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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語:

紅,鋪天蓋地的紅。

龍鳳喜燭跳躍的火光,將滿室映照得如同煉獄。

厚重的金絲繡鳳蓋頭隔絕了視線,隻留下模糊的光影和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空氣裡瀰漫著濃鬱的酒香和一種……冰冷的、帶著血腥味的恨意。

腳步聲沉穩地靠近,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

我能感覺到他停在了我麵前,那股屬於攝政王蕭絕的、混合著龍涎香與鐵鏽氣息的味道,霸道地侵占了我的感官。

冇有溫柔,冇有期待,隻有山雨欲來的死寂。

突然,一隻冰冷如鐵鉗般的手猛地攫住了我的下巴!力道之大,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

劇痛讓我瞬間屏住了呼吸,蓋頭下的世界劇烈晃動。

沈瓷他的聲音低沉,帶著淬了毒的冰棱,每一個字都像刀子刮過我的耳膜,

沈太傅害死我父親時,可曾想過他捧在手心的女兒,有朝一日會淪為本王的玩物

那玩物二字,被他咬得極重,帶著刻骨的羞辱和報複的快意。

下巴上的劇痛蔓延開來,混合著心底翻湧的酸楚和冰冷的恨意。

玩物嗬,我沈家滿門忠烈,一夜之間化為焦土,我頂著罪臣之女的身份替嫁而來,何嘗不是他人手中的玩物

柳如煙,這筆賬,我記下了。

蓋頭下,我死死咬住下唇,嚐到了鐵鏽般的血腥味。

疼痛和屈辱像毒藤般纏繞心臟,但我知道,此刻絕不能露怯。

我強迫自己勾起唇角,一絲帶著嘲諷的輕笑逸出喉嚨,在這死寂的新房裡顯得格外清晰。

王爺……我的聲音竟出乎意料地平穩,甚至帶著一絲慵懶的沙啞,彷彿他掐住的不是我的命脈,而是一件無關緊要的玩物,

您既認定我是那害死老王爺的仇人之女,滿腔恨意無處宣泄,那不如……

我微微側頭,即使隔著蓋頭,我也能想象他此刻陰沉如水的臉色和那雙燃燒著怒火的眼眸。

我故意停頓了一下,清晰地感受到他掐著我下巴的手指又收緊了一分。

……不如看看我們麵前這杯合巹酒裡,下的究竟是什麼藥

話音落下的瞬間,空氣彷彿凝固了。

掐著我下巴的手指猛地一僵,那股滔天的恨意似乎被這句話硬生生截斷,轉為一絲不易察覺的驚疑。

我能感覺到他銳利的目光穿透蓋頭,死死釘在我臉上,試圖從這層紅綢之下,窺探我此刻的真實表情。

是恐懼是絕望還是……如我聲音裡透出的,那該死的、令人惱火的鎮定和嘲弄

他鬆開了我的下巴,但那股冰冷的威壓並未散去。

我聽到他拿起酒杯的聲音,動作帶著一絲遲疑和審視。

燭光搖曳,我能想象那琥珀色的液體在杯中晃動的微光。

蓋頭下,我的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

後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冰冷的絲綢貼在肌膚上,激起一陣戰栗。

剛纔的鎮定是強裝的鎧甲,此刻鎧甲之下,是劫後餘生的虛脫和對未知的恐懼。

我賭對了,他果然在酒裡動了手腳,而我,在柳如煙那看似好心提醒我小心王爺的言語裡,嗅到了更深的陰謀,提前調換了酒杯。

隻是,他此刻的沉默,比剛纔的暴怒更令人心悸。

他會信嗎他會如何反應這精心佈置的新婚之夜,這充滿算計與仇恨的開端,下一步,會走向何方

紅燭劈啪爆出一個燈花,打破了死寂。

我屏住呼吸,等待著,等待著這場由仇恨拉開序幕的戲,第一個轉折點的降臨。

1.

王府的日子,是泡在冰碴子裡的鈍刀子,晝夜不停地割。

白日裡,屬於柳如煙。

晨起請安是必修的功課。

那碗奉到她麵前的滾燙蔘湯,總恰巧在我彎腰時濺出幾滴,灼在手背上,紅痕刺目。

她塗著蔻丹的指尖輕輕撚著杯蓋,眼波流轉是淬毒的溫柔:

妹妹手不穩呢,這麼點事都做不好,如何侍奉王爺重奉吧。

庭院階下的青石板冰冷堅硬。

跪足了時辰,膝蓋早已失去知覺,與青石板凍粘在一起,起身時撕裂的痛楚幾乎讓我眼前發黑。

凜冽的寒風捲著細雪粒子,刀子似的刮在臉上。

柳如煙裹著華貴的銀狐鬥篷,亭亭立於廊下,笑靨如花地指著被積雪覆蓋的花圃:

妹妹眼神好,去把下麵埋著的枯葉都撿乾淨吧,彆臟了王爺的眼。

那枯葉早已凍在泥雪裡,隻能用僵硬的手指一點點去摳挖,指尖很快凍得紅腫開裂,滲出血珠,又被寒氣凍住。

每一日都是如此,花樣翻新的磋磨,無聲而精準地碾磨著我的筋骨和尊嚴。

她享受著這場淩遲,用她側妃的身份和她父親——

那位權傾朝野的丞相暗中鋪設的網,將我困在這四方高牆之內,像一個可以肆意擺弄的瓷俑,隻待哪一刻徹底破碎,便完成了她除掉我這顆眼中釘的使命。

而夜晚,屬於蕭絕。

他從不踏入我的寢房,卻總在我拖著疲憊不堪、幾乎散了架的身軀準備歇息時,恰好派人來傳召。

有時是在冰冷徹骨的水榭中,讓我立於寒風中為他撫琴。

琴絃割著凍傷的指尖,鑽心地疼,微小的血珠滲出,染紅了冰冷的絲絃。

他靠在暖意融融的閣內,隔著厚厚的簾幕,身影模糊,連一個眼神都不屑給予。

隻有那瀰漫在寒夜裡的琴音,破碎而喑啞。

有時是在燈火通明的正廳,讓我跪在冰冷的地磚上,一杯一杯地為他那幾位心腹幕僚斟酒。

那些目光或輕蔑、或好奇、或不懷好意地黏在身上,如同爬行的蛇。

而他,慵懶地坐在主位,像觀賞一件稀奇的玩物,偶爾拋來一句冰冷的訓誡:

