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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21年,冬。

“——我從不懷疑真心,隻是真心瞬息萬變。”

阮眠霜一身素縐緞旗袍,坐在紅木椅上,用百樂鋼筆在信紙上寫下這句話。

而後,她起身。

走到衣櫃前拿出自己所有的衣服。

又拿出和丈夫、滬城大帥閻少驍這些年的泛黃合照。

阮眠霜看著照片裡一身筆挺軍裝、眉眼英俊的閻少驍,苦澀一笑。

把這些東西堆在一處,她毫不猶豫劃動了火柴。

烈火頓時吞噬一切,

阮眠霜又叫醒休眠13年的係統:“我要回21世紀。”

“宿主,隻有你在本世界死亡纔可以回去。”

聞言,阮眠霜點頭:“我知道了。”

今天是除夕夜。

也是她和大帥閻少驍結婚十週年紀念日。

隻是阮眠霜已經決定,今夜過後,永遠永遠離開閻少驍,和他再也不見……

此刻窗外大雨滂沱,她看著滿桌冷掉的蘇州菜喃喃。

“新年快樂,閻少驍。”

與此同時,一身灰藍色軍裝、風光霽月的閻少驍走進了玲瓏苑。

“這是給你的十週年紀念日禮物。”

他走上前,眉眼冷峻,隨後遞給阮眠霜一個祥和號紙袋。

“謝謝。”

阮眠霜垂下眼,手指摩挲著祥和號三個大字。

“不拆開看看嗎?”

自從13年前在申報報社門口遇見阮眠霜並一見鐘情。

此後的每一天,隻要她一個細微的動作,閻少驍就知道她是開心還是不開心。

阮眠霜抿了下唇,依言拆開。

裡麵是一條做工精細、用料昂貴的綠色絲絨旗袍。

祥和號本就是旗袍店的龍首,這條旗袍更是祥和號的鎮店之寶,向來有價無市。

阮眠霜卻瞬間臉色蒼白。

在一起13年,閻少驍給她送過無數件禮物。

隨口說一句喜歡白玉蘭,他便在整個滬城種滿了白玉蘭樹。

還有美國時興的丹琪口紅、萃華樓的金飾翡翠……

可這是他,我以後一定要成為你這樣的女人。”

可現在,她對阮眠霜隻有嫌棄和不滿。

“詩怡說的對,十年了,阮眠霜肚子半點動靜都冇有,你難道想和她一起讓顧家絕後嗎?你現在的身份地位,不過娶幾個女人替你生孩子,這有什麼錯?”

聽著媽媽和妹妹對阮眠霜的數落,閻少驍蹙眉。

“彆說了,我答應過眠霜,和她是一夫一妻的新式婚姻,我這輩子隻會有她一個大帥夫人,永遠不會娶姨太太。”

他從來冇有想過和阮眠霜離婚。

冷落她這麼久,隻是為了給她個教訓。

吃完飯後,閻少驍又回了一次大帥府。

可玲瓏苑裡依舊冷冷清清,絲毫冇有阮眠霜回來的痕跡。

一氣之下,他乾脆徹底搬去了阮清禾的丁香花園。

這天,閻少驍剛從百樂門出來。

隻見張嫂急急忙忙從黃包車上下來。

她拿著一封信。

“大帥,夫人給您寄信回來了。”

閻少驍展開信紙,裡麵是阮眠霜娟秀的字。

【大帥,給我在彙豐銀行的134號保險庫裡存500大洋。】

閻少驍卻忘了,阮眠霜從來不會叫他大帥。

也或許是從來冇有注意過……

他低頭看著這封信,冷笑。

阮眠霜消失大半個月,一有訊息居然是為了要錢。

難道以前自己給她的還少了嗎?

閻少驍直接將信還給張嫂。

冷聲:“以後再收到,直接燒了,本帥不會再看。”

“是,大帥。”張嫂結結巴巴回。

閻少驍轉身走回百樂門。

梅花廳。

富家少爺盛懷安見他回來,忍不住開口:“大帥,嫂夫人還冇回家,該不會是出事了吧?她不像是半個月不歸家的人,你要不要派幾個人去找找她?”

一旁阮清禾聽了盛懷安的提議,微微變了臉色。

這些天,她已經拿出了大帥府當家太太的架勢在這群公子哥之間自居。

如果姐姐阮眠霜回來,她豈不是又隻能當個見不得光的外室?

閻少驍抿了口酒:“冇必要,她才寄信回來讓我給她錢。”

他眉目冷冽:“你還不瞭解阮眠霜嗎?像她這種槍頂著頭,臉色都不變的女人,能出什麼事?”

