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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緒十五年,冬。

滬上的雪,下得比往年都烈。

靜安寺路的顧家公館,黃銅門環上凝著冰,叩上去,聲響悶得像哭。

蘇清沅蜷縮在門房的角落,身上那件洗得發白的藍布旗袍,擋不住穿堂的寒風。

她懷裡揣著一封泛黃的信,信封上顧公館親啟五個字,被雪水洇得發皺。

這是父親臨終前塞給她的,說憑著這封信,顧家總會看顧她幾分。

可她在這門房凍了三個時辰,連顧家的下人都冇正眼瞧過她。

哪來的叫花子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

一個穿黑緞棉袍的管家,手裡拄著烏木柺杖,用鞋尖踢了踢她的腳。

蘇清沅抬起頭,凍得發紫的嘴唇顫了顫:我……我是蘇明遠的女兒,找顧先生有要事。

蘇明遠管家嗤笑一聲,柺杖在地上頓出悶響,那個捲了顧家錢財跑路的敗類早死了吧!還敢讓女兒找上門來,臉皮比城牆還厚!

蘇清沅攥緊了信紙,指甲深深嵌進掌心。

父親是捲款跑了,可他是被冤枉的。

臨終前他拉著她的手,咳著血說:清沅,爹冇偷顧家的錢,你一定要替爹查清……

後麵的話,被急促的喘息淹冇了。

滾!再敢在這裡礙眼,就叫巡捕房來抓你!

管家的柺杖重重敲在地上,驚飛了簷下的幾隻麻雀。

蘇清沅被兩個仆婦架起來,像拖一袋垃圾似的扔到街對麵的雪地裡。

旗袍下襬被撕開一道口子,露出的腳踝在雪地裡凍得通紅。

她掙紮著爬起來,望著那扇緊閉的黃銅大門,忽然笑了。

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在臉上凍成了冰碴。

不知在雪地裡坐了多久,一輛黑色的轎車悄無聲息地停在她麵前。

車窗搖下,露出一張棱角分明的臉。

男人穿著銀灰色的西裝,領帶打得一絲不苟,隻是眉眼間覆著一層寒霜,像極了窗外的冰。

顧先生,就是這丫頭在門口胡鬨。管家弓著腰,語氣裡的諂媚和剛纔判若兩人。

男人的目光落在蘇清沅身上,像手術刀一樣銳利。

蘇明遠的女兒

他的聲音很低,帶著一種奇異的磁性,卻讓蘇清沅渾身一僵。

是顧晏廷。

滬上無人不知的顧氏集團少東家,出了名的手段狠辣,性情乖戾。

傳聞他十三歲就逼走了繼母,十五歲接管家族生意,短短五年就讓顧氏的版圖擴大了三倍。

也是……父親當年的主家。

蘇清沅咬著唇,從雪地裡爬起來,福了福身:見過顧先生。

顧晏廷冇說話,隻是用下巴指了指車門。

上車。

轎車裡暖得像春天,羊毛地毯吸走了蘇清沅鞋底的雪水。

她侷促地坐在真皮座椅的邊緣,不敢碰旁邊的扶手。

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雪茄味,是顧晏廷身上的。

信呢

他忽然開口,視線落在她懷裡。

蘇清沅慌忙把信遞過去。

顧晏廷拆開信,隻掃了一眼,就揉成一團,扔在腳邊的垃圾桶裡。

你父親欠顧家三百萬,用你抵,夠嗎

他的聲音冇有起伏,像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蘇清沅猛地抬頭,眼裡的震驚藏不住:抵我……

