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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州錦官城的午後,總帶著幾分慵懶。城南芙蓉坊的“散花樓”茶館裡,茶香混著瓜子果脯的香氣,說書先生醒木一拍,正講到前朝蜀地的奇聞異事。

不過這會兒,多數茶客的注意力都被西北角的動靜吸引了去。蜀王世子秦珩又在那兒鬥蛐蛐了。

他今天穿了身料子極好的天青色錦袍,就是坐冇坐相,袖子蹭上了茶水漬,玉冠也戴得歪歪斜斜。此刻他正瞪著眼睛,盯著桌上兩隻澄泥蟋蟀罐,嘴裡唸唸有詞:

“上啊!‘金翅大將軍’!爭口氣!昨兒個餵你的上好粟米,可不能白吃!”

坐在他對麵的,是個頭髮花白的老翁,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舊軍襖,沉默寡言,一雙大手關節粗大,布記老繭。他罐子裡那隻黑黢黢的蟋蟀,個頭不算最大,卻異常凶悍,幾個回合就把秦珩那隻瞧著威風凜凜的“金翅大將軍”給掀翻了。

“承讓。”老翁聲音沙啞,伸手要去拿桌上那堆讓彩頭的銅錢碎銀。

“等等!”秦珩“啪”地一合手裡的摺扇,攔了一下,湊近了仔細看那隻獲勝的黑蟋蟀,“老丈,你這‘鐵殼郎’養得可以啊?瞧著勁頭,怕是常用菖蒲水給它洗浴,時不時還喂點黃精粉吧?”

老翁眼神微微一動,隨即擠出個憨厚的笑:“公子說笑了,鄉下玩意兒,哪懂這些精細伺侯法子。”

秦珩哈哈一笑,也不追問,轉頭對身後跟著的豪奴來福吩咐:“拿二十兩銀子給老丈。這蟲兒本世子看上了,以後它就叫‘鐵甲將軍’!”

這話一出,茶館裡頓時一片嗡嗡議論。二十兩銀子!夠尋常人家好幾個月的嚼用了,就買這麼一隻蛐蛐?真是敗家敗出了新花樣。隻有櫃檯後撥算盤的掌櫃眼尖,注意到那老翁接錢時,那雙手指節粗糲得異乎尋常,不像是普通老農。

回王府的馬車上,秦珩靠著軟墊,漫不經心地摩挲著那隻新得來的澄泥罐。

來福憋了半晌,還是低聲開口:“世子,那老丈……手上老繭厚得嚇人,走路步子穩得很,不像普通老人,倒像是行伍裡打過滾的。”

“何止,”秦珩嘴角彎了彎,“他袖口沾著點不易察覺的丹砂粉,那東西,城西軍械司的老師傅們用得最多。還有他手指上幾處特彆的老繭,分明是長年累月打磨精細零件留下的。”他的指尖看似無意地劃過罐底某個細微的凸起處。

與此通時,散花樓二樓一間雅座裡,剛纔那個“老實巴交”的老翁,正恭敬地垂手站著:“大人,世子爺確實如外界所言,行事荒唐,不過……對養蛐蛐的門道,似乎懂得不少。”

臨窗站著箇中年文士,聞言轉過身,臉上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哦?那他說的菖蒲水浴蟲、黃精粉餵養的法子,你可知道出處?”他腰間露出一塊牙牌,上麵刻著“按察司巡訪”幾個小字。

老翁額角頓時滲出細汗:“卑、卑職不知……”

“那是失傳已久的《秋蟲譜》裡的秘法。”文士語氣平淡,卻讓老翁的頭垂得更低了。

蜀王府中,那座最高的“蜃樓”閣頂上,一個灰衣人正低聲稟報:“世子已回府。那老卒的底細查清了,確是軍械司退下來的老匠戶,背景乾淨。”

陰影裡,傳來茶杯輕叩的聲響:“嗯。眼睛都放亮些。上頭的意思很清楚,蜀地,不能亂。”

而聽濤苑書房內,秦珩對著燈光,仔細看著從罐底巧妙夾層裡取出來的一小塊薄銅片。銅片上用極細的線條刻著一幅奇怪的圖案:三朵雲紋托著半枚虎符。

窗外忽然傳來幾聲夜貓子的叫聲。

秦珩手指一彈,銅片精準地落進一旁焚香的博山爐裡。當侍女端著茶水進門時,隻看見他們家世子爺正冇正形地歪在椅子上,對著蟋蟀罐哼著小曲兒:

“鐵甲將軍哎~明兒個就帶你去會會張按察家那隻‘玉爪虎’……”

香爐裡青煙嫋嫋,那塊銅片早已燒得變形模糊。隻有桌上攤開的一本《輿地紀勝》書頁間,多了一幅用墨筆新描的圖案——三朵雲,半枚虎符。

錦官城的夜色漸濃,霧氣漫上來,街巷樓台在霧中若隱若現,如通海上幻景般的蜃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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