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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曜章和二十三年,霜降。
紫宸殿的銅鶴銜著整夜的寒露,喙尖凝著冰碴,在晨光裡泛著冷光。
明玥公主指尖劃過窗欞上的霜花,畫出半朵殘缺的木槿。
那是阿凜教她畫的第一朵花。
那年他還是北凜送來的質子,穿著洗得發白的玄色錦袍,站在太液池邊,用一根枯枝在雪地裡畫木槿,說這是北凜的國花,耐寒,花期長,像北凜的女子。
公主,北凜的使團已在朱雀門候著了。
內侍的尖嗓子刺破殿內的寂靜,驚飛了簷下棲息的寒鴉。
明玥轉身時,鬢邊的珍珠步搖撞在琉璃鏡上,發出清脆的響。
鏡中的少女,眉如遠黛,眸似秋水,隻是臉色蒼白得像殿外的霜。
三年了。
自阿凜在那個雪夜被秘密接回北凜,她就再冇見過他。
隻聽說他回去後,在北凜的內亂中殺了三個王叔,血洗了半個王宮,如今已是北凜說一不二的攝政王。
告訴他們,本宮身子不適,改日再見。
明玥摘下步搖,隨手丟在妝台上,珍珠滾落,在金磚上彈了幾下,像她此刻慌亂的心。
公主,內侍的聲音帶著哭腔,陛下有旨,若是您不肯見,就……就焚了那箱東西。
那箱東西。
明玥猛地攥緊了衣袖。
裡麵是阿凜留在她這裡的所有物件:半塊刻著凜字的玉佩,一支用了多年的狼毫筆,還有一件他常穿的、帶著鬆木香氣的玄色外袍。
她踉蹌著往外走,月白的宮裙掃過暖爐,火星子濺在裙角,燙出個小小的洞。
像極了那年上元節,她為他煮元宵,不小心被燙出的水泡,他緊張地用嘴去吹,鬍子紮得她咯咯直笑。
朱雀門的廣場上,北凜使團的玄色大旗獵獵作響,旗上的雪狼圖騰在風中張著獠牙,像是要撲下來噬人。
為首的是個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穿著北凜特有的貂皮大氅,見明玥過來,隻是微微頷首,連基本的禮儀都省了。
公主殿下,我王有旨。男人的聲音像砂紙磨過凍土,三日後,北凜鐵騎將踏過大曜邊境,若想保長安無恙,就請公主殿下……北嫁。
北嫁。
明玥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頭頂,凍得她指尖發麻。
她想起阿凜臨走時,在她窗下說的話。
玥兒,等我三年,三年後,我定風風光光地來娶你,用北凜最隆重的禮節,八抬大轎,十裡紅妝。
如今三年已到,他冇來娶她,卻派了人來逼她。
若是本宮不嫁呢
明玥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股倔強,像極了北凜雪地裡的木槿。
男人從懷中掏出一封密信,丟在明玥麵前。
信封上的火漆印,是北凜攝政王的專屬印記——一隻浴火的雪狼。
明玥撿起信,指尖抖得厲害。
信紙是北凜特有的冰蠶絲所製,上麵的字跡淩厲張揚,再不是當年那個在雪地裡為她畫花的少年的筆跡了。
大曜公主明玥,聰慧貌美,堪為北凜王後。三日後,孤將親率鐵騎,迎公主入北凜。若負孤,長安必為焦土。——北凜·蕭凜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冰錐,紮進明玥的心裡。
她忽然笑了,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好,本宮嫁。
三日後,長安城外,十裡長亭。
明玥穿著北凜送來的嫁衣,大紅的底色上用金線繡著雪狼圖騰,刺得人眼睛疼。
她冇有戴鳳冠,隻在鬢邊插了支素銀簪,簪頭是半朵木槿。
那是阿凜親手為她打造的。
大曜的文武百官都來送行,一個個麵色凝重,卻冇人敢說一句話。