要麼簽了這份契約,做顧家的傭人抵債,顧晏廷從公文包裡抽出一份檔案,扔在她腿上,要麼現在就滾出去,等著被顧家的律師告到坐牢。

檔案上賣身契三個字,刺得她眼睛生疼。

蘇清沅的手指撫過紙麵,忽然想起小時候,父親帶她去顧公館做客。

那時的顧晏廷還是個半大的少年,穿著白色的學生裝,坐在花園的鞦韆上看書。

她跑過去問他借糖吃,他紅著臉從口袋裡掏出一顆水果糖,紙都冇拆就塞給了她。

陽光落在他柔軟的發上,像鍍了層金。

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

我簽。

蘇清沅拿起鋼筆,指尖抖得厲害。

墨水落在蘇清沅三個字上,暈開一小團墨漬,像一滴凝固的血。

顧晏廷收起契約,看都冇看她一眼:從今天起,你就是顧家最低等的傭人,住柴房,乾最臟的活。彆妄想耍花樣,顧家的規矩,夠你死一百次。

轎車在顧家後巷停下,後門開著,一股煤煙味撲麵而來。

蘇清沅下車時,顧晏廷忽然說了一句:你和你爹一樣,骨子裡都帶著窮酸氣。

車門砰地關上,黑色的轎車像一道閃電,消失在雪幕裡。

蘇清沅站在寒風裡,看著自己映在雪地上的影子,瘦小得像一隻隨時會被風吹走的蝴蝶。

顧家的柴房,比蘇清沅想象的還要破。

四麵漏風,角落裡堆著過冬的煤塊,空氣裡全是灰塵和黴味。

隻有一張鋪著稻草的木板床,和一床打了好幾個補丁的棉被。

新來的,還愣著乾什麼張媽讓你去廚房劈柴!

一個穿粗布棉襖的小丫頭,抱著一捆柴火進來,把柴扔在地上,濺了蘇清沅一身灰。

蘇清沅冇說話,拿起牆角的斧頭。

她從冇劈過柴,斧頭在手裡重得像鉛。

第一下劈偏了,斧頭砸在地上,震得她虎口發麻。

小丫頭在旁邊嗤笑:連柴都不會劈,還想進顧家當少奶奶做夢!

蘇清沅的手猛地一頓。

當少奶奶

她從來冇想過。

她隻想查清父親的冤案,還他一個清白。

劈完柴,蘇清沅的手被磨出了好幾個血泡。

她剛想去廚房找點水洗手,就被張媽攔住了。

張媽是顧家的廚娘,體態微胖,臉上總是掛著精明的笑。

蘇丫頭,去給先生送宵夜。

一個食盒遞到她手裡,沉甸甸的。

先生在書房,記住了,進去後不準抬頭,不準說話,放下東西就走。

張媽的眼神裡帶著警告,像在提醒她什麼。

蘇清沅點點頭,抱著食盒,一步一步走向主樓。

顧家的主樓大得像迷宮,走廊裡鋪著厚厚的地毯,吸走了所有聲音。

牆上掛著許多油畫,畫裡的人穿著華麗的衣服,眼神冷漠地看著她。

走到一扇雕花木門前,蘇清沅停下腳步,輕輕敲了敲門。

進。

裡麵傳來顧晏廷的聲音,比在車裡時更低沉。

蘇清沅推開門,低著頭走進去,一股濃烈的雪茄味撲麵而來。

書房很大,書架從

floor

ceiling,擺滿了書。

顧晏廷坐在書桌後,背對著她,正在看一份檔案。

窗外的月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挺拔的輪廓。

蘇清沅把食盒放在書桌旁的小幾上,剛想轉身離開,卻被他叫住了。

站住。

蘇清沅的腳步頓住,心提到了嗓子眼。

抬起頭來。

顧晏廷的聲音裡聽不出情緒。

蘇清沅猶豫了一下,緩緩抬起頭。

他終於轉過身,目光落在她臉上,帶著審視,帶著嘲弄。

蘇明遠的女兒,果然有幾分姿色。他的手指敲擊著桌麵,發出規律的輕響,可惜,是個冇腦子的。

蘇清沅的臉瞬間漲紅了:顧先生,我……

你爹捲走的三百萬,夠買十個像你這樣的女人。顧晏廷打斷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不過看在你還有點用的份上,留你一條活路。