斟酒都不會沈太傅就教出你這般廢物聲音不高,卻字字如針,紮進我早已千瘡百孔的心。

我必須恭敬地垂首,斂去所有情緒,溫順地答:妾身愚鈍,請王爺恕罪。

屈辱從脊椎骨縫裡滲出來,冰凍全身。

唯有書房,是我絕望深淵裡唯一能喘一口氣,甚至…悄悄佈下棋子的地方。

我知道蕭絕酷愛前朝孤本,尤其是那些涉及兵法謀略、地理方誌的珍品。

而沈家舊宅的廢墟之下,父親耗儘心血收藏的那些早已被世人遺忘的書籍,是我僅存的寶藏。

我像一隻灰暗的影子,在深夜裡無聲潛行。

白日裡強撐的力氣在夜晚徹底耗儘,每一步都如同踩在雲端,膝蓋的舊傷陣陣抽痛。

但我依舊會在確認無人時,悄悄溜進他的書房——那冰冷空曠、瀰漫著墨香與他身上冷冽氣息的地方。

我熟悉他整理的習慣。

每一日,我都會不經意地將一本泛黃的前朝孤本,放在他書案最上層的顯眼處,卻又與其他公文混在一起,彷彿是被整理時無意帶出的。

今天是一卷《九邊輿圖考》,明日換一本《兵鈐紀要》。

每一次放置,指尖觸到那粗糙的紙張,都像是在觸摸早已被塵沙掩埋的過去。

心口悶痛,卻帶著一種隱秘的執拗。他會看嗎會認出這是沈家舊藏纔有的特殊印記嗎會因此……對我這個仇人之女產生一絲的疑惑嗎

我像一個賭徒,押上自己僅存的秘密,希望能在這個被仇恨矇蔽雙眼的男人心裡,撬開一道微小的縫隙。

然而,一次更大膽、也更致命的試探,悄然發生。

那日,我得知柳如煙的父親曾在蕭絕亡母病逝前夕頻繁出入蕭府。

一個模糊的念頭,帶著致命的吸引力浮現在腦海——

蕭絕母親的筆跡,是否是一條連接過去的暗線

冒險,總是伴隨著巨大的風險。

我再次潛入書房,目的不再是放書。

我小心地翻找著可能留有他母親字跡的信件或批註。

最終,在一堆塵封的畫作夾層裡,找到了一封簡短的家書。

上麵是溫婉卻透著筋骨的字跡,記錄著一場普通的家族聚會。

我將那字跡深深烙印在腦海裡。

回到我那簡陋偏僻的暖閣,關上房門,我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素箋和筆墨,就著昏黃的燭火,凝神屏息,一遍又一遍地臨摹。

手腕因白日的罰跪而顫抖不已,寫廢了不知多少張紙。

冷汗浸濕了鬢角,心臟在胸腔裡跳得如同驚雷。

我小心翼翼地處理掉廢稿,隻將一張最形似的、帶著三分神韻的臨摹稿,藏進了下午要去書房擺放的孤本《古方金石錄》的封套夾層裡。

這動作細微隱秘,帶著孤注一擲的決然。

我不知道它何時會被髮現,也不知道會帶來怎樣的風暴。

也許這微弱的火光,下一刻就會將我徹底燒成灰燼。

幾天後,風平浪靜。我幾乎以為那臨摹稿石沉大海。

直到那個午後,我從水榭罰跪回來,拖著幾乎廢掉的雙腿經過書房附近的花園小路。

陽光刺眼,我走得格外艱難,腳下一個踉蹌,身體猛地向前撲倒。

衣襟因劇烈動作散開些許,那枚從不離身的、貼身藏在裡衣中的鳳紋玉佩不慎滑出,冰涼的玉質在冬日的陽光下折射出一道刺眼的寒光。

還未等我慌忙將其重新塞回去,一道冰冷如霜雪的視線,如同利箭般釘在了我的胸前!

我倉皇抬頭。

蕭絕不知何時正站在迴廊的儘頭!

他高大的身影逆著光,輪廓肅殺,手裡正捏著一張薄薄的紙箋——那分明是我的臨摹稿!

他剛纔,似乎正是想出來找我或者……是要來質問

四目相對。

他臉上的表情複雜得駭人,那濃烈的恨意被一種難以置信的驚疑所覆蓋,目光在我蒼白驚恐的臉、我慌亂塞玉佩的手、以及他掌中那張紙上…來回逡巡。

那眼神,不再是純粹的暴虐,而是一種更深沉、更危險的探究,像暗夜裡舔舐著毒牙的猛獸。

他死死地盯著我,捏著臨摹稿的手指用力到指節泛白,幾乎要將那脆弱的紙張捏碎,聲音低沉沙啞,彷彿從齒縫裡擠出來,帶著毀天滅地的風暴前兆:

沈瓷……

隻一聲名字,便讓周圍溫度驟降,

你給本王解釋清楚,你為何會……學她寫字

陽光依舊冰冷,我卻感覺置身在萬丈冰窟。

玉佩的冰冷和他目光的凜冽,交織成一道無形的枷鎖,將我牢牢釘死在地。

完了。

那隱秘的燭火,終究點燃了炸藥。

隻是不知,這沖天而起的烈火,是先焚了我,還是能……照亮一點點黑暗的真相

2.

書房筆跡的疑雲尚未散去,空氣裡那股無形的弦早已繃緊到極限,彷彿一根手指輕彈,便能濺出致命火花。

柳如煙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冇過幾日,便是冬祭祈福大典。

王府女眷皆按品大妝,隨蕭絕前往皇家彆苑參與祭祀。

厚厚的錦緞宮裝一層層裹在身上,重似枷鎖,卻擋不住初雪後的砭骨寒意。

我垂首跟在柳如煙身後,步履儘可能輕緩,小心護著胸口那處微乎其微的隆起——

那是連我自己都不敢細想、不敢期盼的存在,卻是我在這萬念俱灰裡唯一能攥緊的浮木。

祭儀繁瑣冗長。

香燭繚繞,誦經聲聲,帝王的威嚴與神佛的注視交融,形成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壓迫。

蕭絕身著攝政王蟒袍,立於高階之上,神情肅穆冷冽,眼神偶爾掃過下方人群,便如寒刃劃過冰麵,未曾在我身上多做半分停留。

他已將我徹底無視,那日書房外的驚疑,似乎被更深的、混雜著厭惡的猜忌覆蓋了。

就在冗長的儀程將儘,眾人肅立等候最後的撒福環節時,意外陡生。

走在前方的柳如煙啊呀一聲輕呼,腳下一滑,身子便柔弱地向後倒來!

站在她身後的我,下意識伸手去攙扶。

就是這一瞬!

在她踉蹌靠向我、手臂看似慌亂地扶住我肩膀的刹那,一股極刁鑽的力量,精準地扯向了我衣襟內側!

動作迅疾隱蔽,夾雜在她驚惶的呼喊裡:妹妹小心!

刺啦——

是內裡細軟的衣帛被硬生生撕開一小片的聲音!

微乎其微,卻足夠讓那貼身藏匿的物件,在冬日稀薄的陽光下,驟然滑落!

一聲冰冷清脆的玉鳴。

四周死寂。

所有的目光,在那一刻,如同被無形的線牽引,死死釘在了從我被撕開衣襟內滑落、此刻正垂掛在宮裝外、懸蕩於我腰間的那塊玉佩上!

玉佩不大,溫潤的羊脂白玉,雕工卻繁複古奧,一隻浴火涅槃的鳳凰纏繞著獨特的雲雷紋飾,中心一點鮮紅,如泣血凝珠——

正是前朝皇室嫡脈纔可佩戴的身份象征!

那紋樣,那血色,在周遭一片莊重肅穆的玄黑與深絳色祭服中,耀眼得如同白晝驚現的妖星!

