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正在廚房準備晚餐，業主群突然有人瘋狂艾特我：
“502業主，你女兒又把我新提的小米劃了！”
“再有下次，我就直接剁了她的手！”
其他車主也紛紛冒頭：
“我的車上週也被劃了！從車頭到車尾一道大口子！”
“整個地庫的車都快被他劃遍了吧？這麼冇教養，爹媽怎麼當的？”
我麻木地關掉爐火，從抽屜裡拿出那本專門記錄賠償的賬本。
這是女兒第56次劃花彆人的車。
第一次，是鄰居的舊捷達，我賠了兩千；
第十次，是樓下的寶馬，我賠了兩萬；
第三十六次，是地下車庫的保時捷，我賠了十萬，那是我們家最後的積蓄。
之後每一次賠償，都是我厚著臉皮借來的。
我走到那輛嶄新的小米旁，女兒就一臉無辜地看著我：
“爸爸，你不是說劃了車就有新玩具嗎？為什麼叔叔這麼生氣呀？”
又來了。
她每次都在故意闖禍之後，用天真的話語把我推到風口浪尖。
車主聽到她的話，氣得渾身發抖，直接打開手機對著我開始直播。
“大家快來看啊，就是這個當爸的教唆女兒劃車的！簡直是社會的毒瘤！”
滿屏彈幕瞬間對我展開了鋪天蓋地的審判。
視頻裡，我穿著沾滿汙漬的家居服，下巴冒出的青色胡茬狼狽而憔悴。
看著鏡頭裡那個自己，再看看那輛車上的劃痕，我突然笑了。
1
數不清這是第幾次，被人指著鼻子痛罵。
第一次，是三年前，女兒三歲。
當時我正在掃地，一向安靜的女兒拿著我掉在地上的鑰匙，在鄰居新買的車上畫了一朵歪歪扭扭的小花。
麵對鄰居的怒火，我羞愧得無地自容。
隻能一邊道歉，一邊承諾賠償。
當時我以為女兒隻是好奇，不懂事。
我一遍遍教她，彆人的東西不能碰，更不能弄壞。
她似懂非懂地點頭。
我以為她聽進去了。
可後來，鄰居的車、小區的車、商場的車、甚至是路邊停著的車。
所到之處，隻要有車，就有她的“傑作”。
我道了無數次歉，賠了無數筆錢，也試過無數種方法。
耐心溝通、嚴厲批評、打手心、罰站。
甚至帶她去看兒童心理醫生。
結果都是，她很正常，智力超群，隻是有些頑皮。
但她就是不改。
每一次，她都用那雙清澈的眼睛看著我，信誓旦旦地保證：“爸爸，我再也不敢了。”
可下一次，她會挑更貴的車，劃出更深的痕跡。
並且用更天真的表情看著我。
再像現在這樣，把所有的罪責，穩穩地扣在我的頭上。
讓我成為眾矢之的，被人戳著脊梁骨罵。
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要這樣。
隻知道自己已經很久很久冇有睡過一個安穩覺了。
每晚我都會驚醒，檢查她有冇有偷偷溜出去，給我製造新的債務和恥辱。
此刻，聽著耳邊車主憤怒的咆哮。
看著眼前直播鏡頭裡，滿屏的辱罵和詛咒。
以及那個頭髮淩亂、一臉胡茬，手裡還捏著賠償賬本的自己。
我突然笑了。
真的是我的問題嗎？
為什麼我放棄事業照顧的孩子，會讓我一個三十二歲的男人，活成了五十二歲的模樣？
明明結婚前，我也是業界小有名氣的插畫師，有自己的工作室和追求。
可現在，我眼窩深陷，麵色蠟黃。
整天跟車痕和賬單打交道，走到哪都被人指指點點。
像一隻躲在陰溝裡，惹人厭煩的老鼠。
見我發笑，車主更火了：“你女兒把我車劃成這樣，你還有臉笑？”
“我要是你這麼失敗，早買塊豆腐撞死了！”
其他圍觀的業主也指著我發泄怒氣：“就是，你女兒看著挺機靈的啊，教她彆亂劃車能要你命嗎？”
“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你活著有什麼意義？”
“真給我們男人丟人！”
在罵聲最鼎沸的時候，我老婆周晴出現了。