蘇清沅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嵌進掌心。

她想反駁,想說父親是冤枉的,可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

在這個人麵前,任何辯解都是徒勞的。

滾吧。

顧晏廷揮了揮手,像在趕一隻蒼蠅。

蘇清沅逃也似的離開了書房,直到關上門,才靠在牆上大口喘氣。

走廊裡的油畫,彷彿都在嘲笑她的狼狽。

在顧家的日子,比蘇清沅想象的還要難。

天不亮就要起床,挑水、劈柴、打掃院子,什麼臟活累活都歸她。

張媽和其他傭人,見她是顧先生親自帶回來的,又聽說她爹是個騙子,都變著法地欺負她。

飯是餿的,衣服是彆人穿過的舊衣服,冬天冇有炭火,凍得她整夜整夜睡不著。

可她都忍了。

隻要能留在顧家,總能找到父親被冤枉的證據。

轉眼到了除夕。

顧家上下張燈結綵,一派喜慶。

仆人們都分到了新衣服和紅包,隻有蘇清沅,被派去打掃顧晏廷的臥室。

他的臥室很大,佈置得極簡,黑白兩色,像他的人一樣,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漠。

床頭櫃上放著一個相框,裡麵是一個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少女,笑得眉眼彎彎。

蘇清沅的心猛地一抽。

是林薇薇,滬上名醫林家的千金,也是顧晏廷青梅竹馬的未婚妻。

報紙上都說,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年後就要訂婚了。

蘇清沅拿起抹布,剛想擦桌子,卻不小心碰掉了相框。

玻璃碎了一地,照片落在地上。

她慌忙蹲下去撿,手指被玻璃劃破,血珠滴在照片上,染紅了少女的白裙。

誰讓你碰我的東西

顧晏廷的聲音突然在門口響起,帶著滔天的怒火。

蘇清沅嚇得手一抖,照片掉在地上。

他幾步衝過來,一把揪住她的頭髮,將她狠狠摜在地上。

你爹偷了我的錢,你還想毀了薇薇的照片蘇清沅,你好大的膽子!

顧晏廷的眼睛紅得像要吃人,一腳踩在她的手背上。

鑽心的疼痛傳來,蘇清沅疼得眼淚直流。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他冷笑一聲,腳下的力道更重了,你們蘇家的人,就冇一個好東西!

蘇清沅的手被踩斷了。

冇有醫生來看,張媽隻是扔給她一瓶紅藥水和一卷紗布。

先生說了,讓你自己處理,死不了就行。

蘇清沅躺在柴房的木板床上,看著自己腫得像饅頭的手,眼淚無聲地滑落。

她不明白,顧晏廷為什麼這麼恨她,恨蘇家。

就因為父親捲走了那筆錢

可他明明知道,父親是被冤枉的。

還是因為……林薇薇

聽說林薇薇三年前出了車禍,雙腿殘疾,一直住在國外療養。

顧晏廷是不是把所有的怨恨,都發泄在了她身上

手還冇好利索,蘇清沅就被派去照顧顧老太太。

顧老太太是顧家的老祖宗,脾氣古怪,尤其討厭家裡的傭人。

蘇清沅去的第一天,就被她用柺杖打了頭。

哪來的野丫頭眼神直勾勾的,想偷東西嗎

老太太的柺杖敲在她頭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蘇清沅忍著疼,低聲道:老太太息怒,我是新來的傭人蘇清沅。

蘇清沅老太太眯起眼睛,仔細打量著她,蘇明遠的女兒

蘇清沅愣了愣,點點頭。

哼,果然是他的種,跟他一樣賊眉鼠眼!老太太的柺杖又要打下來。

奶奶。

顧晏廷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門口,聲音冷冷的。

老太太的柺杖停在半空,哼了一聲:你來得正好,把這個野丫頭帶走,我看著就心煩!

顧晏廷冇說話,隻是看著蘇清沅:跟我來。

蘇清沅跟著顧晏廷走出老太太的院子,雪還在下。

離奶奶遠點,她身體不好,受不得刺激。顧晏廷的聲音冇有溫度。

蘇清沅低著頭,冇說話。

你的手怎麼樣了他忽然問。

蘇清沅愣了一下,搖搖頭:冇事了。

顧晏廷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纏著厚厚的紗布,還能看出腫脹的輪廓。

他冇再說什麼,轉身走了。

蘇清沅看著他的背影,心裡忽然湧上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他是在關心她嗎

還是怕她的手好不了,不能乾活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蘇清沅漸漸摸清了顧家的規矩。

不該問的不問,不該看的不看,不該說的不說。

她儘量讓自己像個透明人,默默地乾活,默默地查線索。

可越是想躲,麻煩就越是找上門。

這天,她去給顧晏廷送檔案,剛走到書房門口,就聽到裡麵傳來爭吵聲。

是顧晏廷和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

……那筆錢根本不是蘇明遠捲走的,是你當年為了救林薇薇,挪用了公司的公款,嫁禍給了他!

男人的聲音很激動。

蘇清沅的心臟猛地一跳,下意識地停下了腳步。

閉嘴!顧晏廷的聲音帶著怒意,誰讓你查這些的

晏廷,你不能再自欺欺人了!男人歎了口氣,蘇明遠已經死了,你還要折磨他的女兒到什麼時候

我樂意!顧晏廷的聲音冷得像冰,這是我和蘇家的事,跟你無關!

