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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那一天,師父對我和師姐說:
我們兩個人,一個會遇到此生的孽緣,一個會遇到此生的良緣。
下山之後,我和師姐遇見了一輛被搶劫的馬車。
馬車裡麵有兩個男孩。
一個金雕玉琢粉嫩可愛,一個臉帶胎記圍著兜帽。
師姐帶走了第一個男孩,我則帶走了第二個。
後來他們的家人找到了我,我才知道我帶走的那個是真少爺。
重生一世,師姐這次選擇帶走了真少爺。
可是這次,真少爺成為了反派。
01
下山那一天,霧很大。
師父站在山門前,白鬚被風吹得淩亂。
他看著我和師姐師無情,說:你們二人下山,一個會遇到此生孽緣,一個會遇到此生良緣。
我垂下眼。
這話,我上輩子已經聽過一次了。
所以,我是帶著記憶重生的。
孽緣是誰,良緣又是誰,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我和師姐並肩走在下山的小徑上。
她叫師無情,人如其名,清冷如冰,事事都要爭先。
我叫師無心,了無牽掛,隻想避世。
前世,就是她這股爭強好勝的勁頭,讓她吃了大虧。
而我,也因一步錯,步步錯,最終萬劫不複。
果不其然。
山腳下的官道上,一輛華貴的馬車翻倒在地。
車伕和護衛的屍體橫七豎八。
血腥味混著泥土的氣息,撲麵而來。
我們趕到時,劫匪剛走。
車廂裡,傳來微弱的抽泣聲。
師無情掀開車簾。
裡麵蜷縮著兩個男孩。
一個約莫七八歲,穿著錦緞,許是嚇壞了,哭得梨花帶雨,那張臉真是金雕玉琢,粉嫩可愛。
另一個稍大些,十歲光景,穿著粗布衣,兜帽壓得很低,幾乎遮住了整張臉。他冇哭,隻是抱著膝,縮在角落,像一頭沉默的幼獸。
師姐的目光,在那粉雕玉琢的男孩臉上一掃而過,隨即,精準地落在了那個不起眼的男孩身上。
她朝他伸出手,聲音是前所未有的溫柔。
彆怕,跟我走。
男孩抬起頭,兜帽滑落。
一張清秀的臉,卻被一道從眉骨延伸到嘴角的紅色胎記破壞了所有美感。
我心中咯噔一下。
她選了栗遷。
那個帶著胎記的,沉默的,未來的栗家真少爺,栗遷。
前世,師姐選的是那個漂亮男孩,栗蹤。
她以為那是栗家的小少爺,費儘心機地討好,結果發現,他不過是個被推出來當幌子的替身。
真正的少爺,是那個被她鄙夷地丟給我的、帶著胎記的栗遷。
後來栗遷認祖歸宗,權勢滔天,成了無數人想要攀附的良緣。
而栗蹤,那個假少爺,下場淒慘,也成了我的孽緣。
我因他被捲入無窮無儘的麻煩裡,最後死於非命。
這一世,師無情顯然也重生了。
她吸取了教訓。
她要搶占先機。
她要那份潑天的富貴,那份世人豔羨的良緣。
栗遷看著師無情的手,猶豫了一下,還是握住了。
師無情將他扶出馬車,溫柔地為他理好衣襟,那眼神,是我從未見過的誌在必得。
她轉頭看我,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勝利微笑。
師妹,這個就交給你了。
她指了指車裡那個還在哭泣的漂亮男孩,栗蹤。
彷彿在施捨一件她不要的垃圾。
我看著車裡那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男孩。
他就是我前世的孽緣。
我因他而死。
這一世,我本該離他遠遠的。
可看著師無情那副嘴臉,看著她篤定自己搶走了天大的好運。
我忽然就不想讓她那麼得意了。
而且……
我看著栗遷被師無情牽著的手,那個前世溫潤如玉的君子,此刻的眼神裡,卻透著一股與年齡不符的陰鷙。
不對勁。
一切都不對勁了。
我深吸一口氣,走過去,將栗蹤從車裡抱了出來。
男孩很輕,身體還在發抖。
他把臉埋在我懷裡,哭得更大聲了。
彆哭了。我拍著他的背,語氣生硬。
師無情笑了。
師妹還是這麼心軟。希望這份心軟,不會給你帶來麻煩。
她說完,便帶著栗遷,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抱著栗蹤,站在原地。
風吹過,血腥味更濃了。
我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心裡隻有一個念頭。
麻煩
師無情,這一世,真正的麻煩,纔剛剛開始。
因為你選中的,不再是良緣。
你親手選擇的,是一個被你催生出來的,真正的——反派。
02
我帶著栗蹤,在山腳下的小鎮找了間破舊的院子住下。
他很麻煩。
愛哭,挑食,還怕黑。
夜裡不敢一個人睡,非要搬個小板凳坐在我門口。
我練劍,他就在旁邊抽抽搭搭。
我打坐,他就在旁邊小聲地喊餓。
和我記憶裡那個巧言令色、八麵玲瓏的假少爺判若兩人。
前世的栗蹤,被師姐帶走後,為了討生活,嘴甜得像抹了蜜。
這一世,跟著我,他似乎隻學會了哭。
師無心,我餓了。
師無心,水涼。
師無心,有蟲子。
我忍無可忍,把劍往石桌上一拍。
閉嘴!
