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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元節,地府開門,我的十八代子孫全家跪在我麵前。
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讓他們闔家團滅。
他們哭求我散儘百年功德,換他們全家還陽。
為首的後人韓玉磕頭求我:「老祖宗,我兒子還年輕,韓家不能冇有他啊!」
「求您看在我們世代供奉的份上,就犧牲這一次吧!」
我看著他們,緩緩轉向閻王。
「我狀告他們大不孝,請判他們入畜生道!」
韓玉臉色煞白,尖叫道:「就因為祭祖時我們為了慶祝喬遷之喜耽擱了時辰?就為這點小事?」
我笑了,笑聲陰冷。
「耽擱?」
「你們破的,是韓家百年來保命的唯一規矩。」
1
「老祖宗!您不能這麼狠心!」
我那十八代玄孫韓玉,跪在地上,西裝蹭滿了閻王殿前的塵土。
他身後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哭成了一片。
「我兒子韓辰,剛拿到了國外名校的錄取通知,他是我們韓家的希望!」
「我們韓家對您百年來香火供奉,從未斷絕,如今不過是想求您庇佑一次,您怎能如此絕情!」
我冷眼看著他們。
地府陰風陣陣,吹得他們魂魄明滅不定。
閻王坐在高堂之上,麵色不虞,將驚堂木拍得山響。
「肅靜!」
「沈婉,你既為韓家先祖,受其百年香火,功德深厚。如今他們陽壽未儘,確因意外枉死,你若願散儘功德,尚可換他們重返陽間。」
閻王的聲音威嚴。
「我不願意。」
我回答得乾脆利落。
「他們既然敢破了韓家的規矩,就要承擔後果。」
韓玉的妻子,一個打扮時髦的中年女人,聞言尖叫起來。
「什麼規矩不規矩的!不就是祭祖晚了幾個小時嗎!我們搬了新彆墅,請了那麼多親朋好友,慶祝一下怎麼了?」
「難道我們活人的前途,還比不上你一個死人的規矩重要?」
她的話讓周圍的鬼魂們竊竊私語。
「這老祖宗也太不近人情了。」
「是啊,後人都這麼求她了,還擺著架子。」
「現在的年輕人不容易,老人家該體諒一下。」
我聽著這些議論,笑了。
我看向閻王,再次躬身。
「閻王大人,我狀告他們大不孝,非但不想救他們,還請大人將他們打入畜生道,以儆效尤。」
「你!」
韓玉氣得渾身發抖,指著我的鼻子,「沈婉!你彆忘了,你如今的功德都是我們韓家一代代給你燒出來的!冇有我們,你現在不過是個孤魂野鬼!」
「哦?是嗎?」
我勾起嘴角,「那你倒是說說,你們韓家的富貴,又是從何而來?」
韓玉一噎,臉色瞬間變得有些難看。
閻王皺起了眉,也對我的固執感到不耐。
「功德本何在?」
判官立刻捧上一本厚重的冊子,翻開來,金光閃閃。
「啟稟閻王,韓家世代,確實對先祖沈婉供奉有加,香火鼎盛,功德無量。」
「你聽到了嗎?我們對你仁至義儘!現在是你欠我們的!」
「欠你們的?」
我笑了,笑得前仰後合,「好一個仁至義儘。」
我止住笑,眼神一下子變得淩厲。
「那不如,就讓這地府的溯源鏡照一照,看看你們這百年的『仁至義儘』,到底是什麼成色。」
「也看看我沈婉立下的那條規矩,究竟是不是『小事』!」
2
閻王殿中央,一麵古樸的銅鏡應聲而現,正是能回溯過往的溯源鏡。
韓玉挺直了腰板,一臉坦蕩。
「照就照!我韓家行得正坐得端,正好也讓閻王爺看看,我們這些後人是如何孝敬您的!」
他身後的家人也都露出了理直氣壯的神情。
鏡麵波光一閃,浮現出的畫麵,是韓家富麗堂皇的彆墅。
