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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紀年1315年

禦妖軍統帥部議事廳,沉重的氛圍如同實質,擠壓著每一個身處其中的人。青銅澆築的巨大廳堂穹頂高懸,冰冷的壁燈映照著牆壁上鑲嵌的巨大靈能地圖,其上標註的人魔兩界邊境線,此刻彷彿一道道滲血的傷疤。空氣凝滯得能擰出水,隻有偶爾檔案翻頁的沙沙聲,或是壓抑的咳嗽,才能短暫打破這令人窒息的寂靜。在座的都是人族最高軍事機構——禦妖軍的核心高層,此刻卻人人緘口,目光遊移,不敢與主位下方那個男人對視。

副統帥林君正端坐在緊鄰統帥座位的右側副座。他身形挺拔,穿著一絲不苟的玄黑色禦妖軍高級將官服,肩章上的熔金鷹徽在燈光下反射著冷硬的光澤。他眉頭緊鎖,嘴角用力向下抿著,形成兩道深刻的法令紋。修長的手指看似無意識地、一下又一下地敲擊著冰冷的青銅扶手,發出沉悶而規律的“篤、篤”聲。他那雙銳利如鷹隼的目光,如同實質的探針,一遍遍掃視著長桌兩側的每一位將領和主管。被目光觸及者,無不下意識地低頭,或是盯著麵前的水晶杯,或是研究著桌麵上繁複的防蝕魔紋,彷彿那紋路裡藏著救命的答案。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副帥這是在施壓,逼他們之中有人開口,捅破那層誰都不想先捅破的窗戶紙。

“好吧,那就我來開這個口吧。”

一個清冷的女聲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僵局。

後勤總務主管李黎站了起來。她冇有穿著將官服,而是一身深灰色的、便於行動的勁裝,隻在左胸佩戴著代表禦妖軍高層的銀質徽章。她冇有練氣的天賦,能坐到現在這個位置,靠的是對後勤運轉近乎苛刻的精準把控和汪凱的絕對信任。她環視一週,目光坦蕩,冇有絲毫閃躲。

“各位同僚,情勢緊迫,無須贅言。”她的聲音在空曠的大廳裡顯得格外清晰,“趙指揮使的能力,我毫不懷疑。自統帥失蹤以來,他已傾儘所能,調動了所有明麵與暗線的資源,在統帥可能出現的每一處地點——邊防要塞、重要節點,甚至他常去的幾個私人休憩點——進行了地毯式搜尋。結果,諸位都已清楚。”

李黎的目光落在作戰指揮使趙東來身上。這位以勇猛和執行力著稱的悍將,此刻臉色鐵青,嘴唇緊抿。

“既然所有常規區域、所有‘可能’的地方都已徹底搜尋,結果一無所獲。”李黎的聲音平穩而有力,帶著不容置疑的邏輯,“那麼,排除所有不可能之後,結合我們剛剛收到的結界運行報告,剩下的結果,無論多麼令人難以置信,都隻能是真相。統帥他很可能進入了禁地。具體是竹林海、白樺林還是結晶樹區域,還需要趙指揮使的專業判斷和技術手段進一步定位。”

“李主管!”趙東來猛地一拍桌子站起來,力道之大,震得桌上的水晶杯嗡嗡作響。他臉上漲紅,提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更具權威性:“禁地!那是自兩界分離以來就存在的古老鐵律!任何人不得進入!統帥當年更是多次強調其極端危險性!靠近者,按人族最高法,當由官府執法司直接處置,斬立決!先不說統帥自己進入禁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就算他真的我們禦妖軍要去禁地搜尋,首先必須向官府最高行政機構報備!不僅如此,官府還必須派出專員進行全程監督!這不僅僅是一次軍事行動,更是對禦妖軍獨立性和信譽的嚴重挑戰!”

趙東來的聲音越來越高,帶著一種被冒犯的激憤:“退一萬步講!就算我們豁出臉麵不要,冒著今後被官府猜忌掣肘的風險答應合作然後呢?如果真找到了統帥?按律他立刻就會被處死!我們有誰希望看到這樣的結果?”林君正的眉頭緊鎖,轉頭看了趙東來一眼,趙東來也回了一個看不出喜怒,看似無意撇去的眼神,嘴上也冇停,“萬一找不到統帥呢?這可能性不小吧?行動中若折損了潛龍閣幾位高級學士,責任誰擔?這筆血債算誰的?退一萬步,就算人和統帥都冇事,但那些特製的、用完就報廢的禁地探測、防護設備呢?這筆钜額花費必定遠超預算!我們兜不住了,隻能伸手向議會要錢。那好,這事兒馬上就會從我們的內部事務轉接到整個體繫上,滿城風雨!一旦行動失敗,或者鬨得不可收拾——官府和潛龍閣,甚至老百姓,會怎麼看我們?不敢想!今後我們急求的尖端裝備研發、核心技術支援,誰來保障?今後我們的經費支援,項目立項,甚至內部決策,都可能被人找理由就插手!禦妖軍在整個人族內部的地位、聲望,必將一落千丈!從此處處受製,寸步難行!”話音落下,林君正的嘴角稍稍鬆了一些,看向了李黎。

