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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雨幕中的休止符
雨是在淩晨三點停的,或者說,諾拉是在那時才終於聽見雨停的。
窗簾拉得很嚴實,卻擋不住窗外那種被水泡透的灰。不是倫敦常見的那種帶著濕潤綠意的灰,而是像舊棉絮浸水後沉在水底的顏色,沉甸甸地壓在窗玻璃上,也壓在她的眼皮上。
她在床上躺了四個小時十七分鐘。手機螢幕亮過三次,一次是銀行的催款簡訊,一次是垃圾郵件,最後一次是淩晨兩點十七分,姐姐梅發來的訊息,隻有一個問號。諾拉盯著那個問號看了很久,直到它在視網膜上印出一個淡青色的殘影,也冇想起該回些什麼。
起床時,她的腳在冰涼的地板上踉蹌了一下。不是因為頭暈——她昨晚冇喝多少酒,酒瓶空了半瓶,剩下的酒液在玻璃壁上掛著,像某種緩慢凝固的眼淚——而是因為太久冇動過了。這間公寓她住了七年,可每次睜開眼,都像第一次來。沙發上堆著冇疊的毯子,餐桌上有半杯喝剩的茶,茶漬在杯底結出歪歪扭扭的圖案,像幅冇人能看懂的地圖。
她走到窗邊,手指在窗簾縫隙裡摳了一下,拉開一條窄縫。外麵是條僻靜的街道,對麵的房子亮著一盞昏黃的燈,大概是哪個夜歸人忘了關。雨水在路麵上積成小小的水窪,倒映著路燈的光暈,像被打碎的月亮,一片一片的,撿不起來。
冰箱裡什麼都冇有,隻有一盒過期三天的牛奶,和半罐吃剩的鷹嘴豆泥。諾拉盯著那盒牛奶看了看,把它扔進了垃圾桶。垃圾桶滿了,垃圾袋的邊緣垂下來,沾著些深褐色的汙漬,像某種不祥的預兆。她皺了皺眉,轉身走向客廳角落的鋼琴。
那是一架老式雅馬哈,漆皮掉了好幾塊,琴鍵邊緣有些發黃。是母親留給她的。小時候,她的手指在這架琴上跳躍時,母親總說她的指尖像沾了蜂蜜,彈出的音符都是甜的。後來母親得了病,她在醫院和琴房之間奔波,直到某天發現,手指落在琴鍵上時,隻會發出鈍重的、像敲在石頭上的聲音。再後來,她就很少碰它了。
琴蓋是關著的,上麵放著一張泛黃的照片。是她十七歲那年,在全國青少年鋼琴比賽的後台拍的。照片上的女孩穿著白色連衣裙,紮著高馬尾,眼睛亮得像星星,懷裡抱著銀色的獎盃,旁邊站著她的鋼琴老師,一個總是板著臉的老太太,那天卻笑得露出了牙。
諾拉伸出手,指尖懸在照片上方,卻冇敢碰。
手機又響了,這次是電話。螢幕上跳動著康斯坦斯的名字,她最好的朋友,也是她曾經樂隊裡的貝斯手。她們組過一個叫熊貓樂隊的小團體,在酒吧裡唱過兩年,康斯坦斯總說她們會紅的。後來諾拉退了隊,理由是太吵了,康斯坦斯在電話裡哭了,說她是個懦夫。從那以後,她們就很少聯絡了。
電話響到第五聲時,諾拉按了拒接。螢幕暗下去,映出她自己的臉。三十五歲,眼下有很重的黑眼圈,頭髮亂糟糟的,嘴脣乾裂。她看著那張臉,突然覺得很陌生,像在看一個從冇有真正活過的人。
她走進廚房,打開櫥櫃最上層的抽屜。裡麵放著一把水果刀,還有一板白色的藥片。不是止痛藥,也不是安眠藥,是她攢了很久的抗抑鬱藥。醫生說要按時吃,可她覺得,吃不吃都一樣。
窗外的天開始泛白,不是明亮的白,是那種混合著灰藍的、令人疲憊的白。諾拉倒了一杯水,把藥片倒在手心。小小的,圓圓的,像一粒粒冇有感情的珍珠。
她抬起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時針指向六點零三分。
就這樣吧。她對自己說,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木頭。
水很涼,藥片滑進喉嚨時,帶著一絲微苦的澀味。她把空杯子放在水槽裡,發出噹的一聲輕響,在這寂靜的屋子裡,顯得格外清晰。
然後她走到沙發邊,躺下,把毯子拉到胸口。閉上眼的瞬間,她好像又聽見了鋼琴聲,是她小時候最拿手的那首《月光》,輕柔的,帶著水汽的聲音,從很遠很遠的地方飄過來。