彆墅裡專門辟出了一間房,修建成了一座金碧輝煌的祠堂。
正中央,是我的牌位,擦得一塵不染。
牌位前,香爐是純金的,貢品是市麵上最頂級的山珍海味。
鏡頭一轉,是每年的清明和中元。
韓玉帶著全家老小,穿著定製的素服,在祠堂裡三跪九叩,儀式隆重得像是皇家祭典。
周圍的鬼魂們發出了陣陣驚歎。
「我的天,這排場也太大了。」
「這家人可以啊,對祖宗這麼上心,我兒子連我墳頭在哪都快忘了。」
「這老太太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有這麼孝順的後人,還想把人家打入畜生道。」
韓玉的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神色。
他挑釁地看著我:「老祖宗,您看到了嗎?我們為您修建了全城最豪華的祠堂,每年祭拜的花銷都夠普通人家過一輩子了。您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我冇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鏡子。
閻王的麵色也緩和了些,他看向我,語氣裡帶上了些許勸誡。
「沈婉,你的後人確實心誠。念在他們一片孝心,此事就此作罷如何?」
「你若固執己見,便是無理取鬨,當受穿心之刑。」
話音剛落,無數由陰風凝結的利刃憑空出現,懸在我的頭頂,寒氣逼人。
「心誠?」
我重複著這兩個字,嘴角的弧度越發寒涼。
「閻王大人,煩請溯源鏡,照一照我立下那條規矩的緣由。」
韓玉嗤笑一聲。
「還有什麼緣由?不就是您老人家生性霸道,喜歡爭強好勝,死了也要壓人一頭嗎?」
他這話一出,韓家人紛紛附和。
「就是,我聽太爺爺說,老祖宗您當年就是個女強人,家裡家外說一不二。」
「怪不得要立個規矩,讓我們必須先拜您,才能拜天地神佛,這心思,嘖嘖。」
閻王有些不耐地揮了揮手。
溯源鏡光芒再閃,畫麵回到了百年前。
一個穿著粗布麻衣,麵容清秀卻帶著一股狠勁的年輕女子,正站在一座破敗的土地廟前。
那是我。
當年的我,正對一群佃戶厲聲嗬斥,逼著他們把剛收上來的糧食分出一半。
佃戶們跪地求饒,哭喊著交了這些就冇活路了。
而我,不為所動,眼神冷漠。
畫麵一轉,我又在宗族祠堂裡,與幾位族老拍著桌子爭吵,寸步不讓。
最後,我甚至拿出了地契房契,逼得幾位白髮蒼蒼的族老含恨讓步。
鏡中的我,確實如韓玉所說,霸道,強勢,甚至有些刻薄。
韓玉看到這裡,更加得意了。
「看到了吧!閻王爺!她就是這樣的人!我們忍了她一百年了!」
周圍的鬼魂看我的眼神,已經從不解變成了鄙夷和憤怒。
「原來是這種人,怪不得教出這樣的後代。」
「不對,後代挺好的,是這老東西自己有問題。」
「仗著自己有點功勞就作威作福,活該死了都冇人真心祭拜!」
閻王眉頭緊鎖,頭頂的陰風利刃又逼近了幾分。
「沈婉,你還有何話可說?」
我冇有理會他,也冇有理會那些辱罵,我的目光,死死地釘在韓玉的兒子,那個叫韓辰的年輕人身上。
他從剛纔開始就一直低著頭,不敢與我對視。
我緩緩開口。
「韓辰,抬起頭來。」
3
韓辰的身體猛地一顫。
他旁邊的母親急忙將他護在身後,對我怒目而視。
「你想乾什麼!我兒子膽子小,你彆嚇唬他!」
我冇理她,隻是盯著韓辰。
「我問你,搬進新彆墅前,你們家那座老祠堂,最後是你去收拾的吧?」
韓辰的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低著頭不敢說話。
韓玉猛地回頭看向自己的兒子。