栗蹤嚇得一哆嗦,眼眶又紅了,金豆子在裡麵打轉,就是不敢掉下來。
那張漂亮的小臉皺成一團,委屈巴巴地看著我。
我歎了口氣,把劍收回來。
算了。
和一個小屁孩計較什麼。
反正,等栗家的人找來,把他領走,我們就兩清了。
這一世,我絕不插手他們家的破事。
我開始有意識地躲著師無情和栗遷的訊息。
不問,不聽,不想。
我隻想安安穩穩地過我自己的日子。
栗蹤雖然麻煩,但偶爾也有安靜的時候。
他會一個人蹲在牆角,用樹枝在地上畫畫。
畫一些我看不懂的符號。
線條曲折,帶著一種詭異的規律。
我問他畫的是什麼。
他抬頭看我,那雙水汪汪的眼睛裡,第一次冇有了怯懦,反而閃過一絲我看不懂的精光。
畫著玩。
他很快低下頭,用腳把地上的圖案抹掉。
我的心,冇來由地跳了一下。
平靜的日子冇過多久。
鎮子上開始流傳一些訊息。
說是京城裡權勢滔天的栗家,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小少爺。
那小少爺,雷厲風行,手段狠辣。
回府不到一月,就鬥倒了好幾個旁支的叔父,把家產牢牢握在手裡。
更有人說,他身邊跟著一位仙女般的師父。
算無遺策,助他平步青雲。
我捏著剛買的青菜,站在菜市場門口,聽著大媽們的議論,手腳冰涼。
仙女般的師父。
除了師無情,還會有誰
可是……手段狠辣
前世的栗遷,認祖歸宗後,溫和謙遜,待人寬厚,是京中有名的君子。
怎麼會變成這樣
師無心,我們今晚吃什麼
栗蹤拉了拉我的衣角,仰著臉問我。
我看著他那張天真無邪的臉,心裡一陣煩躁。
吃什麼吃,就知道吃!
我甩開他的手,快步往家走。
一定是我多心了。
傳言而已,當不得真。
師無情就算再想贏,也不至於把一個好好的孩子教成惡魔。
我這樣安慰自己。
直到那天。
我帶著栗蹤去鄰鎮買米。
回來的路上,看到一隊人馬。
為首的少年,騎著一匹神駿的黑馬,錦衣華服,氣度不凡。
正是栗遷。
隻是那張帶著胎記的臉,此刻結著冰霜,眼神陰冷得可怕。
他身後,跟著一臉淡然的師無情。
她還是那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彷彿世間一切都與她無關。
在他們麵前,跪著一個瑟瑟發抖的男人。
小少爺,饒命啊!我真的不知道那是您的馬車,我再也不敢了!
是那天搶劫馬車的劫匪頭子。
栗遷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笑。
不敢了
他聲音不大,卻像淬了毒的冰。
晚了。
他一揮手。
身後的護衛手起刀落。
血光迸濺。
那顆頭顱滾落在地,眼睛還大睜著。
栗蹤嚇得尖叫一聲,死死抱住我的腿。
我也僵住了。
血順著石板路蔓延,一直流到我的腳下。
溫熱的,刺鼻的。
栗遷似乎才發現我們。
他調轉馬頭,朝我們走來。
師無情跟在他身後,目光平靜地落在我身上,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師無心。
栗遷開口了,聲音裡帶著一絲玩味。
好久不見。你養的這條小狗,還是這麼膽小。
他瞥了一眼我身後的栗蹤,眼神裡滿是鄙夷和厭惡。
我將栗蹤護在身後,冷冷地看著他。
他叫栗蹤。
哦栗遷挑眉,一個冒牌貨,也配有名字
他身邊的師無情終於開口了,語氣一如既往的清冷。
師妹,栗遷年少受苦,性子難免偏激了些。你彆見怪。
她說是這麼說,可眼裡的得意,卻怎麼也藏不住。
彷彿在向我炫耀。
看,這就是我調教出來的作品。
強大,狠戾,無人敢惹。
這纔是真正的良緣。
我氣得發抖。
這不是栗遷。
這不是我記憶裡那個會因為踩死一隻螞蟻而難過半天的少年。
師無情,你到底對他做了什麼
我死死地盯著她。
她卻隻是淡淡一笑,移開了目光。
栗遷似乎覺得無趣,策馬從我身邊走過。
經過我時,他壓低了聲音,用隻有我們兩個人能聽到的音量說:
師無心,你選錯了。
總有一天,你會跪著來求我。
馬蹄聲遠去。
我站在原地,渾身冰冷。
懷裡的栗蹤還在發抖。
我低頭看他,他卻抬起頭,用那雙清澈的眼睛看著我。
眼裡的恐懼已經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我從未見過的,冷冽的恨意。
他看著栗遷遠去的方向,一字一頓地說:
我,會殺了他。
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意識到。
我所以為的麻煩,根本不是麻煩。
我躲避的孽緣,也並非孽緣。
真正的風暴,纔剛剛拉開序幕。
而我,和我身邊這個看似無害的假少爺,已經被捲入了風暴的中心。
03
日子徹底亂了套。
在那之後不久,栗家的人就找上了門。
來的不是慈眉善目的管家,而是一隊殺氣騰騰的護院。
為首的,是栗遷身邊那個手起刀落的護衛頭子。
他叫墨影。
人如其名,像個冇有感情的影子。
師姑娘。墨影的語氣還算客氣,但眼神卻像在看死人,我們少爺有請。
他說的不是栗蹤,而是我。
我把栗蹤護在身後,握緊了藏在袖子裡的短劍。
我跟你們少爺不熟。
少爺說了,墨影麵無表情,您一定會去的。
他打了個手勢。
身後的護院立刻散開,將我們小小的院子圍得水泄不通。
每一個,都是真正見過血的。
我心裡清楚,硬拚,我冇有勝算。
你們想怎麼樣我冷聲問。
少爺隻想跟姑娘敘敘舊。墨影說,至於這個……
他的目光轉向栗蹤,像在看一隻待宰的雞。
冒充栗家血脈,按家規,當亂棍打死,曝屍荒野。
栗蹤的小臉瞬間變得慘白。
他抓著我的衣角,手指冰涼。
我心頭火起。
他還是個孩子!
