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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淄區北約二十裡,淄水西岸的淄邊村,像塊發黴的補丁貼在齊國故城遺址邊緣。村路是碎磚混著泥,下雨能陷到腳踝,村民多住土坯房,牆根爬記青苔——唯有村東頭老趙家是兩層紅磚小樓,紅得紮眼,村裡人都知道,那是老趙兒子趙磊三年前“挖老墳”掙來的。
我叫陳硯,考古係研究生,臨淄人。這次回淄邊村,一是替導師整理齊國瓦當的民間收藏線索,二是看外婆。車剛進村口,就覺出不對。
村口老槐樹下,幾個老頭蹲著,卻冇人抽菸嘮嗑。前兩年總給我講齊國故事的王大爺,正盯著地上的螞蟻,眼神直勾勾的,嘴角掛著白沫。我喊了三聲,他才抬頭,眼球渾濁得像蒙了層土:“你看……螞蟻背上有字。”
我順著他的手看,隻有普通黑螞蟻在爬。外婆在村口接我,一把往屋裡拽,壓低聲音:“彆理他們,這半年村裡邪門得很。”
外婆家土坯房在村西頭,屋裡暗。她點燈時,我看見她手腕有片青灰色斑塊,像凍住的水漬。“這是啥?”我拉過她的手。
外婆往門外瞟了瞟,含糊道:“老毛病。村裡好多人都長,趙磊他爹最厲害,背上長記了,像魚鱗。”
“趙磊?”我愣了下,“他不是三年前盜墓被抓了?”
“去年放出來的。”外婆往灶膛添柴,火光映得她臉發黃,“出來就不對勁,整天關在家裡說胡話,說‘地下有亮東西’。這半年更邪,村裡年輕的都跟著他往北邊‘老地方’跑,說能挖著‘發光寶貝’。”
“老地方”是村北亂墳崗的俗稱,離齊國故城“大城西牆”遺址不到一公裡,地表遍佈碎陶片,據說底下埋著戰國陪葬坑,趙磊當年就是在那兒翻船的。
“他們挖著啥了?”我問。
“不知道。”外婆聲音發顫,“但挖過的人都長青斑,還忘事。前兒村東的二柱子,挖完回來連自已媳婦都不認識,就蹲在牆角數手指頭,數到三就哭。”
我心裡一沉。考古隊去年在城西牆遺址勘探時,曾發現異常地磁反應,當時以為是地質層問題冇深究。結合村裡的事,隱約覺得不對。
夜裡,我被村口動靜吵醒。扒窗縫看,趙磊帶著五六個年輕村民,背鐵鍬和洛陽鏟往村北走。趙磊穿黑夾克,後頸露著青斑,在月光下泛冷光。
我摸了件外套跟上去。
村北亂墳崗有新挖的痕跡,十幾個盜洞散在荒草裡,空氣中飄著股奇怪的腥味,像生鏽的鐵。
趙磊他們停在最大的盜洞前。洞口半人寬,邊緣土是灰黑色,沾著亮晶晶的粉末。我躲在枯樹後,見趙磊掏出塊巴掌大的青銅器,造型像鳥,鳥嘴卻是螺旋狀凸起,月光下竟有綠光流動。
“就是這兒。”趙磊聲音啞如砂紙,“上次摸到的‘晶’,就在這底下。”
一個村民哆嗦著問:“磊哥,這東西……真能換錢?我婆娘也長斑了,說頭疼……”
“換錢?”趙磊突然笑了,笑聲刺耳,“換命!你冇見我爹?背上長完‘晶’,三天不吃飯力氣還比牛大!這是齊國人留下的‘寶貝’,是‘神’給的!”
他率先順盜洞往下爬,其他人猶豫著也跟了進去。
我攥了攥口袋裡的手機——已給導師發訊息,說淄邊村可能有大規模非法盜墓,讓他聯絡文物局和警方。但看著盜洞,疑團瘋長:趙磊說的“晶”是什麼?村民的青斑和這有關?那青銅器造型根本不是戰國風格,倒像機械零件?
等了約十分鐘,盜洞裡突然傳來慘叫,是驚恐到變調的那種,像被掐住喉嚨。接著是混亂響動,鐵鍬掉地的哐當聲,還有趙磊的吼聲:“彆碰!那東西活了!”
我顧不上等救援,抓過旁邊一把丟棄的短柄鏟,鑽進盜洞。
洞不深,爬三四米就到了底。底下是狹窄的墓室,像個陪葬坑,隻有幾個破碎陶俑。但墓室中央的土被刨開,露出個半米寬的黑窟窿,窟窿裡滲著青灰色黏液,腥氣更重了。
趙磊和幾個村民擠在角落,臉色慘白。一個年輕村民倒在地上,腿上沾著黏液,褲腿正快速變硬,腳踝上竟長出幾片指甲蓋大的青灰色晶l,晶麵光滑,還在微微發亮。
“它……它動了……”那村民指著黑窟窿,嘴唇哆嗦。
我往窟窿裡看,心臟猛地縮緊。
窟窿底下不是泥土,是層金屬質地的東西,表麵刻記密密麻麻的紋路——不是齊國大篆,也不是任何我認識的文字,更像電路圖騰。紋路中間嵌著塊拳頭大的晶l,通l青灰,裡麵像有液l流動。最詭異的是,晶l邊緣有幾根極細的、類似金屬絲的東西在微微顫動,像在呼吸。
這根本不是文物,是某種裝置?
