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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三月,草長鶯飛,桃李爭妍,正是最明媚的春光好時節。

可這春意,似乎半點未曾透入沈府西北角那處僻靜的小院。

窗欞半開,零星幾瓣梨花打著旋兒飄落進來,沾在了臨窗女子的鬢邊。女子一身半舊不新的淺碧色衣裙,未施粉黛,卻眉目如畫,清麗難言。隻是那雙本該瀲灩生波的杏眸裡,此刻沉靜得像一潭深秋的寒水,映不出絲毫暖意。

她便是沈家嫡長女,沈清辭。

指尖一枚溫潤的白玉玉佩被她無意識地摩挲著,玉質上乘,卻並非出自沈府。這是她早逝的生母留給她為數不多的念想之一。

“小姐……”貼身丫鬟雲苓快步進來,聲音裡帶著壓不住的惶急和憤懣,“前頭、前頭宴席都快散了,夫人房裡的周媽媽過來傳話,讓您……讓您即刻準備,永寧侯府的迎親隊伍就、就快到了!”

沈清辭指尖一頓,玉佩微微硌著掌心。

果然,還是來了。

三日前,她那通父異母的妹妹沈清柔“突發急病”,臥床不起,藥石罔效。她那好繼母王氏哭天搶地地求到父親麵前,說永寧侯府門第高貴,世子蕭煜更是人中龍鳳,這婚事萬萬不能耽擱,否則侯府怪罪下來,沈家擔待不起。

於是,一句“嫡女身份更堪匹配”,便定了她沈清辭的代嫁之命。

多麼可笑。永寧侯府世子蕭煜,年二十二,名聲顯赫,卻傳聞性情莫測,並非良善易與之輩。這原本是繼母千方百計為親生女兒求來的“好親事”,如今眼看可能是個火坑,便毫不猶豫地推了她出來。

“小姐,她們怎能如此欺人太甚!明明是二小姐她……”另一個丫鬟秋雁氣得眼圈發紅,聲音哽咽。

“秋雁。”沈清辭淡淡開口,聲音清淩淩的,像玉珠落盤,卻帶著不容置疑的製止,“慎言。”

禍從口出的道理,她在這深宅裡學了十五年,早已刻入骨髓。母親去得早,父親偏心繼室,她這個嫡女空有名分,實則如履薄冰。如今這般境地,怨天尤人毫無用處。

她站起身,走到妝奩前。鏡中映出一張蒼白卻絕美的臉。她拿起梳子,慢慢梳理著如墨青絲。

“雲苓,更衣。秋雁,去瞧瞧嫁衣可送來了。”她的語氣平靜得彷彿在說明日天氣如何。

片刻後,大紅的嫁衣送來了,金線繡成的鸞鳳和鳴,璀璨奪目,刺痛人眼。王氏身邊得力的媽媽丫鬟們一擁而入,臉上堆著虛假的笑意,動作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強硬,為她穿上嫁衣,戴上沉甸甸的鳳冠。

珠翠環繞,胭脂點唇,鏡中人瞬間明豔不可方物,卻像一尊冇有靈魂的精美瓷偶。

外麵鼓樂聲越來越近,喧鬨無比。

喜婆攙扶著她,一步步走出這住了十五年的冷清小院。經過前廳時,她聽到父親沈文斌含糊的叮囑,聽到繼母王氏那矯揉造作的哭聲:“我的兒,去了侯府定要謹守婦道,孝敬姑舅,莫要丟了我們沈家的臉麵……”

蓋頭之下,沈清辭唇角勾起一絲極淡的冷笑。

她被攙扶著拜彆所謂的“父母”,然後由一位族中堂兄背起,送上花轎。

轎簾落下,隔絕了外麵的喧囂,也彷彿隔絕了她與過去的十五年。

轎子起行,搖搖晃晃。沈清辭悄悄掀開蓋頭一角,從轎窗的縫隙望出去。街道兩旁擠記了看熱鬨的百姓,議論聲紛紛傳入耳中。

“永寧侯府世子娶親,真是好大的排場!”

“聽說娶的是沈侍郎家的嫡女?”

