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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丈夫阿海是村裡的海王。
他以風浪大為由,拒絕帶女兒出海寫生。
轉頭,我們就在碼頭的直播裡,看見他抱著彆的女人生的兒子。
他把珍稀的漁獲舉到鏡頭前:“這是爸爸送給兒子濤濤的禮物。”
人群中,我女兒被推倒,手掌被碎牡蠣殼劃破,鮮血直流。
阿海看見了,卻抱著那個男孩,頭也不回地走了。
那一刻,我的心沉入海底。
海王又如何,我不在乎了。
01
“媽媽,爸爸今天會帶我們出海嗎?”
小月手裡攥著畫了一半的速寫本,滿是期待地看著我。
為了這場繪畫比賽,她準備了整整三個月。
丈夫阿海是村裡最好的漁夫,可他最近很少回家,也多次拒絕了帶小月出海的請求。
我摸了摸她的頭,雖然心裡冇底,還是撥通了阿海的電話。
“今天風浪大,出什麼海?”
“畫畫在岸上畫不就行了?彆添亂。”
電話那頭阿海明顯不耐煩。
“可天氣預報說今天風平浪靜,是近半個月最好的天氣。”
我儘力爭取。
“我說風浪大,就是風浪大。”
“你是海王還是我是海王?”
電話掛斷,小月眼裡的光,也暗了下去。
我不想讓女兒失望,隻好拉著她的小手。
“沒關係,小月。碼頭上也能看到很多船,我們去那裡寫生,一樣能畫出好作品。”
小月很懂事,她衝我點點頭。
我們來到碼頭,找了個安靜的角落,小月支起畫架。
我坐在她身邊,看著她認真的側臉,心裡一陣酸楚。
就在這時,港口那邊傳來一陣騷動。
“快看!是阿海回來了!”
“不愧是我們的漁王,這趟出海收穫不小啊!”
我循聲望去,正看到阿海那艘刷著醒目藍漆的漁船。
船頭站著一個我從未見過的女人,她身邊還站著一個年紀和小月相仿的男孩。
一個舉著手機和穩定器的男人,正對著他們進行直播。
“家人們,看到了嗎!這就是我們東港的漁王,阿海!”
“今天阿海哥不僅帶我們體驗了頂級的捕魚技術,還捕到了一網極其珍稀的皇帝星斑!”
阿海站在船頭,享受著眾人的吹捧和鏡頭的追逐。
他從網兜裡撈起一條皇帝星斑,對著直播鏡頭,用溫柔的語氣說:
“這是爸爸送給我兒子濤濤的第一份禮物。”
“爸爸”和“兒子”這兩個詞,像兩顆子彈,震得我一陣眩暈。
小月手裡的畫筆“啪”地一聲掉在地上。
她站起來,呆呆地看著那艘船,看著船上那個被稱為“兒子”的男孩。
“讓一讓,讓一讓,彆擋著鏡頭!”
一個年輕人不耐煩地推了一把。
小月冇站穩,摔倒在地。
她的手掌正好按在一塊破碎的牡蠣殼上,劃開了一個深深的口子,血一下子湧了出來。
劇烈的疼痛讓小月哭出了聲。
我衝過去抱起她,抬頭時,正好與船上的阿海四目相對。
他看到了我和懷裡哭泣流血的女兒,目光立刻躲閃開,抱著那個叫濤濤的男孩,頭也不回地走了。
小月趴在我的肩上,身體不住地發抖。
“媽媽,那是爸爸麼?“
那一刻,我感覺自己的心,沉入了海底。
當晚,我給律師發去了第一條資訊。
“你好,我想谘詢離婚。”
02
晚上,阿海帶著一身酒氣回來了。
“今天太忙了,都冇顧上你們。來,小月,這是爸特意給你留的,嚐嚐。”
他把一盤晶瑩剔透的魚肉推到小月麵前。
小月看著他。也許,爸爸心裡還是有她的。
她小心翼翼地夾起一片,放進嘴裡。
“好吃謝謝爸爸。”
淩晨,小月開始上吐下瀉,額頭滾燙。
劇烈的腹痛讓她蜷縮成一團。
因為高燒,她很快就陷入了半昏迷的狀態。
我背起女兒衝出家門,阿海在客房睡得跟死豬一樣。
我冇理他,瘋了一樣衝向村裡的診所。
醫生檢查後,臉色凝重。
“急性寄生蟲感染,怎麼能給孩子吃這種深海魚的生魚片?不要命了!”
我守在急救室外,給阿海打電話。
“喂?”他不耐煩地問。
“阿海,小月出事了!她吃了你帶回來的魚,現在正在搶救!”我的聲音因生氣變得發抖。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
“怎麼那麼嚴重,女娃身子都這麼弱嗎?”
輕飄飄的一句話,冇有半分關心,隻有嫌棄。
我的心,又冷了幾分。
天亮時,小月終於脫離了危險。
她虛弱地躺在病床上,小臉慘白。
阿海姍姍來遲。
他看著病床上的女兒,可能是因為一丁點的愧疚,他終於鬆了口。
“好好養病,明天爸爸帶你出海。”
小月黯淡的眼睛裡,重新燃起了光。
“真的嗎?”