他們都知道,這位金枝玉葉的公主,是去北凜做質子的。
不,比質子還不如。
她是大曜用來拖延時間的棋子。
明玥的目光掃過人群,冇有看到父皇。
也是,他怎麼捨得來看自己最疼愛的女兒,跳進北凜那個火坑呢
隻有她的貼身侍女晚晴,紅著眼睛跟在她身後,手裡抱著那個沉甸甸的箱子。
公主,要不我們逃吧晚晴哽嚥著說,奴婢知道一條密道,可以出城。
明玥搖搖頭,拍了拍晚晴的手。
逃到哪裡去呢
天下之大,早已冇有她的容身之處。
北凜的鐵騎已經陳兵邊境,隻要她敢逃,長安就會血流成河。
她不能那麼自私。
北凜的迎親隊伍很龐大,清一色的玄甲鐵騎,腰懸彎刀,眼神銳利如鷹。
明玥被扶上一輛裝飾華麗的馬車,車簾是用北溟冰蠶絲織成的,能透過簾子看到外麵的景象,外麵卻看不到裡麵。
這是北凜的規矩,說是為了保護王後的尊貴,其實不過是怕她跑了。
馬車啟動時,明玥掀開簾子一角,最後看了一眼長安城。
朱雀門的銅釘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城樓上的龍旗迎風招展。
隻是這繁華背後,藏著多少無奈和心酸。
她想起小時候,父皇抱著她,站在城樓上,指著遠方說:玥兒你看,這是我們大曜的江山,以後都是你的。
那時她還不懂江山是什麼,隻覺得城樓下的人,像螞蟻一樣小。
如今她懂了,江山就是百姓,是安寧,是哪怕犧牲一個人的幸福,也要守護的東西。
馬車走了半個月,才進入北凜境內。
北凜的風光和大曜截然不同。
冇有江南的煙雨朦朧,也冇有長安的繁華熱鬨。
這裡的天空很高,很藍,大地遼闊得像是冇有儘頭,到處都是草原和戈壁,偶爾能看到成群的牛羊和騎馬的牧民。
他們看到迎親的隊伍,都會停下來,對著馬車跪拜,嘴裡說著她聽不懂的北凜話。
晚晴告訴她,他們在祝福他們的攝政王和新王後。
明玥隻是淡淡地笑了笑。
祝福
誰會祝福一場用刀槍逼來的婚姻呢
北凜的王都比長安小很多,但氣勢恢宏,處處透著一股彪悍之氣。
王宮是用黑色的巨石砌成的,上麵雕刻著各種猛獸的圖案,遠遠望去,像一頭蟄伏的巨獸。
馬車直接駛入王宮,停在一座宮殿前。
這座宮殿通體雪白,屋頂覆蓋著琉璃瓦,在陽光下泛著七彩的光,和周圍的黑色建築格格不入。
公主,這是攝政王為您特意修建的‘月凜宮’。前來迎接的女官恭敬地說,攝政王說,您喜歡白色,這裡的一切都是按照您的喜好佈置的。
明玥冇有說話,跟著女官走進宮殿。
裡麵的陳設果然都是白色的:白色的地毯,白色的帳幔,白色的桌椅,連花瓶裡插著的花,都是白色的木槿。
北凜的國花,阿凜最愛的花。
她走到窗邊,看著外麵。
宮殿的院子裡,有一個很大的池子,池水清澈見底,裡麵種著一種她從未見過的白色蓮花。
這是‘寒淵蓮’,隻在北凜的極寒之地纔有。女官解釋道,攝政王派人尋了很久,才弄到這些種子,親手種在這裡的。
明玥的心猛地一抽。
他還記得。
他還記得她小時候說過,喜歡蓮花,覺得它出淤泥而不染。
可他怎麼就忘了,她最不喜歡的,就是被人強迫呢
直到晚上,蕭凜纔出現。
他穿著一身玄色的龍袍,上麵用金線繡著雪狼圖騰,腰懸一柄鑲嵌著寶石的彎刀,長髮用一根黑色的髮帶束起,露出光潔的額頭。
三年不見,他變了很多。
個子更高了,肩膀更寬了,臉上的輪廓也更硬朗了,眼神深邃得像北凜的夜空,再也找不到當年那個在雪地裡為她畫花的少年的影子。
他走進來,目光落在明玥身上,帶著審視,帶著複雜,卻唯獨冇有她期待的溫柔。
你來了。
他的聲音很低沉,帶著北凜口音特有的硬朗,和當年在長安時的軟糯截然不同。
托攝政王的福,來了。
明玥淡淡地迴應,冇有行禮。
在長安時,他是質子,她是公主,他見了她要行禮。
如今,他是攝政王,她是他的王後,按規矩,她該向他行禮。
可她不想。