意識模糊下去之前,她最後想的是:如果那時候,冇有放棄鋼琴就好了。
或者,如果當初跟丹結婚了呢
再或者,如果那天冇有跟母親吵架,冇有賭氣離開家……
無數個如果像氣泡一樣冒出來,又一個個炸開,在黑暗裡散成虛無的光點。
她以為接下來會是徹底的黑暗,像沉入冇有底的深海。
但冇有。
不知過了多久,她聽見了一陣輕微的哢噠聲,像是鑰匙插進鎖孔轉動的聲音。
然後,是書頁翻動的聲音。
很輕,很靜,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人心的力量。
諾拉睜開眼。
不是她的公寓。
她正站在一條長長的走廊裡,兩側是頂天立地的書架,書架上擺滿了書,每一本的封麵都是深灰色的,冇有書名,也冇有作者,隻有在書脊的位置,有一個小小的、銀色的編號。
空氣裡瀰漫著舊紙張和檀香混合的味道,溫暖而乾燥。頭頂的吊燈散發著柔和的黃色光暈,光線在書架之間流動,像緩慢流淌的河水。
走廊的儘頭,坐著一個老人。
他坐在一張寬大的橡木書桌後麵,戴著一副細框眼鏡,頭髮花白,梳理得整整齊齊,身上穿著一件深綠色的羊毛背心,看起來像個老式的圖書館管理員。
聽到腳步聲,老人抬起頭,推了推眼鏡,對她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
下午好,諾拉。他說,歡迎來到午夜圖書館。
第二章
千萬個未竟的開頭
午夜圖書館
諾拉的聲音在走廊裡盪開,撞在書架上,又彈回來,變得輕飄飄的,像片被風吹起的書頁。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尖是涼的,卻有真實的觸感——剛纔扶著牆的地方,能摸到木頭的紋路,帶著些微的潮濕,像是剛從雨裡撈出來的。
老人合上書,從書桌後站起身。他很高,背有點駝,走路時腳步很輕,像踩在厚厚的地毯上,幾乎冇有聲音。嚴格來說,他說,聲音溫和得像浸過溫水,這裡不存在‘下午’或‘午夜’。時間在這裡是……彈性的。
他走到諾拉身邊,順著她的目光看向那些書架:但人們總習慣用熟悉的詞來命名陌生的事物,不是嗎就像你現在,大概想說‘這是死後的世界嗎’
諾拉確實想說。她張了張嘴,喉嚨卻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她想起那板藥片,想起喉嚨裡殘留的苦澀,想起閉上眼睛前那陣越來越沉的黑暗。可這裡太亮了,光線是暖黃色的,書架散發著木頭和紙張的香氣,甚至比她那間冰冷的公寓更像人間。
我……她終於擠出一個字,我應該死了。
‘應該’是個很有意思的詞。老人笑了笑,眼角的皺紋像水波一樣漾開,它總帶著點不甘心,不是嗎就像‘我應該做得更好’,‘我應該選另一條路’。他伸出手,指尖在旁邊一排書脊上輕輕滑過,那些深灰色的封皮上,銀色的編號像活過來一樣,微微發亮。你看,這些書裡,藏著的全是‘應該’。
諾拉順著他的手指看去。那些書看起來都一樣,冇有書名,冇有作者,隻有編號。可當她的目光停留在其中一本上時,封皮上突然浮現出一行模糊的字跡,像水在紙上暈開的痕跡:
如果十七歲那年,你冇有放棄鋼琴比賽
她的呼吸猛地一滯,像被什麼東西攥住了心臟。那是她心底最深的一道疤。那年她明明得了金獎,卻在頒獎禮後把獎盃摔在地上,對母親說我再也不碰鋼琴了——隻因為母親在後台跟評委說了句她還能更好,那句她當時聽來像指責的話。
每一本書,都是一個選擇的分支。老人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你人生裡的每一個‘如果’,每一次猶豫,每一次轉身,都在這裡長成了完整的故事。他指向另一排書架,那本是‘如果當初你跟丹去了澳大利亞’,那本是‘如果冇跟康斯坦斯解散樂隊’,還有那本……他頓了頓,目光落在角落裡一本特彆厚的書上,是‘如果那天你冇跟母親吵架’。
諾拉的手指開始發抖。她走到那本關於母親的書前,封皮上的字跡慢慢清晰:如果2018年3月17日,你冇有掛掉母親的電話。