時間凝固了。

我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心臟驟停、然後瘋狂捶打胸腔的聲音,像是瀕死的困獸在撞籠。

血液瞬間湧向頭頂,又在下一秒冰流般衝向腳底,四肢百骸一片刺骨的麻木。

完了…一切都完了…沈家…身份…還有腹中那個尚未來得及知曉存在便要隨我共赴黃泉的……

高台之上,那道比凜冬寒風更刺骨的視線,如千鈞雷霆,攜著毀天滅地的威壓,轟然而至!

蕭絕的目光,死死鎖住那塊玉佩。

他臉上的肅穆瞬間被滔天暴怒碾碎,那雙深不見底的寒眸燃起猩紅的怒火,如同看到生平最憎惡的仇敵現形!

一股實質性的、帶著濃鬱血腥味的殺意,排山倒海般席捲而來,壓得我幾乎當場窒息!

沈!瓷!

他的聲音是咆哮,是在這莊重祭禮上撕裂寂靜的驚雷,每一個字都像裹著冰渣碾碎骨頭,

你竟身藏前朝餘孽信物好一個沈家遺孤,好一場欺天瞞海!!

他身形如電,幾乎瞬間便從高台掠下。

沉重的蟒袍紋絲不亂,唯有那濃烈的殺意驚起了寒風。

寬大冰冷的手,一隻死死鉗住我的手腕,力道之大,骨裂般劇痛;另一隻手,寒光乍現!

他已拔出腰間那柄隨侍祭祀、象征皇室威儀的儀刀!

鋒銳的刀尖,帶著刺鼻的硝石氣息和金屬的森冷,毫不遲疑地、精準地抵在了我的喉嚨上!

冰冷的刀鋒貼上皮膚,刺骨的寒意和絕對的死亡陰影瞬間籠罩。

我能感覺到刀尖微微壓下的凹陷,隻要他手腕再一送……

柳如煙早已嚇得花容失色,被侍女扶到一旁,可她低頭掩麵的瞬間,我瞥見了那濃密睫毛下,一閃而過的、惡毒得逞的快意!

是她!是她設計的!這玉佩的存在,隻怕也隻有柳相的人才能確定!

王爺!妾…妾身……

我想解釋,想說這隻是家傳之物,想說前朝舊事與我無關。

但喉嚨被刀鋒抵著,氣若遊絲,每一絲震動都可能引來脖頸的劇痛。

恐懼像毒藤,纏繞了所有思緒,隻剩下求生的本能。

解釋蕭絕的聲音淬著萬載寒冰,刀尖又壓下一分,刺痛感傳來,一絲溫熱的液體沿著冰涼的刀刃滑下。

你沈家暗害我父王在前,匿藏前朝餘孽身份在後!今日這祭祀場上私藏逆物,形同謀逆!此罪當誅,剮骨揚灰不足惜!本王今日就親手了結你這包藏禍心的毒婦!

字字誅心,字字絕情!

四週一片死寂,無人敢發出半點聲響。

連風雪似乎都停滯了。隻有他眼中翻湧的毀滅風暴和他手中那柄催命的刀!

看著他眼底純粹到毫無雜質的恨意和殺意,看著柳如煙袖手旁觀的姿態,看著周圍一張張或驚恐、或漠然、或好奇的臉……

那支撐了我許久、讓我在無數次屈辱中咬牙活下去的隱忍謀劃,在這一刻顯得如此蒼白可笑!

當權者要你死,連解釋都是奢侈!真相誰會聽一個餘孽毒婦的真相

那股被踩入泥濘最深處的悲憤、這近一月來日日夜夜所受的折辱、對沈家滿門蒙冤的不甘、對腹中無聲逝去希望的痛楚……還有眼前這柄即將割斷我喉嚨的刀!

所有的絕望、委屈、憤怒、和深埋心底那不顧一切的孤勇,如同壓抑到極點的火山,轟然爆發!

好啊!那你就殺!!我用儘全身僅存的力氣,朝著那冰冷的刀鋒嘶吼出來!

聲音尖利刺耳,蓋過了蕭絕的咆哮,帶著瀕死的癲狂!

話音未落,在所有人驚駭欲絕的目光中,我做出了一個更瘋狂的動作!

被他鉗製住的手腕拚命一掙,骨裂般的劇痛傳來也無所謂了!身體猛地向後一仰!

脖頸皮膚被鋒利刀鋒劃開一道淺痕,溫熱的血珠頓時滲出,但那刀尖也險險離開了致命處幾寸!

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我的雙手抓住了身上厚重的宮裝前襟!

既然非說我是包藏禍心……聲音嘶啞卻帶著毀天滅地的決絕,

那王爺不如看看!這顆心為你擋過什麼——!!!

嗤啦——!!!

布料撕裂的聲音,在這死寂的雪地裡,尖銳得令人頭皮發麻!

華麗繁複的錦緞宮裝、貼身的裡衣,在我用儘生平的力氣下,被狠狠從胸前撕裂扯開!

凜冽的寒風瞬間灌入,裸露的皮膚暴露在冰冷的空氣中,激起一片戰栗。

但此刻,誰也無暇關注那雪色的肌膚與玲瓏曲線。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我胸膛左側——靠近心臟上方——那道無法忽視的猙獰疤痕死死吸住!

那疤,盤踞在嬌嫩的肌膚上,如同一條乾癟扭曲的巨蜈蚣。

邊緣凸起泛白,中心深陷,呈現出粉褐色的扭曲肉瘤狀。

疤痕足有三指寬,即便隔了三年,依舊猙獰可怖,昭示著曾承受過多麼可怕的貫穿傷!

在周圍雪色肌膚的映襯下,在冬日慘淡的天光下,它如同一張無聲嘶吼的嘴,訴說著無邊的痛苦!

整個世界靜得隻剩下風雪的嗚咽和我自己粗重得如同破風箱般的喘息。

刀尖,懸在半空。

那濃烈到化不開的殺意,在這一刻,生生被凍結住了!

蕭絕臉上的暴怒如同遭遇重擊的瓷麵,一寸寸皸裂、剝落,露出了底下從未有過的、徹底失神的驚駭!

他那雙深淵般的眼睛,瞳孔猛地收縮到極致,定定地、死死地瞪著那道猙獰的箭疤,彷彿要將它從我的骨血裡剜出來看個仔細!

我挺著那道疤,像個被逼入絕境、終於亮出最後底牌的瘋子。

胸腔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那道舊傷的隱痛,也牽扯著心口新割裂的絕望。

冰涼的風雪拍打著裸露的肌膚,卻比不上那刀鋒和眼神冰冷的萬分之一。

但我已經無所畏懼。

喉嚨裡嗆著血腥味,我用儘最後的力氣,一字一句,如同泣血,清晰地砸向那張因震驚而僵硬的臉:

看清楚了!這一箭——!三年前!青梧山皇家圍獵場!那支本該穿過你後心的冷箭!擋下它的是誰!

每一個字都耗儘我的生命:

是!我!穿著小卒衣服、蒙著麵的!是我!沈!瓷——!

最後一個字落下,如同巨石投入死水,激起了滔天巨浪!

蕭絕高大的身軀竟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鉗著我手腕的手指驀地鬆開!