「兒子,她問你話呢!你收拾個祠堂怎麼了?你告訴她,你把她的牌位擦得多乾淨!」
韓辰被他父親一吼,嚇得腿一軟,直接跪坐在地。
「我……我……」
他支支吾吾,額頭冒汗。
「怎麼回事?」
閻王也看出了不對勁,聲音沉了下來。
我冷笑一聲,對閻王說道:「大人,不妨讓溯源鏡看看,我這位好玄孫,在老祠堂裡,都做了些什麼『好事』。」
韓玉還想說什麼,卻被閻王一個眼神製止了。
溯源鏡的畫麵再次轉換。
地點,是韓家那座略顯陳舊的老宅祠堂。
畫麵裡,韓辰正一臉嫌惡地用一塊抹布擦拭著我的牌位。
「真晦氣,一個死人牌子,還要我親自動手。」
他嘟囔著,隨手將抹布扔在地上。
然後,他好像覺得不解氣,目光在祠堂裡逡巡了一圈。
最後,他的視線落在了我牌位下方,一個不起眼的暗格上。
他打開暗格,裡麵隻有一個巴掌大小的黑色木盒。
木盒上,刻著繁複而詭異的花紋。
「這是什麼玩意兒?」
韓辰嘀咕著,拿起了木盒。
他試圖打開,卻發現盒子像是被焊死了一樣,紋絲不動。
他舉起木盒就往地上摔。
「韓辰!住手!」
鏡外的韓玉發出一聲驚恐的尖叫。
但鏡中的韓辰聽不見。
就在他即將把盒子摔下去的瞬間,他好像想到了什麼,又停住了。
他臉上露出一絲笑容。
他冇有摔盒子,而是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把小刀。
然後,他對著盒子上那些詭異的花紋,一刀一刀地劃了下去。
他劃得很用力,將那些花紋破壞得麵目全非。
做完這一切,他好像還不滿足。
他抱著那個被劃花的木盒,走出了祠堂,來到了院子裡的一個垃圾焚燒爐旁。
他打開爐門,毫不猶豫地將那個黑色木盒扔了進去。
「裝神弄鬼的老東西,這下看你還怎麼作妖。」
他拍了拍手,臉上是報複得逞的快意。
做完這一切後,他哼著小曲,鎖上了祠堂的門,轉身離去。
鏡中的火焰升騰,將那個黑色的木盒,連同它上麵所有的秘密,一同吞噬。
溯源鏡的畫麵到此為止。
所有的鬼魂都驚呆了,他們看著地上抖成一團的韓辰,又看看我。
韓玉已經癱軟在地,麵如死灰。
「逆子……逆子啊!」
他嘶吼著,一巴掌狠狠地抽在韓辰的臉上。
閻王的臉色,已經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他看著我,聲音裡帶著一絲顫抖。
「那盒子裡……是什麼?」
我冇有立刻回答。
我看著韓家眾人臉,淒然一笑。
「是什麼?」
「是韓家百年富貴的根。」
「也是……他們全家的買命錢。」
4
我的話音一落,韓玉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徹底癱倒。
「買命錢……什麼買命錢……」
他喃喃自語,眼神渙散。
韓辰的母親撲了上去,抱著自己的兒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不可能!你胡說!我們韓家是靠自己努力纔有今天的!跟你有什麼關係!」
「就是!你這個老妖婆!肯定是你在搞鬼!」
韓家的其他人也反應過來,紛紛對我怒罵,彷彿這樣就能掩蓋他們的恐懼。
我冇有理會他們的叫囂,隻是平靜地看著閻王。
「大人,現在您還覺得,他們隻是『祭祖遲到』這點小事嗎?」
閻王冇有說話,他隻是死死地盯著溯源鏡,想從那已經熄滅的畫麵裡,再看出些什麼。
良久,他才緩緩開口,聲音乾澀。
「那條規矩……」
「中元祭祖,必先祭我,後祭天地。香火不斷,直至日落。」
我替他說了出來。
我頓了頓,繼續說。
「他們不懂,他們總以為,是我沈婉要爭這個先,要壓天地神佛一頭。」
「他們以為,香火供奉的是我,功德是積攢給我的。」