蘇清沅嚇得渾身發抖,手裡的檔案掉在地上。

裡麵的人聽到動靜,爭吵聲戛然而止。

書房門吱呀一聲開了,顧晏廷站在門口,臉色陰沉得可怕。

你都聽到了

蘇清沅往後退了一步,搖著頭:我……我什麼都冇聽到……

什麼都冇聽到他冷笑一聲,幾步走到她麵前,掐住她的脖子,蘇清沅,你好大的膽子,敢偷聽我的談話!

窒息的感覺傳來,蘇清沅的臉漲得通紅。

她掙紮著,想說什麼,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意識模糊的最後一刻,她看到顧晏廷眼裡的掙紮和痛苦。

蘇清沅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顧晏廷的臥室裡。

柔軟的大床,溫暖的被褥,身上還蓋著他的西裝外套,帶著淡淡的雪茄味。

她坐起來,頭痛欲裂。

昨晚發生了什麼

她隻記得顧晏廷掐住了她的脖子,然後……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醒了

顧晏廷端著一杯水走進來,臉上冇什麼表情。

蘇清沅看著他,忽然鼓起勇氣:顧先生,我爹的事……

閉嘴!他打斷她,把水杯放在床頭櫃上,不該問的彆問,做好你分內的事。

蘇清沅看著他緊繃的側臉,忽然笑了。

是你,對不對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當年捲走錢的人是你,嫁禍給我爹的人也是你。你為了林薇薇,毀了我爹,毀了我們蘇家!

顧晏廷猛地轉過身,眼神銳利得像刀子:你胡說八道什麼!

我冇有胡說!蘇清沅站起來,直視著他的眼睛,我都聽到了,你和那個先生的談話!顧晏廷,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我爹待你不薄啊!

顧晏廷的拳頭攥得緊緊的,指節泛白。

待我不薄他冷笑一聲,他當年挪用公款去賭,輸光了公司的救命錢,害得顧家差點破產,這也叫待我不薄

蘇清沅愣住了。

賭錢

父親從來不賭錢的。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從那天起,顧晏廷對蘇清沅的態度,變得更加奇怪。

有時對她格外冷漠,一句話都懶得說。

有時又會莫名其妙地對她好,讓廚房給她做好吃的,還讓張媽給她送來了新衣服。

蘇清沅不明白他到底想乾什麼。

直到有一天,她在整理顧晏廷的書房時,發現了一個上鎖的抽屜。

鑰匙就插在鎖孔裡。

鬼使神差地,她打開了抽屜。

裡麵放著一個精緻的木盒。

打開木盒,蘇清沅的呼吸猛地頓住。

裡麵是一遝泛黃的照片,還有一封信。

照片上是年輕時候的父親和顧晏廷,兩人勾肩搭背,笑得無比燦爛。

信是父親寫給顧晏廷的,字跡潦草,像是在匆忙中寫的。

晏廷,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應該已經離開滬上了。公司的賬目我已經查清,是副總李坤挪用了公款,嫁禍給了我。我冇有證據,隻能先跑路,等找到證據再回來。清沅就拜托你照顧了,她是個好孩子,彆讓她受委屈……

信的末尾,還附著一張李坤挪用公款的轉賬記錄。

蘇清沅的眼淚,瞬間模糊了視線。

真相,竟然是這樣。

蘇清沅拿著信和照片,去找顧晏廷。

他正在花園裡打電話,背對著她,側臉在陽光下顯得有些柔和。

薇薇,彆擔心,這邊的事處理完,我就去看你……嗯,我知道你喜歡那家的馬卡龍,我會給你帶的……

蘇清沅的心,像被什麼東西狠狠揪住了。

她站在原地,看著他溫柔的側臉,忽然覺得手裡的信和照片,變得無比沉重。

原來,他什麼都知道。

他知道父親是被冤枉的,知道是誰挪用了公款。

可他為什麼還要這麼對她

就因為林薇薇

你手裡拿的是什麼

顧晏廷掛了電話,轉過身,目光落在她手裡的東西上。

蘇清沅把信和照片遞給他,聲音抖得厲害:這些,你早就知道了,對不對

顧晏廷看著信和照片,臉色一點點變得蒼白。

他冇有說話,隻是默默地看著。

為什麼蘇清沅的眼淚掉了下來,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為什麼要讓我爹揹著罵名死去

顧晏廷抬起頭,眼裡佈滿了血絲:因為我恨他!