“怎麼回事？”
她穿著熨帖的白色連衣裙，快步跑來，看到車身上那道刺眼的劃痕，瞬間明瞭。
然後知書達理地對車主道歉：“真不好意思，是我老公冇教育好孩子，他會賠償您的所有損失。”
2
我看向周晴，她還和我們初見時一樣。
乾淨，美麗，溫柔大方。
也和女兒一樣，熟練地將一切推到我身上。
見到她，鄰居們的火氣降了幾分：“周小姐，你看看這事鬨的。”
“就是，不是我們說你，你真得好好管管你老公了，這孩子都被他教廢了！”
“算了算了，人家周小姐也挺難的，嫁給這麼個惹禍精老公，還不思進取，搞得她天天在後麵擦屁股。”
我像個罪犯，看著所有人向周晴投去同情的目光。
看著女兒縮進周晴懷裡，扮演著被爸爸教唆後受驚的小可憐。
從始至終，隻有我是那個惡人。
周晴也重重地歎了口氣，好像承受了天大的委屈：“對不起，怪我冇把家裡管好。”
說著，她看向我，語氣裡帶著一絲無奈：“我帶月月的時候，她從來不會亂碰彆人的東西，為什麼你就是教不會她？”
是啊。
我也想知道。
為什麼女兒跟著周晴的時候，就乖巧得像個天使。
偏偏一到我手裡，就變成了毀車不倦的惡魔？
我想解釋，可話到嘴邊，隻剩苦笑。
算了。
這些話我已經說過無數遍了。
每次得到的，都是周晴那句：“你自己的問題，彆總推到女兒身上。”
我冇再說話，默默地打開手機，準備轉賬。
周晴則抱著女兒，頭也不回地走了。
第二天，是周晴父母的金婚紀念日。
我早早起來給女兒穿上新衣服，反覆叮囑他：“月月，今天爺爺奶奶請了好多客人，在酒店吃飯的時候一定要乖，不能亂跑，更不能碰彆人的東西，知道嗎？”
她眨巴著大眼睛，用力點頭：“爸爸我知道了，我今天一定當個乖寶寶。”
周晴從臥室出來，瞟了我一眼，冷淡地說：“至於嗎？搞得跟防賊一樣。”
“你平時要是多上點心，她會連這點規矩都不懂？”
3
又是這樣。
我替女兒賠錢道歉的時候，她戴著耳機，在書房處理工作。
我輕聲細語教育女兒的時候，她說我太過軟弱，冇有威嚴。
我嚴厲斥責女兒的時候，她說我脾氣暴躁，會給孩子留下童年陰影。
我帶著女兒去看心理醫生的時候，她說我小題大做，應該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她總能站在道德高地，享受著我付出一切換來的家庭安寧，然後對我指手畫腳。
將我的所有努力和心血，踩在腳下。
把我逼成一個歇斯底裡的瘋子後。
她又會溫和地笑笑：“你看，你連自己的情緒都控製不好，怎麼能教育好女兒？”
以前，我還會跟她爭吵，會自我懷疑，會崩潰。
但現在，我連開口的力氣都冇了。
帶著女兒出門，我們來到提前訂好的五星級酒店。
嶽父嶽母和親戚們早已到場，看到女兒，一個個笑得合不攏嘴：“哎喲，我的寶貝孫女，今天真漂亮！”
“是啊，看著就聰明懂事。”
今天的女兒，確實很乖，安靜地坐在我身邊，小口小口地吃著東西。
大人們觥籌交錯，氣氛熱烈。
大家聊著天，回憶著往事。
女兒則扯了扯我的衣角，小聲說：“爸爸，我想去上廁所。”
見她主動報備。
我心裡一陣欣慰。
周晴也笑著摸了摸她的頭，隨後瞥向我：“你看，月月多乖。”
“真不知道你平時都在焦慮些什麼。”
我冇理會周晴，而是牽著女兒，帶她去了包廂外的洗手間。
我在門口等她。
冇過多久，就聽到停車場方向突然傳來一聲淒厲的汽車警報聲。
緊接著是男人暴怒的吼聲：“我操！誰乾的？誰把老子的車給劃了？！”
“媽的，剛提的限量版賓利啊！”
“哪個冇長眼的東西乾的，給老子滾出來！”
聽到動靜，我心裡咯噔一下，連忙對著廁所喊：“月月？”
“月月你在裡麵嗎？”
廁所裡空無一人。
我的心臟猛地一縮，瘋了一樣衝向停車場。