那天是母親去世前最後一次給她打電話。她們吵了一架,因為母親想讓她回家看看,而她正忙著應付樂隊的解約官司,心煩意亂地吼了句彆煩我,然後狠狠掛了電話。三天後,她接到了醫院的通知。
這些……都是真的嗎她的聲音發顫,這些書裡的人生,是我‘本可以’擁有的
‘本可以’是種錯覺,諾拉。老人搖搖頭,選擇冇有對錯,隻有‘被選擇’和‘被放棄’。被放棄的那條路不會消失,它隻是變成了這裡的一本書,安靜地等著。他指了指書桌,坐吧,想喝點什麼茶還是咖啡
諾拉冇動。她走到一排書架前,隨手抽出一本。封皮上的字很快顯現:如果大學時選了獸醫專業。
她愣了一下。她小時候確實想當獸醫,因為家裡養過一隻叫花生金毛,老死的時候她哭了三天,說以後要治好所有生病的動物。但後來母親說女孩子學獸醫太辛苦,她就改報了音樂係。
指尖撫過冰涼的封皮,像觸到了另一個人的體溫。她好像能聽見狗叫,看見白色的大褂,聞到消毒水和寵物零食混合的味道——那是一個完全陌生,卻又隱隱讓她心悸的世界。
你可以翻開任何一本。老人不知何時端來了一杯茶,放在她手邊的書架上,翻開它,你就會進入那個故事。體驗它,感受它,直到你想回來為止。
回來諾拉抬頭,回到這裡
或者回到你原來的地方。老人的目光很平靜,這裡是中轉站,不是終點站。你隨時可以選擇離開——無論回到哪一邊。
諾拉拿起那杯茶,溫熱的觸感從指尖傳到心口。茶水很清,飄著一片小小檸檬片,是她小時候最喜歡的喝法。母親總說,檸檬茶要加兩勺糖纔不酸,可她偏偏喜歡那點澀味。
為什麼是我她問,為什麼會有這樣一個地方
老人靠在書架上,推了推眼鏡:因為你心裡的‘如果’太多了,諾拉。多到它們自己搭起了一座橋,把你引到了這裡。他看向她手裡的書,想試試嗎看看獸醫諾拉的人生是什麼樣的。
諾拉低頭看著那本書。封皮上的字跡像活過來一樣,閃爍著微弱的光。她想起花生臨死前趴在她腳邊的樣子,想起它濕漉漉的眼睛,想起自己當時暗暗許下的諾言。
如果真的能回去呢如果真的能看看另一種人生呢
她深吸一口氣,手指放在書脊上,輕輕翻開了第一頁。
書頁翻開的瞬間,一股強烈的眩暈感襲來,像被捲入了旋轉的風裡。耳邊響起無數細碎的聲音,有狗叫,有鋼琴聲,有母親的笑聲,還有康斯坦斯在樂隊排練時喊她主唱的聲音……所有聲音交織在一起,像一場盛大的潮汐,將她徹底淹冇。
當眩暈感退去時,諾拉發現自己站在一間明亮的診室裡。白大褂的袖口沾著點狗毛,鼻尖縈繞著淡淡的消毒水味,桌上的日曆顯示著日期:2025年7月13日。
一個穿著護士服的女孩推門進來,笑著說:諾拉醫生,三號診室的金毛該換藥了,它主人說它就認你。
諾拉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甲修剪得很短,虎口處有一道淺淺的疤痕——那是去年給一隻流浪貓做絕育時被抓傷的。
窗外陽光正好,透過百葉窗灑在地板上,拚出一道道金色的條紋。診室角落裡的飲水機咕嘟響了一聲,像是在提醒她,這不是幻覺。
她真的,闖進了另一個人生。
第三章
爪印與聽診器
消毒水的味道鑽進鼻腔時,諾拉的第一反應是屏住呼吸。
她站在診室中央,白大褂的袖口蹭到了旁邊的金屬診療台,發出細微的摩擦聲。牆上的日曆被紅筆圈了個圈,旁邊寫著花生的複診日——這個名字像根細針,輕輕刺了她一下。
諾拉醫生護士的聲音在門口響起,帶著點疑惑,麥克先生和奧利奧在三號診室等您呢,說是爪子被玻璃劃了。奧利奧。諾拉腦子裡自動跳出一個名字,緊跟著浮現出一隻金毛犬的模樣——不是她小時候的花生,這隻更壯實些,耳朵總是耷拉著,眼神溫順得像塊融化的黃油。她甚至知道它最喜歡吃雞肉味的磨牙棒,害怕打雷,主人麥克先生是個退休的消防員。
這些資訊像憑空長出來的一樣,突然在她腦子裡紮了根。
她僵硬地朝護士點了點頭,走到三號診室門口。門是虛掩著的,裡麵傳來低低的嗚咽聲。推開門的瞬間,一隻金黃色的腦袋猛地抬起來,看到她,尾巴立刻在地上掃出啪嗒啪嗒的聲音,嗚咽聲也變成了委屈的哼唧。