李黎眉頭微蹙,輕輕噘了噘嘴。趙東來這番話,字字句句都在她意料之中,也是在場大多數人心底的顧慮。看來這群老狐狸,是非得逼她來背這口又黑又沉的大鍋不可了。罷了,汪帥的知遇之“恩”,也算是有機會還給他了。

一絲極淡的、帶著自嘲和看透的弧度在她嘴角一閃而逝。

“趙指揮使所言,句句在理,是我考慮不周。”李黎的聲音依舊平靜無波,聽不出喜怒,“如果趙指揮使,或者在座諸位,還能提出什麼更具可能性、更現實可行的方案,我願意動用後勤總務的一切權限和資源,全力支援。如果冇有,那麼,我依然堅持我的判斷---搜尋禁地,是當前唯一可能找到統帥的途徑。”

趙東來怒火更熾,正要再次反駁——

“那麼這樣吧,”李黎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壓過了趙東來,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這次搜尋行動,由我以樞密院常任參議的身份作為總負責人,簽署責任書。所有行動後果,我不以禦妖軍後勤主管的身份負責。當然,具體的作戰指揮和執行,依然由經驗豐富的趙指揮使全權負責。這樣,無論結果如何,對禦妖軍整體的影響,以及對各位同僚的仕途,都能降到最低。如何?”

在場的將領和主管們臉上都掠過一絲驚愕。為了汪凱,李黎這是豁出去了,要把所有黑鍋和潛在的政治風險都扛在自己肩上!驚愕之後,更多的是一種如釋重負的輕鬆。有了這個能在最前麵頂住所有責任的人,他們的後續行動,尤其是各自的前程,總算有了保障。

林君正緊鎖的眉頭和緊繃的嘴角,終於慢慢地、徹底地鬆了下來,甚至眼底深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滿意。局麵完全掌控了

找到汪凱?汪凱違反禁地鐵律,必被官府處死。他林君正作為主持搜尋的副統帥有功,接任統帥順理成章,還能藉此在官府麵前表現禦妖軍的“大義滅親”和“遵紀守法”,鞏固地位。

找不到汪凱?也有了一個完美的責任人李黎。雖然不能立刻接任統帥,但以代統帥身份主持大局,再利用時間推動統帥部條例修改,最終上位隻是時間問題,無非多費些周折。

“既然如此,”林君正的聲音恢複了平日的沉穩,帶著一種掌控全域性的從容,“就李主管的這個提議,諸位舉手錶決吧。”他說罷,率先舉起了自己的右手,動作沉穩有力。

周圍的將領和主管們看到副統帥已經明確表態,立刻心領神會,紛紛舉起了右手錶示讚同。整個大廳裡,隻有趙東來,緩緩地、帶著一絲明顯的不情願和最後的倔強,舉起了左手,表示了反對。但所有人都明白,趙東來並非真的反對這個註定通過的提案。他隻是在做最後的姿態:一來可以進一步撇清自己,降低萬一行動失敗帶來的直接責任;二來也是響應汪凱當年在統帥部強調的“議事規則,需有不同聲音”的原則,維護一下表麵的程式正義和軍人直率敢言的形象。

“嗯,表決通過。”林君正對趙東來的反對視若無睹,直接宣佈結果,語氣不容置疑。“李主管,你儘快起草責任書,簽署後歸檔。趙指揮使,”他轉向趙東來,語氣轉為公事公辦,“你即刻開始召集‘潛影’特彆行動隊,準備裝備,並與潛龍閣緊急協調,務必拿到他們最新研發的禁地防護和探測設備的最高權限和使用許可。同時,準備與官府內務司對接,提交行動備案申請,協調他們的監督專員。時間緊迫,動作要快!”他目光掃過記錄官,“劉路春參謀,詳細記錄本次決議及行動計劃,形成絕密檔案,編號‘歸劍’,即刻下發相關執行單位。我跟李主管馬上去一趟樞密院。就這樣,散會!”

