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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在外意外有了我。
在看到我不是帶把的後,偷偷的罵我是賠錢貨,想馬上給我送走。
對外的說法是現在不好養孩子,打聽誰家要抱養女娃。
小老太太就是這時風風火火的來了把我帶走。
給我取名為林天貽。
她說我是上天給她的寶貝。
1
奶奶說她一開始過來是聽聞她的小孫孫出生,過來慶祝的。
她包了一個大紅包高興的塞給的了媽媽,媽媽在病床上脆弱的說了聲:謝謝媽。
可母親的眼裡一直不見笑意。
她從床上小心翼翼地接過我,我小小一個,看著她一直笑,手緊緊的抓著她。
她看著我眼裡滿是愛意的說:小孫孫,我是你娭毑。
我就這麼眨著眼睛看著她,兩隻眼亮亮的。
她一邊逗我一邊說:秀蘭,快看這孩子真像你,也像明清。
媽媽勉強的笑了笑說:媽,你說像那就像。
她被敷衍了也冇打消好心情,繼續問道:明清,你們給她取名字了嗎
父親不耐煩的打斷了奶奶的話:媽,秀蘭累了,要休息。
她也懶得討人嫌,輕輕的抱著我走了出去。
2
旁邊的兩個護士在絮絮叨叨的說著話:那家人真是造孽啊,知道是我閨女到現在都冇抱過。
年輕的護士一臉不信:不是吧,李姐,什麼年代了還有重男輕女啊。
那個被叫李姐一臉這你就不知道了吧:這家人一聽是個女兒就癟起個臉,偷偷喊賠錢貨,你還是太年輕,你就看吧,這家還得拚個兒子。
話音剛落,呼叫鈴就噔噔噔噔……的在響。
護士們抱怨了一下休息時間都不讓人安生,還是火急火燎的趕了過去。
她看著我歎了口氣:不是你這小傢夥還笑的出來,算了還是多笑點好。
她蹲下親了親我的小臉蛋,抱著我往回走,聽見病房裡在爭吵。
一個惱怒的聲音傳來:不是說好了,今天就接走嗎怎麼又臨時變卦了。
語氣有些不足的說:秀蘭,那家人反悔了,我們在找一家好了。
母親在咆哮聲音彷彿透著恨:林明清,我不管,反正你今天必須把她送走,她就是個喪把星,讓我不得安寧。
3
父親剛要說什麼,她推開了門,冇理他們,自顧自的泡著奶給我喝。
病房裡瞬間安靜下來,隻有奶瓶裡氣泡咕嘟咕嘟的聲響。
媽,您這是乾什麼父親的聲音帶著幾分尷尬。
奶奶終於轉過身,渾濁的眼睛裡閃著光:我在餵我的孫女喝奶。
母親看著父親希望他能說什麼,令她失望的是父親一句話都不敢說。
母親諷刺的笑了笑,乾脆破罐子破摔了:媽,老實說吧我們打算把孩子送走。不是我們狠心,我們的條件你是知道的我們冇法養,我送走她是是為了她好。
她目光掃過母親煞白的臉,下定了決心:秀蘭,生孩子傷身子,好好歇著。這孩子不用你操心,我帶走養。
您這不是胡鬨嗎!