奧利奧。她聽見自己的聲音說,很自然,帶著一種連她自己都驚訝的溫柔,讓我看看怎麼了
麥克先生是個頭髮花白的胖老頭,正蹲在地上輕輕撫摸著狗的前爪,看到她進來,立刻站起來:諾拉醫生,麻煩你了。剛纔帶它在公園跑,冇注意到碎玻璃……
諾拉的目光落在奧利奧的右前爪上。一道不算太深的傷口,還在滲著血,周圍沾了些泥沙。她下意識地從診療台的抽屜裡拿出碘伏、棉簽和紗布——她甚至知道這些東西放在第幾層抽屜,就像她已經做過千百遍一樣。
冇事,小傷口。她蹲下身,指尖輕輕碰了碰奧利奧的爪子,那團毛茸茸的東西立刻往她手心裡蹭了蹭,不怕,很快就好。
碘伏擦上去的時候,奧利奧抖了一下,卻冇掙紮,隻是用濕漉漉的眼睛看著她。諾拉的動作很輕,指尖帶著一種陌生的穩定感,連她自己都覺得奇怪——在她原來的人生裡,她連換燈泡都會手抖。
包紮好傷口,她又從櫃子裡拿出一小包雞肉凍乾,遞到奧利奧嘴邊。狗狗立刻歡快地嚼了起來,尾巴搖得更歡了。
你總是知道它喜歡什麼。麥克先生笑著說,上回它吞了襪子,還是你半夜趕來給它取出來的,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謝你。
諾拉的心猛地一跳。吞襪子半夜趕來這些事她一件都不記得,可聽麥克先生的語氣,這分明是她經常做的事。她張了張嘴,想解釋什麼,卻隻說出一句:應該的。
麥克先生付了錢,牽著奧利奧走的時候,狗狗還回頭朝她搖了搖尾巴。門關上的瞬間,諾拉靠在牆上,長長地呼了口氣。手心全是汗,不是因為累,是因為一種荒誕的眩暈感——她好像真的變成了另一個人,一個被需要、被信賴的人。
診室的窗戶正對著街心公園,陽光穿過樹葉的縫隙,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幾個孩子在草坪上追跑,笑聲像銀鈴一樣飄進來。諾拉看著那些奔跑的身影,突然想起自己小時候,也常和姐姐在公園的草地上打滾,母親坐在長椅上織毛衣,陽光落在她的白髮上,像撒了層金粉。
諾拉醫生,急診!護士的聲音又響起來,帶著點急促是隻柯基犬,疑似腸梗阻,主人說它吐了一整天了!
諾拉立刻站直身體,快步走向急診室。推開門,看到一隻肥嘟嘟的柯基趴在診療台上,痛苦地哼唧著,主人是個年輕女孩,眼圈紅紅的。
體溫39度,心率過快。護士遞過來病曆本,剛纔做了初步檢查,觸診腹部有硬塊。
諾拉接過病曆本,手指劃過那些陌生的醫學術語,腦子裡卻突然冒出一個清晰的判斷:準備X光,可能需要手術。
她自己都驚呆了。她怎麼會知道這些
手術的過程比她想象的順利。當她穿著手術服,戴著口罩,手裡拿著手術刀的時候,動作依然有些生澀,但大腦卻異常清醒,每一步該怎麼做,彷彿早就刻在骨子裡。當她從柯基的腸子裡取出一小塊啃碎的塑料玩具時,女孩激動地哭了,抓著她的手說謝謝你救了它。
那一刻,諾拉的心裡湧起一股奇異的暖流。不是鋼琴比賽獲獎時的狂喜,也不是樂隊演出成功後的興奮,而是一種更安靜、更踏實的感覺,像種子落在泥土裡,發出細微的萌芽聲。
傍晚的時候,診所打烊了。諾拉鎖上門,沿著街道慢慢走。夕陽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白大褂的下襬掃過路麵,帶著淡淡的消毒水味。路過一家花店,她停下來,看著櫥窗裡的向日葵,金燦燦的,像一堆小太陽。
諾拉醫生,買花嗎店主笑著問,今天新到的向日葵,跟你一樣陽光。
諾拉愣了一下,買下了一小束。捧在手裡,暖黃色的花瓣蹭著她的手指,癢癢的。
她走到一棟公寓樓下,用鑰匙打開門。這是一間比她原來的公寓大得多的房子,客廳的牆上掛著很多照片——有她和奧利奧的合影,有她和診所同事的聚會,還有一張是她抱著一隻流浪貓,背景是夕陽下的海灘。照片上的她笑得很燦爛,眼角有淺淺的笑紋,是那種被生活溫柔對待過的痕跡。
廚房裡飄出香味,一個穿著圍裙的男人從裡麵探出頭來:回來啦燉了你喜歡的番茄牛腩。
諾拉看著那個男人,心臟突然漏跳了一拍。是丹。
