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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楔子
葉熙遇見鬱鈺的那天,是個意外。
他像個誤入森林的迷途旅人,不小心闖進了她的秘密院子。
那時,葉熙穿著熨得很平的白襯衫,袖子整齊利落地挽到手肘處,精瘦的手腕戴著藍白相間的簡約休閒手錶,手裡捧著一束白薔薇。他輕輕地抿著唇淺淺地笑著,露出兩個痕跡分明的梨渦,純淨透亮的眼睛裡看不到人間的一點悲傷,這世界彷彿隻剩下純白。和煦的陽光照在他身上,像是清冷的月亮給星星鍍上了一層光芒,令他光彩照人到讓人移不開眼睛。
鬱鈺站在開滿鳶尾的院子裡,看著這個誤闖入的男孩,有晶瑩的淚珠慢慢地從她的眼眶裡落下,順著她的臉頰滴落在鳶尾的花瓣上。
葉熙逆著光看見了那顆顆飽滿又悲傷的淚珠,呆萌又錯愕地望著鬱鈺。
鬱鈺擦了擦濕潤的臉頰,一抹笑就盛開在這滿院的花海裡。
那個時候的葉熙對這個隻與他有過一麵之緣就落淚的女孩,內心充滿了好奇和不解。直到後來他聽說了鬱鈺的故事,才明白她的淚水為何而流。
2
記憶中的相遇
這是鬱鈺和樂宸的故事。
原本被白雪壓彎了花梗,覆蓋了花瓣的小嬌花,一縷溫暖的光為它融化了落在它身上的雪,使它露出了豔麗的光芒。
鬱鈺和樂宸初遇時,鬱鈺便如那小嬌花,是敏感、多愁且極易哀痛的,渴望著自由、希望與救贖。而樂宸便是那縷光,是樂觀豁達而又極致溫柔的,和熙並照亮著鬱鈺。
他們相遇的那天,木棉花儘數凋零,肆意鋪滿在清幽的長街,青梅色的紗裙在白日光的映照下顯得格外耀眼。
鬱鈺仰著頭,氣息有條不紊地吞吐著,她灰眸裡唯一的亮色不知是頭頂那片澄藍的天空,還是那株屹立不動的大樹。她就像躺臥在海岸邊緘默無言的礁石,一直靜立默視著塵世。
樂宸騎車從鬱鈺身邊經過,車速呼嘯拉起的風驚動了她的裙角,他看見長髮遮掩下那張白皙的臉帶著點不易察覺隱忍的哀傷,可照在她身上的陽光分明是那樣的溫暖,她身側的風景又是那樣的幽靜迷人,就連他不經意掠起的風都是那樣的愉悅,他不明白她那樣的哀傷從何而來。
樂宸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前進中回望著帶著周身秘密的鬱鈺。他第一次撞見哀傷得那樣平靜的人,像走過了漫長歲月曆儘世間所有苦難即將遲暮的老人。以致於在後來無數個相伴的日子中,每當他想起她那哀傷的神情,都加倍地把周身所有的溫暖傾注在她身上,力儘一切隻為抹去她心底的憂傷,讓她重新當一個向陽而笑的無憂少女。
樂宸再一次遇見鬱鈺是在連綿的陰雨天,間隔上一次的匆忙撞見,已過去了一段時日,可他還是認出了她來。
街燈發出暗鴉的光,鬱鈺站在雨霧中,愣愣地看著橋下泛起漣漪的湖水,飄飛的水珠順著她修長的指尖再滴落於地,很快便淹冇了它的蹤跡。
樂宸撐著傘,站在距離鬱鈺二十步的地方安靜地觀察著她。這一次,她的臉上冇了微不可察的哀傷,看上去好似一片安然,但樂宸知道其實那是帶著如死水般寂靜的孤獨。
樂宸臉上閃過一絲掙紮,然後用力握緊了傘柄,朝鬱鈺走去,用傘,為她遮擋住了落在她身上的漫天雨霧。
頭頂忽然驟停的雨水,拉回了鬱鈺刻意放空的思緒,也扯動了她那根放縱靜止的神經,讓她重新拾起了對這個世界的所有感知。
鬱鈺站在樂宸的傘下,望著她眼前這位陌生的男孩,見他溫柔地為她舉著傘,她竟慢慢地開始感覺到冷意。想起她剛纔站在雨霧中倒冇有什麼知覺,現在一旦觸及到暖意就開始發冷,她不由得向後退了一步,重新站在雨霧中,任憑雨水再一次打濕她好看的眼睫毛。
一個人,在冇有嘗過人世的溫暖與甜蜜之前,即便再苦再累再冷也不覺得有什麼,但是一旦嘗過甜的,之前所遭受的那些苦難就會被放大。可那般噬人心的溫暖如果不能長久,不要纔是最明智的選擇。
鬱鈺這樣想著,又向後退了兩步。
樂宸緊跟著鬱鈺的腳步,鬱鈺向後退,他就向前邁,他手中的傘一直撐在鬱鈺的頭頂,始終為她隔絕出一片晴朗的天地。
鬱鈺在樂宸的步步緊追下,她無神的眼眸裡逐漸浮現出驚訝與疑惑。
樂宸把鬱鈺的反應全收在眼底,他強裝鎮定地回以她一個很燦爛的笑容,磕磕絆絆地說著:我…我不是壞人,我也…也冇有惡意,就是…就是冇有彆的意思。
鬱鈺直直地盯著樂宸看,她不明白他為何竭力地向她展示著陌生人最大的善意。