沉重的青銅大門被衛兵推開,將領們魚貫而出,腳步聲在空曠的迴廊裡顯得格外清晰。林君正最後看了一眼汪凱那張空蕩蕩的統帥座椅,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轉瞬即逝的弧度,隨即也大步離開。偌大的議事廳,隻剩下李黎一人,站在長桌旁,影子被拉得很長,映在冰冷的地麵上,如同她此刻肩上那無形的、沉重如山嶽的責任。

代號“歸劍”的行動,就此拉開序幕。而禁地竹林海的邊緣,那將改變無數人命運的風暴,已在無聲中醞釀。

統帥部的決議如同一塊投入深潭的巨石,漣漪迅速擴散至人族權力核心。林君正與李黎離開那座青銅澆築的議事廳,馬不停蹄地趕往象征最高權力的樞密院。沉重的車輪碾過禦妖軍總部與樞密院之間寬闊的官道,也碾碎了李黎心中最後一絲僥倖。她清楚,在那個金碧輝煌的大廳裡,等待她的將是一場更殘酷的政治博弈。

盾牌交叉樣式的金色大型徽章在天花板上反射著周圍的燈光,使得整個大廳都沐浴在金燦燦的光芒中。整個人族領域的地圖浮雕被等比例地精緻雕刻在正中央的牆壁上,山川、平原栩栩如生,森林和草地區域點綴著精心佈置的樹木花草微縮模型。法術驅動的水流在地圖上的河流處循環流淌,更添靈動。金絲楠木的桌椅圍成一圈,兩端擺放著三天一換的香囊,淡雅的沉香氣息常年縈繞。樞密院——這個人族最高決策機構,在每一個細微之處,都彰顯著無與倫比的威嚴與體麵。

“按理說,我本冇有資格坐在這裡發言。”林君正端坐在大廳左側座椅的正中央,身姿筆挺,神情沉穩而嚴肅,聲音在空曠的大廳裡顯得格外清晰,“在禦妖軍內部,我的職務雖略高於李參議,但在職級上,我甚至並非常任參議,充其量隻是汪統帥的高級秘書。原本,隻需李參議向各位常議陳述即可。但李參議認為,既然汪統帥出了事,理應由我代行禦妖軍代表之責,來向諸位說明情況。”他微微側目,瞥了一眼身旁的李黎。

李黎撇了撇嘴,斜睨了林君正一眼,冇有作聲。她雙手交叉置於桌麵,目光低垂,看似專注地盯著那份請求潛龍閣協同行動的申請書——一份她早已爛熟於胸的檔案。她並非真在看,隻是藉此掩飾內心的焦躁,不願去聽那些冠冕堂皇的場麵話。

林君正捕捉到李黎那強忍不滿卻又為了“顧全大局”而不得不保持沉默的姿態,心中掠過一絲得意與期待——或許,他能藉此機會,直接接替汪凱在樞密院的常任參議之位這個念頭讓他嘴角難以察覺地微微抽動了一下,旋即又恢覆成那副沉穩嚴肅的表情。他頓了頓,刻意放緩了語速,字斟句酌地繼續道:“檔案想必諸位都已詳閱。汪統帥失蹤一事,自我們發現伊始,便已全力展開搜尋。在考慮其可能私自闖入禁地的風險後,我們的電文,神情肅穆悲痛。

李黎正欲開口詢問東部駐軍為何直接向她發電,但劉路春臉上的表情像一道冰冷的閃電劈中了她,所有話語都堵在了喉嚨口。她顫抖著雙手接過那份薄薄的電報紙,尚未看清上麵密密麻麻的字跡,劉路春那沉痛得如同刀割般的聲音已傳入耳中:

“李主管請您節哀小璐她犧牲了。”

劉路春參謀沉痛的聲音如同冰錐,瞬間刺穿了李黎搖搖欲墜的心防。她不記得自己是如何接過那份薄薄的電報紙,也不記得劉路春是如何離開的。巨大的悲痛和空白吞噬了她。當辦公室冰冷的空氣重新將她拉回現實,一個念頭無比清晰:去東部!

她幾乎是憑著本能,草草將後勤總務的工作交接給了劉路春。那些繁雜的請假檔案和狀況說明,被她以最快的速度、幾乎是機械地處理完畢。的電文副本。

“李參議,請您節哀。這是我們的電文副本,如同烙鐵般灼燒著她的指尖,終於無力地滑落,紙張飄散在地板上,無聲地控訴著命運的殘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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