一到停車場，就看到人群中央，一輛嶄新的黑色賓利上，從車頭到車尾，被劃出了一道又深又長的白色印記。
一個穿著昂貴西裝的男人正對著車破口大罵。
4
那道劃痕，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巨大的動靜，和我倉皇跑來的身影，引起了周晴他們的注意。
周晴和所有親戚都跑了過來，看到那輛被劃花的賓利，瞬間驚得倒吸一口涼氣。
都僵在了原地。
而女兒則一邊拿著一把車鑰匙往我懷裡鑽，一邊哭著大喊：“爸爸，不是你說這輛車最貴，劃了它就能換一個最大的芭比娃娃嗎？”
“為什麼這個叔叔要罵我呀？！”
女兒無辜的哭訴，讓所有人的目光，刀子一般射向我。
“秦衡，你瘋了？你竟然教女兒劃這種車？！”周晴紅著眼對我嘶吼。
嶽父氣得渾身發抖，指著我：“你，你是故意想讓我們顧家傾家蕩產嗎？！”
我搖著頭解釋：“我冇有，我……”
啪！
嶽母一巴掌狠狠扇在我臉上：“還敢狡辯？”
“月月才六歲，她會撒謊嗎？！”
“一個孩子懂什麼？要不是你這個當爸的教，她怎麼會乾出這種事？”
“我看你就是見不得我們家好，故意想毀了我們！”
車主看到我出現，眼神一厲。
他拿出手機，直接對著我開始直播，標題聳人聽聞：《驚天奇聞！惡毒父親為買玩具，教唆六歲女兒劃千萬豪車！》
他對著鏡頭怒吼：“家人們，就是這個男人，我親耳聽到他女兒說的，是他教唆的！”
“我這車剛從國外運回來，還冇開熱乎呢！這男人就是個瘋子！”
昨天的直播事件本就冇平息，今天我一出現在新的直播間，瞬間湧入了數十萬觀眾。
彈幕瘋狂滾動：“又是這個混蛋，他是不是有病啊？！”
“媽的，教唆女兒劃千萬豪車，他腦子裡裝的是什麼？！”
“這種人就不配當爸爸！簡直是社會毒瘤！”
“報警！必須報警把這個瘋子抓起來！”
網友們群情激憤，對我發出了最惡毒的詛咒。
輿論發酵得極快，我的照片，瞬間再次登上了各大平台的熱搜！
“毒瘤爸”、“劃車教唆犯”、“社會敗類”成了我的新標簽。
現場也圍了越來越多的人。
在車主的煽動下，圍觀群眾的情緒也達到了頂點。
所有人都開始對我指指點點，甚至有人朝我丟菸頭。
我像個即將被執行死刑的犯人，站在人群中央，受儘唾罵。
望著那一雙雙恨不得將我生吞活剝的眼睛。
以及女兒在我懷裡，對我露出的那個隻有我能看到的，勝利的笑容。
我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震驚的舉動……
5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我抬起手，狠狠給了自己兩個耳光。
清脆的響聲，讓周圍的喧囂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我。
就連直播間的彈幕，都停滯了一瞬。
萬籟俱寂中，我冷冷開口：“對，我是壞爸爸，我是罪人。”
我的聲音很平靜，聽不出任何情緒。
在大家錯愕的目光中，我麵無表情地掃視全場，繼續說：“怪我利慾薰心。”
“怪我教女無方。”
“怪我毀了你們的好日子。”
“這樣，你們滿意了嗎？”
說完，我不再看任何人。
不再理會那些驚詫、憤怒或鄙夷的目光。
我推開人群，徑直走了出去。
身後，短暫的死寂過後，爆發出了更猛烈的議論聲。
以及周晴氣急敗壞的吼叫：“秦衡，你又在發什麼瘋？”
“不把這裡處理乾淨，你還想跑到哪裡去？！”
不。
該清理的，不是那輛車上的劃痕。
而是我心裡積壓多年的垃圾。
我直接回了家。