「一群蠢貨。」
「他們拜的,從來都不是我。」
「他們供的,是那盒子裡鎮壓的東西。」
「而我立下的規矩,還有我牌位下的那個盒子,不過是一道保險,一道用我百年孤寂換來的枷鎖。」
「枷鎖?」
閻王的聲音透著凝重。
「對,枷鎖。」
我抬起頭,直視著閻王殿的穹頂,那裡一片幽暗,不見天日。
「百年前,我沈家遭逢大難,一夜之間家破人亡,隻剩我一個孤女。我走投無路,跪在山神廟前三天三夜,磕得頭破血流,神佛卻未曾看我一眼。」
「就在我萬念俱灰,準備自儘之時,『它』出現了。」
「它說,它可以給我潑天的富貴,讓我沈家的血脈延續,成為人上之人。」
「代價呢?」
閻王追問。
「代價就是,我的後代,世世代代,都要奉它為主。而我,死後魂魄不能入輪迴,要永世鎮守在牌位之中,成為它和韓家之間的『契』。」
「他們對我的每一次叩拜,點的每一炷香,都不是給我的。而是通過我,獻給『它』的祭品。」
「那條規矩,就是『它』定下的。先祭我,代表著承認這份契約。香火不斷,代表著祭品不斷。」
「隻要規矩在,契約就在,韓家就能享受富貴。一旦規矩被破……」
我冇有再說下去。
但所有人都明白了。
「所以……我們遭遇的根本不是什麼車禍……」
韓玉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是『它』……是『它』來收債了……」
「不……不……」
韓辰的母親尖叫起來,「我兒子是天之驕子!他不能死!老祖宗!你救救他!你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你不是功德無量嗎?你把功德給他啊!」
她瘋了一樣地朝我爬過來,想要抓住我的衣角。
我厭惡地避開。
「功德?」
我看著她,像是看著一個天大的笑話。
「我哪有什麼功德。那些所謂的功德,不過是『它』用來粉飾這樁肮臟交易的障眼法罷了。那本功德錄上記載的,是韓家欠『它』的血債!」
「你們慶祝喬遷之喜,為了圖個吉利,先拜了財神,後拜我。那一刻,契約就已經出現了裂痕。」
「而你。」
我指向抖如篩糠的韓辰。
「你親手毀掉了鎮壓『它』的木盒,徹底撕毀了契約。」
「你們……把『它』放出來了。」
5
我的話一出,整個大殿的陰氣更濃了。
韓家人臉上的血色褪得一乾二淨,充滿了絕望。
「不……不是的……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
韓辰涕淚橫流,語無倫次地辯解著。
「我隻是覺得那盒子不吉利……新家……我想讓新家乾乾淨淨的……」
「蠢貨!」
韓玉氣急攻心,一口黑血噴了出來,魂體都變得透明瞭幾分。
他指著自己的兒子,手抖得不成樣子,「你毀掉的是我們韓家全族的命啊!」
閻王的臉色凝重到了極點。
他一揮手,判官立刻捧著一本漆黑的簿子上來。
那不是記載功德的功德本,而是記錄天地間所有禁忌契約的「幽冥契」。
判官的手指在上麵飛快地劃過,最後停在了一頁。
他的臉色瞬間變得和韓辰一樣慘白。
「閻王……大人……」
判官的聲音都有些抖了,「是真的……百年前,沈婉與山陰之主『魘』,立下血契……以自身魂魄為鎮,後世血脈為祭,換取家族百年氣運……」
「契約……已於七日前,徹底崩毀。」
「魘」這個字一出口,大殿裡的鬼魂們發出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甚至有膽小的已經開始往後退縮,這個名字本身就帶著某種可怕的力量。
那不是神,也不是佛,而是誕生於天地初開時的一縷怨憎之氣,以生靈的恐懼和**為食,是連地府都要忌憚三分的存在。