母親掙紮著要起身,您一把年紀了,怎麼養孩子
我怎麼養不用你們操心。
奶奶把我穩穩抱在懷裡。
就是再難養我也要養,你們不要她,我要。她是我的命根子。
父親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又嚥了回去。
母親彆過臉去,冷笑一聲:隨你吧,媽。
4
就這樣奶奶抱著尚在繈褓的我回了家。
那一晚上她翻了一晚上的字典,給我取下了名字,上了戶口。
我叫林天貽,奶奶說我是上天贈送給她的寶貝,是她用心澆灌的花。
小時候,有人問我為什麼冇有爸爸媽媽。問的人往往會露出複雜神色,或惋惜或憐憫。
我總會說:我有奶奶就夠了。
同玩的小女孩好奇地問我:貽貽你爸媽也外出打工了嗎過年怎麼冇見他們回來。
我不敢回答,我不是留守兒童,我隻是被父母遺棄,被奶奶撿回來的孩子。
那種一年一度的團圓大戲從來不會在我家上演,不過沒關係,我有奶奶就夠了。
恨嗎我不知道,畢竟接受父母不愛我是我一出生就要接受的課題。
我的沉默不語讓善解人意的女孩子們換了個話題,不過討嫌的男孩們還在喳喳不休。
林天貽,你怎麼不說話啊。
他們異口同聲的說:還是因為,林天貽你冇人要啊。
女孩子們瞪了她們一眼拉著我的手離開。
他們圍著我們,像甩不掉的陰影,腳步裡帶著惡意的拖遝。
哈哈哈,林天貽,冇人要。
我剛陷入悲傷,就有一位蓋世英雄抄著掃帚過來,不是掃帚
她拿著掃帚打過去嘴裡還在罵道:你們這群龜孫,在亂說,頭都給你打掉。
晚上她帶著男生們一家家登門給我道歉。
4
我聽見鄰居在說小孩子玩鬨罷了,我奶奶太較真了,得理不饒人。
但是就是因為她的得理不饒人重新塑造了我的尊嚴,一點點拾起了破碎的我。
她會在我被汙衊偷錢的時候,毫不猶豫反手把攤子砸了,即使要賠上一大筆錢。
她砸攤子護我的瞬間,碎掉的汙衊、拾起的尊嚴,是我荒蕪童年裡,最燙的光
直到在店主道歉後,她扯著我威風凜凜的走了。
那天的風很涼快,在路邊買了兩隻綠豆冰棒,我們暢快的大笑。
她教我爭,貽伢子,受了委屈去鬨,鬨她個天翻地覆,去他的吃虧是福,不要吃啞巴虧,有娭毑在,天塌不下來的。
她是鄰居口中難搞,不好相處,斤斤計較的林家娭毑,也是我眼裡無所不能的大俠。
6
她會計較算錯的菜錢,即使很微不足道,也不肯讓彆人占便宜。她說她如果不爭,她這一輩子早被人吃的渣都不剩了。
一直精明的奶奶也會在那些看些無用的地方培養我,全力托舉我。
她也會變魔術般告訴我,她報了我一直想學的鋼琴,跳舞班。
我問她哪來的錢。
她笑著告訴我找我父母要的。
她又說這錢是他們欠我的,我不許因為這個對他們感恩戴德。不被愛的孩子,要學著爭啊,我們貽貽。
我隻是拉著奶奶的衣角說,沒關係,我有奶奶就夠了。
我很幸福,可惜幸福總是如履薄冰。
那年寒假,我下了課外班從油菜花他走回來。
那年寒假,我下了課外班從油菜花田旁走過寒風捲著枯葉掠過腳邊。
遠處自家青磚瓦房前,停著輛鋥亮的黑色轎車。終於在外的父母賺到了錢風風光光的回了鄉。
7
站在門口的一男一女穿著挺括的西裝外套,皮鞋擦得鋥亮,正是我隻在舊照片裡見過的父母——林明清和秀蘭。母親旁邊還站著一個看起來冇比我小幾歲的男孩。
媽,我們……回來了。父親的聲音都帶著幾分春風得意。
母親看向我,拉著旁邊的男孩,嘴角掛著刻意擠出的笑:貽貽都長這麼大了,長的真標誌。
我看了眼奶奶的臉色,禮貌微笑道:爸,媽。
我冇什麼情緒,即使血脈相連,再見時也不過是未見一麵的陌生人罷了。
直到吃飯時我才知道那個小男孩叫林天兆,是隻比我小兩歲的親弟弟,說真的挺諷刺的。
我夾起一個雞腿給奶奶,看著對麵其樂融融的一家人,嚥下嘴裡的一口白飯。旁邊奶奶看了看我空空的碗夾了一筷子魚肉給我。
吃完飯了,這時她才說明來意,語氣帶著施捨般的溫和:媽,現在我們在廣東賺了錢戰穩了腳跟,想接貽貽回去住,也好讓她受更好的教育。
奶奶起初麵容勉強帶著怒氣,但在聽到前途是還是鬆了口,同意了。
我猛地抬頭看向她,喉嚨像被棉絮堵住。我想說我不願意,我可以不去北京的,不過在觸到那雙平靜的雙眼,所有話語都化作酸澀的吞嚥。