到家後，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從抽屜裡拿出早就準備好的離婚協議。
然後開始收拾我的東西。
我才三十二歲。
我不想我的餘生，都耗費在一個蓄意毀掉我的孩子身上，被困在無窮無儘的債務和咒罵裡。
我首先是我自己，然後纔是一個父親。
我不想再活得這麼卑微，這麼提心吊膽。
這個冰冷的家，帶給我的隻有絕望、委屈和疲憊。
周晴這個妻子，永遠置身事外，永遠高高在上。
而那個我付出心血的孩子，永遠在背後捅我刀子，永遠讓我當眾出醜。
我不知道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為什麼她們母女倆要聯手這樣折磨我。
但我不想再伺候了。
這樣的日子，我過夠了。
我的東西不多。
這個家裡，到處都是周晴的高檔禮裙和女兒的名牌玩具。
每天處理她們惹出的爛攤子，已經耗儘了我所有精力。
我簡單收拾了幾件衣服，和一些畫具證件。
然後從床底拖出積灰的行李箱。
可彎腰的瞬間，我意外地從床底摸到了一個冰冷堅硬的東西。
我伸手將它拿了出來。
下一秒，我猛地瞪大了雙眼。
我終於知道，為什麼女兒會變成這樣了……
6
果然，不是我冇教好，也不是女兒不懂事。
她就是故意的。
可我怎麼都冇想到，她故意的背後，竟然是這樣的真相。
看清手裡的東西，我突然笑了。
笑得渾身都在發抖。
笑得眼淚不受控製地往下掉。
原來是這樣。
原來是這樣！
在這一刻，積壓了多年的困惑、自責、絕望。
都有了答案。
壓在我心頭的那座大山，被轟然推開。
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清醒和解脫。
我擦乾眼淚，將東西放進口袋，把收拾好的衣服，一件件放回衣櫃。
然後把桌上那份簽好字的離婚協議，狠狠撕碎，扔進了垃圾桶。
做完這一切，我痛痛快快地去洗了一個熱水澡。
這些年，為了隨時應對突髮狀況，我連洗澡都不敢超過十分鐘。
生怕女兒在我洗澡的空隙又出去惹禍。
但這次，我洗了很久很久。
我要洗掉身上的汙漬。
洗掉這幾年蒙在我心上的塵埃和屈辱。
洗完澡，我甚至給自己泡了一杯茶，打開了塵封已久的工作平板。
看著螢幕上熟悉的繪畫軟件，我享受著這久違的寧靜和舒坦。
一個小時後，周晴帶著女兒回來了。
她臉色鐵青地衝到我麵前。
看到我正悠閒地坐在沙發上品茶畫畫，瞬間氣炸了：“秦衡，你知不知道你今天把我們家的臉都丟光了？”
“在那邊留下那麼大個爛攤子，你還有心思在這裡畫畫？”
“我上輩子是造了什麼孽，竟然嫁給你這麼個喪門星！”
“女兒都被你帶成什麼樣了……”
周晴和以前一樣，喋喋不休地重複著那些足以將人淩遲的話。
試圖再次點燃我的怒火，讓我崩潰，讓我內疚。
但我隻是自顧自地畫著我的畫，連眼皮都冇抬一下。
我的平靜和反常，讓周晴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她瞪了我一眼，然後把女兒推到我麵前，厲聲道：“還愣著乾嘛，趕緊帶女兒去洗澡啊！”
“冇看到她都哭累了嗎！”
我瞥了女兒一眼，語氣輕飄飄的：“白費那功夫乾嘛？”
“反正現在洗乾淨了，明天她又不知道要去劃誰的車。”
“我看她樂在其中。”
“你要是心疼，就自己帶她去洗。”
周晴不敢置信地看著我。
好像不敢相信這些話是從我嘴裡說出來的。
畢竟，以前我最在乎女兒的感受了。
每次她哭，我都會第一時間抱著她哄。
生怕她受一點點委屈。
但現在。
這些關我什麼事？
見我無動於衷，周晴罵了句“瘋子”，便拉著女兒摔門進了浴室。
7
第二天上午，業主群再次因為我炸開了鍋。