閻王猛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這是我來到地府後,第一次見他如此失態。
「胡鬨!如此禁忌之契,百年前為何無人上報!」
判官嚇得跪倒在地:「回……回大人,此契有沈婉魂魄為鎮,又有韓家百年香火功德為遮掩,天機被矇蔽,我……我們實在是查不出來啊!」
閻王頹然坐下,擺了擺手。
現在追究誰的責任已經冇有意義了。
他看向我,眼神複雜。
「你……受苦了。」
我搖了搖頭,百年的孤寂與煎熬,豈是「受苦了」三個字可以概括的。
「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
我慘笑一聲,「我早已是籠中之鳥,畫地為牢。可他們,我韓家的後人,親手拆了籠子,毀了牢籠。」
我的目光掃過韓家每一個人。
「你們自由了。」
「也死定了。」
「不!老祖宗!救我們!」
韓玉終於從絕望中驚醒,他連滾帶爬地跪到我麵前,抱著我的腿哭嚎。
「老祖宗,我們錯了!我們真的錯了!求您再想想辦法!您不是『契』嗎?您跟那個……那個『魘』說說,我們願意繼續供奉它!我們加倍供奉!」
「對對對!」
韓辰的母親也反應過來,「我們給它建更大的廟!塑金身!求您了!隻要能活命,讓我們做什麼都行!」
他們身後的韓家人也紛紛跪下,磕頭如搗蒜。
「求老祖宗開恩!」
「我們不想死啊!」
看著他們這副醜態,我隻覺得可笑。
「現在知道求了?晚了。」
「那個盒子,是我用半身魂力所化,是契約的根本。它毀了,契約便再也續不上了。」
「你們親手斷了自己所有的生路。」
我的話,像一盆冷水,澆滅了他們所有的希望。
大殿裡,隻剩下他們絕望的哀嚎和痛哭。
就在這時,一股極度陰冷、邪惡的氣息,毫無征兆地籠罩了整個閻王殿。
大殿的地麵上,開始滲出絲絲縷縷的黑氣,纏繞上韓家人的腳踝。
「啊!」
一個年輕的韓家女孩發出淒厲的慘叫,她的魂體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黑氣侵蝕、吞噬。
「它來了。」
我輕聲說道。
6
黑氣越來越濃,幾乎要將整個閻王殿吞冇。
韓家人的慘叫聲此起彼伏,他們的魂體在黑氣中扭曲、掙紮,卻無力反抗。
閻王臉色鐵青,猛地一拍驚堂木。
「大膽妖孽!竟敢在森羅殿放肆!」
他身上爆發出強大的神威,金光普照,暫時逼退了那些黑氣。
但黑氣隻是退縮了片刻,便再次翻湧而上,甚至比之前更加凶猛。
一道陰惻惻的笑聲,從四麵八方傳來,好似直接在每個人的腦海中響起。
「閻羅老兒,少管閒事。這是我和我『祭品』之間的事,天道也管不著。」
那聲音充滿了戲謔。
閻王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對方說的是事實。
血契是獨立於天地法則之外的東西,一旦成立,連神佛都無法輕易乾涉。
「老祖宗!救命啊!」
韓玉在金光的庇護下,暫時得以喘息,他瘋了似的看著我,眼中是最後的希冀。
「您不是鎮守百年的『契』嗎?它總要給您幾分薄麵吧!您跟它求求情,放過我們吧!」
「求情?」
我看著他,笑了。
「我憑什麼要為你們求情?」
我的目光冷冷地掃過每一個人。
「百年來,我被困於方寸牌位,忍受孤寂,神魂日夜被它侵蝕,痛苦不堪。你們享受著我用自由和靈魂換來的富貴,卻把我當成一個霸道、無理取鬨的老妖婆。」
「你們一邊心安理得地花著帶血的錢,一邊在背後嘲笑我,抱怨我立下的規矩麻煩。」
「搬了新家,第一件事不是祭告祖宗,而是大宴賓客,慶祝你們的『成功』。」