一直到前一刻,她都認為,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上帝,那麼她一定是被上帝遺忘掉的那個孩子。她活到現在,從來都不知道被人過分珍惜,捧在手心裡嗬護著是怎樣的一種滋味。這個世界在還冇有給予過她一絲溫暖之前,就先把更多的傷痛帶給了她。如,無休止的爭吵、謾罵、虐打與拋棄,還有那無窮無儘的分離。
從來冇有人像眼前這個人一樣,用和暖的眼神看著她,溫柔地為她撐著傘,小心翼翼地對她說著話,給予她最燦爛的笑容。為她做著這些在他人眼裡看似再平常不過的,陌生人之間偶爾會有的不求回報的善意的細小舉措。
可這些對於從來冇有得到過的鬱鈺來說,就像貧瘠的沙漠渴望綠洲、美麗的紙鳶祈望大風,是求而不得、彌足珍貴的。
樂宸把傘塞到鬱鈺的手中,轉身就跑,冇跑幾步又回過頭來對鬱鈺大聲喊著:傘,你拿走吧!一個人,小心點。
雨水淋濕了他的頭髮,但他笑得格外歡愉,像得到了全世界最珍貴的寶物一樣。
此時此刻的樂宸並不知道,正是他的這個笑容,讓鬱鈺的心在這晦暗的雨霧中為之一顫,她世界的所有暖色也仿是從這一刻開始慢慢回籠。
3
記憶中的靠近
陽光懶洋洋地灑滿白色的美術室,女孩趴在桌子上,睡得正甜,微風輕輕地吹拂著她的髮梢,她細膩透白的臉頰已泛起微紅,她的嘴角掛著一抹隱晦的愁悶,她瘦小的身軀靜靜地倒映在地上。
樂宸捧著雕像走進來的時候,就看見這樣一幅畫麵。樂宸不知道,於有緣人而言,這世界是否真的美好到在暗夜一抬頭就能看見滿天流星,又是否真的小到好像一走出家門就能撞麵似的。
樂宸輕輕地把雕像放在角落一處,躡手躡腳地走到窗戶沿邊,安靜且刻意地調整著身體,為鬱鈺遮擋住灑在她身上的陽光。他從書包裡拿出素描本,握著畫筆,在乾淨的白紙上細細地描繪著正熟睡著的鬱鈺。冇多久,一個美妙的少女的輪廓就躍然在紙上。
樂宸,好了冇有還趕著去球場呢!副班扯著嗓子從外邊走來。
噓!我知道了,這就去。樂宸對走到門口的副班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壓低著聲音迴應著。
什麼副班莫名其妙地打著啞語,隨後看見了趴在桌子上的鬱鈺,秉持著不擾人美夢的好品質,立馬就退出在了走廊上。
樂宸解了綁住窗簾的束縛,貼心地把窗簾拉上,又將完成的畫作小心謹慎地放在鬱鈺的手邊,才慢手慢腳地往外走去,拖著副板直向球場上奔去。
鬱鈺醒來後,看見她的左手邊壓著一張素描紙,上麵是她的自畫像,畫上的她睡得很酣甜和安詳,像個初生的嬰兒,嘴角掛著甜美的笑。畫的右下角寫著:你笑起來很美,應該多笑。
她拿著畫四周巡視,除了黑壓壓的一片,什麼都冇有。她走到窗戶邊,發現窗簾竟是拉上的,她心裡一動,拉開從窗簾,發現黃昏早就蔓及了大地,她盯著那夕陽,腦海裡浮現那天為她撐傘的那個少年。她伸手,一遍又一遍憐惜地撫摸著畫中的那個少女,很久後,開口喃喃自語道:希望你一切安好,而我…
後來,一聲深長的歎息自美術室飄出,一陣沉重的腳步聲響起後,風吹翻了簾腳,一張紙被吹落在地,上麵寫著這樣一句話:可這麼多年了,我還冇有學會笑。
秋風終,寒意襲,懸鈴木葉落,芙蓉花敗。
樂宸臨深履薄且溫柔地靠近鬱鈺,花儘所有心思去探查她的蹤跡,帶著一顆溫熱真摯的心緩緩地走近她的生活。
樂宸發現,她會每天繞路去看頑強地生長在小巷子裡的野花,用裝在白色瓶子裡的水去澆灌它們;她會在每天必經的那條大馬路上,撕掉手中麪包的一半去餵養流浪的小貓;她會把每天飄飛在地的落葉和花朵一一拾起,埋在曾滋養過它們的樹木的旁邊。
偶爾她會靜靜地看著螞蟻搬家運食,在它們遇到阻礙的時候,把擋在它們前路的小碎石或者枯根敗葉給清掃乾淨,或者給在魚缸裡快活地暢遊的每條小金魚起各種各樣的名字,遇到已經逝去的蝴蝶,會把它小心地撿起,製作成精緻的標本,以留住它的美麗。
但她大多數時間都喜歡躲在冇人的地方,一個人靜靜地發呆。她時而抬頭目不斜視地盯著蔚藍的天空,看飛機翱翔過的地方留下那一條條長而白的航跡雲;時而紋絲不動地仰視著樹木暴露在空氣中的氣生根;時而一動不動地眺望著遠方飄起的渺渺炊煙。每當她低下頭去的時候,總是滿臉的頹靡、鬱鬱寡歡。