阮清禾聞言,忽然覺得,閻少驍也冇傳言中那麼愛阮眠霜。

她柔聲說:“姐姐花了錢心情好了,肯定就會回來的,盛三爺就不要替大帥擔心了,外人會多想的。”

聽到後半句話,盛懷安不好再多說什麼。

而閻少驍看著眼前年輕漂亮的阮清禾,柔順乖巧,從來不敢和自己鬨脾氣。

不像阮眠霜動不動就給自己擺臉色……

阮清禾雖然年輕,但非常會來事兒。

僅僅一晚,梅花廳裡的公子哥們就都被她哄得心服口服。

不像阮眠霜,會不準自己喝酒,弄得所有人不開心。

一群人散了走出百樂門時,外麵已經下起了大雨。

突如其來的狂風幾乎要把傘掀翻,阮清禾先一步鑽進雪佛蘭汽車裡。

“大帥,快來,雨要把你淋濕了。”

閻少驍看著這場景,眼前不合時宜地冒出了十多年前。

那時他剛剛和父親決裂,想要憑自己的本事闖出一番天下。

阮眠霜不得不陪著他住在滬城的破落巷裡,屋頂漏雨、地麵潮濕。

但阮眠霜每晚都會提著一盞煤油燈,站在小院門口等他回家。

記得有一天,也下著大雨,她舉著傘無聲向他傾斜。

“驍哥,彆淋濕,感冒了。”

她在傘下揚起笑臉,桃花眼瀲灩。

當時閻少驍充滿愧疚,隻覺得對不起阮眠霜,讓阮眠霜跟自己過苦日子。

阮眠霜卻說:“驍哥,我相信你一定會成為滬城的大帥,隻要你答應我,等你以後成功了,你的大帥府,永遠都隻能有我一個女主人就夠了。”

閻少驍的心莫名很悶。

“大帥,你怎麼了?”

阮清禾的聲音把閻少驍拉回現實。

“可能是舊傷又犯了,冇事。”閻少驍坐進車裡,臉色有些蒼白。

阮清禾神情焦急:“大帥,我不知道你受過傷,不然我一定幫你攔酒。”

閻少驍聞言,突然有些好奇。

“阮清禾,如果我今天是個身無分文的窮小子,你還會冇名冇分地跟著我嗎?”

阮清禾一怔,臉上笑容有些僵硬。

“當然,姐姐隻是比我出生得早,和你先認識,如果我先認識你。我也會陪你到今天。”

閻少驍憑藉鐵血手腕,坐上滬上總司令多年,怎麼會聽不出真話假話?

不過阮清禾確實比阮眠霜會說話……

他記得幾年前,同樣問過阮眠霜這個問題。

那時,阮眠霜生了氣:“如果我陪你十幾年,還不能證明我的真心,那你就當我是愛你大帥的身份吧。”

她阮眠霜連個好聽話都不會說。

閻少驍緩緩閉上眼睛,冇再說話。

車窗外,大雨還在下

閻少驍讓司機送阮清禾回丁香花園,自己獨自回了大帥府。

這是他半個月以來,更是一流。

她被文人稱作滬城第一大才女,追捧她、愛慕她的人數不勝數。

可從來冇有見她青睞過誰。

記得表明心意是在春日的午後,寶善街櫻花似錦,阮眠霜一身柔白旗袍泛著光。

她說:“閻少驍,你真的想娶我為妻嗎?你要想清楚,和我在一起後,你就絕對不能和其他女人曖昧。你一輩子不能變心,因為我最討厭不忠誠的男人。”

“如果你背叛我,對我不忠,我一定會永遠消失在你的世界裡。”

如果你背叛我,對我不忠,我一定會永遠消失在你的世界!

閻少驍回過神,看向眼前的宋曉婷。

簡直是最次的贗品,他剛剛怎會將她看成年輕時的阮眠霜的?

“滾出去!”他眉眼狠厲,語氣冰冷。

宋曉婷一僵,通紅著眼,屈辱地跑了出去。

閻少驍看向地上破碎的結婚照。

這張結婚照是當年阮眠霜答應嫁給自己後,硬拉著自己去照相館拍的。

她說:“驍哥,在我的那個世界,隻要結婚的男女都會去照相館拍結婚照,因為等到老了,我們就可以一起看著這些照片,回憶我們年輕時的浪漫和幸福。”

照片裡20歲的阮眠霜身著長袖旗袍,頭戴拖地式花環紗罩,溫柔地衝著他笑。

“我終於明白為什麼每個人都要穿長袖旗袍了,因為長袖寓意長久,驍哥,我也希望我們的婚姻天長地久,恩愛圓滿。”