她心裡的那個阿凜,是會笑著叫她玥兒的,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用這種冰冷的語氣叫她你。
蕭凜似乎並不在意她的無禮,走到她麵前,伸出手,想要撫摸她的頭髮。
明玥下意識地躲開了。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眸色暗了暗,隨即若無其事地收了回去,轉身走到桌邊,拿起桌上的酒壺,倒了兩杯酒。
喝一杯吧。他遞給她一杯,北凜的‘燒刀子’,很烈,能驅寒。
明玥冇有接。
本宮不喝酒。
在長安時,你不是很喜歡喝西域進貢的葡萄酒嗎蕭凜挑了挑眉,自顧自地喝了一杯,怎麼,到了北凜,連口味都變了
此一時,彼一時。明玥看著他,攝政王也變了很多。
哦蕭凜放下酒杯,看著她,我變了什麼
變得……不像你了。
明玥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根針,刺進蕭凜的心裡。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笑聲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苦澀。
人總是要變的,尤其是在北凜這種地方。他走到她麵前,俯身,在她耳邊輕聲說,玥兒,你以為,我還是當年那個任人欺負的質子嗎
他的氣息帶著濃烈的酒氣,噴在她的耳廓上,燙得她猛地後退了一步。
攝政王請自重。
自重蕭凜冷笑一聲,在你眼裡,我就是這樣的人
難道不是嗎明玥抬起頭,直視著他的眼睛,用鐵騎逼婚,這就是北凜攝政王的行事風格
蕭凜的眼神驟然變冷,像北凜的寒冬。
是又如何他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你是大曜的公主,我是北凜的攝政王,我們之間,本就隻有利益,冇有彆的。
明玥的手腕被他抓得生疼,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卻倔強地冇有掉下來。
放開我。
若是我不放呢蕭凜逼近一步,兩人的距離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就在這時,晚晴端著藥碗走了進來,看到眼前的情景,嚇得碗都掉在了地上。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晚晴跪在地上,不停地磕頭。
蕭凜這才鬆開明玥的手,冷冷地看了晚晴一眼。
下去。
是。晚晴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退了出去。
宮殿裡又恢複了寂靜。
明玥揉著被抓紅的手腕,看著蕭凜。
攝政王若是冇彆的事,就請回吧,本宮累了。
蕭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轉身離開了。
他的背影,在燈火下顯得格外孤寂。
自那以後,蕭凜很少再來月凜宮。
偶爾來一次,也是和她討論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比如宮裡的用度,比如北凜的習俗,從不說一句私人的話。
明玥也樂得清靜。
她每天在宮裡看看書,彈彈琴,或者和晚晴一起在院子裡散步,日子過得平靜而乏味。
隻是,夜深人靜的時候,她總會想起長安,想起阿凜。
想起他們在太液池邊餵魚,想起他們在桃花樹下盪鞦韆,想起他為她描眉,想起他在她耳邊說的那些悄悄話。
那些記憶,像一顆顆珍珠,串起了她整個青春。
隻是如今,珍珠蒙塵,再也回不到從前的光彩。
北凜的冬天來得很早,也很冷。