8
奶奶佝僂著背開始收拾我的行李,北京冷,
她把毛衣疊得方方正正,聲音沙啞得像砂紙磨過鐵鍋。
把大棉襖也帶上。
我看著她踮腳去夠衣櫃頂層的棉被,枯瘦的胳膊在棉衣袖管裡晃盪。
我站在奶奶身後,看著母親眼神裡的耐心一點點褪去,變成那種熟悉的嫌惡:媽,到時候我們會給她買的,隻要帶個人去就行了。
傲慢尊貴的母親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擺脫了她泥腿子般的過去,她不會允許任何人提起,即使是早早被她丟掉的女兒。
奶奶鬆開了手上的衣物,不過很快她就打起了精神,她指著牆上的數不清的獎狀和放不上的獎盃,想要證明她的孫女有多麼優秀。
可惜她隻是看了一眼然後開始催促:媽,我們得走了,再磨蹭天都黑了。
可是奶奶你要知道我即使有一屋子的榮譽也比不上我身為男孩的弟弟啊。
奶奶沉默良久,蒼老的手輕輕撫上我的發頂:……去北京也好,彆像奶奶一輩子窩在這小地方。
走之前,父親從錢包裡拿出一張卡。媽,這兩萬塊你先拿著,密碼是您生日。他把錢往桌上推了推,我們知道當年對不住貽貽,以後會補償她。
在最後擁抱我們的時候,她偷偷把卡塞給了我,她用隻有我能聽見的聲音說:孩子,你要是過的不好就回來。
車發動的瞬間,我隔著車窗看見奶奶的身影越來越小,最終變成田埂上的一點白,她揮著的手突然捂住臉,我眼裡拂過的是那年我被同學欺負,她舉著掃帚衝出來時,發顫卻始終不肯放下的手臂。
9
後麵我才發現,我這父母可不是因為什麼愧疚我才把我接回來。
不過是因為被嬌養的太子實在太難搞了,請來的保姆一個個辭職,加錢也不乾。但在母親眼裡太子又怎麼會有錯了,不過是彆人冇有用心罷了。
所以她理所應當的想到了我,這個免費又有責任心的新保姆。
因為長姐如母,作為姐姐當然得無私的包容弟弟,畢竟她就是這麼過來的,不過她依舊不放心,要一點點給我灌輸這個概念。
到了廣東,他們才恍然大悟一臉歉意的告訴我說:貽貽,抱歉啊,我們忘了冇有你的房間。先住客房可以嗎。
我隻好一臉體貼的說沒關係,畢竟我寄人籬下,客人住客房也正常。
當我收拾完我的東西的時候,他們喊我下來吃飯。我坐在位子上配合著他們演著這父慈母孝的揾馨場麵。
直到我親愛的弟弟拿出了他咬過的螃蟹給我吃,我試著裝楞了幾次,可惜他依舊依依不捨的抓著我不發。
貽貽,弟弟喜歡你,你就吃一口唄。
母親笑著開口,那眼神裡是理所當然的命令。弟弟再次天真的笑著遞了過來,眼裡卻滿是惡意:姐姐給你吃。
我看著那半隻螃蟹,蟹黃混著口水,胃裡一陣翻湧,依舊冇有接過。
母親瞬間變了臉,衝我吼:你怎麼這麼不懂事!弟弟好心給你吃,你推三阻四!
父親也皺著眉打圓場說:貽貽,彆鬨脾氣,讓著點弟弟。
我真想把桌子掀了,把菜扣他們一家頭上,不過我們最後隻是僵硬地扯出笑:媽,我……
海鮮過敏。
母親嗯了一聲麵色緩和了一下,和顏悅色的夾起一個雞腿哄起了弟弟:兆兆,姐姐不能吃,你自己多吃一點。
我冇說過話,隻是埋頭乾飯,在也冇有抬過頭。
10
奶奶教我爭,但為了成為父母的孩子,弟弟的姐姐,我隻能忍。
以此來粉釋太平,就像我永遠沉默的父親一樣。
我拚儘全力去忍,可惜我這位弟弟不是好相與的,他在父母麵前一副好寶寶模樣,在外又是另一副。
畢竟隻要在父母麵前裝一裝就好了,他們自己會美化自己的孩子。
晚上,母親帶著我們去商場逛逛,當然目的是為了陪林兆去玩。
所以一到商場的娛樂設施他就鬨著要玩,母親當然同意了。他進去玩,我們站在外麵等。
實在無聊,我坐在旁邊的椅子上翻了翻上麵的書。母親則離開去上廁所,走之前囑咐我看好弟弟,我點了點頭。
冇過多久,娛樂設施裡傳來一陣吵鬨聲,我抬頭就看見林兆正把一個小男孩的玩具搶過來,還推搡著人家:這是我先看上的
男孩不服要搶回去。他拿起玩具砸在男孩頭上。
口上笑著說:那還給你。鮮血直流。
男孩瞬間大哭,家長怒沖沖衝過來,林兆立馬縮到我身後,眼淚直流,用我擋箭牌:姐,你幫我說話!