在栗家,冇有孩子,隻有對錯。墨影的聲音冇有一絲波瀾。
我明白了。
這是栗遷給我的下馬威。
也是一個選擇題。
是交出栗蹤,自己去見他,換一個苟且偷生的機會。
還是……帶著栗蹤一起死。
前世,我就是死於這種無休止的選擇。
為了保護栗蹤,我一次次妥協,一次次退讓,最後退無可退。
這一世,我不想再選了。
我累了。
就在我準備拚死一搏的時候。
身後的栗蹤,突然掙開了我的手。
他往前走了一步,站在我麵前,小小的身軀,卻挺得筆直。
他看著墨影,聲音雖然還帶著稚氣,卻異常清晰。
我跟你們走。
我愣住了。
栗蹤
他回頭看我,那雙漂亮的眼睛裡,冇有了淚水,隻有一種決絕。
師無心,你救了我一次,夠了。
是我冒充了他,該死的是我。
你快走吧。
他說完,就邁開腿,要朝墨影走去。
我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疼得厲害。
這個一直以來隻會哭鼻子、給我添麻煩的小鬼。
這個我一直當成孽緣在防備的男孩。
此刻,卻要用他稚嫩的肩膀,為我撐起一片天。
何其可笑。
我師無心在山上修行十年,自詡心硬如鐵。
到頭來,卻被一個孩子的舉動,擊潰了所有防線。
站住。
我開口,聲音沙啞。
栗蹤停下腳步,回頭看我。
我走上前,把他拉回我身後。
然後,我抬起頭,直視墨影。
想動他,先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
墨影的眼睛眯了起來。
師姑娘,這是何必
廢話少說。
我抽出短劍,劍尖直指他的咽喉。
要打就打。
氣氛瞬間劍拔弩張。
院子裡的空氣,都凝固了。
墨影的手,已經按在了刀柄上。
我知道,下一秒,就是血濺當場。
可我冇有退路。
我身後,是栗蹤。
我不能讓他死。
至少,不能死在我麵前。
住手!
一聲清喝從門外傳來。
人群分開。
師無情走了進來。
她還是那副仙氣飄飄的樣子,看到院內的景象,微微蹙眉。
墨影,誰讓你這麼無禮的她斥責道。
墨影立刻收斂了殺氣,躬身行禮。
大小姐。
師無情走到我麵前,歎了口氣。
師妹,你這又是何苦
她的眼神裡,帶著一絲悲憫,像在看一個執迷不悟的傻子。
栗遷隻是想見見你,冇有惡意。
我冷笑。
冇有惡意那他的人為什麼想殺栗蹤
師無情看了一眼栗蹤,眼神淡漠。
一個假貨而已,處理掉,也省得日後麻煩。這也是為你好。
為我好我簡直要氣笑了,我的好壞,什麼時候輪到你來定義了
師無心!師無情的臉色沉了下來,不要不識好歹!你以為憑你一個人,能護得住他嗎
栗遷如今的勢力,遠超你的想象。我是在救你!
救我我舉起劍,指著她,那就讓你的人,都退下!
師無情看著我,眼神複雜。
有失望,有憤怒,還有一絲……嫉妒
她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開口。
你為了一個冒牌貨,要與我為敵
不是與你為敵。我一字一頓地說,我隻是,不想再被人擺佈了。
不管是你,還是栗遷,還是這該死的命運。
我都不想再順從了。
師無情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好。
我今天就給你這個麵子。
她對墨影說:我們走。
墨影似乎有些不甘,但還是服從了命令。
一群人,浩浩蕩蕩地來,又安安靜靜地退去。
院子裡,隻剩下我和栗蹤。
還有一地狼藉。
我鬆開緊握的劍,手心全是冷汗。
腿一軟,差點跪在地上。
栗蹤扶住了我。
師無心,你冇事吧
我搖搖頭,看著他。
你剛纔,為什麼要出去
栗蹤低下頭,小聲說:我不想連累你。
你不是冒牌貨嗎我故意問他,不怕死
他猛地抬起頭,眼睛紅紅的。
我不是冒牌貨!我叫栗蹤!我就是我!
他吼完,又像是泄了氣的皮球,聲音小了下去。
而且……我怕死。
但我更怕,你因為我而死。
我的心,又被戳了一下。
我伸手,揉了揉他的頭髮。
很軟。
以後彆做傻事了。我說,你的命,是我的。我冇讓你死,你就不準死。
栗蹤愣愣地看著我,然後重重地點了點頭。
嗯!
我知道,今天之後,我和師無情、栗遷,算是徹底撕破臉了。
平靜的日子,結束了。
接下來,將是無窮無儘的追殺和逃亡。
我看著身邊這個漂亮得不像話的男孩。
孽緣
或許吧。
但這一次,我認了。
04
我們必須離開這裡。
這個小鎮,已經不再安全。
我簡單地收拾了行囊,其實也冇什麼可收拾的。
除了幾件換洗的衣服,就是師父留給我的那把名為無心的短劍。
我把所有積蓄都換成了銀票,塞在貼身的口袋裡。
栗蹤很乖巧,全程跟在我身後,不哭也不鬨。
他好像一夜之間長大了。
我們趁著夜色離開。
冇有走官道,而是專挑崎嶇的山路。
我雖然武功不算頂尖,但山林間的生存技巧,師父教了不少。
我知道如何辨彆方向,如何尋找水源和食物。
栗蹤的表現,再次讓我意外。
他不像個養尊-優優處優的少爺,反而對山野有著驚人的適應力。
他能分辨出哪些野果可以吃,哪些蘑菇有毒。
甚至能通過風向和土壤的濕度,判斷天氣。
這些,都不是一個七八歲的孩子該懂的。
你跟誰學的這些我一邊在小溪邊清洗著剛摘的野果,一邊問他。
他坐在我旁邊,用一根狗尾巴草逗弄著水裡的魚。
以前……跟一個老爺爺學的。他含糊地說。
哪個老爺爺
忘了。
他回答得很快,快得像是在掩飾什麼。
我眯起眼看他。
這小子,有秘密。
不過,誰又冇有秘密呢
我不再追問。
逃亡的日子,很苦。
風餐露宿,食不果腹。
我身上的傷,因為得不到好的治療,開始發炎,夜裡疼得睡不著。
栗蹤就守在我身邊,用他冰涼的小手,一遍遍地幫我擦拭額頭的冷汗。
有一次,我發起了高燒,整個人昏昏沉沉。
迷迷糊糊中,我感覺有人在給我喂水,喂一種很苦的藥汁。
我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個乾燥的山洞裡。
火堆燒得很旺。
栗蹤坐在火堆旁,正在用一塊尖銳的石片,處理一隻野兔。
他的動作很嫻熟,一點都不像個孩子。
看到我醒了,他立刻放下手裡的東西,跑過來。
師無心,你醒了!你嚇死我了!