那柄緊握的儀刀,哐噹一聲,直直墜落,砸在冰冷堅硬的地麵上,發出刺耳的迴響!

他臉上的血色褪得一乾二淨,比地上的新雪還要蒼白。

震驚、懷疑、荒謬、以及一種天塌地陷般的混亂在他眼底瘋狂衝撞!

他死死盯著那道疤,又猛地抬頭看向我因用力嘶喊而扭曲的臉,喉嚨裡發出一個破碎的音節,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扼住了喉嚨。

不……不可能……他終於擠出聲音,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

查!當年那個救我出箭陣、最後屍骨無存的小卒……去給本王查!他猛地回頭,對離他最近的、同樣驚呆了的貼身侍衛嘶吼道。

那眼神,不再是純粹的殺意,而是席捲了風暴的深淵。

侍衛領命,如同見鬼般疾馳而去。

我再也支撐不住,全身的力氣在這一聲嘶吼後徹底抽空。

撕裂的衣襟在寒風中獵獵,那道醜陋的傷疤**裸地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下,恥辱、冰冷、絕望如深海般將我吞冇。

膝蓋一軟,我重重地跪倒在地。

冰冷的雪浸透了宮裝的殘片,也浸透了千瘡百孔的心。

四周依舊是死一般的寂靜。隻有風雪在呼嘯。

我抬起頭,淚水混著脖頸傷口滲出的血水滾落,砸在雪地上,綻開小小的、轉瞬即逝的紅花。

看著那個被突如其來的真相震得僵立在風雪中的男人,我發出一聲破碎的、帶著無儘嘲諷的笑,聲音低得像鬼魅:

嗬……查吧……查一查,那個‘小卒’……是不是早就被你認定的仇人,悄無聲息地‘滅了口’……

說完這句耗儘了我所有的精氣神,世界在搖晃、模糊。

視線裡,蕭絕那張寫滿驚濤駭浪的臉,扭曲著,最終化為一團沉重的黑暗,壓了下來。

在徹底陷入黑暗前,我彷彿看到他又驚又怒地朝我邁了一步,試圖抓住什麼。

但……太遲了。

真相撕開了,可等待我和這個孩子的……是生路,還是更快的死期

我撫上小腹的手,終究無力地垂落在冰冷的雪地裡。

3.

地牢。這口活人墳。

黑暗濃得像黏稠的墨汁,裹挾著潮濕石壁散發的千年黴味、鐵鏽上乾涸發黑的血腥氣,還有……某種爛透了的東西散發出的、若有似無的甜膩。

每一次吸氣,都像在吞嚥浸了冰渣的刀子,剮蹭著早已傷痕累累的肺腑。

單薄的囚衣濕漉漉貼在身上,汲取著我最後一點微末的熱氣,冷意鑽心蝕骨。

隻有小腹處一陣緊過一陣的隱痛,如同生了鏽的鐵鉤在身體深處反覆攪動,才讓我清晰地意識到自己尚未魂歸地府——

儘管,地獄也不過如此。

自從祭祀場上那道猙獰的箭疤撕開舊事,我便被拋入了這永恒的黑暗。

冇有審問,冇有酷刑,隻有無邊的死寂,像鈍刀,日夜淩遲著殘存的意誌,一點點磋磨掉他對真相可能殘存的半分猶豫。

柳如煙來過。

像一條遊弋在陰影裡的毒蛇,華貴的狐裘在油燈昏黃的光暈下折射出冷光。

她的指尖拂過冰冷的鐵欄,聲音甜得發膩:妹妹呀,何苦拖著王爺的骨血在這醃臢地方受罪呢

她輕笑,眼底淬著最陰寒的惡意,不過也好,省得臟了我的手……

那目光,如同實質的毒針,精準地刺向我絞痛難忍的小腹。

劇痛驟然而猛烈!

像有隻無形的手伸進腹中,狠狠攥住那尚未成型的血肉撕扯!

冷汗瞬間爬滿額頭。是她!

一定是她!

那送來的冰冷飯食,渾濁的清水……細微的異味……恐懼如寒潮滅頂!

孩子……我那在無邊黑暗中唯一能觸摸到的一點微光……

巨大的悲慟與憤恨在胸腔裡奔湧衝撞。

不能!不能就這樣終結!不能讓孩子陪著我在這汙濁中腐爛!

柳家的罪證……那條幾乎是用我血肉鋪成的路,纔剛剛踩出一點模糊的輪廓!

我用顫抖到難以自持的手,摸索著貼身最裡層、唯一還算完好的裡衣邊緣。

指甲早已被自己咬得參差不齊,小心地探入那最隱秘的角落,摳出一點堅硬的棱角——

那是祭祀混亂中用藏下的簪尖,蘸著腿上因跪罰凍裂又在地牢潮濕中反覆潰爛流出的、帶著膿血的汙穢之物,夜複一夜,在撕下的囚衣內襯一角刻下的血書。

每個歪斜、腫脹、散發著腐朽氣息的字跡,都蘸著我的血淚和不屈的冤魂:

【沈門滅族、老王隕落,柳相乃元凶。證據:柳府西書房,第三塊青石板。】

這是沈家滿門三百餘口的泣血控訴!

是我苟活至今的全部意義!

也是……腹中孩子唯一的生路!

我將這帶著死亡氣息和微弱體溫的血書,如同最珍貴的祭品,仔細藏進袖口深處,隨即艱難地挪到黑暗角落,用簪尖和血肉模糊的手指,在那冰冷濕滑的牆壁上摳挖,指甲崩裂的刺痛已然麻木。

終於撬開一塊鬆動的石磚,將它塞入,再用泥漿和蛛網封好。

做完這一切,已耗儘了最後的力氣,癱軟在冰冷的石地上,小腹那絞痛驟然變成了撕裂般的下墜!

伴隨而來的,是雙腿間緩緩蔓延開的、溫熱濕潤的濡熱感……

心,直墜深淵!

就在這時——

轟隆——!!!

一道慘白的裂空電光,如同上蒼震怒的巨斧,狠狠劈開了地牢厚重的石壁!

震耳欲聾的霹靂緊隨其後,震得整個地牢簌簌發抖!

狂風捲著豆大的暴雨,密集如擂鼓,順著石頂縫隙瘋狂倒灌下來,冰冷刺骨,劈頭蓋臉砸在我身上!

瞬間模糊了視線,澆滅了最後一點微光!

鐵門外,一串沉重急促到令人心悸的腳步聲踏著積水衝來!

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臟上!鎧甲鱗片摩擦的冰冷鏗鏘,如同索命惡鬼的鎖鏈聲!

那股獨屬於他的、冷冽如寒鐵兵刃的氣息,混雜著濃重的血腥和雨水的濕腥,如同暴虐的風龍,穿透厚重的牢門,瞬間席捲了整個狹小空間!

轟——!

牢門被巨力破開!沉重的鐵鎖碎裂聲刺破耳膜!

腐朽的木門被一腳踹開,裹挾著室外的狂風暴雨,狠狠砸在石壁上!

一道劈開混沌天地的閃電恰好亮起!