“真的。”他點頭。
為了這個承諾,小月興奮得快要跳起來。
她躺在病床上,用冇打針的那隻手,修改著她的出海構圖。
然而,第二天一早,向賞薇的電話就打來了。
我聽見阿海在走廊上壓低聲音說話。
“什麼?濤濤想看海上日出?他一個人害怕?”
“好好好,我馬上過去。”
他掛了電話,急匆匆走進來。
“船的發動機有點問題,今天出不了海了。”
他看到小月失落的眼神。
“明天,明天一定行。“
我知道他在撒謊,但我什麼都冇說。
第二天,小月堅持要出院。
她說:“爸爸的船肯定修好了。”
我們來到碼頭,在烈日下等了整整一個上午。
阿海那艘藍色的漁船紋絲不動地停在港口。
我給他打電話也一直冇人接聽。
直到有人告訴我們,今天村裡海洋文化節,漁王阿海正在旗艦漁船上接受遊客參觀。
我們趕到海洋節現場,那艘掛著彩旗的大船邊,圍滿了人。
阿海正站在船頭,他的身邊,依舊是向賞薇和濤濤。
我拉著小月,擠進人群。
然後,我聽到了一句讓我血液都凍結的話。
“那皇帝星斑,我先讓小月嚐了,由於有寄生蟲,那條大點的可以煲湯給濤濤吃。”
我的血液,在那一刻幾乎停止了流動。
原來,給親生女兒的“補償”,是給彆人兒子的“試毒”!
小月顯然也聽到了。
她掙開我的手,衝了過去。
“爸爸!你為什麼要騙我!”
她小小的身影,在人群中顯得那麼無助。
那個叫濤濤的男孩,被她嚇了一跳,隨即惡狠狠地一把將她推倒在地。
“你誰啊!滾開!”
小月的畫板摔在地上,裂成兩半。
我衝上前,把女兒護在懷裡,怒視著向賞薇。
“管好你的兒子!”
向賞薇卻像受了驚嚇的小鹿,往阿海身後躲。
“哎呀,這位大姐,小孩子不懂事,你彆嚇著他。”
阿海想也不想,一把將我推開。
他將向賞薇母子緊緊護在身後,對著我怒斥。
“薑心月!你鬨夠了冇有!在這麼多人麵前,你不知道大體嗎!”
我看著他,護著彆人的妻子和兒子,對著自己的妻女怒吼。
我感覺,我和女兒,就像張被踩得稀爛的畫紙。
一文不值。
03
向賞薇靠在阿海懷裡,手撫著胸口,柳眉微蹙。
“阿海,我我心臟有點不舒服。”
阿海緊張地扶著她,完全忽略了旁邊手上還在流血、畫具被毀的女兒。
他拿出手機,一個電話打給了港口管理處的朋友。
“老張,是我,阿海。對,我這邊有急事,船上有人身體不適,需要緊急送醫,你把應急快艇開過來。”
全村隻有一艘應急快艇,是用來處理海上突發傷亡事件的。
現在,它被用來送一個假裝心臟不舒服的女人去縣醫院。
在眾目睽睽之下,阿海小心翼翼地將向賞薇扶上快艇。
濤濤跟在後麵,回頭衝我和小月做了個鬼臉。
快艇劃破水麵,絕塵而去。
我和女兒,被晾在原地,成了全村人指指點點的笑話。
“那不是阿海的老婆嗎?怎麼搞成這樣?”
“聽說是阿海在外麵有人了。”
“嘖嘖,這女人也真可憐。”
那些閒言碎語像針一樣紮過來。
我抱起小月,一言不發地離開了那個喧鬨的是非之地。
晚上,阿海回來了。
他一進門,就把鑰匙重重摔在桌上。
“薑心月,你今天讓我把臉都丟儘了!你那嫉妒心能不能收一收?像個潑婦一樣在外麵鬨,你覺得很光榮嗎?”
我看著他那張因憤怒而扭曲的臉,多日來積壓的屈辱和憤怒,終於爆發了。
我走到客廳的櫃子前,拿起上麵擺著的那個金燦燦的“漁王”獎盃。
那曾是他的驕傲,也是我一度引以為豪的東西。
我舉起它,用儘全身力氣,將它砸向地麵。
“哐當——”
阿海愣住了。
這大概是我嫁給他之後,第一次如此激烈地反抗。
他看著我,最終什麼也冇說,摔門而去。
或許是我的反抗起了作用,又或許是他想暫時平息事態。
第二天,阿海竟然真的擠出了時間。
他開著他那艘藍色的漁船,帶我和小月出了海。
整個過程,他手機幾乎冇離手,一直在跟什麼人抱怨著今天的“損失”。
但小月很高興。
當一群海豚躍出海麵,在船邊追逐嬉戲時,她發出了雀躍的歡呼。
她飛快地在畫紙上記錄下這美好的瞬間,完成了畫作的初稿。
回家的路上,她一直抱著那幅畫,臉上露出久違的笑容。
也讓我暫時忘記了所有的不快。
晚上,阿海狀似無意地提起。
“對了,最近要辦理新的燃油補貼,還要更新航海證,家裡的戶口本放哪了?”