不是她記憶裡那個總是皺著眉、跟她討論未來的丹,這個丹眼角有了細紋,笑容卻更溫和,手裡還拿著一隻鍋鏟,圍裙上沾了點番茄醬。
今天忙嗎丹走過來,自然地接過她手裡的向日葵,找了個花瓶插上,麥克先生剛纔給我打電話,說奧利奧又調皮了。
諾拉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丹是她的初戀,他們在大學時分手,因為她想去倫敦搞樂隊,而丹拿到了澳大利亞的工作簽證。她以為他們這輩子都不會再見麵了。
怎麼了累了丹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指尖的溫度很暖,我給你盛碗湯。
他轉身去廚房的時候,諾拉看著他的背影,突然覺得眼睛有點酸。這個人生好像什麼都有了——喜歡的工作,健康的寵物,溫柔的伴侶,甚至連窗外的晚霞、,都比她原來世界裡的要亮一些。
晚飯時,丹跟她聊起診所的事,聊起鄰居家的貓生了小貓,聊起週末要去郊外露營。諾拉默默地聽著,偶爾點頭,心裡卻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這一切太完美了,完美得像個精心編織的夢。
夜深了,她躺在丹身邊,聽著他均勻的呼吸聲。窗外的月光透過窗簾縫隙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銀線。她想起自己原來的公寓,那盒過期的牛奶,垃圾桶裡的汙漬,還有母親臨終前那個冇接的電話。
這個世界很好,好到讓她幾乎要沉溺。可她總覺得少了點什麼。
少了點什麼呢
她想起麥克先生說的半夜趕來取襪子,想起護士說的急診,想起手術檯上那隻柯基痛苦的眼神。這些事,這個諾拉醫生都經曆過,可她冇有。她隻是跳進來,享受著這些經曆帶來的成果——被信賴,被愛,被需要。
就像偷了彆人的人生。
她翻了個身,看著天花板。突然很想念那間堆滿書的圖書館,想念那個戴眼鏡的老人,甚至想念自己那間亂糟糟的公寓。
如果這就是你想要的呢她在心裡問自己。
答案很快冒了出來:不是。
這個人生很溫暖,很安穩,卻像一首冇有起伏的歌,少了點什麼。少了點掙紮,少了點遺憾,少了點……真實的痛感。
她閉上眼睛,在心裡默唸:我想回去。
再次睜開眼時,她正站在圖書館的走廊裡,手裡還攥著那本《如果大學時選了獸醫專業》。書頁已經合上,深灰色的封皮上,銀色的編號安靜地躺著。
老人坐在書桌後,依然戴著那副細框眼鏡,麵前放著一杯冇喝完的茶。
回來了他抬起頭,笑了笑,獸醫的人生,怎麼樣
諾拉走到書桌前,把書放回書架。指尖碰到木頭的瞬間,她突然覺得很累,不是身體上的累,是心裡的。
很好。她輕聲說,什麼都很好。
那為什麼回來
諾拉看著窗外——圖書館的窗外冇有風景,隻有一片模糊的、像被霧氣籠罩的白。她想了很久,才找到一個詞:太乾淨了。
老人挑了挑眉:乾淨不好嗎
不好。諾拉搖搖頭,像被水洗過的照片,顏色是鮮亮的,可冇了原來的紋路。
老人笑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下一本,想翻哪本
諾拉的目光掃過那些書架,落在最上層那本厚厚的書上。書脊上的編號閃著微弱的光,像一顆埋在土裡的種子。
如果當初冇有解散樂隊。
她伸出手,指尖離那本書還有一寸距離時,停住了。
這一次,她的心跳得格外快。
第四章
聚光燈下的裂痕
翻開那本書時,諾拉聽見了耳鳴。
不是眩暈,是實打實的、像有無數根針在耳膜上跳動的嗡鳴。緊接著是震耳欲聾的歡呼,浪濤般拍過來,差點把她掀翻。她猛地睜開眼,發現自己正站在舞台中央,腳下是冰涼的金屬踏板,頭頂的聚光燈燙得像要燒穿她的皮膚。
手裡攥著一把電吉他,琴絃硌得指尖發麻。她低頭,看見自己穿了條破洞牛仔褲,上麵沾著不明汙漬,T恤的領口被汗水浸得發皺——是熊貓樂隊的隊服,印著一隻歪歪扭扭的熊貓頭,還是當年康斯坦斯親手畫的。
諾拉!solo!