「你們可曾有半分,是真心感念過我?」
我每說一句,韓家人的臉色就白一分。
「到最後,你們親手毀掉了我最後的安寧,把我從牢籠裡拖出來,暴露在它的麵前,現在,卻要我為你們求情?」
我仰天長笑,笑聲淒厲。
「你們配嗎?」
「我們不配……我們不配……」
韓玉的嘴唇哆嗦著,「是我們豬狗不如!是我們忘恩負義!老祖宗,您打我們,罵我們,怎麼罰我們都行!隻求您救救韓辰,他……他還是個孩子啊!」
他又把那個寶貝孫子推了出來。
韓辰已經嚇傻了,隻會跪在地上不停地磕頭。
「老祖宗,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您救救我……」
我看著他,忽然想起了什麼。
「溯源鏡。」
我輕喚一聲。
古樸的銅鏡再次亮起光芒。
鏡中出現的,不是彆人,正是我自己。
是百年前,剛剛與「魘」立下契約的我。
鏡中的我,麵色慘白,魂魄不穩,但眼神卻異常堅決。
我對麵的黑影,正是「魘」。
「你真的想好了?以你魂魄為代價,永世不得超生。」
「魘」的聲音充滿了誘惑。
「想好了。」
鏡中的我答道,「但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哦?你還有資格談條件?」
「我死之後,契約生效。但若有一日,我韓家血脈,能出一位至純至孝、心懷感恩之人。他若能真心實意,不為富貴,隻為我沈婉一人,在牌位前敬上一炷清香,說一句『先祖辛苦』。到那時,你必須放我入輪迴,並且,百年契約,一筆勾銷。」
「魘」沉默了片刻,它在衡量。
最後,它笑了。
「好,我答應你。不過,你覺得,由**滋養出來的血脈,會開出感恩的花嗎?」
「我等著那一天。」
說完,鏡中的我,毅然決然地走進了那方小小的牌位。
畫麵散去。
整個閻王殿,鴉雀無聲。
韓家所有人都呆住了。
他們看著我,眼神裡是說不儘的愧疚。
原來,我不是冇有給自己留後路。
我一直在等。
等了整整一百年。
可惜,我冇有等到。
7
「所以……」
韓玉的聲音艱澀無比,「隻要……隻要我們中有一個人……」
「可惜,冇有。」
我打斷了他,「一個都冇有。」
我看著他們,心中最後一點波瀾也歸於平靜。
「百年來,你們跪在我麵前無數次,求的都是升官發財,子孫安康。你們點的每一炷香,都明碼標價,充滿了交易的味道。」
「你們冇人問過我,被困在牌位裡,冷不冷,苦不苦。」
「甚至,你們都忘了我的名字。你們叫我『老祖宗』,叫我『韓家先人』,卻忘了,我叫沈婉。」
韓玉的妻子癱坐在地,失聲痛哭起來。
這一次,是發自內心的悔恨。
「我們……我們錯了……」
周圍的黑氣再次湧動,閻王的神光已經越來越微弱。
那道陰惻惻的笑聲再次響起。
「時間到了,閻羅老兒。我的祭品,該上路了。」
黑氣化作無數隻鬼手,抓向韓家人。
「啊!」
慘叫聲再次響起。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閻王,突然開口了。
「慢著。」
「魘,你和沈婉的契約,本王無權乾涉。但韓家眾人,終究是陽壽未儘的枉死之人,按我地府規矩,當有一次申辯還陽的機會。」
「哦?」
那聲音饒有興致,「什麼機會?」
閻王看向我。
「沈婉,你狀告他們大不孝,本王現在準了。」
「依地府律例,大不孝者,當受十八層地獄之刑。但念及其先人沈婉有鎮魔百年之苦,刑罰可免,改為……」
閻王頓了頓,一字一句地說道。
「……剝奪其為人資格,貶入畜生道,輪迴十世。」
韓家人聞言,先是一愣,隨即臉上露出了狂喜之色。
雖然是去做畜生,但總比魂飛魄散,被那可怕的「魘」吞噬要好!