慘白的光短暫地照亮了門口那道高大如山嶽的身影!

蕭絕!

他渾身濕透,雨水順著他玄黑的錦袍下襬彙成細流滴落,在地麵砸開渾濁的水花。

墨發濕漉漉地貼在蒼白的額角和俊朗卻佈滿血汙的臉上,幾道新鮮的傷口還在滲出鮮紅。

他呼吸粗重紊亂,胸腔劇烈起伏,那雙總是淬滿冰寒的深邃眼眸,此刻卻翻湧著滔天的赤紅血海!驚怒!風暴!以及一種……足以將他自己也徹底撕碎的、鋪天蓋地的絕望!

他死死地盯著我,那目光,銳利得幾乎要穿透我的皮囊,剜出那顆跳動得虛弱而絕望的心!

我看到了!他手中緊攥的,正是那片……被雨水和泥汙沖刷得一片狼藉、卻依舊頑強顯現出斑駁字跡、並沾滿了不知是他還是誰的暗紅血漬的——我的血書!

他找到了!

他終於看清了柳如煙那副漂亮皮囊下的蛇蠍毒心!

巨大的震動隻維持了一瞬,便被腹中那驟然加劇、如同要將我整個人從中撕裂的劇痛徹底碾碎!

那溫熱濕濡的觸感……正加速蔓延!不……孩子……孩子要冇了!

就在蕭絕的目光順著我的視線,落在我身下那灘迅速被雨水沖淡、卻依舊刺目驚心的殷紅之上時!

他的瞳孔驟然縮緊到極致!

沈……瓷!他喉嚨裡發出一個極其古怪的、破碎的音節,混合著難以置信的恐慌,彷彿被滾燙的烙鐵封住了喉!

那張染血殺伐的凜冽麵孔第一次出現了近乎崩塌的裂痕!什麼血海深仇,什麼滔天權勢,在這一刻彷彿都被那抹絕望的鮮紅徹底吞噬!

他身體猛地前傾,幾乎是失控地就要衝過來!

彆過來——!!!

用儘殘存的所有意誌,如同被逼入絕境的母獸發出最後的哀鳴!

我猛地從冰冷濕滑的地麵彈起!身體虛脫般搖搖欲墜,每一步都踩在水窪和撕心裂肺的劇痛之上。

冰冷的淚水、雨水、頸間滲出的血線混成肮臟的泥濘流下。

手中,那根早已磨得鋒利、被我貼身珍藏如同最後武器的銅簪尖,被我猛地抵上了自己脆弱的喉嚨!

冰冷的金屬瞬間刺破皮膚,一絲溫熱的液體順著冰冷的簪身蜿蜒而下。

在昏黃搖曳、被暴雨切割得支離破碎的光影裡,我死死盯著他那張瞬間凝固了驚怒的臉,聲音嘶啞得如同裂帛:

蕭絕……

每一個字都如同巨石壓碾自己的肺腑

我懷孕了……

蕭絕如遭雷擊!巨大的身影猛地釘在原地,僵硬如石!

那雙燃燒著血火風暴的眼眸第一次清晰無比地映出我的倒影,裡麵的驚駭如海嘯般洶湧!

他所有的動作、所有的呼吸,都在這一刻停滯!

我冇有給他絲毫消化這滅頂訊息的時間!

那持續不斷、提醒我生命正在流逝的絞肉之痛,和身下冰冷黏膩的濡濕感,化為最鋒利的尖刀!將最後一絲虛假的希望粉碎!

……但我……

我扯出一個比哭更淒涼、比死亡更陰冷的慘笑,淚水混著血水蜿蜒,目光如淬了萬年寒冰的箭矢,狠狠釘入他那雙震驚到空茫的深眸:

我已經……

用儘畢生氣力,字字如淬毒冰棱,清晰地、決絕地宣判:

——服下落胎藥了!!!

你……說什麼!!

蕭絕的身體劇震!臉上的血色如同被瞬間抽乾,連嘴唇都灰敗如紙!那雙攥著血書、青筋暴突的拳頭髮出哢吧一聲令人牙酸的骨裂脆響!

他那高大如山、支撐著整個王朝的背影,竟像是被無形巨錘狠狠擊中,猛地一個踉蹌,重重撞在冰冷潮濕的牢門框上!發出沉悶的巨響!

彷彿他整個世界的根基,都在這一句話下徹底崩塌!

他死死盯著我,眼中血浪滔天,混雜著一種被背叛、被撕裂、被徹底粉碎一切的狂怒和絕望!像要噬人的孤狼!

整個地牢隻剩下肆虐的風雨聲和那盞搖搖欲墜的油燈發出劈啪的微弱爆響。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我的視線開始不可抑製地搖晃、模糊。

劇痛和失血的冰冷正貪婪地拖拽著我沉入黑暗。握簪的手不住地顫抖,冰冷的簪尖在脆弱的脖頸上劃出更多的血痕。

不知過了多久。

一點壓抑不住的、破碎扭曲的笑聲從我緊咬的齒縫間溢位。

……嗬……嗬嗬……

我看著他那張寫滿了天塌地陷般痛苦的臉,心中那片早已寸草不生的廢墟上,竟湧現出一股扭曲的快意。

終於……終於也讓你嚐到這痛不欲生的滋味了嗎

這比仇恨更深、更鈍的……永失所愛的滋味!

怎麼……

我喘息著,像破敗的風箱,每一個字都帶著濃重的血腥氣,

王爺的複仇……終於找到了真正的罪魁……

目光掠過他手中那片染血的、揭示柳相罪證的血書,眼底燃起毀滅的火光,……痛快了

可我的孩子呢

我陡然尖嘯,聲音淒厲得如同夜梟哀啼!

淚水洶湧決堤,衝開臉上的血汙泥濘,混合著無法形容的劇痛和恨意,

他還冇來得及看看這醃臢世道!他的命……又是誰逼著我來收的!是你!蕭絕!是你親手遞過來的刀——!!!

住口——!!!

蕭絕如同被徹底點燃的炸藥桶,發出一聲撕裂心肺、裹挾著無邊痛楚和暴戾的咆哮!

他猛地從門框上彈起,如同一頭髮狂的、被刺中心臟的猛獸,不顧一切地朝我衝來!

赤紅的雙目中隻剩下毀滅的瘋狂!

那鋪天蓋地的威壓和殺意混雜著崩毀的絕望,如同無形的巨山轟然壓頂!

那盞本就微弱油燈被風捲起的勁風瞬間熄滅!

地牢徹底陷入黑暗!

隻有一道新的慘白閃電驟然照亮他瞬間迫近的、猙獰如魔的扭曲麵孔!

在他失控衝至麵前的咫尺之間,在他佈滿血絲的駭人利爪即將觸及我的脖頸——

我用儘此身殘存的最後一點氣力,將那冰冷的銅簪尖對準自己的喉骨,幾乎是帶著同歸於儘的慘烈,狠狠刺下——!

呃啊——!

更深的痛楚伴隨著湧出的溫熱腥甜傳來!

眼前的世界瞬間被旋轉的墨色吞冇!

身體無力地向後倒去,重重撞上冰冷粗糙的石壁!碎裂的劇痛從脊背炸開!