耳邊炸開一聲尖叫,是康斯坦斯。貝斯手站在舞台左側,頭髮染成了亮粉色,正衝她齜牙笑,眼裡的光比聚光燈還亮。鼓點在這時猛地加重,像重錘敲在心臟上,諾拉的手指幾乎是本能地在琴絃上劃過——一個尖銳又華麗的滑音,瞬間點燃了台下的歡呼。
她驚呆了。在她原來的人生裡,她早就忘了怎麼彈吉他。當年退出樂隊時,她把吉他狠狠砸在了牆上,絃斷了三根,像某種慘烈的告彆。
可現在,她的手指在琴絃上跳躍,和絃切換得行雲流水,連她自己都不知道下一個音符會落在哪裡,身體卻像被某種慣性帶著,跟著節奏搖晃。台下的觀眾揮舞著手臂,有人舉著寫著諾拉的燈牌,光線在她臉上晃來晃去,像一場永不落幕的狂歡。
這首歌叫《午夜列車》,是她們當年寫的第一首原創曲。康斯坦斯寫的詞,她譜的曲。歌詞裡唱鐵軌延伸到宇宙,我們不回頭——當年她們真的信這句話,覺得隻要抱著吉他,就能把整個世界踩在腳下。
演出結束時,她被康斯坦斯拽著鞠躬,汗水流進眼睛裡,澀得發疼。後台像個混亂的蜂巢,有人遞來啤酒,有人拍她的肩膀,一個穿西裝的男人擠過來說:下週末的音樂節,主辦方加了出場費。
看到冇老孃就說我們會紅!康斯坦斯把一罐啤酒塞進她手裡,仰頭灌了一大口,粉色的頭髮黏在汗濕的額頭上,還記得嗎當年你說要退隊,我差點把你吉他弦全剪了。
諾拉握著冰涼的啤酒罐,指尖在上麵留下濕痕。她確實記得。那天她們在排練室吵得很凶,她吼著這破樂隊冇前途,康斯坦斯哭著罵她懦夫,最後把貝斯摔在地上,弦崩斷時的響聲,跟她後來砸吉他的聲音很像。
想什麼呢康斯坦斯用胳膊肘撞了撞她,丹在外麵等你。
又是丹。
諾拉的心沉了一下。這個丹靠在走廊的牆上,穿著黑色皮夾克,頭髮梳得很整齊,手裡拿著一份合同。看到她出來,他揚起手裡的紙:剛談下來的,跟環球的合約,三年。
他的笑容很亮,帶著一種誌在必得的銳氣,不像獸醫人生裡那個溫吞的丹,更像她記憶裡那個野心勃勃的少年。當年就是這個眼神,讓她既著迷又害怕。
諾拉丹走過來,伸手想碰她的臉,被她下意識地躲開了。他的手僵在半空,眼裡閃過一絲錯愕,怎麼了演出很棒,不是嗎
嗯。她含糊地應了一聲,目光落在那份合約上。環球唱片,她們當年做夢都想簽的公司。
回到公寓時,已經是淩晨。這裡是市中心的頂層複式,落地窗外能看到整個城市的夜景,霓虹燈像打翻的調色盤,在玻璃上流淌。客廳裡堆滿了獎盃、海報和冇拆的粉絲信件,牆上掛著她們巡演的路線圖,密密麻麻的紅點,像撒在黑布上的火星。
康斯坦斯在沙發上睡著了,懷裡還抱著酒瓶。諾拉走過去,輕輕把毯子蓋在她身上。手機在這時震動起來,是條陌生號碼發來的簡訊:
媽媽今天又問起你了。她說想聽聽你寫的歌。
發件人備註是梅。她的姐姐。
諾拉的心猛地一縮。她想起獸醫人生裡,丹會跟她聊起鄰居家的貓,卻冇人跟她提過母親。這個世界裡,母親還在嗎
她回撥過去,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梅的聲音帶著濃重的睡意:諾拉現在是淩晨三點……
媽媽怎麼樣她打斷姐姐的話,聲音發顫。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然後是梅低低的歎息:你上次跟她吵架後,她就冇怎麼好過。醫生說她血壓一直高,上週還住院了……
吵架諾拉的記憶突然像被撕開一道口子。她想起來了,在這個人生裡,她和母親的最後一次對話,比原來的世界更糟。母親哭著求她彆再跑巡演,說女孩子家安穩點好,她卻吼道你根本不懂我的人生,然後摔門而去,整整兩年冇回過家。
她……諾拉的喉嚨發緊,她還在醫院
上週出院了,在家休養。梅的聲音軟了下來,諾拉,抽空回來看看吧。她總唸叨你小時候彈的那首月光,說比你現在唱的所有歌都好聽。
《月光》。那首被她扔進垃圾桶的鋼琴曲。
掛了電話,諾拉走到窗邊。城市的燈火依舊璀璨,可她看著那些光,隻覺得刺眼。這個人生確實成功了——她們紅了,簽了大公司,住上了豪宅,活成了當年想要的樣子。可她好像比原來的自己更孤獨。
康斯坦斯不知什麼時候醒了,站在她身後:跟梅打電話了
諾拉點點頭。
我跟你說過的。康斯坦斯走過來,聲音低沉,去年巡演到家鄉,我去看過阿姨。她把你小時候的獎盃擦得乾乾淨淨,擺在鋼琴上……
彆說了。諾拉捂住耳朵,胸口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喘不過氣。
你不能總逃避。康斯坦斯抓住她的手腕,眼神很亮,這個圈子就是這樣,看起來熱鬨,其實每個人心裡都有個窟窿。你以為紅了就好了可你看看你,多久冇好好笑過了
諾拉看著康斯坦斯。這個人生裡的她們冇有散夥,卻好像比原來更疏離。她們一起站在聚光燈下,一起喝到爛醉,卻很少再聊起心事。康斯坦斯的粉色頭髮底下,藏著深深的黑眼圈,她的手腕上,有幾道淺淺的疤痕——諾拉突然想起,前幾天看到的新聞,說貝斯手疑似抑鬱。
原來這個世界裡,冇人是真正快樂的。
幾天後的音樂節,她們唱了《午夜列車》。當唱到我們不回頭時,諾拉的聲音突然卡住了。台下的歡呼還在繼續,聚光燈依舊灼熱,可她看著眼前晃動的人影,突然覺得無比疲憊。
她扔下吉他,在全場的驚呼聲中跑下舞台。丹追出來,抓住她的胳膊:諾拉!你瘋了!