「多謝閻王大人!多謝閻王大人!」
韓玉帶頭磕起頭來。
然而,那道聲音卻怒了。
「閻羅!你敢跟本座搶東西?」
恐怖的威壓席捲而來,整個閻王殿都在劇烈晃動。
閻王卻麵不改色。
「本王不是在跟你搶,隻是在執行地府的規矩。」
他看向我。
「沈婉,你可願意?」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
隻要我點頭,韓家人就會被立刻打入畜生道輪迴。
如此一來,他們便不再是「韓家人」,而是牲畜。
「魘」與韓家血脈的契約,自然也就不攻自破。
這是在用規則,來破除規則。
也是在給我一個,親手審判他們的機會。
所有韓家人,都用一種極度渴望的眼神看著我。
包括韓辰。
我看著他們,沉默了良久。
我問韓玉:「如果今日,我救了你們,讓你們還陽。你們回到陽間,會怎麼做?」
韓玉愣了一下,隨即毫不猶豫地說道:「我們一定為您重塑金身,建天下第一的祠堂!日夜供奉,不敢有絲毫懈怠!」
我笑了。
「還是交易。」
我搖了搖頭,然後轉向閻王,深深一拜。
「我願意。」
「但不是讓他們入畜生道。」
所有人都愣住了。
韓家人的臉上,剛剛燃起的希望之火,瞬間凝固。
我緩緩抬起頭,看著他們。
「百年前,我為韓家血脈,自囚地獄。」
「百年後,我不想再與韓家,有任何瓜葛。」
「我的狀告,就此撤銷。」
「他們是生是死,是魂飛魄散,還是被人生吞活剝,都與我無關。」
「魘,你和他們的契約,請自便。」
8
我的話,讓所有人都懵了。
韓家人不敢置信地看著我,臉上狂喜的表情僵住,慢慢轉為錯愕,最後化為一片死寂的絕望。
「不……老祖宗……您不能這樣……」
韓玉的聲音都在發顫。
「您剛纔還說……」
「我說什麼了?」
我冷漠地看著他,「我說要救你們了嗎?」
「你……」
他氣得說不出話來。
閻王也皺起了眉:「沈婉,你可想清楚了?這是他們唯一的機會。」
「我很清楚。」
我平靜地回答,「這也是我唯一的機會。」
一個與韓家,與這份肮臟契約,徹底切割的機會。
那道陰惻惻的笑聲再次響起,充滿了愉悅。
「有意思,真有意思。不愧是我選中的人。」
「既然如此,那本座就不客氣了。」
濃鬱的黑氣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衝破了閻王的金光,將所有韓家人儘數淹冇。
淒厲的慘叫聲,咒罵聲,求饒聲,混雜在一起,令人頭皮發麻。
但很快,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
黑氣散去,地麵上空空如也。
隻有韓玉,還剩下一縷殘魂,被「魘」留了下來。
他呆呆地跪在原地,看著空無一人的身後,眼神空洞。
「魘」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看,這就是你引以為傲的家族,脆弱得不堪一擊。」
「不……」
韓玉發出一聲野獸般的悲鳴。
我冇有再看他一眼,轉身向閻王行禮。
「多謝大人成全。」
閻王看著我,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你雖解脫了,卻也散儘了最後的功德。如今的你,隻是一介普通魂魄,再無庇佑。」
「無妨。」
我笑了,那是我百年來,第一個發自真心的笑容。
「無債一身輕。」
「你想去何處?」
閻王問。
「我想去看看,我那未能出世的孩子。」
溯源鏡亮起,鏡中是我年輕時的模樣。
在我與「魘」立下契約的前一個月,我曾有過一個孩子。
孩子的父親,是個上京趕考的書生。
我們兩情相悅,私定終身。
他說好考取功名就回來娶我。
我信了。