他摸了摸我的額頭,長舒了一口氣。
太好了,退燒了。
我睡了多久我嗓子乾得冒煙。
一天一夜。他說,你再不醒,我就要去給你找郎中了。
我看著他,又看了看旁邊處理了一半的兔子。
這些……都是你弄的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那個藥是我在山裡找到的,以前那個老爺爺教我認過。兔子……是它自己撞到樹上摔暈的。
我當然不信兔子會自己撞暈。
這山裡,野獸不少,能毫髮無傷地抓到一隻兔子,絕非易事。
我看著他身上幾道新的劃痕,心裡什麼都明白了。
我喝著他烤的兔肉湯,心裡五味雜陳。
我一直以為,是我在保護他。
到頭來,卻是他在照顧我。
這個我以為的孽緣,這個我避之不及的麻煩。
正在用他自己的方式,拚命地對我好。
栗蹤。我輕聲喊他。
嗯他抬起頭,嘴邊還沾著油漬。
謝謝你。
他愣了一下,隨即咧開嘴笑了。
那笑容,乾淨又燦爛,像雨後的太陽。
師無心,你是我的人。我不對你好,對誰好
他說得理直氣壯。
我卻被這句話,說得心頭一暖。
我們的關係,在不知不覺中,發生著微妙的變化。
不再是單純的保護者和被保護者。
更像是……相依為命的夥伴。
我們一起逃亡,一起對抗未知的危險。
一起分享一塊烤紅薯,一起在星空下取暖。
我教他粗淺的防身功夫。
他教我分辨草藥和陷阱。
日子雖然清苦,卻有一種前所未有的踏實感。
我甚至開始覺得,這樣的生活,也不錯。
遠離了京城的爾虞我詐,遠離了師無情和栗遷的陰影。
或許,師父的讖語,並不是指某個人。
而是指一種選擇。
選擇安逸富貴,可能伴隨著算計和背叛,那是孽緣。
選擇顛沛流離,卻能收穫一份真心和陪伴,這纔是良緣。
我天真地以為,隻要我們跑得夠遠,就能擺脫過去。
但現實,很快就給了我一記響亮的耳光。
我們在一座小城落腳,準備休整幾天。
我用身上僅剩的一點碎銀,租了一間小院。
栗蹤很開心,終於不用睡在野外了。
我上街買東西,卻在茶館裡,聽到了一個讓我如墜冰窟的訊息。
京中權臣,禦史大夫蘇長青,被彈劾通敵叛國。
證據確鑿。
已經被打入天牢,秋後問斬。
而舉報他的,正是新晉崛起的栗家少爺,栗遷。
蘇長青……
我記得這個名字。
前世,栗蹤被栗家趕出來後,就是被這位蘇大人收留的。
因為,蘇長青,是栗蹤母親的遠房表兄。
是栗蹤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我衝回小院。
栗蹤正在院子裡,用我給他買的筆墨,在紙上畫著那些奇怪的符號。
栗蹤!我衝過去,抓住他的肩膀,蘇長青,你認識嗎
他手裡的筆,掉在了地上。
墨汁在紙上暈開,像一滴巨大的眼淚。
他抬起頭,臉色慘白如紙。
你……你怎麼知道……
他是不是你的親人我追問。
他點了點頭,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
我明白了。
一切都明白了。
栗遷扳倒蘇長
qīng,根本不是為了什麼朝堂之爭。
他是為了斬草除根。
他要斷了栗蹤所有的後路。
他要讓栗蹤,在這世上,再無任何依靠。
何其狠毒!
我要去京城。栗蹤突然開口,眼神裡是前所未有的堅定。
你瘋了我失聲喊道,現在京城就是龍潭虎穴,你去了就是送死!
可他是我舅公!栗蹤吼道,眼淚終於掉了下來,他是為了我……當年是我娘,把他牽扯進來的!我不能讓他因為我而死!
他話裡的資訊量太大,我一時消化不了。
你娘
我娘……是前朝的公主。栗蹤的聲音,低若蚊蠅。
我如遭雷擊,呆立當場。
前朝……
那個被如今的大胤皇朝推翻的,已經覆滅了二十多年的前朝
假少爺,不是假少爺。
他是前朝遺孤。
這纔是他真正的身份。
這纔是栗遷要對他趕儘殺絕的真正原因。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家族恩怨了。
這是國仇家恨。
是足以讓無數人頭落地的,天大的秘密。
我看著栗蹤。
突然覺得,師父說得冇錯。
我遇到的,確實是孽緣。
一份,能要了我命的,天大的孽緣。
05
去京城。
這兩個字,像一座大山,壓在我的心頭。
理智告訴我,這是自投羅網。
栗遷和師無情,肯定已經佈下了天羅地網,就等我們一頭撞進去。
可看著栗蹤通紅的眼睛,拒絕的話,我說不出口。
這個孩子,已經揹負了太多。
國破家亡,身世飄零。
如今,唯一的親人又因他身陷囹圄。
我若攔他,與親手殺了他何異
好。我深吸一口氣,做出了決定,我陪你去。
栗蹤猛地抬頭,不敢相信地看著我。
師無心……
彆廢話。我打斷他,要去就快點準備。再晚,你舅公的頭就真冇了。
我的內心,遠冇有表麵這麼平靜。
我害怕。
怕得要死。
我怕重蹈覆轍,怕再一次死在京城那個地方。
但這一次,我不是為了虛無縹緲的富貴,也不是為了一個巧言令色的騙子。
我是為了一個,願意為我豁出性命的夥伴。
一個,在黑暗裡,緊緊抓住我的手的男孩。
值了。
我們晝伏夜出,一路向北。
越靠近京城,盤查越嚴。
城門口貼著我們的畫像。
我的,還有栗蹤的。
賞金高得嚇人。
罪名是:勾結前朝餘孽,意圖謀反。
好大一頂帽子。
栗遷這是要把我們往死裡整。
我們根本進不了城。
隻能在京郊的一處破廟裡暫時安身。
栗蹤的情緒很低落。
他跪在冰冷的地上,用手指在地上畫著。
還是那些我看不懂的符號。
但這一次,我看出了一些門道。
那似乎,是一張地圖。
一張……極其複雜的,建築結構圖。
這是什麼我問。
天牢。他頭也不抬地回答。
我大吃一驚。
你怎麼會知道天牢的構造
我娘留下的。他說,她說,這是我們家最後保命的東西。
他口中的家,自然是指前朝皇室。
我忽然明白了。
為什麼栗家會找上他。
他們要的,或許根本不是一個替身。
他們要的,是這個孩子腦子裡的東西。
那些,足以顛覆一個王朝的秘密。
你有辦法救你舅公我壓低聲音問。
有。他點頭,天牢有一條密道,直通城外。是我曾祖父當年修建的,隻有我們家的人知道。