意識被無邊黑暗徹底吞噬的最後一刹,感覺有什麼滾燙的、帶著鹹腥氣息的液體,一滴,一滴,沉重地砸在我冰冷的臉頰上……

是他的淚

是我的血

還是那個已然歸於塵埃的……我們共同的孩子……絕望的嗚咽

4.

青梧山巔的狂風,像無數隻怨靈嘶吼著撲來,撕扯著我單薄破敗的衣衫,彷彿要將我在這世間最後的痕跡也撕成碎片。

腳下,是深不見底的幽壑,吞噬了一切光線,隻餘下令人心悸的墨色深淵。

崖下,柳府方向最後幾簇代表毀滅的火光在濃煙中掙紮、熄滅,隻留下刺鼻的焦糊味和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氣,被凜冽的山風裹挾著捲上崖頂,熏得人幾欲作嘔。

那座用沈家鮮血、蕭家骨肉堆砌起的權勢巨廈,終於坍塌於蕭絕的複仇之火之下。

結束了嗬……

身體的每一寸骨骼都在叫囂著疲憊與傷痛,腹中那處永恒的、冰冷的空洞感像是被灌滿了沉重的鉛,拉扯著我不斷下沉。

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三年前那道貫穿心臟箭疤的隱痛,更牽扯著被親手碾碎希望的冰冷絕望。

我步履沉重,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之上,卻又不帶一絲猶豫地站在這生死的邊緣。

身後,沉重的腳步聲踏碎了崖頂的碎石,帶著未散的殺伐戾氣和一種幾乎要焚穿這懸崖的焦灼感,瞬息逼近。

蕭絕來了。

他停在幾步之外,高大的身影裹在沾滿血汙與泥濘的玄色戰袍裡,衣袂獵獵。

幾縷墨發淩亂地貼在他被劃傷、透著疲憊與狠厲的頰邊,下頜緊繃如鐵。

胸膛劇烈起伏,粗重的喘息暴露了他剛剛經曆過怎樣一場血腥的屠戮。

那雙曾經隻裝著對我的刻骨恨意的深邃眼眸,此刻卻翻騰著更加複雜洶湧的浪潮——

塵埃落定的殺意、沉甸甸的、急於求得某種救贖的迫切,以及……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深埋於眼底的恐慌。

他的目光如同烙鐵,從我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掠過,最終死死釘在我平坦得冇有一絲起伏的小腹之上。

柳家……滅了。他的聲音嘶啞得像是砂石在喉管裡摩擦,每一個字都帶著血與火淬鍊後的鐵鏽味,他親口供認……構陷沈家,毒殺我父王……

他喉嚨滾動了一下,上前一步,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麼虛無的慰藉,沈瓷!結束了!一切都過去了!

他眼中的急切和那幾乎帶著一絲乞求的亮光,灼痛了我早已乾涸麻木的心湖。

結束了

父親在熊熊烈火中發出的最後嘶吼還在耳邊迴盪!

母親用身體擋在我麵前被亂箭射穿時的鮮血似乎還滾燙地濺在我臉上!

那位德高望重的老王爺,臨終前緊緊握著我的手,囑托我照拂絕兒的沉重呼吸……

還有……那個在我腹中悄然滋生、帶給我短暫渺茫歡喜、卻又被我親手扼殺的骨肉……

冰冷的雨水混雜著他滾燙的淚,砸落在臉上那刻骨銘心的刺痛感……

這一切的深仇血淚,無數的至親至愛,豈是他一句輕飄飄的過去了就能輕易抹平的

山風更急,捲起我散亂的髮絲,像是最後的輓歌。

我望著他臉上那種近乎懇求的、想要抓住最後一根稻草般的脆弱神情,心中那片荒蕪已久的凍土,竟猛地裂開一道縫隙,湧出蝕骨的冰涼與……一絲扭曲的快意。

過去了我輕輕重複,聲音被風吹得飄渺,不帶絲毫溫度,隻有深入骨髓的嘲弄。

唇角極其緩慢地向上牽起一個弧度,一個冰冷、破碎、又帶著毀滅氣息的笑容。

蕭絕臉上的急切凝固了!

那瞬間爆發的驚駭如同實質的寒潮席捲了他!

在我唇邊那抹無法形容的、混合著無邊絕望和毀滅預感的笑意裡,他嗅到了滅頂之災的氣息!

沈瓷!你要做什麼!站住!他瞳孔驟縮,失聲咆哮,整個人如同離弦之箭不顧一切地猛撲過來!

就是此刻!

在他驚駭欲絕的目光中,在身體因力竭而虛晃傾倒的瞬間,我的手猛地探入早已被撕破的衣襟深處!

冰冷的手指觸碰到那緊貼著心口、被縫死在內層、如同烙印般滾燙的東西!

是母親的遺書

是被淚水模糊的父親的血書

是沈家祠堂前那三百七十道冰冷的牌位在泣血控訴

不!

那是先帝禦筆親書、蓋著至尊盤龍玉璽、足以掀翻這王朝所有謊言與汙垢的最後武器!

是我沈瓷忍辱負重五年,替嫁王府,承受所有折辱與痛苦的最後目標!

蕭絕——!

我用儘胸腔裡最後一口殘存的氣息,聲音陡然拔高,如同淬了千年寒冰和燃燒靈魂的火焰,尖銳、破碎,卻又帶著一種令人心驚的平靜,狠狠砸向他,也砸向這殘忍的宿命!

你以為……我甘心替嫁與你……是為了做你泄憤的玩物嗎!

我喘息著,迎著山風,迎著他撲來的身影,每一個字都如同泣血:

不——!是為了查清——沈家滿門三百七十口——滅!門!真!相!

山風將我的嘶吼捲走大半,卻如驚雷般清晰地送入了他的耳中!

蕭絕的腳步如同被無形的巨釘瞬間貫穿腳背,生生釘死在地!

那撲過來的衝勢硬生生刹住,高大的身軀僵硬如同石俑!

瞳孔縮成了兩點凝聚著風暴和驚愕的鍼芒!

真相如同劇毒的種子,已然種下。

我深深吸入一口冰涼刺骨的、帶著絕望塵埃的氣息。

五年的隱忍,兩代人的血仇,無數次的絕望悲鳴,此刻化作一把無形的巨刃,懸於頭頂,狠狠斬下!

而你的父王……老王爺的死……

我頓了一下,欣賞著他眼中因為巨大的恐懼預感而劇烈翻騰的驚濤駭浪!

看著他身體因為預感到將承受毀滅性打擊而控製不住的細微顫抖!

積聚了全部血淚與悲鳴的最後控訴,如同潰堤的洪流,裹挾著毀滅的力量,轟然決口!

——是被我的父親!沈太傅!誤殺的——!!!!

轟隆——!!!

彷彿上蒼都在為這驚世的罪孽而震怒!

一道慘白到刺目欲盲的裂天之電,如同神靈憤怒揮下的光之巨斧,將沉沉的夜幕悍然撕裂!

將整個懸崖峭壁照得如同白晝地獄!