第一場雪落下的時候,明玥正在窗前看書。
雪花像柳絮一樣,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很快就給整個王宮蓋上了一層厚厚的白棉被。
晚晴端來一盆炭火,放在她腳邊。
公主,北凜的冬天可真冷,比長安冷多了。晚晴搓著凍得通紅的手說。
明玥嗯了一聲,目光卻落在窗外。
雪地裡,有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在笨拙地堆雪人。
是蕭凜。
他穿著一身玄色的常服,冇有戴帽子,雪花落在他的頭髮上,肩膀上,像撒了一層白糖。
他堆的雪人,歪歪扭扭的,一點也不好看,和他平日裡雷厲風行的樣子判若兩人。
明玥的心裡,忽然湧上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他這是在做什麼
難道,他也想起了當年在長安,他們一起堆雪人的日子
那時,他也是這樣笨手笨腳的,堆出來的雪人,被她笑了好幾天。
蕭凜堆完雪人,抬頭看向月凜宮的方向。
明玥慌忙低下頭,心臟砰砰直跳,像要跳出胸腔。
過了一會兒,她偷偷抬起頭,發現蕭凜已經離開了。
雪地裡,隻留下那個歪歪扭扭的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裡。
明玥看著那個雪人,忽然笑了。
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北凜有一個傳統,每年冬至的時候,王室成員都要一起吃一頓團圓飯。
今年,因為明玥的到來,這頓團圓飯顯得格外隆重。
王宮的大殿裡,擺滿了各種各樣的菜肴,大多是肉類和奶製品,很少有蔬菜。
這是北凜的飲食習慣,他們以遊牧為生,肉類是主食。
蕭凜坐在主位上,明玥坐在他的身邊。
下麵坐著北凜的一些王室成員和重臣,一個個都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著明玥。
明玥挺直了脊背,努力讓自己看起來鎮定自若。
她知道,她不僅代表著自己,更代表著大曜。
席間,不斷有人向蕭凜敬酒,也有人嚮明玥敬酒。
明玥不勝酒力,隻是象征性地抿了一口。
蕭凜看在眼裡,不動聲色地替她擋了幾杯。
王後身子不適,這酒,我替她喝了。
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
那些想要看明玥出醜的人,隻好悻悻地收回了酒杯。
明玥心裡,有一絲小小的感動。
團圓飯吃到一半,一個鬚髮皆白的老者站了起來。
他是北凜的大祭司,在北凜有著很高的地位。
攝政王,王後孃娘,大祭司雙手合十,對著蕭凜和明玥行了一禮,今日是冬至,按照我們北凜的習俗,要為新人祈福,保佑他們早生貴子,永結同心。
蕭凜點了點頭:有勞大祭司。
大祭司拿出一個精緻的木盒,打開來,裡麵放著兩顆紅色的果子。
這是‘同心果’,生長在北凜的聖山上,十年才結果一次。大祭司解釋道,請攝政王和王後孃娘各吃一顆,寓意著永結同心。
蕭凜拿起一顆,遞給明玥。
明玥看著那顆紅彤彤的果子,猶豫了一下。
她知道,這不僅僅是一顆果子,更是一種象征。
象征著她接受了北凜,接受了蕭凜。
她抬起頭,看向蕭凜。
他的眼神裡,帶著一絲期待,一絲緊張。
明玥的心,忽然軟了。
她接過那顆果子,放進嘴裡。
果子的味道有點酸,有點甜,還有一絲淡淡的清香。
蕭凜見她吃了,也拿起另一顆,吃了下去。
大殿裡,頓時響起了熱烈的掌聲和歡呼聲。
大祭司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恭喜攝政王,恭喜王後孃娘!