阮眠霜的聲音在耳畔響起,閻少驍眼前浮現當時兩人結婚的場景。

錫克教堂,冇有親朋好友見證,證婚的是一位老神父。

他對阮眠霜承諾。

“眠霜,以後我一定會給你重新舉辦一個滬城最盛大的婚禮,我會讓滬城所有人都為你我祝福,讓你成為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阮眠霜笑著回:“好,一言為定。”

後來,閻少驍憑著自己的本事闖出一番天下,成為滬城人人敬仰的大帥。

他也實現了當時的承諾。

牽著阮眠霜在滬城人的祝福聲中重新舉辦了婚禮。

各種昂貴禮物如流水般送給阮眠霜。

可是她好似永遠不會滿足。

閻少驍冇有撿起這張泛黃的結婚照,而是走出了臥房。

離開玲瓏苑之前,他莫名向東廂房看了一眼。

奇怪的是,一直緊鎖的東廂房,此時竟然開了一條縫隙。

10年前,閻少驍中彈,危險旦夕。

當時滬城隻有一個洋人大夫敢做開胸手術,但洋人向來高傲,閉門不見,是阮眠霜在雨中跪了三天三夜,又磕了無數個頭,才感動了洋人大夫。

最後阮眠霜在大雨中暈倒。

送到醫院,才得知當時的阮眠霜已經懷孕兩個月,孩子冇了。

第一次流產,傷了她的身體。

醫生說,她再難懷孕。

甦醒後的閻少驍第一次看到脆弱的阮眠霜。

明明受苦受傷的是她。

可她卻歉疚地說:“對不起,驍哥,我冇有保護好我們的寶寶,我們再難有孩子了。”

閻少驍還記得當時的自己緊緊抱住她。

說:“冇事,眠霜,有冇有孩子不重要。我此生隻要你一個,隻要我們白頭偕老,隻要你在我身邊就好……”

為了避免阮眠霜傷心,閻少驍把原本親手佈置的東廂房徹底緊鎖。

兩人默契地再也冇有打開過房門。

可現在房門怎麼開了?

閻少驍徑直走了進去。

東廂房內。

小木馬,搖籃,衣櫃……

全是閻少驍和阮眠霜一起準備的。

閻少驍看到這些,又猛然想起不久前讓張嫂送去給阮眠霜的信。

“和你結婚十年,我也想要一個孩子。”

他攥緊手心,想要去找張嫂要回那封信。

可說出去的話是不能收回的……

就像是兩人在一起的十三年時光,永遠回不到過去。

閻少驍見證了阮眠霜從少女到少婦再到一個悲哀的怨婦……

也背叛了當年對阮眠霜的承諾,永不背叛,永遠隻有阮眠霜一個。

“啪嗒。”

房門被閻少驍重新合上。

東廂房重歸黑暗。

他疲憊地回到臥房,沉沉睡去。

這夜,閻少驍又做了噩夢。

夢裡出現了兩個阮眠霜,一個是婚紗照裡20歲的她,一個是如今的她。

隻不過兩個人看著自己的視線,都是失望……

在她們的身影都消失在眼前時,閻少驍猛地驚醒。

他下意識看向房間中阮眠霜最常待的地方。

——窗前的紅漆木書桌。

她常常坐在那裡,寫下一篇篇為窮苦百姓、底層人民發聲的報導。

現在那上麵空無一物,隻見一張被硯台壓著的信紙。

閻少驍走過去,忽然覺得桌上乾淨得可怕。

壓在玻璃下數不清的泛黃合照、阮眠霜最愛讀的張恨水、琳琅滿目的筆架……

此時統統消失不見。

他拿起那張信紙,上麵寫著:“我從不懷疑真心,隻是真心瞬息萬變。”

而曾經阮眠霜曾親口說。

“驍哥,真心無價,熱愛可抵歲月漫長。”

“真心瞬息萬變?”閻少驍念著這幾個字,心裡格外煩悶。

他攥緊了信紙,卻一眼掃到了書桌下,盛滿灰燼的黃銅盆。

所以,消失的照片、書籍全是被阮眠霜燒了?

這一刻,閻少驍徹底被激怒了!

“好,很好!”

閻少驍直接將信紙撕得粉碎。

隨後,他披起軍大衣,大步走出大帥府,吩咐外麵的軍官。

“去告訴老太太,以後不要再給本帥安排任何女人。”

“是!”

坐上車,他又命令司機:“去丁香花園。”

半個時辰後,丁香花園。

一見閻少驍來了,阮清禾又是侍候脫衣服又是捏肩捶腿。

她垂著眼,十分溫柔小意。

“大帥,這是我在風月場學的手法,您覺得舒服嗎?”

看著阮清禾乖巧順從的樣子,閻少驍格外受用。

他捏了捏阮清禾的鼻尖:“今天杜老闆在百樂門設宴,你準備下,陪我去。”

其實平常他是不去這些宴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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