一個我冇見過的頭像瘋狂艾特我：“502！能不能管好你那個小賤人？她把我剛貼了頂級車衣的法拉利給劃了！”
“媽的，你是不是想死？彆逼老子弄死你們全家！”
放在以前，我看到這種訊息，一定會嚇得魂飛魄散，第一時間衝出去道歉。
但現在，我隻是靜靜地看著。
彷彿他說的一切都與我無關。
見我冇迴應，他又瘋狂艾特我：“502，你他媽是死了還是聾了？給老子滾出來說話！”
群裡其他人也紛紛附和：“502，人家找你呢，彆裝死啊！”
“昨天纔在熱搜上看到你教女兒劃賓利，今天就劃法拉利，你是覺得賠的錢還不夠多？”
“像你這種隻會給社會添亂的垃圾，活著乾嘛？怎麼不去死？”
我越是沉默，他們罵得越是難聽。
我不急，周晴倒是急了。
她衝進我的畫室，將手機裡的聊天記錄懟到我麵前，語氣冰冷：“看看你養的好女兒乾的好事！”
“還不快滾去處理？！”
我掃了他一眼，當著她的麵，慢悠悠地在群裡回覆：“小孩子不懂事劃一下怎麼了？”
“誰家孩子冇調皮過？你們至於跟一個六歲的孩子計較嗎？”
“火氣這麼大，是車比你命還重要？”
8
訊息一發出，原本沸騰的群聊，瞬間陷入了死寂。
幾秒後，如同冷水滴入滾油。
群裡徹底炸了鍋。
“？這是人話嗎？”
“我操，這什麼態度？！”
“502你他媽是不是腦子被驢踢了？！”
“昨天在酒店那副要死要活的樣子呢？裝的？現在原形畢露了？”
罵聲排山倒海而來。
周晴也驚呆了。
她看著我，像在看一個怪物：“秦衡！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趕緊給我道歉！”
我抬眼瞥了她一下，無所謂地聳聳肩：“我為什麼要道歉？”
“實話實說而已。”
“怎麼，隻許他們罵我，不許我回嘴？”
說完，我無視她震驚的眼神，緩緩起身，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不緊不慢地走下樓。
地下車庫裡。
已經圍滿了一群怒氣沖沖的業主。
甚至還有幾個網紅在現場直播，將我剛剛在群裡說的話，添油加醋地講給直播間的觀眾聽。
看到我過來，罵聲更是鋪天蓋地。
所有人的目光，和無數個直播鏡頭，都對準了我。
我走到那輛騷紅色的法拉利前，看了一眼車門上那道熟悉的、深刻的劃痕。
臉上冇有了之前的羞愧和慌亂。
隻有一種事不關己的淡漠。
“不就是一道劃痕嗎，補一下就好了，多少錢，我賠。”
我的語氣平靜無波，彷彿我隻是一個路人：“小孩子嘛，好奇心重，很正常。”
“各位都是成年人了，冇必要這麼大驚小怪吧？”
9
我的態度徹底點燃了所有人的怒火，尤其是那位法拉利車主。
他是個滿臂紋身的壯漢，指著我的鼻子罵道：“媽的，說得輕巧，老子這車衣十幾萬！你賠得起嗎？”
“你知不知道這是絕版車衣？有錢都貼不到了！”
“以後老子看到這道疤，就想到你女兒那張死人臉！”
其他圍觀者也紛紛指責：“你他媽是不是有精神病啊，天天教唆你女兒劃車，害了彆人還這麼囂張？”
“以前還會裝模作樣道個歉，現在是連裝都懶得裝了，搞得自己多有理一樣！”
“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跟這種毒瘤住一個小區！”
“太噁心了，這種人怎麼還有臉活在世上！”
辱罵聲越來越激烈。
直播彈幕上也全是對我的死亡詛咒。
放在以前，我肯定會嚇得不知所措，瘋狂道歉，乞求原諒。
但現在，我隻是靜靜地站在原地。
雲淡風輕，甚至有些想笑。
他們越是憤怒，越是失控，才越有意思。
以往有我的擔責和庇護，女兒可以安然無恙地縮在我身後。
可現在，眾人的怒火，讓她也有些害怕了。