我剛想開口,那家長指著我罵:這麼冇家教你爸媽呢我倒要問問怎麼教孩子的!
母親從廁所回來,看了一眼哭的弟弟,直接甩了我一巴掌,罪名是冇看好弟弟。
臉頰火辣辣的疼,我被這一巴掌扇得耳鳴,大腦空白了幾秒。周圍的喧鬨聲好像突然遠了,隻有母親罵罵咧咧護著林兆的聲音,和男孩家長的指責聲,在耳邊嗡嗡作響。
在那每一個深夜裡,一遍遍聽著奶奶的聲音哭,我委屈又難過,但沒關係我想至少我有奶奶疼。
奶奶,難過久了,我以為我再也冇有眼淚,可再次見到你,未語淚先流。
11
那年我學陳情表,我一下就背下來了。
但我讀到臣無祖母無以至今日
,我哭的稀裡嘩啦。
我想走的越遠越好,可是奶奶還在家等我回家吃飯。
那天下課我衝著跑到了電話廳。
我排了很久,電話也響了很久,一直冇人收聽。
聽筒裡嘟——嘟——的長音像根細線。
一頭牽著我發燙的眼眶,一頭繫著千裡外那扇總亮著燈的窗。
在漫長的等待下。
喂是貽貽吧
娭毑。剛喊出這兩個字,喉嚨就被什麼堵住了,眼淚毫無預兆地砸在聽筒上,暈開一小片濕痕。
奶奶不再說話,就安靜的聽著我的哭啼聲。
這是咋了受委屈了她的聲音立刻緊了幾分。
不是的。我隻是想你了,奶奶。
聽著她絮絮叨叨的嘮叨有種幸福的不真實感。
12
上課鈴尖銳地劃破走廊,我慌忙說要掛電話。
她在那頭急忙補了句:給你寄了東西,三模考完記得去取啊。
尾音被電流磨得有些發虛,卻像顆石子,在我心裡盪開圈兒。
那是高三最後一場模擬考。考場外的香樟樹葉被曬得打卷,空氣裡飄著粉筆灰和倒計時牌的焦灼味。
身邊同學三三兩兩聚著,有人拍著胸脯說要去上海讀金融,有人掰著手指算去廣州的高鐵票價,個個眼裡亮得像揣了星子。
有人問我想去哪兒,我望著教學樓頂那片被切割得方方正正的天空,聲音很輕。
卻咬得很實:我想考北京最好的大學。我要在這裡紮下根。
不是為了那對掛著父母頭銜的陌生人,也不是為了那個總把我當擋箭牌的弟弟。
是為了某天能在這城市裡,擁有一扇真正屬於自己的窗——窗台上擺著奶奶愛吃的臘梅,鍋裡燉著她教我煮的排骨,而她就坐在沙發上,戴著老花鏡,翻我大學的課本。
考完最後一門,我抱著書包往收發室走。
遠遠就看見那個眼熟的紙箱,用褐色膠帶纏了好幾圈,邊角被磨得發白。
上麵是她歪歪扭扭的字跡:北京
林天貽
收,旁邊還畫了個小小的太陽,大概是怕快遞員看錯地址。
收發室大爺笑著說:這箱子上週就到了,寫著‘重要物品’,我給你放最裡頭了。
我抱著箱子往宿舍走,紙箱縫隙裡漏出點香味,是曬乾的陳皮混著芝麻的甜,我突然想起她總說,陳皮泡水能安神,考前喝最好。
我把吃的分給了室友,在裡麵還掉出來一封信,和一個存摺。
不過她說隻有考完了才許看。
原來她早算好了日子,把想說的話、想給的暖,都裹進這隻穿越千裡的箱子裡,等著我在這場硬仗的終點,穩穩接住。
13
高考最後一門鈴聲響起時,我握著筆的手在抖。
考場外的陽光亮得刺眼,同學互相拋著試卷歡呼。
我站在路口,好像感知到了什麼,顫抖著手把信紙打開。
紙箱最底層的信紙上,奶奶的字跡比往常抖得厲害,墨團暈染了好幾個字:
貽貽啊,當你看到這封信,娭毑恐怕已經去給你爺爺做伴了。
彆難過,我走的時候冇受罪,就是閉眼時總想著你考大學的樣子——肯定像隻驕傲的小孔雀,尾巴翹得高高的。
存摺裡是奶奶攢的錢,誰都彆告訴,你爸媽心偏到眼子裡去了。
如果過不下去,就回家吧,我們貽貽。
我冇回那個所謂的家,直接去了火車站。買了最早一班回鄉的票,硬座,要晃十幾個小時。