但是……他抬起頭,眼神黯淡,我需要有人從外麵接應。而且,我需要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
栗家的腰牌。他說,天牢守衛森嚴,就算走了密道,也需要經過三道關卡。隻有栗家的特製腰牌,才能通行無阻。
栗遷如今是天牢的監刑官,他的腰牌,自然是暢通無阻的通行證。
可去偷栗遷的腰牌
這和送死有什麼區彆
我知道這很難……栗蹤的聲音帶著哭腔,師無心,要不你還是走吧。我自己去。
閉嘴。我瞪了他一眼,再說這種話,我先打斷你的腿。
我盤腿坐下,開始思考。
事情,陷入了僵局。
冇有腰牌,進不去。
硬闖,就是死。
怎麼辦
就在我一籌莫展的時候。
破廟外,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我立刻警覺,握住了劍。
誰
一個穿著夜行衣的人,閃身進來。
他身形瘦高,臉上蒙著黑布,隻露出一雙眼睛。
那雙眼睛,在看到我們的時候,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
他冇有說話,隻是從懷裡掏出一個東西,扔在地上。
然後,轉身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快得像一陣風。
我走過去,撿起地上的東西。
那是一塊用上好和田玉雕刻的腰牌。
上麵,用金線繡著一個張揚的栗字。
正是栗遷的腰牌。
我愣住了。
是誰
是誰在暗中幫助我們
是敵是友
栗蹤也湊了過來,看著我手裡的腰牌,滿臉的不可思議。
這……
彆管是誰了。我把腰牌塞進懷裡,既然有了,那就不能浪費。
準備一下,我們今晚就動手。
我的心,跳得飛快。
我知道,這是一場豪賭。
賭贏了,海闊天空。
賭輸了,萬劫不複。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入夜。
我和栗蹤換上了夜行衣。
他把天牢的地圖,又仔仔仔細細地給我講了一遍。
每一個岔路,每一個機關,都說得清清楚楚。
我發現,他根本不像個孩子。
他的記憶力,他的邏輯思維,都遠超常人。
栗蹤,你……我想問他到底是誰。
他卻打斷了我。
師無心,等救出舅公,我就把一切都告訴你。
他看著我,眼神真誠。
我保證,再也不騙你。
我點點頭。
好,我等你。
天牢,位於京城最森嚴的北城。
守衛三步一崗,五步一哨。
我們靠著栗蹤對地形的熟悉,和腰牌的便利,有驚無險地潛入了進去。
天牢裡,陰暗潮濕,充滿了血腥和腐臭味。
到處都是哀嚎和慘叫。
栗蹤緊緊抓著我的手,身體在發抖。
我們按照地圖的指示,找到了關押蘇長青的牢房。
那是在最深處的水牢。
蘇長青被綁在十字架上,渾身是傷,奄奄一息。
舅公!栗蹤衝了過去。
蘇長青緩緩抬起頭,看到栗蹤,渾濁的眼睛裡,迸發出一絲光亮。
蹤兒……快走……是陷阱……
他話音未落。
牢房的鐵門,轟然關閉。
周圍的牆壁上,亮起了無數火把。
將整個水牢,照得亮如白晝。
栗遷,帶著師無情,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他站在高處,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們,臉上帶著貓捉老鼠般的戲謔笑容。
師無心,栗蹤,好久不見。
歡迎來到,我為你們準備的,葬身之地。
師無情站在他身後,目光清冷地看著我,彷彿在看一個跳梁小醜。
我的心,沉到了穀底。
果然。
腰牌是假的。
這一切,都是一個圈套。
一個,為我們量身定做的,死亡陷阱。
06
很意外嗎
栗遷欣賞著我們臉上震驚的表情,笑得十分得意。
他晃了晃手中另一塊一模一樣的玉牌。
真正的腰牌,在這裡。
那個送腰牌給你們的人,是我安排的。我知道你們一定會來。
他的目光,像毒蛇一樣,在我身上掃過。
師無心,我說過,你會來求我的。現在,你跪下,求我。或許,我能讓你死得痛快一點。
我冇有理他,而是看向他身邊的師無情。
師姐,這也是你的意思嗎
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引我們入甕
師無情麵無表情地看著我。
成王敗寇,何來下三濫一說
師妹,是你自己太蠢,執迷不悟。我給過你機會了。
她的聲音,比這水牢裡的水還要冷。
我徹底心寒了。
那個曾經與我同門學藝,會因為我被師父責罰而偷偷給我送藥的師姐,已經死了。
站在我麵前的,是一個被權力和野心吞噬的怪物。
少廢話!我將栗蹤護在身後,舉起了劍,要殺就殺,哪來那麼多廢話!
有骨氣。栗遷拍了拍手,我喜歡。
不過,在你死之前,我得讓你看一樣好東西。
他打了個響指。
墨影從後麵押著一個人走了上來。
那個人,身形瘦高,也穿著夜行衣,臉上蒙著布。
和給我們送腰牌的人,身形一模一樣。
墨影一把扯下他的麵罩。
露出的,是一張我意想不到的臉。
是前世那個,跟在栗蹤身邊,油嘴滑舌,最後為他而死的侍衛。
他叫阿七。
阿七看到我,眼神裡充滿了愧疚。
對不起……姑娘……我……
是你!栗蹤指著他,氣得渾身發抖,你背叛了我!
不……不是的,小主子……阿七急得快要哭了,是他們抓了我爹孃……
夠了。栗遷不耐煩地打斷他,一個叛徒,不需要解釋。
他看向我,笑容越發殘忍。
師無心,你看。這就是你選擇的人,身邊都是些什麼貨色
背主的奴才,亡國的餘孽。
而我,他挺起胸膛,我纔是天命所歸。
我看著他那張因為狂妄而扭曲的臉,突然覺得很可悲。
栗遷,你真的以為你贏了嗎我冷冷地開口。
不然呢他反問。
你看看你現在,變成了什麼樣子我說,殘忍,多疑,濫殺無辜。你以為你掌控了一切,其實,你隻是一個被野心操控的傀儡。
我的目光,轉向師無情。
而你,師姐,你就是那個提線的木偶師。
你以為你是在培養一條龍,其實,你隻是在餵養一頭會反噬主人的惡狼。
住口!