恨他蘇清沅不解,他是被冤枉的啊!

被冤枉又怎麼樣顧晏廷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偏執,如果不是他,薇薇怎麼會出車禍怎麼會雙腿殘疾這一切都是他害的!

蘇清沅愣住了。

林薇薇的車禍,和父親有關

顧晏廷告訴蘇清沅,三年前的那場車禍,根本不是意外。

是父親欠了高利貸,債主追上門來,開車撞向父親,結果林薇薇為了救父親,被車撞斷了雙腿。

如果不是他去賭錢,怎麼會欠高利貸如果不是他欠高利貸,薇薇怎麼會出事顧晏廷的聲音裡充滿了痛苦和憤怒,他毀了薇薇的一生,我讓他背個黑鍋,算便宜他了!

蘇清沅看著他,忽然覺得無比陌生。

你錯了,她搖著頭,眼淚直流,我爹冇有賭錢,是李坤陷害他的!林薇薇的事,隻是個意外!顧晏廷,你不能因為自己的偏見,就這麼對我們蘇家!

偏見他冷笑一聲,我親眼看到他在賭坊裡輸得一塌糊塗!這也是偏見嗎

蘇清沅的心,徹底沉了下去。

他什麼都聽不進去。

在他心裡,父親就是個十惡不赦的罪人。

蘇清沅病倒了。

高燒不退,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嘴裡一直喊著父親的名字。

顧晏廷來看她的時候,她正縮在被子裡發抖。

爹,我找到證據了,你不是騙子……

顧晏廷,你為什麼不相信我……

薇薇,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顧晏廷坐在床邊,看著她燒得通紅的臉,心裡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悶得發慌。

他伸出手,想摸摸她的額頭,卻又猛地縮了回來。

先生,醫生來了。

管家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顧晏廷站起身,深深地看了蘇清沅一眼,轉身離開了。

醫生說,蘇清沅是憂思過度,加上風寒入侵,需要好好調養。

顧晏廷讓人把她從柴房挪到了客房,還請了個女傭專門照顧她。

可蘇清沅的病,還是時好時壞。

她總是在夢裡哭,喊著父親的名字,喊著冤枉。

顧晏廷的心,一點點被揪緊。

他開始重新調查當年的事。

這一次,他冇有放過任何一個細節。

真相,比他想象的還要殘酷。

當年挪用公款的確實是李坤,他不僅挪用公款,還設局讓蘇明遠欠下高利貸。

林薇薇的車禍,也是他一手策劃的,目的就是嫁禍給蘇明遠,讓他永無翻身之日。

而顧晏廷看到的蘇明遠在賭坊,其實是李坤找人假扮的。

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個精心策劃的騙局。

顧晏廷拿著調查結果,站在李坤的辦公室裡,眼神冷得像冰。

為什麼

李坤癱在椅子上,麵如死灰:我恨蘇明遠,他當年搶走了本該屬於我的職位,我不甘心!

顧晏廷冇再說什麼,一拳砸在他的臉上。

顧晏廷去找蘇清沅的時候,她正在收拾東西。

小小的包袱,裡麵隻有幾件換洗衣物。

你要去哪顧晏廷的聲音有些沙啞。

蘇清沅轉過身,臉上冇什麼表情:離開顧家,這裡不是我該待的地方。

清沅,對不起……顧晏廷走上前,想抓住她的手,當年的事,是我錯了,我不該……

不必了。蘇清沅後退一步,避開了他的手,顧先生,我們之間兩清了。我爹的冤屈已經洗清,我也冇有留下的必要了。

顧晏廷看著她冷漠的眼神,心裡像被刀割一樣疼。

清沅,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懇求,我會補償你的,我會……

補償蘇清沅笑了,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你怎麼補償補償我被毀掉的家補償我爹含冤而死的命還是補償我這幾個月在顧家受的苦顧晏廷,有些東西碎了,就再也拚不回來了。

蘇清沅還是走了。

顧晏廷冇有攔她。

他站在顧家的大門口,看著她瘦小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心裡空落落的,像被挖走了一塊。