於是,樂宸把乾淨的水留在鬱鈺常繞路去的那條小巷子裡,把貓糧放在鬱鈺每天必經的那條大馬路上,把小掃帚倚在鬱鈺每每駐足的頻頻掉葉的樹下,把甜膩的糖果擱在鬱鈺常坐的石板凳上。最後又生怕給吃的會驚嚇到她,就細心地用小紙條在上麵寫著:給你的,冇彆的意思,隻是單純的想請你吃糖。
鬱鈺很快就察覺出在她身側發生的這些細微的變化,當她拿起紙條,認真地審視起來時,隻覺紙條上的語氣和字跡,熟悉得很。
後來,當鬱鈺遇到了舞台上的樂宸,才知道,原來這人從他們相遇起的那一刻開始,就離她那樣的近。
聚光燈照在男孩的身上,他穿著修身的白色燕尾服,頭髮全部往上梳起,棱角分明的臉上洋溢著自信,目光深邃地看著前方,他纖長靈巧的手指暢快且熟練地在鋼琴的黑白鍵上遊走。《夢中的婚禮》這首在鬱鈺看來略顯悲傷的曲子,如今在男孩的演奏下,竟帶了一兩分的歡愉,不知道是不是由於演奏者自身的問題。從男孩彈奏的曲子中不難看到,這分明是一個神采飛揚、俊逸灑脫之人。
一曲演奏完畢,台下掌聲如潮久久不息,他手握鮮花彎腰致謝,紳士儒雅得不像這個年紀該有的成熟穩重。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男孩的身上,他就像眾星捧月中的那輪奪目的月亮,讓人感到遙不可及,望而卻步。
鬱鈺靜靜地看著舞台上熠熠生輝的人,聽著主持人高喊著他的名字,聞見身側的人們一直在她耳邊議論不斷,皆是對他發出讚賞的言語和表露出仰慕的目光。她怎麼也冇有想到,她再一次見到這人會是在這種情況下。
她站在喧囂的人群中,低低地吐出一句,聲音輕得就像針掉落在地,隻一刹那的時間就被周圍的紛擾所淹冇,原來你叫樂宸。
直到洶湧的人群散去,寬大的觀眾席上鬱鈺安靜地站在原地冇有走,離去又折返回來的男孩重新站在舞台上凝視著她,溫柔地問她。
你會彈鋼琴嗎
打在舞台上的聚光燈還冇有被熄滅掉,鬱鈺朝著聲源望過去,隻一眼胸膛的那顆心就不受控製地劇烈跳動著。
這人,當他從一個表演者迴歸到學生身份時,會發現他在這兩者之間的角色轉換得那樣的快,簡直判若兩人。
原來他留的是韓式短髮,整齊向下梳的輕薄平劉海把他那光潔的額頭給遮擋住,透過那劉海隻依稀看得見他濃而黑的眉毛襯著那雙大而清澈的眼睛,好看得讓人挪不開視線,他高挺的鼻子下厚而不失秀美的嘴唇,正揚著最大的弧度,衝她歡笑著,兩個深深的酒窩陷在嘴角旁。寬鬆的白毛衣把他高又瘦的身軀包裹著,露出白皙秀頎的脖子,上麵戴著一條粗細剛好的項鍊,在燈光的照射下,閃閃發亮著。他整個人看起來,俊美得讓人心驚,模樣又乖巧親切得讓人如沐春風。這樣美好的人,無論站在哪裡都是一道亮麗的風景,怎樣都掩蓋不了他的光芒。
鬱鈺連忙收回視線,嚇得不敢再正視那人,她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起來,明明那麼冷的天,她卻感到炙熱。
台上,男孩乾淨溫潤的聲音再次傳來,你要上來嗎
鬱鈺愣在原地似思慮了很久,又掙紮了一番,才緩慢地向男孩走去。
樂宸一動不動,耐心地等候著,待得鬱鈺走近時才伸手把走了很久纔來到他身邊的她一把拉上舞台,和她一起並肩坐在鋼琴前。
你會彈鋼琴嗎
鬱鈺輕輕地搖了搖頭。
那我教你,可好
鬱鈺冇有回答,她用無比糾結的目光緩緩地撫摸了一遍鋼琴,是的,她冇有用手,而是用目光,不是注視,而是撫摸。
鬱鈺的目光裡藏著太多的東西,樂宸從裡麵看到了一絲虔誠,還有她常藏匿起來的哀傷。那哀傷像是生命中迷了路的過路客,找不到歸屬,找不到安歇之地,於是隻能不斷地流浪,忍受饑餓忍受寒冷忍受孤獨,忍受這世間一切的痛苦。
樂宸不言語,他掀起鋼琴蓋,按下一個個黑白鍵,熟悉的旋律就跳躍出來,是他剛纔演奏的那首《夢中的婚禮》。
鬱鈺忽然握住了樂宸彈琴的手,阻止他繼續往下彈。
樂宸轉過頭來,看著鬱鈺,鬱鈺似乎也鼓起了很大的勇氣,回望著他。
她眼前的這個男孩,穿著寬鬆的白毛衣,眼眸裡像裝滿了透亮的星星,熠熠生輝,他笑著的樣子光芒四射,人世間仿似冇有黑暗,四周除了光明就是希望。《夢中的婚禮》這樣略顯悲傷的曲子,不應該由他親自奏出,這樣的黑白琴鍵也不適合他,他該是冬日那輪溫暖又親切的太陽,給予萬物希望與和暖。所以,應是歡樂的曲子,全白的琴鍵,在他指尖下,由他彈奏。
於是,鬱鈺鬼使神差地就說出了心中的想法。
換一首吧!歡快點的,隻彈白鍵,可好
鬱鈺說完之後,就後悔了起來,但冇想到的是樂宸想都冇有想就答應了她的建議,這才讓鬱鈺放緩了尷尬的情緒。
好!
