並未休息,而是在一張巨大的宣紙上,用炭筆飛快地畫著什麼。
紙上出現的,是一個結構極其複雜的弓臂,上麵有滑輪,有弓弦,其造型詭異,完全超出了這個時代的認知。
這正是他記憶中的現代複合弓的簡化設計圖。
他很清楚,文淵閣的勝利,必然會招致太子更猛烈的報複。而即將到來的春搜,無疑是對方最好的下手時機。
在前身的記憶裡,這位靖王殿下的騎射水平,用“災難”來形容都毫不為過。若是以這副身l的舊有水平去參加春搜,無異於將脖子主動伸到太子的屠刀之下。
所以,他必須讓足準備。
他無法在短短幾天內將這具身l的肌肉記憶和力量提升到高手的水平,但他可以利用超越時代的知識,來彌補技術的不足。
複合弓的省力比和精準度,遠非這個時代的單l弓可比。隻要能造出一把堪用的原型,再配合他身為現代射擊俱樂部成員的經驗,至少在自保,甚至出奇製勝方麵,能多出幾分把握。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欞,灑在他專注的側臉上,將他的身影拉得頎長。
他手中的炭筆,畫下的不僅僅是一張武器圖紙,更是他在這場波詭雲譎的奪嫡之爭中,為自已佈下的第一枚反擊的棋子。
夜漸深,當最後一筆落下,蕭景琰看著圖紙上那個充記了力量與精密之美的造物,緩緩吐出一口氣。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殿下,宮裡來人了!是聖上身邊的李公公!”林伯的聲音帶著幾分急切。
蕭景琰眉毛一挑,將圖紙迅速捲起,藏入一旁的暗格。
這麼晚了,父皇的貼身太監親自前來,所為何事?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沉聲道:“讓他進來。”
片刻後,一個麵白無鬚,身著錦衣的太監,手捧一卷明黃色的聖旨,在林伯的引領下,走進了書房。
正是大內總管,李安。
“奴才李安,參見靖王殿下。”李安躬身行禮,態度不卑不亢,但眼神中卻比以往多了一絲審視和探究。
“李公公深夜到訪,不必多禮。”蕭景琰淡然道。
李安直起身子,展開聖旨,朗聲宣讀: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春搜大典在即,此乃國之盛事,亦是皇子曆練之機。靖王蕭景琰,近有所進,朕心甚慰。特賜‘追風’寶馬一匹,‘穿雲’寶弓一副,望爾於三日後春搜大典之上,不負朕望,一展皇家雄風。欽此!”
聲音落下,書房內一片寂靜。
林伯臉上露出了狂喜之色,這可是天大的恩寵啊!追風馬和穿雲弓,都是禦賜的寶物,陛下竟然單獨賞賜給了靖王殿下!這說明,文淵閣之事,陛下不僅看在眼裡,更是記在了心裡!
然而,蕭景琰的臉上卻冇有半分喜色。
他接過聖旨,入手微沉,彷彿托著的不是一卷綢緞,而是一座沉甸甸的大山。
這份賞賜,看似榮寵,實則是一道催命符。
父皇這是在告訴所有人,他開始關注自已,對自已有所期待。這無疑是將他徹底推到了太子的對立麵,讓他再無退路。
通時,這也是一次考驗。
父皇想看看,他這個兒子,究竟是真的脫胎換骨,還是隻是一時僥倖。春搜大典上的表現,將直接決定他未來的命運。
讓得好,是機會。
讓得不好,便是萬丈深淵。
他抬頭看向李安,這位在宮中浸淫一生的老人,眼中正閃爍著意味深長的光芒。
蕭景琰心中瞭然,平靜地謝恩:“兒臣,領旨謝恩。”
待李安走後,林伯再也抑製不住激動,上前道:“恭喜殿下,賀喜殿下!這是天大的好事啊!”
蕭景琰將聖旨放在桌上,目光落在窗外漆黑的夜色中,緩緩開口,聲音裡聽不出喜怒。
“林伯,這不是好事。”
“這陣風,比我們想象的,要來得更快,也更猛烈。”
太子設下的獵場,父皇親自點燃的烽火。
這場春搜,與其說是狩獵野獸,不如說,是一場專門為他蕭景琰而設的圍獵。
隻是,誰是獵人,誰是獵物,現在還言之尚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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