蕭凜看著明玥,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了一個難得的笑容。
像冰雪初融,像春暖花開。
明玥的心跳,又開始不爭氣地加速了。
冬至過後,北凜的天氣越來越冷。
明玥的身體,也漸漸適應了北凜的氣候。
她開始嘗試著瞭解北凜的文化和習俗,也開始學著說一些簡單的北凜話。
蕭凜看在眼裡,心裡很高興。
他開始經常來月凜宮,有時是陪她一起看書,有時是陪她一起下棋,有時隻是靜靜地坐在她身邊,看著她做女紅。
他們之間的話,漸漸多了起來。
他會給她講北凜的曆史和傳說,講他小時候在草原上的生活。
她會給他講大曜的風土人情,講長安的繁華和趣事。
彷彿又回到了當年在長安的日子,隻是少了幾分青澀,多了幾分成熟和穩重。
這天,蕭凜帶來了一幅畫。
畫的是北凜的聖山,山上覆蓋著皚皚白雪,山腳下開滿了白色的木槿花。
這是我親手畫的。蕭凜把畫遞給明玥,送給你。
明玥接過畫,仔細地看著。
畫技雖然算不上精湛,卻充滿了真情實感。
畫得很好。明玥由衷地讚歎道。
你喜歡就好。蕭凜看著她,眼神溫柔得像一汪春水,等明年春天,我帶你去聖山看看,那裡的木槿花,比畫上的還要美。
明玥點了點頭,心裡充滿了期待。
然而,好景不長。
邊境傳來訊息,大曜和北凜的軍隊,在邊境發生了衝突。
雖然衝突很快就被平息了,但兩國之間的關係,又變得緊張起來。
蕭凜變得越來越忙,經常幾天幾夜不回王宮。
即使回來了,也是一臉疲憊,很少說話。
明玥看在眼裡,急在心裡。
她想為他做點什麼,卻又不知道該做什麼。
她隻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在這複雜的政治鬥爭中,顯得那麼渺小和無力。
這天晚上,蕭凜回來了。
他渾身都是酒氣,衣服上還沾著血跡。
他走進月凜宮,二話不說,就把明玥緊緊地抱在懷裡。
他的懷抱,很緊,很燙,帶著一股血腥氣和酒氣,卻讓明玥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玥兒,他的聲音沙啞而疲憊,對不起。
明玥不知道他在對不起什麼。
是對不起用鐵騎逼她來北凜
還是對不起讓她捲入這場紛爭
她隻是伸出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背。
沒關係。
蕭凜抱著明玥,說了很多話。
他說他其實不想打仗,他隻想和她安安穩穩地過日子。
他說他當年在北凜的內亂中,殺了很多人,雙手沾滿了鮮血,他常常在夜裡被噩夢驚醒。
他說他之所以那麼強勢,那麼冷酷,都是為了保護自己,保護北凜,也保護她。
明玥靜靜地聽著,眼淚無聲地滑落。
她終於明白了。
他不是變了,他隻是被現實逼得不得不戴上一層堅硬的外殼。
他內心深處,依然是那個在雪地裡為她畫花的少年。
玥兒,蕭凜抬起頭,看著她的眼睛,你願意相信我嗎
明玥看著他佈滿血絲的眼睛,鄭重地點了點頭。
我相信你。
蕭凜笑了,笑得像個孩子。
他低下頭,吻住了她的唇。
這個吻,帶著久彆重逢的喜悅,帶著曆經磨難的珍惜,帶著對未來的期許。
自那以後,蕭凜和明玥的關係,變得越來越親密。
他們一起在雪地裡散步,一起在月下彈琴,一起規劃著未來。
蕭凜開始著手改善和大曜的關係,他派人去長安,表達了和平共處的意願。
大曜的皇帝,也就是明玥的父皇,雖然對北凜依然心存芥蒂,但看在女兒的麵子上,也做出了一些讓步。
兩國之間的關係,漸漸緩和下來。
春天來了。
北凜的草原上,開滿了各種各樣的野花,像一張巨大的彩色地毯。
蕭凜兌現了他的承諾,帶著明玥去了聖山。
聖山上的木槿花,果然像畫上的一樣美。
白色的花朵,在陽光下泛著淡淡的光暈,散發著沁人心脾的清香。
蕭凜摘下一朵木槿花,插在明玥的發間。
玥兒,你真美。
明玥的臉,瞬間紅了。
像聖山上盛開的木槿花。
他們在聖山上待了三天。
這三天,冇有國事,冇有紛爭,隻有彼此。
他們像普通的情侶一樣,爬山,看日出,看日落,享受著這難得的寧靜和幸福。
明玥覺得,這是她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
回到王宮後,明玥發現自己懷孕了。
這個訊息,讓整個王宮都沸騰了。
蕭凜更是高興得像個孩子,抱著明玥轉了好幾個圈。
玥兒,我要當父親了!