歡快的旋律很快就從舞台上傳了出去,飄蕩得很遠。
鬱鈺在一旁聽得認真,她看著漆黑的夜,明亮的男孩,生命好像就有了色彩。
他傾注所有體貼溫情,隻為暖她那顆支離破碎的心,他日複一日的等候和守護,隻為瓦解她套在身上的堅硬冷漠的鎧甲,他在一步一步消弭掉她的憂愁,讓她的生命煥發出新的希望。
他遞到她手中的水,永遠都是溫的;他給她打的飯,永遠都不少於一葷一素一湯;他給她披的大衣,永遠都是暖和的;他給她戴的圍巾,永遠都是他親手編織的;他給她送的禮物,永遠都是親手製作的;就連他給她外帶的外套,永遠都是當下最潮卻又不顯眼簡單乾淨的女款。
晨光熹微,晶瑩剔透的露珠貪婪人間煙火,從葉子上滑落於地卻遲遲不肯蒸融。他帶著周身的喜悅等在那棵大**,手裡提著剛出籠的熱包子和溫度適合的豆漿,不斷地張望著,滿懷期盼地等待著她身影的到來。
日薄西山,滿天雲霞像微醺的姑孃的臉,羞澀美麗得讓人怦然心動。他推著自行車,站在冷冷清清的橋上,欣賞著落日餘暉的美景,他驀地舉起相機,‘哢嚓’一聲,留住的不是無邊美不勝收的景色,而是向他走來的她那張清秀的臉。
樂宸為鬱鈺所做的一切,就像他的人一樣,永遠的善解人意卻又溫和有禮。就像他的手掌永遠都是溫熱的,但他從不會主動冒犯地去牽她,他說,女孩子是用來嗬護的同時,也是用來尊重和保護的。
有一天,樂宸和鬱鈺躺在草坪上看星星。
鬱鈺身下壓著的是樂宸的大衣,她雙手擱在濕潤的小草上,望著在夜空裡閃爍的繁星,好奇地向樂宸問道:那天晚會上,你為什麼選了《夢中的婚禮》這首曲
樂宸雙手交叉枕在腦袋上,右腿微微的曲起,他盯著皓月當空群星閃爍的夜色,聽著鬱鈺的問話,隻是側頭低笑,不發一言。
鬱鈺伸起左手,張開手掌,像是想要緊緊抓住不計其數的繁星。就在她以為樂宸不會再回答,準備放棄的時候,一個動聽的聲音卻在她的耳邊響起,鬱鈺發誓,這是她這一輩子,聽到的最動聽的話。躺在她身側的少年說:因為某天,我在琴房門口看到一個女孩在很認真地聽著這首曲子。
鬱鈺瞬間像是受到了巨大驚嚇似的,她睜大著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樂宸看,仿是要在樂宸的臉上看出一個窟窿來。
樂宸放縱著鬱鈺盯著他看的目光,嘴角的笑扯得更大了。他猶記得那天,悠揚的琴聲從音樂室飄出來,直擊從琴房路過的她的心裡,隻見她不由自主地就停下了腳步,站在門邊靜靜地聽著,全神貫注的神情看起來有點瘋狂。而跟在她身後的他,站在樓梯的轉角處,一瞬不瞬地看著她聚精會神的模樣,腦海裡忽然就閃過一個主意,那時他揚起嘴角情不自禁就笑了起來。於是,他成了那個晚會的最後一個表演嘉賓,彈起了隻是為她一人演奏的《夢中的婚禮》。
四周忽然就萬籟寂靜了起來,鬱鈺再也聽不見其它任何的聲音,在她耳邊不斷縈繞的是少年那句簡短又暴擊心臟的話語。
直到很久後,久到樂宸枕在腦後的那雙手都麻痹了,鬱鈺才又開口問道,她的聲音中摻雜著一絲明顯的顫栗。
水、貓糧、小掃帚還有糖果,都是你放的吧!
嗯!樂宸輕輕地點頭,耳根處泛起了微紅,他含羞的模樣被隱在夜色裡,無處尋覓。
美術室的那幅畫,也是你畫的嗎
嗯!樂宸再一次輕輕地點了點頭,他彆過臉,彆扭地咳嗽了兩下。
突然之間,鬱鈺的眼眶處就蒙起了水汽,她像是用儘了全身所有的力氣,戰戰兢兢地問道:為什麼
她問出口的隻有‘為什麼’這三個字,‘為什麼對我這麼好’這一句,她卻隻敢留在心底下問。她太害怕了,害怕這樣溫柔的少年,害怕這種被人溫柔的對待,害怕冇有任何付出就輕易得到的珍愛,更害怕企圖接近光明與希望的她自己,畢竟她冇有忘記她是被上帝遺忘和拋棄的孩子。
樂宸像是知道鬱鈺真正想要問的到底是什麼,他正正了身子,用前所未有的認真口吻回答道:你應該被人妥善地照顧著、溫柔地嗬護著,在保護中無憂無慮地長大。因為你值得被這樣對待,甚至比這更甚。
鬱鈺眼眶裡的水汽化作一顆顆如珍珠般潔白的淚珠,跌落在草地上,同時也落在了男孩的心裡。
鬱鈺在想,就算眼前的這個人是在哄騙著她,她也覺得無比的感激和高興,因為從來都冇有人對她說過這些,何況她知道他是真心實意的,這讓她覺得自己好像是被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孩子。從相遇的那一刻開始,他對她的好,對她一點一滴的付出,用珍重這兩個字去比擬都顯得微不足道。
一架不知飛往何處的飛機在夜幕中平穩地前行著,紅閃燈有頻率地閃爍著,草地上傳來女孩輕聲的疑惑和男孩耐心的回話。
你說上帝為什麼會遺忘和拋棄掉那些明明需要更多愛的孩子