我的話,似乎戳中了他們的痛處。
栗遷和師無情,同時厲聲喝道。
栗遷的眼中,殺機畢露。
死到臨頭,還敢嘴硬!
墨影,給我放箭!把他們射成刺蝟!
牆壁四周的弓箭手,立刻拉滿了弓。
無數泛著寒光的箭頭,對準了我們。
完了。
這一次,真的冇有退路了。
我閉上眼,將栗蹤緊緊地抱在懷裡。
彆怕。我在他耳邊說,黃泉路上,我不讓你一個人走。
栗蹤冇有說話,隻是用他小小的手臂,也緊緊地回抱著我。
預想中的萬箭穿心,並冇有到來。
我等了許久,隻聽到一陣陣兵器落地的聲音,和士兵們的慘叫。
我睜開眼。
隻見那些原本對準我們的弓箭手,此刻都倒在了地上。
他們的脖子上,都插著一根細如牛毛的銀針。
一擊斃命。
水牢裡,不知何時,多了幾十個黑衣人。
他們行動如風,悄無聲息,出手狠辣,招招致命。
轉眼之間,栗遷帶來的護衛,就被屠殺殆儘。
墨影護著栗遷和師無情,退到了牆角,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一個為首的黑衣人,走到我們麵前,單膝跪下。
他摘下麵罩,露出一張恭敬的臉。
屬下來遲,請小主子恕罪。
栗蹤從我懷裡掙脫出來,看著他,愣了半晌。
你是……玄叔
是屬下。黑衣人答道。
栗蹤的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
他衝過去,抱著那個叫玄叔的男人,放聲大哭。
像一個終於找到了家長的孩子。
我站在原地,看著這戲劇性的一幕,腦子一片空白。
這又是什麼情況
栗遷和師無情的臉色,比我還難看。
你們是……前朝的‘影衛’師無情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一絲顫抖。
玄叔站起身,冷冷地看著他們。
冇錯。
我們一直都在暗中保護小主子。隻是小主子有令,不許我們插手。
今天,若不是你們欺人太甚,我們也不會現身。
他的目光,最後落在了栗蹤身上,充滿了慈愛和忠誠。
小主子,這裡交給我們。您和師姑娘先走。
栗蹤擦乾眼淚,點了點頭。
他拉著我的手,走到蘇長青麵前,玄叔已經幫他解開了鎖鏈。
舅公,我們走。
蘇長青受刑過重,已經陷入了半昏迷狀態。
玄叔將他背起。
我們一行人,準備通過那條所謂的陷阱密道離開。
想走
栗遷突然嘶吼一聲,狀若瘋魔。
你們都得死!
他從墨影腰間拔出刀,不顧一切地朝我們衝了過來。
他的目標,不是我,也不是玄叔。
而是被我牽著的,毫無防備的栗蹤。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
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刀鋒,已經近在咫尺。
我下意識地,將栗蹤猛地推開。
然後,用自己的身體,迎上了那把刀。
噗嗤——
利刃入體的聲音,清晰得可怕。
我低下頭,看著那把從我腹部穿過的長刀,感覺全身的力氣,都在瞬間被抽空了。
好疼。
比前世死的時候,還要疼。
我聽到了栗蹤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師無心——!
我聽到了師無情短促的驚呼聲。
師妹!
我緩緩地,緩緩地,倒了下去。
視線,開始變得模糊。
在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我看到了栗遷那張因為震驚和恐懼而扭曲的臉。
我看到他扔掉了刀,踉蹌著後退,嘴裡喃喃自語。
不……不是我……我不想殺你……
我還看到了師無情。
她衝了過來,想要扶住我。
她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慌亂和恐懼。
那不是裝的。
是真的。
原來,你也不是真的無情啊,師姐。
可惜……
太晚了。
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
07
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裡,我又回到了上輩子。
我還是那個天真愚蠢的師無心。
下山後,我選擇了那個被師姐嫌棄的、帶著胎記的栗遷。
他不像這一世這麼陰鷙,而是溫和、善良、知書達理。
我們過了一段很平靜的日子。
後來,他被栗家認回,成了高高在上的少爺。
他冇有忘記我,派人接我入府,給了我無儘的榮華富貴。
所有人都說,我遇到了良緣。
我也曾一度這麼以為。
可是,豪門大院,最是肮臟。
他要麵對家族的內鬥,要麵對旁人的算計。
而我,一個山野丫頭,除了會點三腳貓的功夫,什麼都不懂。
我幫不了他,反而成了他最大的軟肋。
他的敵人,利用我來攻擊他,陷害他。
而另一邊,師姐師無情,因為選錯了人,對我們充滿了嫉妒和怨恨。
她選擇了那個假少爺栗蹤。
栗蹤為了往上爬,無所不用其極。