他的喜悅,感染了宮裡的每一個人。
然而,幸福的時光總是短暫的。
就在明玥安心養胎的時候,北凜的內亂又爆發了。
那些對蕭凜不滿的王室成員,聯合了一些舊臣,發動了叛亂。
他們打著清君側的旗號,說蕭凜被大曜的妖女迷惑,損害了北凜的利益。
叛軍來勢洶洶,很快就逼近了王都。
蕭凜不得不再次披掛上陣,率軍平叛。
臨走前,他緊緊地抱著明玥。
玥兒,等我回來。
我等你。明玥摸著自己的肚子,我們都等你。
蕭凜走後,明玥的心,一直懸著。
她每天都派人去打聽前線的訊息。
時而傳來好訊息,說叛軍被擊退了。
時而傳來壞訊息,說蕭凜受傷了。
明玥的心,像坐過山車一樣,忽上忽下。
晚晴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卻又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
一個月後,前線傳來了捷報。
叛軍被平定了,為首的幾個叛亂分子,都被處死了。
蕭凜很快就要回來了。
明玥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她吩咐下人,準備好迎接蕭凜的歸來。
然而,她等來的,不是凱旋的蕭凜,而是他的靈柩。
蕭凜在平定叛亂的最後一場戰鬥中,為了保護自己的士兵,被一支冷箭射中了心臟,當場身亡。
這個訊息,像晴天霹靂一樣,炸得明玥暈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明玥發現自己躺在病床上。
肚子裡的孩子,已經冇了。
晚晴跪在床邊,哭得泣不成聲。
公主,對不起,對不起……
明玥冇有哭,也冇有說話。
她隻是靜靜地看著天花板,眼神空洞而絕望。
世界,在這一刻,變成了黑色。
蕭凜的葬禮,辦得很隆重。
北凜的百姓,都自發地來到王宮前,為他們的攝政王送行。
他們哭著,喊著,聲音悲痛欲絕。
明玥穿著一身白衣,站在靈柩前,像一尊冇有靈魂的雕塑。
她冇有掉一滴眼淚。
因為她的眼淚,早就流乾了。
葬禮過後,明玥離開了北凜。
她冇有回大曜。
她不知道該如何麵對父皇,如何麵對長安的一切。
她選擇了留在北凜的聖山。
那裡,有她和蕭凜最美好的回憶。
她在聖山上,建了一座小小的木屋。
每天,她都會去看那些木槿花。
看著它們盛開,看著它們凋謝。
彷彿蕭凜從未離開。
很多年後,有人在聖山上,看到了一位白髮蒼蒼的老婦人。
她坐在木槿花叢中,手裡拿著一幅畫。
畫的是一個年輕的男子,在雪地裡堆雪人。
老婦人的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眼神溫柔得像一汪春水。
有人說,她就是當年北凜的王後,大曜的明玥公主。
有人說,她一直在等一個人。
等一個永遠不會回來的人。
又過了很多年,老婦人也去世了。
人們在她的木屋裡,發現了一封信。
信是寫給蕭凜的。
阿凜,我來找你了。
你說過,等木槿花開的時候,你會帶我去看最美的風景。
現在,我來了。
你在哪呢
我好想你。
玥兒
信的旁邊,放著半塊刻著凜字的玉佩,和一支用了多年的狼毫筆。
還有一件玄色的外袍,上麵的鬆木香氣,似乎還未散去。
北凜的人們,為了紀念明玥公主和蕭凜攝政王,在聖山上,建了一座雕像。
雕像上,蕭凜牽著明玥的手,站在木槿花叢中,笑得無比燦爛。
每年木槿花開的時候,都會有很多人來到這裡,為他們獻上一束花。
人們說,明玥公主和蕭凜攝政王,化作了聖山上的木槿花。
每年春天,都會盛開。
象征著他們永恒的愛情。
有詩為證:
聖山木槿年年開,
不見當年故人來。
唯有明月照孤墳,
相思一片寄塵埃。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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