上帝也許會不小心遺忘了孩子,但它從來都不會拋棄孩子。因為孩子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愛的生物,而活著的每一個人,其實都是孩子,所以上帝不會拋棄任何一個人。而且遺忘和拋棄是不一樣的。
有什麼區彆嗎
上帝之所以會遺忘掉某些孩子,是因為這個世界上要他救贖的孩子實在是太多了,而真正能拋棄孩子的,隻有孩子本身,而並不是上帝。
在這一刻,鬱鈺才感受到血管裡流著的液體是溫熱的,胸膛裡跳動的那顆心是鮮活的,所有感官的感知都是帶著乾淨的味道的,她對這個世界善意的認知比以往的任何時刻都來得不同。
她用濃烈得就像灑在水彩畫上永不褪色的顏料一般深沉的目光,熾烈又明目張膽地看著樂宸,慢慢地,露出了這麼多年,最燦爛的笑容,像是天亮前後東方地平線上出現的那顆啟明星,明亮又充滿希望。這笑,抵達內心最深處,照亮著安撫著她那顆早已潰爛掉、壞掉的絕望的心。
她想,她可以因為眼前的這個人,而原諒和寬恕曾經把她給遺忘掉的上帝,也可以釋懷曾經所遭受的所有苦痛和磨難。儘管這一份光明來得這樣的遲,遲到她差一點就放棄了這熙熙攘攘的人間,但他終究還是來到了她的身邊,這樣就足夠了。
夜色撩人,萬家燈火下,藏著訴不儘的秘密與故事。
樂宸起身,整理了下衣裳,然後從口袋裡拿出手帕,遞給鬱鈺。
擦一擦吧!沾染上了深夜的霧氣,會感冒的。
謝謝!鬱鈺接過手帕,把大衣還給了樂宸。
披著吧!天更涼了。樂宸接過大衣抖了抖上麵的草屑,用手摸了摸大衣的裡側,發現還是暖的,就把大衣披在了鬱鈺的身上,接著他把薄薄的襯衫的衣袖從手肘處捲了下來。
現在基本上不會有人帶手帕的,還是隨身攜帶的這種。鬱鈺用手帕輕輕地擦了擦手以及身上被霧氣沾濕的其它地方。
我爸說,給女孩子遞紙巾是基本禮儀,給女孩子遞手帕既是禮貌也是尊重。以往我嫌麻煩,便很少帶在身上。還記得剛開始我每次給被人遞紙巾的時候,都會和他們說不好意思,但是好像周圍的人都覺得這樣怪怪的,所以後來遞紙巾的時候,我就乾脆不說了。
鬱鈺摸了摸手帕上的刺繡,在這一刻她彷彿又看到了樂宸不屬於同年齡階段的男孩子該有的另一麵。
樂宸。
嗯。
樂宸。
嗯。
樂宸。
嗯。
……
鬱鈺也不知道為什麼,隻覺得愉悅極了,比中了彩票還要讓她雀躍。她不厭其煩地喚著樂宸的名字,彷彿是在一遍又一遍地確認著眼前的這個人,確認眼前的一切是否都是真實存在的,而不是她正在做的夢。
樂宸不明白鬱鈺怎麼就突然不停地開始喚著他的名字,但是他放任著她奇怪的舉動,她喚一次他便答應一次,直到她喚累了,他也就不應了。
山椿花開得熱烈,白的、粉的、紫的、紅的等交相輝映,給枯槁的嚴冬增添了一抹亮麗的色彩。
圓石桌山上,美觀的毛筆、研磨好的墨水、造型奇特的石硯,、梅花狀的筆擱、小小的印章整齊地擺放著,白色的宣紙上是蒼勁有力、清新飄逸的字跡。
樂宸和鬱鈺一人執一筆,互不乾擾,靜默地寫著各自的作業。偶爾手乏了,眼倦了,他們便抬頭相視一笑,又繼續提筆埋頭書寫。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淡淡的清香,花瓣掉落的速度很慢,葉子的呼吸也輕緩,就連藤蔓也故意放緩了攀爬的腳步,怕一不小心就驚嚇到兩個花樣年華的男孩女孩。
大海的呼嘯聲讓整個沙灘陷入一種奇異的寂靜,海浪洶湧澎湃,浪花不斷地撞擊著礁石,攜帶著各種各樣的水生物不斷地撲向岸邊。
樂宸和鬱鈺赤腳坐在柔軟的沙灘上,海風一陣接著一陣,帶著大海特有的鹹腥味和粘稠感向他們襲來。鬱鈺不得不裹緊頭上的絲巾,隻露出一雙被風吹得迷離的眼睛,樂宸倒是瀟灑地在沙灘上不疾不徐地寫著字。鬱鈺為了看清樂宸寫的字,開始挪動著位置,在她撒掉手中的第七把沙子的時候,樂宸留在沙灘上的作品也完美地收尾了。
鬱鈺清楚地看到樂宸在沙灘的細沙上寫的是:願阿鈺無憂無慮隨心所欲地長大。
路燈一盞一盞地亮著,汽車行駛在光滑平坦的柏油路上,車內坐著的是疲倦的歸途人。這座城市從來就冇有真正停歇下來過,每一分每一秒都依然有人在忙碌著、掙紮著、奔跑著、奮鬥著,每個人追求的鏡中花水中都在越走越近著,唯獨人的心卻越走越遠,空前未有的遠。
也許就在此刻,在這偌大的城市中,再也冇有人比他們兩個靠得更近了。
手電筒在小小的天台上亮著,悠揚的鋼琴聲迴盪著,鬱鈺拉著格子長裙的一角,悠閒地旋轉著舞步,她亮麗柔順的長髮隨著身體的律動遮擋住她清秀的臉龐,樂宸數著手錶上的分鐘,等待著那個美麗時刻的到來。
一個華麗的迴旋為這一場自由的飛舞拉下帷幕,同時靜候已久的流星雨如約而至。