鄰座的阿姨問我考得怎麼樣,我笑著說挺好的,心裡卻像揣著團火,燒得人坐立難安——這幾天給家裡打電話,一直冇人接。
火車駛入縣城地界時,天剛矇矇亮。我拖著書包往村裡跑,晨露打濕了褲腳,遠遠看見村口老槐樹下圍了些人,穿黑衣服,低著頭說話。
心猛地一沉,像被一隻手攥住,喘不上氣。
14
我瘋了似的往家跑,推開那扇熟悉的木門,看見堂屋正中擺著口薄棺。
父母和林天兆站在旁邊,母親穿著一身簇新的黑裙子,臉上冇什麼表情,正指揮著父親往桌上擺供品。
你怎麼回來了母親看見我,皺了皺眉,不是讓你在北京等成績嗎添什麼亂。
奶奶呢我的聲音在抖,眼睛死死盯著那口棺。
父親彆過臉:告訴你有什麼用影響你考試。再說,人老了,總有這麼一天。
不告訴你,是為了你好。
不要自以為是了,你們哪裡有我奶奶重要。
我猛地拔高聲音,眼淚砸在地上。
一個巴掌帶著風甩了過來,母親的聲音尖利如刀:憑我是你媽!憑他是你爸!
我捂著火辣辣的臉頰,忽然想起《陳情表》裡的句子。
古人說百善孝為先,可哪吒割肉還母、剔骨還父,終究冇能掙脫孝道二字的枷鎖。
原來父母從來都是我跨不過的大山,是我苦難的根源,這血緣像條無形的鎖鏈,捆得人喘不過氣。
15
林天兆躲在母親身後,偷偷往我這邊瞥,眼裡帶著笑意。
我忽然想起奶奶教我的話:受了委屈要爭。
可此刻我連爭的力氣都冇有了,隻能死死咬著嘴唇,直到嚐到血腥味——原來這世上最痛的,不是冇被父母愛過,而是他們連您最後的告彆,都要替我做主。
我守著奶奶。我站起身,走到棺木旁,輕輕坐下,像無數個夜晚,我坐在她身邊聽她講過去的事。
父親想說什麼,被母親一個眼神製止了。他們帶著林天兆轉身離開,腳步聲漸漸遠了。
堂屋裡隻剩下我和奶奶,還有燭火燃燒的劈啪聲。
我把臉貼在棺木上,冰涼的觸感透過布料傳來。娭毑,
我小聲說,我回來了。您說過,要是過不下去就回家,我回家了。
16
出殯那天,天陰沉沉的。父親想讓我跟在隊伍後麵,我卻抱著奶奶的遺像走在最前頭。
照片上的她還穿著那件紅棉襖,笑紋裡盛著陽光,和這灰濛濛的天格格不入。
葬了奶奶的第二天,我去鎮上銀行查了存摺。數字不算多,但是是我離開的勇氣。
火車再次駛向廣東時,窗外的油菜花田漸漸遠去。
我摸出奶奶的信,指尖撫過回家吧三個字,忽然明白,她所說的家,從來不是某棟房子。
而是她教我的勇敢,是她給我的底氣,是我心裡那片永遠向陽的花田。
那個假期剛過半,林天兆就又捅了天大的簍子——他跟幾個狐朋狗友把一輛豪車給砸了。
這種替他擦屁股的事,我早已見怪不怪。但這次不同,看著維修單上那串觸目驚心的數字,父母臉上的焦慮裡多了層從未有過的凝重。
他們大概終於意識到,這顆被慣壞的太子,不是他們能護一輩子的。
果然,那天晚上,母親第一次冇在飯桌上數落我,反而往我碗裡夾了塊排骨,語氣是刻意放軟的溫和。
我立刻打起了警鐘,畢竟我也不是小孩了我纔不信他們會良心發現。
所以當他們提出讓我留在這裡讀一個免費師範,不要走太遠的時候。
我的第一感覺居然不是驚訝,而是果然如此。
當老師好,穩定,還包工作,未來可以幫襯你弟弟。
女孩子不要走太遠了,你弟弟以後是你的孃家人可以幫你撐腰。
句句為你好,絲毫不給你拒絕的權利。
17
我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蹭出輕響。我吃飽了。
母親愣了一下,像是冇料到我會如此平靜,隨即拔高了聲音:你這是什麼態度我們跟你說正事呢!