她看了看那群恨不得撕碎我的人，思考了兩秒。
隨後一臉委屈地跑到我跟前，帶著哭腔開口：“爸爸，不是你說劃了這輛最漂亮的車，就會有警察叔叔來把那些罵你的人都抓走嗎？”
“為什麼他們還在罵你呀？”
“我以後再也不聽你的話了。”
“你彆再讓我做這種事了好不好？”
10
女兒一臉委屈地看著我，大顆的眼淚從眼眶裡滾落。
看上去像極了一個被父親脅迫的無辜受害者。
小孩子的話，總是格外有說服力。
“媽的，我就說他怎麼這麼囂張，原來是想借刀殺人！”
“太惡毒了，我真的受不了了！”
“報警，他這是故意毀壞他人財物，還涉嫌教唆未成年人犯罪！”
“對，讓警察把他抓走，關他一輩子，省得他出來禍害人！”
車主立刻掏出手機報了警。
見事情越鬨越大，周晴在家也坐不住了。
在警察到來之前，周晴先一步趕到了地下車庫。
她還是和以前一樣，知書達理地給受害車主賠禮道歉：“真是不好意思，我先生最近精神狀態不太好，所以才做出這種糊塗事。”
“您這車的一切損失，我們都會雙倍賠償。”
“畢竟是鄰居，這件事，咱們能不能私了，不要驚動警察？”
“我先生身體不好，要是真因為這件事被抓進去，他會受不了的。”
周晴言辭懇切，態度謙卑。
依舊是那個讓人挑不出半點錯處的完美妻子。
彈幕上甚至飄起了一片讚美和同情：“這個女人也太好了吧，老公都瘋成這樣了，她還這麼護著他。”
“何止啊，她天天為了這個瘋子，到處求爺爺告奶奶。”
“其實我覺得他女兒也挺可憐的，明明是個聽爸爸話的孩子，卻被當成了報複社會的工具。”
“就是，這狗東西何德何能，能有這麼好的老婆和女兒啊？！”
“所以才更要讓這個瘋子受到懲罰，這樣才能解救他老婆和女兒！”
車主思索了片刻，也對周晴投去了同情的目光：“周小姐，我們知道你天天跟在你老公屁股後麵收拾爛攤子也很累，但這件事必須有個了斷！”
“每次都是今天賠錢，明天再犯，什麼時候是個頭？”
“要我說，你就是對你老公太好了，才讓他這麼無法無天。”
“你也彆怪我不給你麵子，今天這事，我必須讓他長點教訓！”
“不然以後還不知道有多少人要遭殃呢！”
車主的話，得到了現場所有鄰居的附和。
在大家憤怒的聲討中，警察很快趕到了現場。
瞭解完情況後，警察看向我，嚴肅地問：“真的是你唆使你女兒劃車的嗎？”
若是一個六歲孩子自己的行為。
那是年幼無知，監護人賠償即可。
但若是我這個成年人教唆，那性質就完全不同了。
不等我開口，周晴就急忙替我辯解：“警察同誌，是我家孩子不懂事，亂說話，跟我老公沒關係。”
“他今天一直在家，根本不知道我女兒做了什麼。”
“孩子的話不能當真……”
“是我教唆我女兒做的。”
周晴的話還冇說完，就被我直接打斷。
我對警察認真道：“這一切都是我教的。”
“你們把我抓走吧。”
11
這是周晴第一次為我辯解。
也是我第一次，拒絕辯解，主動認罪。
周晴徹底愣住了。
她看著我，眼神裡充滿了不可思議。
她大概從未想過，一向拚命自證清白的我。
會如此乾脆利落地承認這莫須有的罪名。
警察也愣了一下，顯然冇想到我會承認得這麼爽快。
他皺起眉，再次確認：“你確定是你教唆的？這可不是小事。”
“我確定。”我迎上他的目光，伸出雙手，眼神堅定而決絕：“我願意承擔一切法律責任。”
直播鏡頭貪婪地捕捉著我的每一個表情，彈幕瘋狂滾動：“他承認了！他終於承認了！”
“趕緊把這個禍害社會的垃圾抓起來！”
“大快人心！這種人早就該進去了！”
“周小姐和月月終於解脫了！”
現場鄰居紛紛拍手稱快。
在一片歡呼聲中。
我被警察帶上了警車。
周晴抱著女兒站在原地，臉上的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悲。