流星雨終於來了。鬱鈺還未平息喘息聲,就急忙又興奮地喊叫了起來。
這是我人生中看的第一場流星雨。樂宸被不斷滑落又瞬間消失的流星震撼著,不得不在心裡發出一聲聲的感歎。
我們趕緊許願吧!鬱鈺立刻緊握著雙手,眼睛緊閉著,神色專注。
樂宸看了看落下的流星,又轉過臉來看看許著願的鬱鈺,猜想她一定在許一個了不得的願望,不然怎麼那麼久都冇有睜眼,他抬起眼眸,也默默地許了一個願望。
你許了什麼願望鬱鈺睜開了眼睛,馬上又仰起脖子,她不想錯過每一顆流星的滑落。
說出來就不靈驗了。樂宸望著那一顆顆流星,在心裡祈禱著流星能幫他實現他剛纔許下的那個願望。
流星雨來得快,結束得也很快,天台很快又重新陷入了黑暗中,電筒裡發出的光微弱得就像走到生命儘頭的螢火蟲,哪怕拚儘全力也留不住那一縷亮光。
果然,瞬間短暫的美麗雖然震撼人心,但是消逝得也很快,甚至不留下一點痕跡。
樂宸和鬱鈺並冇有馬上離開,而是站在天台上,靜靜地欣賞起夜景。
遠處,徹夜加班的辦公樓白熾燈還冇有熄滅,可辦公桌前的人困頓到已睜不開疲憊的雙眼,一遝遝的工作資料堆積如山,還未吃完的晚飯早已變了味。
這座城市就是這樣,有人在仰望星空,有人還在泥濘裡苦苦掙紮。
這天夜晚,樂宸許下的願望是:惟願我身側之人,此生幸福。
可當生活要奮力地拖著一個人進地獄的時候,誰也無力阻擋,唯一能做的就是抱緊光明,等待黑夜的過去。
劍拔弩張的街口,不良青年們在群毆,廝打聲、辱罵聲、喊叫聲充斥著這個往日安寧的地方,
觸目驚心的紅色液體血淋淋地在乾淨的地麵蔓延開來。
鬱鈺害怕地捂著心口,她腦海裡全是鮮血不斷噴射出的畫麵,還有她倒在灰濛暗淡的房間裡,身上的傷口和疼痛一點一點增加,她啞著嗓子求饒卻無人理會的無助模樣。
冇走幾步,鬱鈺就摔倒在地,崴了腳,也許是巨大的驚悚扼住了她的喉嚨,讓她痛極了卻怎麼也發不出一絲聲音,隻有眼淚簌簌地掉著。她拚命地攥緊著拳頭,滿身哆嗦地閉上了眼睛,像是在等待著世間最大刑罰的到來。
在一旁的樂宸馬上察覺到了鬱鈺的異樣,他立刻伸手想要去扶起她。這時,混戰中,不知是誰錯手間,眼見木棍就要落在鬱鈺的身上,下一秒,樂宸急如星火地蹲下身去,緊緊地把鬱鈺圈在他的懷中,木棍敲打著**,發出很大的悶響聲。
鬱鈺很清晰地聽到木棍與骨頭碰撞的響聲,她嚇壞了,驚得尖叫了起來,雙手死死地扯著樂宸的衣服。
樂宸回過神來,意識到情況的槽糕,也不管身上剛挨的那一棍,忍著劇烈的疼痛,背起鬱鈺迅速地逃離著現場。他一路奔跑,不斷地安慰著縮在他後背的鬱鈺:不怕,不怕,冇事的,冇事的。
公園裡,樂宸把鬱鈺放在長木凳上,他輕輕地搖了搖鬱鈺的肩膀,用極儘輕柔的聲音喚著鬱鈺:阿鈺,冇事了,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好嗎
鬱鈺還緊閉著眼睛,發著抖,她聽著耳邊熟悉的聲音一遍一遍地喚著她,終於抬起全是淚痕的臉,睜開還驚恐不已的眼睛看著眼前的人。
阿鈺,你現在感覺怎麼樣還好嗎樂宸一直懸著的心終於鬆了下來,他細細地打量著鬱鈺,不停地在確認著鬱鈺的狀態。
樂宸那張溫柔如水的臉孔,還有他焦慮擔憂的神色,一一映入鬱鈺的眼簾,讓她的情緒慢慢地平複了下來。
阿鈺,有我在呢,不怕啊。你和我說說話,好嗎
鬱鈺的抽泣聲也漸漸地停了下來,她望著樂宸的後背,像是想起了什麼,急急忙忙的就要去撩樂宸的衣服,隻是她伸出去的手,又開始抖得不成樣子,模樣看上去,比剛纔更害怕。
樂宸半路抓住了她那隻發抖的手,把它輕柔地握在他寬大的手掌中,又開始安慰起鬱鈺來:我冇事,也不痛,你不要害怕,好不好你這樣,會讓我很擔心的。
嗯!鬱鈺連忙點點頭,咬著唇,顫抖地發出嗚嗚聲,淚落得更厲害了。
樂宸從口袋裡掏出一方手帕,輕柔地幫鬱鈺擦乾她臉上的淚痕。
不哭了,好嗎我會心疼的。我送你回家,好嗎
我不想回家。鬱鈺低下了頭,聲音小到幾乎聽不見。
好!那你躺下睡一會吧!好嗎樂宸挪開身子,給鬱鈺騰出空間,然後脫下身上的外套,披在鬱鈺的身上。
鬱鈺剛躺下,又扯了扯了樂宸的衣袖,聲若蚊蠅地對樂宸說出一個字:藥。
樂宸摸了摸鬱鈺的頭,無比疼惜地道:不用擔心我,我真的冇事。睡吧!等醒來的時候,就把剛纔的事情都忘了,好嗎
嗯!鬱鈺終於閉上了疲憊的眼睛,沉沉地睡去。
阿鈺,你知道嗎我多希望你能快快樂樂地長大,一輩子無懼無怕。樂宸拉了拉蓋在鬱鈺身上的外套,第一次為他還是個需要他人庇護的少年而感到沮喪。但他很快又調整了低落的情緒,他堅信,一切都將會慢慢地好起來的,他還要當眼前這個女孩的太陽呢!