我想回家。她說。
這裡就是你的家!丹的眼睛通紅,我們奮鬥了這麼久,你現在說要回家
不是這裡。她甩開他的手,聲音很輕,卻很堅定,是我自己的家。
她攔了輛出租車,報出那個她以為早就忘了的地址——母親家的老房子。車子穿過熟悉的街道,路邊的梧桐樹比記憶裡粗壯了許多,街角的雜貨店還開著,老闆正坐在門口抽菸,跟當年一模一樣。
站在老房子門口,她的手指在門鈴上懸了很久。門開了,是梅。姐姐看到她,愣住了,眼裡慢慢蓄滿了淚。
媽媽在裡麵。梅說。
客廳裡,母親正坐在沙發上,背比記憶裡駝了很多,頭髮全白了。她手裡拿著一張照片,是諾拉十七歲時的鋼琴比賽,照片上的女孩笑得一臉燦爛。聽到腳步聲,母親緩緩抬起頭,看到她,渾濁的眼睛裡突然亮起一點光,像風中殘燭。
諾諾……母親的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什麼,你回來了。
諾拉走過去,在母親麵前跪下,眼淚突然決堤。她想說對不起,想說我錯了,可千言萬語堵在喉嚨裡,隻變成了嗚咽。
母親伸出手,顫抖著摸了摸她的頭髮,像她小時候無數次做過的那樣: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那一刻,諾拉突然明白,這個人生裡的聚光燈、獎盃和歡呼,都抵不過母親指尖的溫度。可她也知道,這份溫暖,是她用兩年的冷漠和自私換來的,像塊碎玻璃,握在手裡,既紮心又滾燙。
再次睜開眼時,她依然站在圖書館的走廊裡,那本《如果當初冇有解散樂隊》掉在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老人走過來,彎腰把書撿起來,放回書架。搖滾明星的人生,他看著她,眼神裡帶著一絲瞭然,比獸醫的人生,更‘吵’一些
諾拉冇說話。她走到窗邊,看著外麵那片模糊的白。獸醫的人生太乾淨,搖滾的人生太喧囂,可無論是哪一種,都藏著她逃不掉的遺憾——對母親的虧欠,對選擇的猶豫,對自己的不原諒。
您早就知道,對嗎她轉過身,看著老人,這些人生裡,冇有完美的答案。
老人笑了,從口袋裡掏出一塊檸檬糖,遞給她。糖紙在寂靜的走廊裡發出輕微的響聲。完美是給童話的。他說,人生是給勇者的。
諾拉剝開糖紙,把檸檬糖放進嘴裡。酸澀的味道在舌尖炸開,帶著一絲尖銳的清醒。她的目光掃過那些書架,這一次,她冇有停留在任何一本如果上。
她想起了那個冇接的電話,想起了母親最後看她的眼神。
我想看看那本。她說,聲音很輕,卻很堅定,關於母親的那本。
老人的目光落在角落裡那本最厚的書上,點了點頭。
這一次,諾拉伸出的手,冇有絲毫猶豫。
終章
晨光裡的和解
那本書比諾拉想象中更沉,像捧著一整個冬天的雪。
封皮上的字跡浮現時,她的指尖在顫抖:如果2018年3月17日,你接了母親的電話。
翻開書頁的瞬間,冇有眩暈,冇有轟鳴,隻有一陣熟悉的、帶著消毒水味的風——那是母親住院時,病房走廊裡特有的味道。
她站在醫院的樓梯間,手機正貼在耳邊,聽筒裡傳來母親虛弱的聲音:諾諾,你……能不能回來一趟
是這句。在原來的人生裡,這句話之後,她會吼出彆煩我,然後狠狠掛斷。
但這一次,諾拉深吸了一口氣,聽見自己的聲音說:媽,我明天就回去。你想吃什麼我帶城南那家你喜歡的綠豆糕。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然後是壓抑的哽咽聲:好……好啊。
掛了電話,她靠在冰冷的牆壁上,心臟跳得像要撞碎肋骨。原來改變一句話,比她想象中容易,也比她想象中難。
第二天她回了家。母親坐在沙發上,看到她進門,眼睛亮了一下,又很快黯淡下去,像怕她隨時會消失。諾拉把綠豆糕放在桌上,走過去坐在她身邊,像小時候那樣,把頭靠在母親的肩膀上。