他派人去查她的下落,可她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再也冇有音訊。

一年後。

顧晏廷在一場慈善晚宴上,再次見到了蘇清沅。

她穿著一身白色的晚禮服,挽著一個溫文爾雅的男人,笑得明媚動人。

那是滬上新崛起的青年才俊,沈亦辰。

清沅。

顧晏廷走過去,聲音有些顫抖。

蘇清沅看到他,臉上的笑容淡了淡,禮貌地點了點頭:顧先生。

疏離的稱呼,像一根刺,紮在顧晏廷的心上。

這位是沈亦辰握住蘇清沅的手,警惕地看著顧晏廷。

沈先生,這位是顧氏集團的顧總。蘇清沅介紹道。

顧晏廷看著他們交握的手,心裡一陣刺痛。

清沅,我們能單獨談談嗎

蘇清沅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花園裡,月光皎潔。

你過得好嗎顧晏廷看著她,眼裡充滿了複雜的情緒。

很好。蘇清沅的聲音很平靜,沈大哥對我很好,我們下個月就要訂婚了。

顧晏廷的心,猛地一沉。

訂婚了。

原來,她已經有了新的歸宿。

那就好。他強顏歡笑,祝你幸福。

蘇清沅看著他,忽然說了一句:顧先生,林小姐回來了吧聽說你們下個月也要訂婚了。

顧晏廷愣了一下,隨即點了點頭:嗯。

那就好。蘇清沅笑了笑,祝你們也幸福。

顧晏廷和林薇薇的訂婚宴,辦得很隆重。

滬上的名流幾乎都到齊了。

顧晏廷穿著筆挺的西裝,站在林薇薇身邊,接受著眾人的祝福。

可他的目光,卻一直在人群中搜尋。

他知道,蘇清沅不會來。

可他還是抱著一絲幻想。

訂婚儀式開始了,神父問他:顧晏廷先生,你願意娶林薇薇小姐為妻,無論……

我不願意。

顧晏廷的聲音,在寂靜的宴會廳裡,顯得格外清晰。

所有人都愣住了。

林薇薇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晏廷,你……你說什麼

顧晏廷冇有看她,隻是撥開人群,往外跑去。

他要去找蘇清沅。

他不能失去她。

顧晏廷找到蘇清沅的時候,她正在收拾行李。

明天,她就要和沈亦辰一起去國外了。

清沅,跟我走!顧晏廷抓住她的手,眼神裡充滿了瘋狂,我不能娶薇薇,我愛的人是你,一直都是你!

蘇清沅用力甩開他的手:顧晏廷,你瘋了!你對得起林小姐嗎

我不管!顧晏廷抱住她,聲音帶著哭腔,我隻知道,我不能冇有你!清沅,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我會用一輩子來補償你,我會……

放開我!蘇清沅掙紮著,眼淚掉了下來,顧晏廷,你太自私了!你為了林薇薇毀了我的一切,現在又為了我要拋棄她,你到底把我們當什麼

沈亦辰回來了。

他看到抱在一起的兩人,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顧先生,請你放開清沅。

顧晏廷轉過身,眼神銳利地看著他:這是我和清沅之間的事,與你無關!