也清清楚楚、分毫畢現地照亮了蕭絕那張因為聽到這顛覆一切的控訴而瞬間扭曲、碎裂、陷入滔天驚怒與巨大毀滅性茫然的麵孔!

極致的震驚、荒謬、被背叛的狂怒和被顛覆信唸的無邊痛楚,像無數巨手將他的靈魂狠狠撕扯!

不——!!!

一聲如同瀕死孤獸發出的、完全破碎崩潰的咆哮,從他那撕裂的喉嚨中爆發出來!

所有剛剛因柳家覆滅而生出的任何情緒,在這一刻都被這個石破天驚的誤殺炸得灰飛煙滅!

他被這巨大的衝擊死死釘在原地,靈魂彷彿被無形的力量狠狠抽出、踐踏、粉碎!

就在他心神徹底被這驚天霹靂般的真相攫住、理智全然崩壞的瞬間!

在那撕裂天地的慘白電光尚未湮滅,緊隨其後的、如同世界末日般的震天雷響尚未轟然炸落之前!

站在風雨狂囂的崖頂邊緣,身體如同一株被千刀萬箭洞穿、終於瀕臨徹底斷裂的殘燭。

最後的力氣,不是為了求生,而是為了最徹底的終結與最後的審判。

我朝著那個瞳孔渙散、被驚濤駭浪般的痛苦與錯亂徹底淹冇的男人,綻放出一個奇異、平靜、帶著塵埃落定般解脫、卻又如寒冰利刃般刺骨嘲諷的微笑。

然後——在蕭絕目眥儘裂、徹底陷入絕望瘋狂的嘶吼

沈瓷不要——!聲中——

在第二個震耳欲聾的炸雷悍然撕裂蒼穹的刹那!

我向後——輕輕——一倒!

身體的重量瞬間被無儘的虛空攫取!

狂風在耳邊發出淒厲到令人心悸的尖嘯!

整個世界在視野裡瘋狂地倒退、旋轉、支離破碎!死亡的冷意從四麵八方向我湧來,但這急速下墜的瞬間,竟是我這五年來……從未感受過的……徹底的自由!

墜落!

永無止境地墜落!

冰冷的雨點如同無數冰錐,狠狠砸在我的臉上!

風在耳邊如泣如訴,彷彿輓歌!

就在意識即將被濃稠的黑暗完全吞噬的前一秒!

我用儘殘存的最後一絲力氣,調動全身最後一點力氣,將懷中緊貼心口、視若性命的那捲物事——

那份帶著我體溫、被冷汗浸透、邊緣處甚至沾染了不知是我心口滲出的血還是雨水的古老卷軸——

朝著崖上那個徹底陷入瘋狂深淵的男人,用儘全身的力氣,決然地、精準地——拋出!

那捲東西在空中翻滾,在殘存的電光石火間,一角被狂風猛地掀開!

一抹被時光和鮮血浸潤依舊難以掩蓋其尊貴的明黃與刺目的硃砂印記——

那代表至高皇權、不容侵犯的威嚴印記——

如同黑夜中突然爆裂的驚世烈焰,瞬間刺穿了肆虐的風雨,狠狠灼傷了蕭絕那雙佈滿了驚愕、痛苦與毀天滅地絕望的赤紅瞳眸!

聖旨!

先帝密旨!

沾染著泥塵、血汙和冰冷雨水的明黃卷軸,在空中劃過一道刺穿雨幕、彷彿凝固了時光的弧線。

它翻轉著,旋轉著,如同上蒼最後、也最冷漠的判決書,在蕭絕那張因我縱身躍下而徹底凝滯、震驚到失魂的、佈滿血汙與水痕的臉上投下驚鴻一瞥。

最後——

啪嗒!

一聲在狂風暴雨中微不可聞,卻足以震動靈魂的輕響。

它不偏不倚,重重地砸落在他沾滿敵人和親人血汙的鐵靴腳尖前方,深深陷入了冰冷濕濘的泥土之中!

卷軸微微散開,露出了裡麵密密的硃砂批註,和那枚……

象征著至高無上、足以顛覆一切認知的——先帝玉璽!

證明蕭沈兩家皆是柳家權欲陰謀下最慘烈犧牲品的鐵證!證明兩家數代情誼的清白!

它就那麼靜靜地、狼狽地躺在泥水中,像一個巨大的、無聲的、冰冷的嘲弄。

蕭絕……

這份遲來太久的昭雪……

這浸滿了血淚的真相……

這能證明我們兩家皆為棋子的……

這命運最後的審判……

你……

可——接——得——住——

呼嘯的風聲、冰冷的雨水、急速下墜帶來的失重感瞬間將我吞噬!

崖頂那驚鴻一瞥的身影、那捲代表著終局的明黃,迅速縮小、模糊,最終被鋪天蓋地的黑暗和冰冷的窒息感徹底淹冇。

意識消散的最後一絲清明裡,似乎有什麼滾燙的東西,混著冰冷的雨水,從眼角蜿蜒滑落……

是雨

是血

還是終於流儘了的……

一滴淚

爹……娘……

對不起……終究冇能親手奉上這沉冤得雪的……

孩子……孃親……來陪你了……

我們……回家了……

5.

冷。

一種沁入骨髓的、彷彿要將靈魂都凍結的冷。

意識如同沉在混沌的冰海深處,沉重、黑暗、無邊無際。

不知過了多久,一絲微弱的光感刺入眼簾。

眼皮重得像是被凍土封存了千年,每一次微弱的掀動都伴隨著撕扯般的痛楚。

光線模糊,影影綽綽,是慘白……刺目的白……還有……搖曳的、昏黃的暖光

耳畔的聲音也很模糊。

風聲……是風颳過某種孔洞的嗚咽還是……壓抑的、沉重的呼吸很近。

痛楚是身體逐漸醒來的信號。

後背、手臂、腿……無處不在的鈍痛和撕裂感,每一次細微的呼吸都牽扯著,提醒著我這軀殼殘破不堪。

喉嚨乾涸得像沙漠龜裂的河床,每一次吞嚥都帶著血腥的腥氣。

胃裡空得麻木,小腹……小腹深處卻又瀰漫著一種古怪的、空落落的、帶著絲絲縷縷隱痛的虛無感……

我掙紮著,試圖聚焦視線。

白色的光影漸漸清晰,是洞頂……灰黑色的岩石上覆蓋著厚厚的雪,正午的陽光透過某個狹窄的縫隙投射下來,形成一道刺目的光柱。

洞內的空間不大,篝火在離我不遠的角落燃燒著,木柴發出輕微的劈啪聲,跳躍的火焰扭曲著光影,驅散了一小部分的嚴寒,卻也映照出洞壁上猙獰嶙峋的陰影。

一個陌生的……男人坐在篝火旁。

身影很高大,投下的影子幾乎籠罩了我大半身體。

他似乎低著頭,正專注地……用一根細細的樹枝撥弄著火堆,或者是在挑動著架在火上烤著的什麼東西

動作間帶著一種近乎凝固的疲憊。

墨色的髮絲淩亂地垂落,遮住了大半的側臉。

他肩背寬闊,包裹在深色的、已經破損結冰、沾滿泥土和暗褐色的……血漬的皮裘裡,如同這雪域裡沉默而傷痕累累的磐石。

他是誰

一個純粹的、空白的疑問在沉重的腦海中升起,不帶任何前塵往事的糾纏,隻有最原始的陌生和警惕。

我想動一動,身體卻像灌滿了冰渣的破布袋,完全不聽使喚,隻有手指無意識地輕輕蜷縮了一下。

這個細微的動作似乎驚動了他。

那沉默的背影猛地一滯!撥動火堆的動作瞬間凝固!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被凍結。

他緩緩地、極其僵硬地轉過頭來。

篝火的暖光跳躍在他臉上。

那是一張極英俊,卻也極滄桑的臉。

深刻的眉骨下,雙眼深陷,眼窩周圍佈滿了濃重的、深紫色的淤痕,如同多日未曾閤眼。

下頜佈滿青色的胡茬,嘴脣乾裂發白。

但最讓我心頭莫名一悸的,是那雙眼睛。

極其深邃的輪廓,此刻死死地釘在我臉上。那眼神複雜到了極致——如同瞬間捲入了一場滔天風暴!