我冇回頭,抓起沙發上的揹包往門口走。
可我依舊低估了他們賣女兒的決心。
推開門時,陌生男人身上的古龍水味先飄了過來。
他坐在沙發正中央,父親在一旁陪著笑,母親則忙著往他手裡塞水果,那副殷勤的模樣,比招待遠房親戚還熱絡三分。
貽貽回來啦父親像被踩了開關似的站起來,指著男人介紹。
這是你張叔叔的兒子小宇,年輕有為!又轉向男人,這是我女兒,小貽。
母親給我拉到一邊換上新買的漂亮裙子。
在那介紹男生多麼優秀,有車有房。
說我以後在本地讀書,讓我加一下他的聯絡方式。
媽媽也接過話說:可以聊聊天,吃吃飯,看看電影什麼的。
給我氣笑了。
我什麼時候要在本地讀書,而且為什麼要和陌生人一起吃飯了。
男生看這氣氛有些怪,婉言離開了。
父親僵在原地,臉一陣紅一陣白,想留又不知道說什麼。母親擠出笑往他手裡塞水果:小宇再坐會兒啊,飯都快做好了……
不了阿姨,小宇的目光在我臉上一掃而過,客氣卻疏離,改天吧。
門關上的瞬間,母親的火氣徹底爆發了,抓起桌上的蘋果就往我身上砸:你故意的是不是!這麼好的機會給你攪黃了!你想害死你弟弟是不是!
我冇再說話,隻是藉著夜色的掩護,拎起早已收拾妥當的行李,像一陣悄無聲息的風,滑出了那扇曾困住我的家門。
廣播裡的女聲一遍遍重複著,帶著機械的溫和,卻像針一樣紮在心上。
林天貽乘客,你的家人在站前廣場等你,請速來彙合。
那時我剛好過了檢票台上了車。
廣播裡的聲音徹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列車行駛時平穩的轟鳴。
我靠在椅背上,閉上眼,彷彿又聽見奶奶說:貽伢子,往前看,彆回頭。
我在車上一邊哭一邊笑。
旁邊的熱心大哥遞過來一包紙巾,粗糲的手指在塑料袋上蹭出輕響:妹子,遇上啥坎兒了哭成這樣。
冇事大哥,我吸了吸鼻子,聲音帶著哭腔卻亮堂,就是覺得……終於能往前跑了。
大哥撓撓頭,冇多問,隻是把自己桌上的礦泉水推過來:喝點水緩緩。出門在外,哪有過不去的坎。
我擰開瓶蓋,水順著喉嚨流下去,帶著點涼意,卻澆不滅心裡的火。
哭夠了,笑夠了,我把臉貼在冰涼的車窗上。玻璃映出我通紅的眼睛,也映出遠方零星的燈火。
那些藏在被子裡的眼淚,那些深夜裡無聲的呐喊,那些悄悄攢下的勇氣,都是破罐而出的力量。
或許過程會痛,會不捨,會在某個深夜突然想起過去的碎片而輾轉難眠,但隻要邁出第一步。
就會發現:原來離開不需要驚天動地的反抗,有時隻是一次平靜的轉身,一次對應該的拒絕,一次把自己的感受放在第一位的決定。
火車駛進隧道,短暫的黑暗後,窗外的星光更亮了。
我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能立刻踏上逃離的列車,但那些在心裡埋下的我要走的種子,那些從彆人的掙脫裡汲取的勇氣,終會在某一天生根發芽。
就像此刻的我,帶著一身傷痕,卻也揣著滿腔的光。
願所有被困在原生家庭裡的孩子,都能聽見自己心底的聲音——那聲音在說:你值得被好好對待,值得擁有屬於自己的人生,值得在冇有陰霾的地方,像花一樣自由綻放。
而那列名為勇氣的火車,永遠為願意邁出腳步的人,敞開著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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