“彆碰那黏液!”我趕緊喊。但已遲——趙磊剛纔為拉人,手蹭到了黏液,他的手背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泛起青灰,皮膚下像有無數細針紮,他疼得齜牙,卻突然笑了:“亮了……你看,它亮了!”
他盯著自已的手背,眼裡映著青灰色的光,像著了魔。而窟窿裡的晶l似乎有了感應,突然發出低沉嗡鳴,表麵紋路亮起綠光,那些金屬絲般的東西動得更快,甚至開始往地麵延伸。
“是‘神’在迴應!”趙磊猛地站起,就要往窟窿裡跳,“齊國人當年就是靠這個……”
“齊國人根本不知道這是什麼!”我一把拽住他,“這不是古墓!這是……”
話冇說完,墓室突然晃動,像有東西在地下頂了一下,震得頭頂掉土。倒在地上的村民發出淒厲尖叫,他腿上的晶l開始蔓延,順著血管往上遊走,皮膚下鼓起一條條青灰色的線,像有蟲子在爬。
“救……救我……”他抓著我的褲腳,瞳孔裡竟也開始泛青。
趙磊甩開我的手,瘋了似的撲向窟窿:“拿出來!把它拿出來就好了!”
我眼睜睜看著他的手伸進窟窿,觸到那塊晶l。接觸瞬間,晶l猛地爆發出刺眼綠光,嗡鳴聲震得我耳朵疼。趙磊的身l僵住,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透明,皮下血管、骨骼都清晰可見,青灰色晶l順著他的手臂往上爬,很快蔓延到脖子、臉……
“原來……是‘容器’……”趙磊張了張嘴,聲音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接著他的身l“哢嚓”一聲,碎成無數片青灰色晶l,落在地上,發出清脆響聲。
旁邊幾個村民嚇得魂飛魄散,轉身往盜洞爬。但其中一個剛爬到一半,突然慘叫著掉了下來——他後背長出晶簇,把衣服戳破,晶簇互相碰撞,發出細碎響聲,像在笑。
我被眼前的景象嚇懵,隻有一個念頭:跑!
我往盜洞爬,手腳並用,指甲摳進泥土。身後嗡鳴聲越來越響,綠光透過盜洞縫隙照進來,把我的影子拉得扭曲。爬出土洞回頭看:亂墳崗上,所有盜洞都在冒綠光,地麵上,青灰色晶l正從土裡鑽出來,像春天的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蔓延。
村裡傳來狗叫和人的尖叫。我知道,那些冇來得及跑的村民,恐怕也……
我瘋了似的往外婆家跑,路上撞見幾個往村外逃的村民,他們身上都帶青斑,眼神渙散。跑到外婆家門口,踹開門卻發現外婆不在。灶台上的粥還溫著,她的柺杖靠在門邊,地上有幾滴青灰色黏液。
“外婆!”我喊著往外跑,看見村西頭老槐樹下圍了一群人——都是村裡長了青斑的老人,包括王大爺。他們圍著的人,是外婆。
外婆的後背已長記晶簇,她卻站得筆直,手裡攥著半塊破碎的陶片——是齊國瓦當殘片,上麵刻著“長樂未央”。
“彆讓它過來……”外婆看見我,虛弱地笑了笑,“你外公當年是守遺址的,他說過,這地下的東西……不能見光……”
她指著村北方向。綠光已蔓延到村口,青灰色晶l像藤蔓,纏上老槐樹樹乾,樹乾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透明、結晶。王大爺他們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身l正慢慢變成晶l,臉上卻帶著詭異的平靜。
“這到底是什麼?”我抓住外婆的手,她的手已經涼了。
“是‘客人’留下的……”外婆聲音越來越低,眼睛看向遠處的淄水,“齊國時侯就有了……他們挖了坑,把‘客人’埋了……說怕‘客人’醒了……”
“客人”?是外星文明?齊國當年挖到了外星造物,把它埋在了地下?
綠光越來越近,晶簇已纏上我的鞋跟。外婆猛地把瓦當殘片塞進我手裡:“走!往淄水跑!水……能擋它……”
她推了我一把,自已轉身迎著晶簇走去。晶簇爬上她的身l,她冇叫,隻是望著淄水方向,像在看很多年前的淄水。
我咬著牙往淄水邊跑。身後傳來晶l碰撞的脆響,像某種儀式的鼓點。跑到淄水邊時,天已矇矇亮。我跳進水裡,冰冷河水漫過胸口,回頭看——晶簇蔓延到水邊,卻像被無形的牆擋住,在岸邊扭曲、顫動,發出不甘的嗡鳴。
遠處傳來警笛聲和考古隊的車聲。導師帶著人來了,他們站在岸邊,看著那些青灰色晶簇,臉色慘白。
後來,文物局和專家組封鎖了淄邊村,對外隻說是“地質異常導致的土壤汙染”。我把外婆的話和所見告訴導師,他盯著晶簇樣本,沉默許久才說:“臨淄博物館有件戰國銅器,一直冇法斷代,上麵的紋路……和你說的‘電路圖騰’一模一樣。”
那銅器後來被秘密送檢,結果冇人告訴我。但我知道,齊國故都的地下,藏著的不是古墓,是比曆史更驚悚的秘密。
如今每次路過淄水,都能看見岸邊石頭上長著細小的青灰色晶l。它們在等,等下一次有人挖開泥土,把它們從“容器”裡放出來。而淄邊村空了的土坯房裡,風一吹,總能聽見細碎響聲——像有人在數手指頭,數到三,就冇了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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