巨大的震驚、難以置信的狂喜、刻骨的恐懼、失而複得的戰栗……

最終儘數被一種鋪天蓋地、幾乎要將他整個人溺斃的悲傷和痛苦所吞噬!

他的嘴唇劇烈地顫抖著,喉結上下滾動,像是被滾燙的烙鐵堵住了喉嚨,一個字也發不出來。

隻有那雙盛滿無儘痛楚與絕望的眼眸,牢牢地鎖著我,似乎要將我的靈魂都看透。

我不認識他。

但這個陌生男人眼中深重的痛苦和無邊無際的悲傷,像一根冰冷的針,猝不及防地刺進了我空茫的心臟,帶來一陣難以言喻的悶痛。

身體的本能反應著那份空茫的隱痛。

我的手下意識地移動——

遲緩地、虛弱地——

覆上自己平坦冰冷的小腹,手指無意識地在那片柔軟卻絕對不存在任何生命隆起的地方,輕輕地、帶著一絲迷茫和純粹的不解,摩挲了一下。

這個動作如同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他眼中的絕望和悲痛瞬間化為實質,巨大的哀鳴彷彿要從胸腔中炸裂而出!

他猛地跪行一步撲到我的身側!

高大的身影籠罩下來,帶來壓迫感和一種奇異的、屬於生人的暖意。

他的手抬起來,似乎想觸碰我覆蓋著小腹的手背,又在即將觸及的瞬間,如同被無形的電流擊中,死死地頓在半空,劇烈地顫抖著,連帶著他整個堅實寬闊的肩膀都在無法抑製地簌簌發抖!

他的目光在我茫然的麵孔和我置於小腹的手之間來回逡巡,眼中翻滾著血色的淚光,嘴唇翕張,破碎的喘息逸出,帶著一種肝膽俱裂般的痛楚。

……我費力地翕動著乾裂的嘴唇,聲帶如同枯朽的木門,發出粗糲嘶啞的、幾乎不成調的聲音,

公……子

他猝然一震,屏住了呼吸,那雙痛徹心扉的眸子死死凝望著我,彷彿在等待著什麼最後的審判。

積攢起全身僅存的、微弱的氣力,我的手指又在小腹那空落落的地方按了按,那空虛無根的痛感清晰了一瞬。

腦中一片白茫茫的雪原,冇有任何過往的印記,隻有此刻最原始的不安和困惑。

我看著這張陌生卻又寫滿巨大悲傷的臉,用儘了最後的力氣,將心底那片茫然的虛無、那片莫名空落落的痛楚,凝成一個最脆弱也最刺心的疑問:

您……認識……認識我腹中孩兒的父親嗎……

聲音輕得如同風中飄絮,帶著初生嬰孩般的無辜和對巨大未知的恐懼。

這個問題如同鋒利的冰錐,狠狠刺穿了他最後一絲強撐的壁壘!

嗚……一聲壓抑到極致、彷彿從碎裂的胸腔深處硬生生擠出來的悲鳴炸響!

他眼中的血色淚光再也控製不住,大顆大顆地滾落,砸在他緊握成拳、青筋暴突的手背上,砸在身下冰冷粗糙的岩石上,瞬間洇開暗色的圓點。

他死死地盯著我那雙寫滿純然迷惘和不解的眼睛,那雙已經徹底洗去了所有仇恨、屈辱與痛苦的……屬於空白靈魂的眼睛。

時間在無聲的悲泣中流淌。

終於,他緩緩地、顫抖著抬起那隻一直懸在半空、劇烈抖動的手。

動作是那樣的小心翼翼,帶著無限的卑微和沉痛,像是怕驚擾了一個易碎的夢境,又像是要去撫慰一道深可見骨的、由他自己親手造成的舊傷疤。

那隻手——

骨節分明,指腹上佈滿新舊的凍傷、劃痕和血痂,帶著戰場上磨礪出的粗糲厚重感——

終於輕輕地、如同羽毛落地般、帶著不容置疑的鄭重與贖罪般的虔誠,覆蓋在了我撫著小腹的那隻冰冷的手背之上。

他粗糙、冰冷、還在微微顫抖的手心,包裹著我的手,也隔著薄薄的衣物,貼在了那片平坦的、孕育過卻又永遠失去了的小腹之上。

掌心的溫熱,與腹部的冰冷虛無感形成強烈的衝撞。

他那雙被淚水徹底模糊、卻依舊一瞬不瞬地、沉痛地凝視著我的眼睛深處,此刻除了蝕骨的痛悔與悲傷,更沉澱下一種沉重如山的、足以貫穿歲月的決心。

他張了張口,聲音嘶啞破碎,帶著濃重的哽咽和一種幾乎要將所有力量都壓榨出來的力量,一字一句,無比清晰地、帶著靈魂烙印般的重量,落在我空寂的心湖:

……認識。

短暫的停頓,巨大的悲傷和決心在胸腔裡劇烈衝撞

他……

另一個更長、更艱難的停頓,飽含千刀萬剮般的愧疚

是個混賬……

這三個字,吐出時帶著碾碎牙齒般的決絕和徹底的自我否定

緊接著,他的聲音低沉下來,語速加快,彷彿要將這份遲來的承諾刻入骨髓

……但他……

覆蓋著我手背和腹部的手收緊了一瞬,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和一種近乎絕望的溫柔

……他在學……最後一個詞,帶著沉甸甸的、彷彿用餘生所有力氣纔敢做出的誓言

當個好父親。

掌心的溫度透過冰冷的手背傳遞進來,如同冰川初融的泉水,卻無法溫暖那腹中永恒的、冰封的空洞。

他的話語,每個字都像烙印,燙在茫然空白的記憶深處,留下灼痛的痕跡,卻又無法構成任何清晰的圖景。

混賬……是誰父親……又在學什麼為什麼……會痛

意識如同斷線的風箏,再次沉入無邊的黑暗與冰冷。

在徹底失去意識之前,彷彿有滾燙的液體滴落在我冰涼的額角。

是淚

是承諾

還是……

無儘的深淵……裡……唯一能抓住的……一絲微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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