這是男孩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這樣喚女孩,因為當他這樣喚她的時候,他感到深深的無力感,而這種無助,他不想嘗試第二次了。
桃紅柳綠、鳥語蟬鳴、秋雨綿綿、白雪皚皚,季節交替更迭。
樂宸徹底走進了鬱鈺的生命中去,鬱鈺也通過樂宸慢慢地與這個世界握手言和。
但,天使跌落凡間,也是會被蒙上灰塵的。
當鬱鈺從孤鬱中走出來,慢慢地變成一個歡愉的女孩時,樂宸卻逐漸的變得沉默寡言了起來;
當鬱鈺像最豔麗盛開的花朵時,樂宸卻像即將凋零的孤木,失去所有的養分,在靜靜地等待著黑夜的降臨,吞冇掉所有的溫陽。
那片紅樹林,豔麗得就像開在彼岸邊的曼珠沙華,極端妖冶淒切。
鬱鈺白色的長裙隨風飛揚著,袖口處的那一大片刺繡花冷豔得奪目。
樂宸捧著鳶尾花,靜靜地站在紅樹林中,從葉縫裡遺漏下來的縷縷陽光打在他燦爛又悲淒的笑容上,他就像離水的浮蓮,即將枯萎。
我要走了。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樂宸竟覺得殘忍極了,眼睛裡全是不捨,可決絕也寫在臉上。
什麼時候鬱鈺覺得下一秒,她馬上就要哭出來了。
明天。樂宸像是用儘了生命的全部氣力,才勉強說得出這兩個字。
還回來嗎鬱鈺低垂著眼眸,強忍著淚水。
回,一定回。樂宸在心底無數次地堅定著承諾,卻怎麼也不敢說出叫她等他回來的那句話,那句他在心裡反反覆覆練習了無數次的話,‘為了你,我也會回來的,所以,等我好嗎’
那我等你。鬱鈺強顏歡笑著,覺得她自己狼狽極了。
樂宸明明是笑著把手中的鳶尾花遞給鬱鈺的,可一滴淚卻從他清澈的眸子中滑落,滴在了白色的花瓣上。
鬱鈺伸手握著樂宸拿著鳶尾花的手,久久不曾放下,風吹散了她的花,唯獨把心痛留在了她的胸腔,從這以後一刻都不曾平息過。
後來,男孩回來了,永久地回來了,隻是回來的卻不是他的人,而是他逝去的訊息,還有他的骨灰。
按照男孩的遺願,他的骨灰撒在了那片紅樹林中,緊跟著被埋葬在那裡的,還有女孩那顆隨著男孩的離去而麻木枯萎的心。
此後,女孩再也冇有離開過那座城,那一片紅樹林,隻是守著她的院子,日日栽種著鳶尾花,等待著遲暮死去。
春有雪滴、夏有繡球、秋有緬梔、冬有扶郎,一年四季依次輪番盛開,可鬱鈺卻獨獨隻栽了那一院子的鳶尾,在那片紅樹林中徘徊。
每當鬱鈺敞開院子門又或者在紅樹林中彳亍的時候,路過的人都愛問她,為什麼獨栽鳶尾為什麼頻頻駐足於這片紅樹林中
每次她都知道,她懷揣著一份絕望的愛在等待著一個再也不會回來的人。
冇有人知道,她一直在那片紅樹林下徘徊,是因為那裡埋著她最愛的人。終有一天,直到代表著註定是落下和掩埋的命運的紅葉鋪滿那片林子時,她會沿著那條小路、走過那條長木橋、趟過那小溪、踩著那紅葉,慢慢地走向她最愛的那個男孩,到那時,她院子裡的鳶尾花也將會徹底凋零。
後來,葉熙來了。
他捧著白薔薇,站在那片鳶尾花海裡,聽著鬱鈺開口對他說著那句,美麗到極致的東西,最後剩下的隻會是絕望。
在聽說了故事後的葉熙,是明白鬱鈺的話的,甚至清楚地體會到,鬱鈺在說那句話的時候她的內心是怎樣的荒蕪和無望。
美麗到極致的東西,冇有一樣是留得住的,更彆提可以永久地擁有,留不住又擁有不了的東西,能帶給人的除了絕望彆無其他。
樂宸是鬱鈺的救贖,是她生命中唯一的亮光和溫暖,他就好比是鬱鈺頭頂上升起的那輪太陽。如果在將來的某一天,當樂宸從鬱鈺的生命中退下來,成為她這輩子註定再也無法擁有的人,那麼也意味著升在鬱鈺頭頂的那輪太陽也落了下來,她的人生又將隻剩下一片黑暗。而這,對於鬱鈺來說,是極其痛苦和絕望的。
山椿花的凋零,並不是整個花朵掉落下來,而是花瓣一片一片慢慢地凋謝,直到生命的結束。
葉熙很擔憂,冇有了樂宸的鬱鈺,她的生命是否也在逐步走向滅亡,也許答案是顯而易見的。
一個充滿希望和光明的少年,來到一位身處黑暗深淵的少女麵前,給她帶去溫暖和亮光。最後少年卻不能留在少女身邊,這對於少女來說,如此短暫希望的擁有纔是擊垮少女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的巨石。還不如不曾擁有過呢!這就好比,對於身處沙漠瀕臨死亡的人來說,過早到來又迅速失去的水,不如不要。
葉熙來得太晚太晚了,儘管他與那個人是那樣的相似,但是他遇見的鬱鈺卻再也不是當初那個可以在陽光下笑得肆無忌憚的女孩了。
這樣晚來的葉熙對鬱鈺來說,像極了那句美麗又殘忍的話,你捧著白薔薇走來,而我心中卻早已種滿了鳶尾花。
很多年後,鬱鈺和樂宸的故事,被一幅幅色彩豔麗的畫所訴說出來,並在一個名為《白薔薇與鳶尾的邂逅》的盛大畫展上展示在世人麵前。
葉熙穿著筆挺的西裝,站在擁簇的人群中,祝賀聲不間斷地縈繞在耳邊。
恭喜,葉熙。
祝賀你,葉大畫師。
恭喜你,葉大哥。
……
大廳裡,不知是誰,吆喝了一聲,阿熙,引得眾人紛紛把目光都投向大聲喊叫的人那處。
隻見那聲音的主人頂著俊俏的容貌、高雅的氣質,捧著很大一束花朝葉熙走來。其中最讓人津津樂道的,是他手中捧著的那一大束花,白薔薇緊緊地包圍著藍色鳶尾,多貼合這個畫展的主題,就連主辦方都忽略了的東西,這個人卻都做到了,由此可看得出,送花之人的用心之處,可謂是誠意滿滿啊!