她是我的未婚妻,怎麼與我無關沈亦辰走上前,將蘇清沅護在身後,顧先生,請你自重。

顧晏廷看著沈亦辰護著蘇清沅的樣子,心裡的嫉妒像野草一樣瘋長。

他衝上去,一拳砸在沈亦辰的臉上。

一場混戰,在所難免。

顧晏廷像瘋了一樣,見人就打。

蘇清沅嚇得哭喊著讓他們住手。

可冇人聽得進去。

混亂中,不知是誰推了蘇清沅一把,她的頭重重地撞在了牆角的花瓶上。

鮮血,瞬間流了下來。

蘇清沅醒了,卻什麼都看不見了。

醫生說,她的視神經受到了嚴重的損傷,可能永遠都看不見了。

顧晏廷守在她的床邊,一夜之間,頭髮白了大半。

清沅,對不起,都是我的錯……他握著她的手,眼淚無聲地滑落,你放心,我一定會找到最好的醫生,治好你的眼睛,一定會的……

蘇清沅冇有說話,隻是空洞地看著前方。

眼淚,從眼角緩緩滑落。

沈亦辰來看過蘇清沅一次。

他站在病房門口,看著守在床邊的顧晏廷,歎了口氣:好好照顧她。

顧晏廷抬起頭,眼裡佈滿了血絲:謝謝你。

沈亦辰搖了搖頭,轉身離開了。

他知道,蘇清沅的心,其實早就不在他身上了。

顧晏廷推掉了所有的工作,專心照顧蘇清沅。

他給她讀報紙,給她講故事,陪她說話。

他帶她去了很多地方,去了她小時候最喜歡去的公園,去了父親曾經帶她去過的海邊。

他告訴她,海是什麼顏色的,天是什麼顏色的,花是什麼顏色的。

蘇清沅總是安靜地聽著,臉上冇什麼表情。

顧晏廷知道,她還在怪他。

可他冇有放棄。

他相信,總有一天,她會原諒他的。

三年後。

蘇清沅的眼睛,還是冇有好。

但她已經能熟練地做很多事情了。

她學會了盲文,學會了彈鋼琴,甚至還學會了做飯。

顧晏廷看著她忙碌的身影,心裡既欣慰,又心疼。

清沅,我們結婚吧。

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顧晏廷單膝跪地,手裡拿著一枚鑽戒。

蘇清沅愣住了。

我知道,我不配……顧晏廷的聲音有些顫抖,但我保證,我會用我的餘生來愛你,照顧你,再也不會讓你受一點委屈。清沅,嫁給我,好不好

蘇清沅沉默了很久,久到顧晏廷的心都快跳出胸腔。

她終於點了點頭,眼淚無聲地滑落。

好。

婚禮很簡單,冇有邀請太多人。

隻有幾個親近的朋友和家人。

蘇清沅穿著潔白的婚紗,雖然看不見,但臉上卻帶著幸福的笑容。

顧晏廷看著她,眼裡充滿了愛意和愧疚。

清沅,我愛你。

我知道。

蘇清沅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

陽光透過教堂的彩繪玻璃,灑在他們身上,像披上了一層金色的外衣。

很多年後,有人問蘇清沅,後悔嗎

後悔嫁給那個曾經傷害過她,毀了她的家的男人嗎

蘇清沅總是笑著搖搖頭。

不後悔。

愛過,恨過,痛過,怨過。

但最終,都歸於平淡。

就像滬上的雪,下得再大,也有融化的一天。

而那些曾經的傷痛,就像雪地裡的腳印,雖然深刻,卻也會被新的積雪覆蓋。

顧晏廷用了一輩子的時間,來彌補他當年的過錯。

他成立了一個慈善基金會,幫助那些像蘇明遠一樣被冤枉的人。

他把顧氏集團的大部分股份,都轉到了蘇清沅的名下。

他陪她走遍了世界的每一個角落,看遍了世間的每一處風景。

雖然她看不見,但他會把所有的美好,都描述給她聽。

蘇清沅臨終前,躺在顧晏廷的懷裡,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

晏廷,我好像……看到光了。

顧晏廷緊緊地抱著她,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是嗎那一定是天使來接你了。

嗯。蘇清沅的聲音越來越輕,我看到爹了,他在對我笑……還有你,小時候的你,坐在鞦韆上看書……

顧晏廷的眼淚,落在她的臉上。

清沅,對不起……

傻瓜,蘇清沅伸出手,輕輕撫摸著他的臉,我早就不怪你了……

她的手,緩緩垂落。

眼睛,永遠地閉上了。

蘇清沅走了。

顧晏廷的世界,也隨之崩塌了。

他冇有再娶,也冇有再回到顧氏集團。

他守著他們曾經住過的房子,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房子裡的一切,都保持著蘇清沅在世時的樣子。

鋼琴上,還放著她冇彈完的樂譜。

書架上,還放著她讀過的盲文書。

餐桌上,還放著兩副碗筷。

彷彿她從未離開。

又過了很多年,顧晏廷也老了。

他坐在輪椅上,由傭人推著,來到蘇清沅的墓前。

墓碑上,嵌著一張她的照片。

黑白的,是她年輕時的樣子,穿著藍布旗袍,笑得眉眼彎彎。

清沅,我來看你了。顧晏廷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外麵下雪了,跟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一樣大……

雪花落在他的白髮上,像撒了一層白糖。

我很快就要來陪你了……到時候,你可不能再生氣了……

他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小的音樂盒,擰上發條。

悠揚的旋律在雪地裡響起,是當年他送給她的那首《月光》。

顧晏廷靠在墓碑上,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嘴角,帶著一絲滿足的笑容。

有詩為證:

愛恨嗔癡一場空,

豪門恩怨轉頭空。

琉璃碎儘情猶在,

不負如來不負卿。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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