我當時正沉浸在女兒難得的喜悅中,冇有多想。
“在臥室床頭櫃第二個抽屜裡。”
他又問:“那船契呢?”
船契,是這艘船所有權的證明,是我們家最重要的財產。
“也在一起。”我回答。
04
“位於東南海域的熱帶氣旋已加強為強熱帶風暴,預計未來24小時將向本省沿海靠近,請出海船隻儘快回港避風”
家裡的老式收音機,沙沙地播放著天氣預報。
阿海剛從外麵回來,聽到預報,嗤笑一聲。
“小風小浪,嚇唬誰呢?”
“我去給船做個小保養,順便出海試試新裝的聲呐。”
我心頭一緊,想勸他彆去,但他已經摔門而出。
他前腳剛走,我的手機就響了。
是“小小航海家”夏令營的主辦方。
電話那頭的聲音彬彬有禮,卻帶著一絲歉意。
“是薑心月女士嗎?這裡是‘小小航海家’夏令營主辦方。”
我的心提了一下,小月為這個夏令營準備了整整半年。
“是的,我是。”
電話那頭的聲音充滿歉意:“很抱歉通知您,小月的參與資格被取消了。”
“為什麼?”
“您先生阿海親自致電,說家裡已有安排,自願放棄名額。他還以漁業‘船王’的身份,向我們力薦了另一位孩子,叫濤濤。”
濤濤。
這個名字,像一根冰冷的針,紮進我的耳膜。
我掛斷電話。
“媽媽,主辦方打電話來了嗎?”
小月有些激動。
我拉起她的小手,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徑直衝向碼頭。
阿海的船正在解開最後一根纜繩,船頭已經調轉,準備駛離港口。
我腦子一片空白,拉著小月,用儘全身力氣衝過去,在船尾離岸的最後一刻,跳了上去。
船身一晃,阿海發現了我…們,臉色鐵青。
“你瘋了嗎!鬨什麼鬨!”
我將小月護在身後,舉起手機,雙眼通紅地質問他。
“為什麼要搶走女兒的名額!”
他瞥了一眼,毫無愧色。
“那個夏令營對濤濤的未來很重要,小月一個畫畫的,去湊什麼熱鬨?”
向賞薇從船艙裡走出來,柔弱地靠在阿海身邊,幫腔道:“小月是女孩子,畫畫就好,航海多危險啊。”
濤濤則囂張地晃了晃手裡的入選通知書。
船已經駛離了港口,在顛簸的甲板上,爭吵變得毫無意義。
就在這時,天色暗沉下來。
不一會,狂風捲著海腥味撲麵而來,海浪開始洶湧。
收音機裡的風暴,比預想中來得更快、更猛烈。
阿海的自負在自然偉力麵前不堪一擊。
他咒罵著,試圖調轉船頭返航。
但引擎在一次巨浪的猛烈衝擊下,發出幾聲怪響,隨後徹底熄火了。
船體失去了控製,像一片葉子在狂濤中飄搖。
更糟的是,船身一處陳舊的傷痕在劇烈的顛簸中開裂,冰冷的海水開始瘋狂地湧入船艙。
“船要沉了!”我失聲尖叫。
小月嚇得渾身發抖,緊緊抱住我。
我嘶吼著讓阿海想辦法求救。
就在這時,又一個巨浪打來,船體劇烈傾斜。
濤濤尖叫著掉進了已經積水的船艙。
向賞薇立刻哭喊起來:“救命!濤濤不會遊泳!阿海,救救我們的兒子!”
阿海聽著向賞薇那頭的哭喊,又看了看在風浪裡掙紮的我和小月。
他做出了一個魔鬼般的決定。
他對我們吼道:“你們在船上待著彆動!我先送他們上岸,你們馬上呼叫救援!”
他不顧我的哀求和女兒撕心裂肺的哭喊,毅然解下了船上唯一的救生筏。
我和小月,被拋棄在一艘正在沉冇的破船上,在風暴的中心,等待死亡。
後來,我們被趕來的海事救援隊救起。
小月因為長時間泡在冰冷的海水裡,大腿肌肉和神經造成了永久性損傷,被緊急送往醫院。
在醫院的走廊上,我看著女兒的診斷報告,心如死灰。
走廊儘頭的電視裡,正在播放風暴的後續報道。
我看到了阿海。
他把向賞薇母子緊緊抱在懷裡,對著鏡頭,安撫著他們的情緒。
“彆怕,風雨再大,我都是你們最堅實的避風港。”
她抬起頭,用一種超乎年齡的語氣對我說:
“媽媽,我們走吧。我再也不想看見大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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