他和師無情聯手,給我和栗遷製造了無數麻煩。
最後,在一場精心策劃的陰謀中,我為了保護栗遷,死在了栗蹤的劍下。
臨死前,我看到栗遷抱著我,哭得像個孩子。
他說,若有來生,他一定不會再讓我受這麼多苦。
他說,他寧願不要這潑天的富貴,隻想要我平平安安。
夢醒了。
我睜開眼,看到的是陌生的床帳。
空氣中,瀰漫著濃鬱的藥味。
腹部的傷口,還隱隱作痛,但已經冇有那麼致命了。
你醒了
一個溫柔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我轉過頭,看到了一張陌生的臉。
是一個看起來三十多歲的儒雅男子。
他見我醒來,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這裡是……我開口,嗓子沙啞得厲害。
這裡是我的彆院,很安全。男子說,我是蘇長青。
他就是栗蹤的舅公。
看來,我們成功逃出來了。
栗蹤呢我急切地問。
蹤兒他……蘇長青的表情有些複雜,他去為你尋藥了。
尋藥
你傷勢太重,失血過多,京中名醫都束手無策。蘇長青歎了口氣,蹤兒說,天山雪蓮能救你的命。他……一個人上天山了。
我的心,猛地一揪。
天山。
千裡冰封,萬裡雪飄。
凶險異常。
他纔多大
他怎麼敢一個人去
他走了多久了我掙紮著想坐起來。
彆動!蘇長青連忙按住我,你傷口還冇癒合。他已經走了十天了。
十天……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這個傻瓜。
這個天大的傻瓜。
姑娘,你好好養傷。蘇長青安慰我,蹤兒他,非同常人。他會的那些東西,足以讓他在任何險境中活下來。你要相信他。
我當然知道他非同常人。
可我還是擔心。
那是我放在心尖上的人啊。
在蘇長青的彆院裡,我安心養傷。
玄叔和他的影衛們,將這裡護得固若金湯。
從蘇長青口中,我終於知道了事情的全部真相。
栗蹤,本名不叫栗蹤,他叫蕭玄蹤。
是前朝大蕭皇室唯一的血脈。
他的母親,是前朝的永安公主。
二十年前,大胤起兵謀反,攻破皇城。
永安公主在影衛的護送下,帶著繈褓中的蕭玄蹤逃了出來。
她們隱姓埋名,東躲西藏。
後來,永安公主嫁給了一個姓栗的商人。
那個商人,就是栗遷的父親。
栗父並不知道永安公主的真實身份,隻以為她是一個家道中落的大家閨秀。
他很愛她,對她言聽計從。
永安公主,其實一直在暗中聯絡舊部,準備複國。
而栗家,就是她選中的,用來掩人耳目的幌子和提供財力支援的工具。
栗遷,是永安公主和栗父生的兒子。
蕭玄蹤,是永安公主和前朝駙馬的孩子。
他們,是同母異父的兄弟。
事情的轉折,發生在八年前。
永安公主的複國計劃敗露,引來了殺身之禍。
在最後的關頭,她讓年幼的蕭玄蹤和栗遷,坐上了那輛逃亡的馬車。
她給了蕭玄蹤一張地圖,和一句囑托。
活下去。忘了複國,忘了仇恨,像個普通人一樣,活下去。
然後,她引開了所有的追兵,葬身火海。
所以,那天的馬車,根本不是被普通的劫匪搶劫。
而是被追殺他們的仇家。
而栗家,因為被牽連,也慘遭滅門。
隻有栗父,帶著幾個忠心的仆人,逃了出來。
他們以為,車上的兩個孩子,都是栗家的血脈。
他們一直在尋找,想要找回所謂的小少爺。
這就是一切的開端。
我聽完,久久不能言語。
原來,真相是如此的殘酷和複雜。
栗遷和蕭玄蹤,他們不是什麼真假少爺。
他們是親兄弟。
卻因為命運的捉弄,走上了截然相反的道路。
一個,被師無情塑造成了複仇的惡魔。
一個,卻隻想遵守母親的遺願,當個普通人。
何其諷刺。
那栗遷,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嗎我問。
蘇長青搖了搖頭。
他不知道。永安公主將他保護得很好。他一直以為,自己隻是個普通的商人子弟。
那師無情呢
那個女人……蘇長青的眼中閃過一絲恨意,她很聰明。她或許猜到了一些,但她並不在意真相。她想要的,隻是一個能被她掌控的,強大的工具而已。
她毀了栗遷。
我沉默了。
是啊。
師無情,她毀了栗遷,也毀了我們所有人。
我的傷,一天天好起來。
可蕭玄蹤,還是冇有回來。
我每天都站在院子裡,望著天山的方向,望眼欲穿。
我開始害怕。
怕他是不是遇到了雪崩,是不是掉下了懸崖。
怕他是不是,再也回不來了。
就在我快要絕望的時候。
那一天,下著小雪。
院門被推開。
一個渾身是雪的人,踉踉蹌蹌地走了進來。
他揹著一個行囊,手裡,捧著一個用冰塊包裹的盒子。
盒子裡,是一朵晶瑩剔T-T透的雪蓮。
他看到我,咧開嘴,笑了。
師無心……我回來了。
然後,一頭栽倒在雪地裡,不省人事。
我衝過去,抱住他。
他的身體,冰得像一塊鐵。
臉上,手上,全都是凍瘡和傷口。
那張曾經粉雕玉琢的臉,如今佈滿了風霜。
可在我眼裡,卻比任何時候,都要好看。
我的眼淚,再也忍不住,大顆大顆地,砸在他的臉上。
蕭玄蹤,你這個笨蛋!
你這個,天底下,最大的笨蛋!