因為性質惡劣，影響巨大。
我被刑事拘留了。
在看守所的這幾天。
是我這幾年來過得最安寧的日子。
我不再需要提心吊膽地睡覺。
不需要狼吞虎嚥地吃飯。
不需要爭分奪秒地洗漱。
冇有了時時刻刻會惹禍的女兒。
冇有了隨時會轟炸的業主群。
冇有鄰居的咒罵。
冇有周晴的冷嘲熱諷。
隻有四麵牆壁帶給我的，絕對的安寧。
我吃得香，睡得沉，彆人看來難以下嚥的飯菜，把我養胖了好幾斤。
休息好了，臉上的蠟黃也褪去了不少。
整個人的精神麵貌，都煥然一新。
在我享受安寧的這段時間，外麵，周晴也徹底火了。
因為少了我這個“罪魁禍首”，她獨自帶著女兒。
女兒一次錯誤都冇有再犯過。
她見人會甜甜地問好。
會主動跟以前被她劃過車的車主道歉。
甚至還會用自己的零花錢買小禮物，去給那些人賠罪。
周晴將女兒脫胎換骨的變化，都用視頻記錄下來，發到了網上。
短短幾天時間。
女兒從那個到處惹是生非的“小惡魔”，變成了一個乖巧、懂事、人見人愛的“小天使”。
他們母女倆的形象，在我的襯托下，變得無比完美高大。
而我雖然什麼都冇做，卻成了十惡不赦、心理扭曲的惡毒父親代表。
在周晴和女兒被全網讚美時。
我被全網唾罵，臭名昭著，人神共憤。
冇有人懷疑女兒這突如其來的轉變背後是否另有隱情。
所有人都沉浸在正義得到伸張的狂歡中。
更加堅信我就是一切罪惡的源頭。
在兩極分化的輿論下，周晴享受著網絡帶給他的一切紅利。
她拍視頻、開直播、甚至接受了電視台的專訪。
講述自己這些年為我收拾爛攤子有多麼不易。
講述自己是如何用愛和耐心將女兒引回正途。
講述如何當一個好母親，好妻子。
看著采訪視頻裡，她意氣風發，滿麵春風的樣子。
我也笑了。
她以為自己已經是最後的贏家。
殊不知，好戲，纔剛剛開場。
12
幾天後，我被取保候審。
離開看守所，我踏上了回家的路。
一到小區門口，我就看到那裡圍滿了人，還有好幾輛媒體采訪車。
所有人都舉著手機和相機，臉上洋溢著“正義”的亢奮。
“大家快看，那個毒瘤爸回來了！”
“老天真是不長眼！為什麼不讓這個垃圾死在裡麵？她活著就是浪費國家糧食！”
“就是，他不在的時候，他女兒多乖啊！這種人渣出來乾嘛？”
“趕緊去死啊！彆再出來禍害人了行不行！”
一瞬間，我的臉，出現在了無數個直播間和新聞鏡頭裡。
所有網友蜂擁而入，對我發出最惡毒的謾罵和詛咒。
隨著罵聲響起。
臭雞蛋和爛菜葉也雨點般朝我砸來。
我冇有躲閃，任由那些汙穢沾滿全身。
就在全網關注度達到頂峰時，周晴從家裡匆匆趕來。
她牽著女兒，快步穿過人群，張開雙臂擋在我麵前，關切又真摯地懇求大家：“各位，請冷靜，請聽我說一句！”
她聲音沉痛，帶著恰到好處的哽咽：“我知道我老公這段時間給大家造成了很大的困擾。”
“在這裡，我替他向大家表示最誠摯的歉意。”
她對著鏡頭和周圍的人群深深鞠躬：“對不起。”
“他確實做錯了，可他也得到了應有的懲罰。”
“求求大家不要再罵了，給他一點寬容，給他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吧！”
“我相信他內心深處還是愛孩子的。”
“隻是一時糊塗……”
女兒也適時地仰起小臉，帶著哭腔說：“大家不要再罵我爸爸了。”
“我爸爸知道錯了。”
“你們原諒爸爸好不好？”
“月月想讓爸爸回家……”
周晴真情流露的卑微懇求。
女兒發自肺腑的可憐乞求。
一五一十地被現場直播鏡頭清晰記錄。
一時間，所有人都替他們感到不值：“周小姐，這種男人根本不值得你對他這麼好！”
“月月你也是，這個畜生根本就冇把你當女兒看，這些年，他一直在利用你滿足他變態的報複心，這種人，根本不值得你為他求情！”
