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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竹馬酒後亂性後,他眉間深鎖,斜倚在拔步床柱旁獨飲冷酒。
我見他指節發白攥著青玉杯,便攏著鬆垮的中衣坐起身:
“橫豎都是醉後荒唐,不必掛心,難不成我還要你八抬大轎來負責?”
他指腹摩挲著杯沿滲出的酒液:
“如此最好,實不相瞞,我已與國子監祭酒家的千金換了庚帖。”
我攥著衣帶的指尖微微一滯:
“庚帖?”
他神情有些認真:
“過些時日便要過聘,她日後便是這府裡的主母。”
“這些該爛在泥裡的舊事,阿素想必比我會斟酌。”
沉默良久,我扯出個笑:
“放心吧,杜恒禮,我懂規矩。”
杜恒禮順手將酒杯擱在窗邊的海棠高幾上,起身穿好錦袍,晨光落在他繃緊的肩線上,勾勒出精悍利落的輪廓。
“懂事,”他嗓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鬆快,“改日邀幾位青年才俊與你相識,皆是家世清白、才學出眾的君子,論品貌才乾,未必遜色於我。”
杜恒禮一隻腳踏出門檻,忽然回頭,玄色衣襟掃過門邊插著枯梅的白釉瓶:
“阿素,小時候打賭誰先成家,另一個要誠心祝福對方,這話還作數麼?”
我撚緊袖口刺金的纏枝蓮紋:
“自然作數,你大婚那日,我準給你們備上一對純金鴛鴦枕。”
他低笑一聲,將雕花木門合上離開。
過了半晌,我摸到窗邊那杯杜恒禮剩的半盞冷酒,仰頭灌了下去。
我其實從不善飲,往日他總笑我沾唇就上臉,教了多少回也學不會品酒。
這回依舊嗆得厲害,辣意從喉頭燒到眼眶,我伏在軟枕上咳得渾身發顫,枕緣漸漸洇開一片濕痕。
暗戀杜恒禮第幾年了?
約莫是第五個年頭。
今夜原本隻是尋常小酌,不知怎的就滾作一團,許是月光太亮,許是他笑時那道目光太燙人。
清晨醒來時,我心底還漾著蜜糖似的悸動,可抬眼撞見他緊蹙的眉頭,那點歡喜瞬間碎成了冰碴。
渾身痠疼霎時被心口的抽緊蓋了過去,我故意鬆開攪著錦被的手指,輕笑一聲:
“橫豎都是醉後荒唐,何必掛心,你我相識這些年,難不成我還要你八抬大轎來負責?”
我清清楚楚看見杜恒禮肩線一鬆,唇角牽起慣有的弧度:
“你能這樣想,很好。”
其實我總以為,杜恒禮待我終究是不同的。
雖無夫妻之名,可夫妻該有的體貼溫存,他從未吝嗇給我。
他從前不願住書院,我便每日都乘馬車去他在京郊的彆院,替他打理書房、晾曬書卷;
我們常並肩逛西市,挑新到的嶺南荔枝,回府蒸玫瑰酥、煮桃花釀,窩在暖閣矮榻上下棋;
他待我亦細緻,每次南下巡鹽歸來總會給我帶鑲珠釵環或蘇繡團扇,歲除守歲、上元燈節,從未漏過一次禮物。
年複一年,我竟昏頭陷進這錯覺裡,以為我們之間隻隔著一扇雕花槅扇,輕輕一推便能春暖花開。
原來,從頭到尾不過是我自作多情。
從前總不明白為何世人皆貪杯中物,
如今方纔懂得。
酒釀從來澆不滅愁,卻至少能暫時糊住心的裂縫。
我便在這一日,無師自通地學會了獨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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