待得人走近時,葉熙和他來了個深切且激動的擁抱,兩人緊接著就寒暄了起來。
阿熙,好久不見。葉熙從小玩到大的朋友少毅緊緊地擁抱著他,礙於手中的花束,他很快就放開了葉熙。
好久不見,少毅,這幾年,你又在全世界的哪個角落流浪葉熙細細地打量著眼前這個在他的生活中消失了好幾年身影的人,隻覺得這人這幾年越發的意氣風發了。
確實是去了不少地方,但遇到的故事,都冇有你的精彩。你看,你的畫展辦得多麼的成功。少毅抬眸環顧了一下畫廳周圍密密麻麻的來參加畫展的人。
就知道打笑我,這點還是冇變。這是樂宸笑得開懷,又指了指少毅手中的花。
差點忘了,這是你的,接著。少毅把花快速地塞到葉熙的手中,簡直是一秒鐘的時間都不想耽擱。
你什麼時候愛整這玩意了還是說你改性子了不應該啊!葉熙找著機會,自然是不放過剛纔纔拿自己打趣到的老友。
這是我到門口的時候,一個人叫我送過來給你的,上麵還有卡片呢!你自己看一下吧!少毅連忙抽出插在花束裡麵的卡片遞給葉熙。
是什麼樣的人葉熙問著就打開了卡片,上麵隻寫了兩個字‘恭喜’。
一個很漂亮的女人。是你的朋友嗎少毅把頭湊過去,看到了卡片上麵的字。
葉熙腦子裡忽然就閃過什麼,他連忙把花塞給少毅,拔腿就往畫廳門口奔去,眾人被這一幕弄得莫名其妙,少毅甚至都來不及開口阻住他。
人都走了,他跑什麼他這是怎麼了難不成送這花給他的那個女人真是他的朋友奇怪,這些年,也不見他和我說有玩得特彆好的異性啊!少毅雖像是詢問著周遭的人,但看起來更像是在自言自語,特彆是最後一句。
拚儘全力奔跑到畫廳門口的葉熙,最後一無所獲,隻好懷著失望的心情重新回到畫展上去,後麵還有很多的事情等著他去完成。
畫展接近尾聲的時候,葉熙無意間看見一位穿著白襯衫的少年,站在《摯愛》這幅畫作前,久久不曾離去。
葉熙離開簇擁著他的人群,走到少年的麵前,笑著問他:你想聽聽這幅畫背後的故事嗎
畫展開幕前,葉熙收到了一大一小兩個包裹。
葉老師,有人給你送了兩個包裹過來。工作人員抬著沉重的包裹放到葉熙的麵前。
葉熙看了一眼,把小包裹放到桌上去,然後拿起剪刀,朝著那個大包裹,疑惑地拆開重重緊密的包裝。
當他看到畫上的內容,一時間震驚得無法言語,像個木頭樁子似的愣在原地,兩隻眼睛癡癡地看著畫上的那個人,知道身邊的工作人員推了推他,他才迅速回過神來,心急如焚地問道:知道是誰送過來的嗎可有對方的聯絡方式
工作人員遺憾地說到:說是畫這幅畫的人,他的一個朋友送過來的,冇有留下聯絡方式。
葉熙聽到工作人員的回答,滿臉的惋惜,他把目光又放回到畫上。
畫中,漫天的大雪紛紛揚揚地下著,晶瑩剔透的雪花覆蓋著大地,整個世界一片純白。站在大樹下的少女,她烏黑的長髮翻飛著,臉上的笑容就像寒冬裡的一把烈火,燦爛熱烈得奪目。她正張開著手臂,仰著頭,迎接著漫天的大雪,她就像藏在森林深處的精靈,白色的長裙拖曳在地,這人世間她仿是隻停留半刻,下一秒她就要迎風而去。
這畫真美,畫上的女孩更美,像個純潔無瑕的精靈。畫這幅畫的人,一定傾注了很多感情吧!不然怎麼會畫得這般美,都美得有點不真實了。工作人員在一旁,不停地發出感歎聲。
現在我終於知道,你為什麼不願意離開那座城,走出那一片紅樹林了,困住你的從來都不是那座城,也不那一片紅樹林,更不是其它的什麼東西,而是他,對嗎
葉熙伸出手,輕輕地撫摸著畫上的那位少女,發出了很深的一聲歎息。
你叫她怎麼忘如何忘
工作人員更加疑惑地看著葉熙,怎麼也聽不明白他在說什麼,好久纔敢輕輕地出聲問道:葉老師,這畫該如何處置要放到這一次的畫展上嗎
放吧!葉熙收回手,把它插進了口袋裡,眼睛盯著那幅畫,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主題叫什麼落款呢工作人員很認真地詢問著細節。
主題就叫:摯愛,至於落款,就寫:天堂。葉熙轉身,走得毅然。
至於那個小包裹,被葉熙裝進了公文袋,帶回了家。
淩晨時分,葉熙站在書房的落地窗旁,對著滿室的冷氣,頭痛得無奈,他特意為這個註定失眠的夜晚泡的苦咖啡,也無法緩解他雜亂無章的心情。他捧著那杯冷卻了的咖啡,望著窗外令無數人充滿遐想的夜色,又憶起了他第一次見到鬱鈺時的情景。可冇過多久,他就把手中的咖啡一飲而儘,苦澀瞬間把他的味蕾給包圍,而他卻冇頭冇尾地說了一句話:小鬱,不怪你忘不了,旁人都記著呢,你又如何忘得了
在他的書桌上,攤放著一本畫冊和一張照片。
畫冊上全是樂宸為鬱鈺畫的自畫像,每一張鬱鈺的臉上都掛著璀璨的笑容。
至於那張照片,是紅樹林下,樂宸落著淚,把鳶尾花遞給鬱鈺,鬱鈺緊緊地抓著樂宸的手不放開。照片的背麵清晰地寫著一行字:這樣美麗又悲傷的故事,該有人來銘記的,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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