“就是，你們母女倆的好心，用在他身上，還不如拿去喂狗！”
聽著眾人的規勸，看著直播彈幕裡，清一色的讚美。
周晴彎腰之下的嘴角，幾乎控製不住要上揚。
就在她準備再次開口，表演她的“深情與寬容”時。
我卻忍不住笑出了聲：“周晴，戲演夠了嗎？”
13
周晴一愣，有些茫然地看著我：“老公，你在說什麼，我演什麼戲了？”
說著，她眼神瞥向大眾，一臉無奈地開口：“老公，我知道你被大家誤會，心裡難受。”
“但你有什麼火，咱們回家再說好嗎？”
“到家後你怎麼對我發脾氣都沒關係。”
“我可以包容你，可大家不能呀！”
“你彆再任性了。”
“當著這麼多人的麵，收斂一下你的脾氣行嗎？”
又來了。
不得不說，周晴的演技真是爐火純青。
三言兩語就又把我塑造成了一個不識好歹、脾氣惡劣的瘋子。
而她，永遠是那個謙卑、真摯、委曲求全的好女人。
話音落下，所有人更加怒不可遏：“我靠，這賤種的噁心程度，真的重新整理我的三觀！”
“他老婆都這樣保護他了，他竟然還在指責他老婆？”
“關鍵他老婆這麼為他著想，他怎麼能做到這麼厚顏無恥，還理直氣壯的？”
“果然，人不要臉，天下無敵啊！”
在萬眾唾罵中，我看著周晴，緩緩開口：“我在這裡被罵，你不是應該最高興嗎？”
“畢竟我越是罪大惡極，就越能襯托出你那光輝偉岸的好妻子、好媽媽形象啊！”
“這不就是你想要的嗎？”
周晴眼底快速閃過一絲慌亂。
緊接著又用更溫柔的語氣拉著我的手：“老公，你在胡說什麼呢？”
“看你被罵，我心都快碎了。”
“這段時間，我每天都在想辦法幫你解釋，就是希望大家不要再怪你。”
“我怎麼可能想看到你被罵！”
“你是不是在怪我冇有幫你頂罪？”
“是，這件事是我不對。”
“我應該按照你之前說的，在警察麵前承認一切都是我教唆的。”
“當時我看你要被抓走，一時心急，亂了方寸。”
“都怪我，對不起，你彆生氣了。”
“以後我們一家三口繼續好好過日子，好嗎？”
“你放心，我一定好好保護你，不讓你再受到一點傷害。”
周晴的這番話，再次讓眾人炸開了鍋：“我靠，原來這狗東西在這裡陰陽怪氣，是在怪他老婆冇替他頂罪？”
“媽的，這世上還有這麼無恥的人？”
“自己犯賤，利用女兒報複社會，還有臉怪自己老婆冇保住他？真的，要不是親眼所見，我真不敢相信這世上有這麼噁心的東西！”
“為什麼要讓這種人活在世上？”
“對自己老婆都這麼壓榨，可想而知他女兒平時肯定也受了他不少虐待，不然也不可能做出那麼瘋狂的事！”
“對，建議嚴查！看看有冇有虐童！”
在眾人的怒罵聲中，我從口袋裡拿出了那個在床底發現的，女兒的舊平板。
我當著所有媒體和直播鏡頭，點開了一個視頻。
視頻裡，是周晴和一個長相清秀的男人。
男人親密地將周晴攬在懷裡，笑著說：“晴晴，還是你厲害，幾句話就讓那個小蹄子把秦衡的限量版畫稿給撕了。”
周晴得意地笑了：“對付這種小屁孩，還不是手到擒來？她現在對我言聽計從。”
男人又問：“那劃車呢？她能聽話嗎？那可是犯法的。”
周晴冷笑一聲：“你放心，我已經給她洗好腦了。她現在覺得劃車就是最好玩的遊戲，而且，她還會把一切都推到秦衡身上。到時候，秦衡不僅要賠光他所有的積蓄，還會被所有人唾罵，精神崩潰。等他一垮，他的財產，他的一切，就都是我們的了。”
視頻最後，是那個男人對著鏡頭，教唆女兒的畫麵：“月月乖，記住，明天就去劃那輛紅色的法拉利，然後告訴所有人，是爸爸讓你做的，知道嗎？做好了，辭安叔叔就給你買最大的樂高城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