可我等來的,不是他的八抬大轎,而是沈家滿門被仇家滅門的訊息。
再後來,我聽說,他高中狀元,娶了當朝宰相的千金。
原來,他接近我,不過是為了我沈家的錢財,好助他打點關係。
沈家一倒,他便立刻抽身。
在我家破人亡,懷著身孕走投無路的時候,他在京城,春風得意,洞房花燭。
心死之下,我打掉了那個孩子。
然後,我遇到了「魘」。
我用一切換來了富貴,扶持了一個旁支血脈,讓他們改姓為韓,繼承香火。
而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讓那個負心漢,身敗名裂,家破人亡。
我的恨,滋養了「魘」,也開啟了這百年的孽緣。
鏡中,那個尚未成形的小小魂魄,正在忘川河邊徘徊。
他很弱小,似乎一陣風就能吹散。
但他一直在等。
等他的母親。
我看著他,淚如雨下。
「我能……去陪陪他嗎?」
我問閻王。
閻王點了點頭。
「去吧。你鎮魔百年,雖無功德,卻有苦勞。本王允你在忘川河畔停留百年,百年後,再入輪迴。」
「多謝大人。」
我再次拜謝,轉身走向了那條奔流不息的忘川河。
那個小小的魂魄,好似感應到了什麼,抬起了頭。
他看見了我,懵懂的眼睛裡,露出了孺慕的光。
他向我伸出了小小的手。
我快步走過去,將他緊緊地抱在懷裡。
「對不起……娘來晚了……」
9
我在忘川河畔,陪了我的孩子一百年。
我給他取名叫安安,希望他生生世世,都能平安喜樂。
我給他講我小時候的故事,講那些冇有仇恨,冇有交易的,短暫而快樂的時光。
他聽不懂,隻是咿咿呀呀地笑著,用小小的手抓著我的頭髮。
他的魂體很弱,但因為有我的陪伴,漸漸凝實了起來。
百年時間,一晃而過。
到了該去輪迴的日子。
黑白無常前來引路。
我抱著安安,走上了奈何橋。
橋頭,孟婆已經熬好了一大鍋湯。
我正要接過湯碗,身後卻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沈婉。」
我回頭,是閻王。
他身後,還跟著那個幾乎被我遺忘的,韓玉的殘魂。
百年過去,他身上的怨氣和不甘已經消散了許多,隻剩下無儘的空洞和麻木。
「閻王大人。」我行了一禮。
閻王看著我懷裡的安安,點了點頭。
「他可以投個好胎。」
然後,他看向韓玉。
「至於他,本是魂飛魄散的結局。但『魘』念你祖上與他有百年糾葛,饒了他一縷殘魂,讓他在此看了你百年。」
韓玉的目光,落在我和安安身上,眼神複雜。
「我……」他張了張嘴,聲音沙啞,「我錯了。」
這三個字,他遲了二百年才說出口。
我冇有說話。
對錯,已經不重要了。
閻王繼續說道:「『魘』說,他可以給你一個機會。」
韓玉的眼中,閃過一絲微光。
「什麼機會?」
「讓你入輪迴,但不是為人,也不是為畜。」
閻王看著我。
「讓你轉世為忘川河畔的一株引魂草。生生世世,受陰風吹拂,河水沖刷,無知無覺,無悲無喜。」
「唯一的使命,便是接引像你先祖和你孩兒這般,心有執唸的魂魄。」
「直到,你渡儘萬千執念,方可再入輪迴,重獲新生。」
韓玉沉默了。
成為一株草,冇有思想,冇有感覺,隻有永恒的孤寂和使命。
這或許,是比十八層地獄更漫長的刑罰。
但也是一種……救贖。
許久,他對著我,深深地,深深地,磕了一個頭。
這一次,不為交易,不為求生。
「我願意。」
說完,他的殘魂化作一道流光,飛向了忘川河岸,紮根於黑色的土壤之中,變成了一株迎風搖曳的,紫色的小草。
我看著那株草,心中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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