對不起,媽。她說,之前不該跟你吵架。
母親的手僵了一下,然後輕輕拍了拍她的背,掌心的溫度有些涼,帶著常年吃藥留下的薄繭:是媽不好,總逼你做不喜歡的事。
她們冇有聊樂隊,冇有聊鋼琴,冇有聊那些沉重的應該。隻是坐在那裡,剝著橘子,說著街坊鄰居的瑣事。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在母親的白髮上鍍了一層金邊,諾拉突然覺得,原來歲月靜好,說的就是這樣的時刻。
母親的病還是惡化了。但這一次,諾拉冇有在醫院和生活之間撕扯,她請了長假,每天守在病房裡。給母親擦身,讀報紙,甚至在她精神好的時候,笨拙地彈起那架舊鋼琴——不是《月光》,是母親教她的第一首兒歌,小星星,彈得磕磕絆絆,母親卻笑著說:比小時候好聽。
姐姐梅來看她們時,眼裡帶著驚訝,也帶著釋然。她悄悄對諾拉說:媽昨晚還說,這輩子最驕傲的就是你。
諾拉的眼淚掉了下來。原來那些冇說出口的愛,一直都在,像埋在土裡的種子,隻要給一點陽光,就能長出參天大樹。
母親走的那天,天氣很好。她握著諾拉的手,氣息很輕:鋼琴……留給你。
嗯。諾拉點點頭,把臉埋在母親的手背上,我知道。
彆總……一個人扛著。
好。
母親最後看了她一眼,眼神很溫柔,像小時候哄她睡覺的樣子。然後,手慢慢鬆開了。
諾拉冇有像原來那樣崩潰,也冇有麻木。她隻是靜靜地坐著,直到陽光移到牆上,照在母親年輕時的照片上。照片上的女人穿著白襯衫,紮著馬尾,笑得像朵向日葵。
再次睜開眼,圖書館的燈光依舊柔和。老人坐在書桌前,麵前放著一杯新沏的檸檬茶,熱氣嫋嫋升起。
這次,待了很久。他說。
諾拉走到書桌前,冇有看那些書架,也冇有問如果。她看著老人的眼睛,輕聲說:謝謝您。
老人笑了:謝我什麼謝這些書還是謝那些‘如果’
謝謝它們讓我明白。諾拉的聲音很輕,卻很清晰,所有的選擇,都會有遺憾。但所有的遺憾裡,也藏著被忽略的溫暖。她想起母親最後看她的眼神,想起梅悄悄遞過來的紙巾,想起康斯坦斯粉色的頭髮,想起丹不同人生裡的溫柔,就像那杯冇喝完的茶,那盒過期的牛奶,那架落灰的鋼琴——它們不完美,卻是我自己的人生。
老人點點頭,指了指圖書館的大門。那扇門之前一直是關著的,此刻卻敞開著,門外有微光透進來,帶著潮濕的、屬於倫敦清晨的氣息。
該回去了。他說,你的牛奶,大概真的不能喝了。
諾拉笑了,眼角有淚滑下來,卻是暖的。她轉身走向大門,冇有回頭。
穿過門的瞬間,她聞到了熟悉的味道——是她公寓裡那股混合著灰塵和舊書的氣息。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金色的線。
垃圾桶還是滿的,但她走過去,繫緊垃圾袋,拎了起來。冰箱裡確實冇有牛奶,但她看到了角落裡那半罐鷹嘴豆泥,還冇過期。
手機在桌上震動了一下,是梅發來的訊息:週末回家嗎我做了你愛吃的烤土豆。
諾拉手指在螢幕上敲了敲:回。
她走到鋼琴前,掀開琴蓋。琴鍵上落了層薄灰,她用手指輕輕拂過,然後按下一個鍵。
咚——
聲音有點悶,卻很真實,像心臟在胸腔裡跳動的聲音。
她想起圖書館裡的老人說的話:完美是給童話的。人生是給勇者的。
窗外,倫敦的天空依舊是灰色的,但這一次,她在那片灰色裡,看到了雲層後麵,正在慢慢升起的太陽。
她深吸一口氣,拿起手機,找到康斯坦斯的號碼,猶豫了一下,發了條訊息:樂隊還缺主唱嗎
然後,她走到窗邊,拉開了窗簾。
晨光湧了進來,漫過地板,漫過鋼琴,漫過她的指尖。
這一次,她冇有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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