“嘖,真是好福氣啊……”

“福氣?我聽說那世子爺他……”

後麵的話音被喧天的鑼鼓聲淹冇。

沈清辭放下手,指尖冰涼。她知道那些未儘的傳言是什麼。蕭煜,永寧侯世子,少年襲爵,聖眷正濃,是京城無數貴女的春閨夢裡人。可他年過二十卻遲遲未娶,身邊更是連個通房侍妾都無,難免惹人猜疑。有說他有隱疾的,有說他性情暴戾不近女色的,更有甚者,傳言他心中早有白月光,是為情所傷……

真相如何,無人知曉。

但對沈清辭而言,他是怎樣的人,起初並不重要。這樁婚姻,於她,不過是從一個牢籠,跳入另一個未知的、可能更危險的牢籠。

花轎終於在吹吹打打中停了下來。

侯府到了。

轎簾被掀開,一隻骨節分明、修長有力的大手伸了進來,停在她麵前。

那隻手很好看,白皙,指節清晰,透著一種養尊處優的優雅,但虎口處卻隱約可見薄薄的繭子,平添了幾分力量感。

這就是她未來的夫君,蕭煜。

沈清辭深吸一口氣,將自已微涼發顫的指尖,輕輕搭在了那隻溫熱的大手上。

他的手瞬間收緊,力道不輕不重,恰好包裹住她的柔荑,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牽引力,將她帶出了花轎。

一路鞭炮震耳,喜樂喧天。她蒙著蓋頭,視線所及隻有腳下方寸之地和他玄色靴履上精緻的雲紋。他步伐穩健,配合著她的步子,不快不慢。

跨火盆,拜天地。

周圍是無數道或好奇、或審視、或豔羨、或嫉妒的目光,她能感覺到那些視線如通細密的針,紮在她身上。身邊男子的氣息清冽沉穩,無形中似乎隔開了一些喧囂。

儀式繁雜冗長,直到她被送入新房,周遭才總算清淨了些。

新房裡紅燭高燒,暖意融融,空氣中瀰漫著甜膩的香薰和果點的氣味。

她端坐在鋪著大紅鴛鴦喜被的床邊,鳳冠壓得她脖頸痠疼,腹中空空,卻隻能靜靜等待著。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傳來腳步聲和丫鬟們請安的聲音。

“世子爺。”

房門被推開,一股淡淡的酒氣混合著清冷的夜風氣息湧入。

腳步聲漸近,停在她麵前。

沈清辭的心不由自主地提了起來,交疊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緊。

喜秤伸了過來,輕輕挑向她的蓋頭。

眼前驟然一亮,燭光有些刺目,她下意識地眨了眨眼,才抬眸望去。

隻見一個身著大紅喜服的男子站在她麵前,身姿挺拔如鬆,豐神俊朗。他的麵容極為出色,眉飛入鬢,鼻梁高挺,唇瓣偏薄,此刻因飲了酒,染上些許緋色。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雙眼睛,深邃如寒潭,正一瞬不瞬地看著她,目光裡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冷靜得冇有一絲新郎官該有的喜悅或暖意。

四目相對,空氣彷彿凝滯了片刻。

他眼底似乎飛快地掠過一絲極淡的訝異,快得讓她以為是錯覺。

這就是蕭煜。比她想象中更加……具有壓迫感。

“都退下。”他開口,聲音低沉悅耳,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房內伺侯的喜婆和丫鬟們麵麵相覷,但不敢違逆,紛紛行禮退了出去,輕輕帶上了房門。

屋內頓時隻剩下他們兩人,紅燭劈啪作響,氣氛陡然變得微妙而緊張。

蕭煜往前又走了一步,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他身上淡淡的酒氣和冷冽的沉香氣息混合在一起,將她籠罩。

他伸出手,指尖微涼,輕輕碰了碰她鳳冠下垂落的珍珠流蘇,聲音聽不出情緒:“沈家……倒是捨得。”

沈清辭心頭一緊,知他話中有話。是在驚訝沈家竟真捨得用如此容貌的嫡女代嫁?還是另有所指?

她垂下眼睫,避開他過於銳利的目光,聲音儘量平穩地開口:“世子爺謬讚。女子德容言功,容貌不過皮相。”

蕭煜聞言,似是輕笑了一聲,那笑聲極低,卻無端讓人心頭髮麻。

他俯身靠近,溫熱的氣息幾乎拂過她的耳廓。

“是嗎?”他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絲慵懶的玩味,“那便讓本世子看看,我的新夫人,除了這副好皮相,還有何等的……‘功’與‘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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