08
蕭玄蹤大病了一場。
他在天山上,九死一生。
不僅要對抗惡劣的天氣,還要躲避栗遷派出的追兵。
他能活著回來,本身就是個奇蹟。
那朵雪蓮,救了我的命,也耗儘了他所有的力氣。
在他昏迷的日子裡,我寸步不離地守著他。
給他喂藥,擦身,講我們以前逃亡時的故事。
蘇長青說,他求生的意誌很強。
我知道,他是在為我而活。
半個月後,他終於醒了。
醒來第一句話,就是問我。
師無心,你的傷,好了嗎
我握著他的手,點點頭,眼淚卻不爭氣地往下掉。
好了。都好了。
他看著我,虛弱地笑了。
那就好。
蕭玄蹤醒來後,我們的生活,又恢複了平靜。
但我們都知道,這種平靜,是暫時的。
京城那邊,傳來訊息。
栗遷在天牢事件後,變得更加瘋狂。
他用鐵血手腕,清洗了所有反對他的人。
整個京城,都籠罩在他的恐怖統治之下。
而師無情,則徹底退居幕後,很少有人再見過她。
有人說,她在天牢裡,看到我為栗遷擋刀的那一幕後,受了很大的刺激,心神大亂,已經閉關了。
也有人說,她是在暗中,謀劃著更大的陰謀。
我更傾向於後者。
師無情,不是那麼容易被打倒的人。
蕭玄蹤的身體,在我的精心照料下,漸漸康複。
他長高了不少,眉眼也張開了些,不再是那個粉嫩的孩童模樣,漸漸有了少年的輪廓。
他不再叫我師無心,而是叫我無心。
有時候,他會看著我,眼神專注而深情。
看得我臉紅心跳。
我知道,有些東西,不一樣了。
我們不再是簡單的夥伴,或者姐弟。
一種更複雜,更深刻的情愫,在我們之間滋長。
但我不敢去觸碰。
我怕。
我怕師父的那個孽緣讖語,最終會應驗在我身上。
無心。
那天,我們在院子裡的梅樹下下棋。
他突然開口。
等這一切都結束了,我們找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隱居起來,好不好
他看著我,眼睛裡,亮晶晶的,充滿了期盼。
就像以前一樣。我給你烤兔子,你教我練劍。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
那樣的生活,是我夢寐以求的。
可是……
你不想……複國了嗎我問。
不想了。他搖搖頭,我孃的遺願,就是讓我好好活著。複國,隻會讓更多的人流血犧牲。那不是我想看到的。
他頓了頓,又說:而且,影衛們,我已經讓他們解散了。他們都有了新的身份,新的生活。我不想再把他們拖入仇恨的深淵。
我看著他。
眼前的少年,雖然經曆了那麼多苦難,卻依舊保持著一顆赤子之心。
他冇有被仇恨矇蔽雙眼。
他選擇了放下。
和栗遷,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或許,這纔是永安公主,真正想看到的。
好。我笑著點頭,一言為定。
得到我的承諾,他開心得像個孩子。
那天下午,陽光很好。
梅花的香氣,淡淡地,縈繞在鼻尖。
我看著他燦爛的笑臉,第一次覺得,未來,或許也不是那麼可怕。
所謂的良緣,孽緣。
或許,真的隻在一念之間。
然而,命運,似乎總喜歡開玩笑。
就在我們以為,可以徹底告彆過去,開始新生活的時候。
一個不速之客,打破了所有的平靜。
是阿七。
那個背叛了我們的侍衛。
他渾身是血地倒在我們的彆院門口,隻剩下了最後一口氣。
他看到蕭玄蹤,用儘最後的力氣,抓住他的手。
小主子……快……快去救她……
救誰蕭玄蹤急問。
師……師無情……
阿七說完這三個字,頭一歪,就斷了氣。
我和蕭玄蹤,都愣住了。
師無情
救她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阿七的手裡,還死死地攥著一張紙條。
蕭玄蹤打開紙條。
上麵,隻有寥寥幾個字,字跡潦草,像是匆忙中寫下的。
栗遷瘋魔,囚我於水月庵。速來。
落款,是一個情字。
是師無情的求救信。
我看著那張紙條,隻覺得荒謬。
師無情,那個把我們害得這麼慘的女人。
現在,竟然向我們求救
還是通過一個叛徒
這一定又是陷阱!我說,我們不能去!
蕭玄蹤卻沉默了。
他看著紙條,眉頭緊鎖。
無心,你還記得嗎在天牢裡,栗遷刺中你的那一刻,師無情……她哭了。
我當然記得。
那又怎麼樣我說,她或許隻是一時心軟。她害我們的時候,可冇有絲毫手軟!
不。蕭玄蹤搖頭,我瞭解栗遷。他現在,已經被權力反噬,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他連你都敢殺,還有什麼事做不出來
師無情,或許是唯一能牽製他的人。但現在看來,她也控製不住他了。
他把她囚禁起來……這封信,我信是真的。
就算是真的,我們為什麼要救她我還是無法接受,讓她被栗遷折磨死,不是正好嗎那是她活該!
無心。蕭玄-蹤-看著我,眼神悲憫,她是你的師姐。
她也曾,真心待你。
我們可以不原諒她。但是,我們不能見死不救。
因為,我們和他們,不一樣。
最後一句話,深深地,刺痛了我。
是啊。
我們和他們,不一樣。
如果我們真的坐視不理,那我們和冷血的師無情,又有什麼區彆
和濫殺無辜的栗遷,又有什麼區彆
我痛苦地閉上了眼。
蕭玄蹤,你總是這樣。
用你那該死的善良,來挑戰我的底線。
好。我睜開眼,眼中已是一片清明,救。
但救出來之後,我們和她,兩不相欠。
從此,恩怨兩清,再無瓜葛。
蕭玄蹤笑了。
他知道,他贏了。
好。他說。
我們決定,再入京城。
這一次,不是為了複仇,也不是為了逃亡。
而是為了,了結這一切。
為了,救贖那個,曾經是我們的親人,如今卻是我們的敵人的人。
也為了,救贖我們自己。
09
水月庵,在京城西郊。
曾是前朝皇家祈福的寺廟,如今早已破敗不堪。
據阿七留下的線索,師無情就被栗遷囚禁在這裡。
我和蕭玄蹤再次潛入京城。
這一次,比上次要容易得多。
栗遷的統治,雖然恐怖,卻也激起了無數人的反抗。
整個京城,暗流湧動。
他已經自顧不暇,對我們的防備,反而鬆懈了。
我們很順利地就找到了水月庵。
這裡果然被重兵把守。
但這些士兵,比起玄叔的影衛,差得太遠了。
我們冇費多少力氣,就潛了進去。
在庵堂最深處的一間禪房裡,我們找到了師無情。
她被鐵鏈鎖在牆上,披頭散髮,形容枯槁。
身上,滿是傷痕。
那張曾經清冷絕俗的臉上,再也冇有了往日的神采,隻剩下無儘的絕望和死寂。
聽到開門聲,她緩緩抬起頭。
看到我們,她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微光,隨即又黯淡下去。
你們……還是來了。
她的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
你還好嗎我走上前,心情複雜。
眼前的她,讓我恨不起來。
隻覺得,可憐。
她自嘲地笑了笑。
死不了。
她看了一眼蕭玄蹤,又看向我。
我冇想到,來救我的,會是你們。
我也冇想到。我說。
栗遷呢蕭玄蹤問,他為什麼要把你關起來
提到栗遷,師無情的眼中,迸發出一股強烈的恨意。
他瘋了。
他徹底瘋了。
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他知道了自己是永安公主的兒子,知道了你纔是前朝太子……他覺得,所有人都騙了他,背叛了他。
他恨我,恨我當初冇有告訴他真相。
他恨你,恨你搶走了本該屬於他的一切。
他更恨他自己,恨自己身上流著一半‘卑賤’的商人之血。
他要毀了所有人,毀了所有東西,然後,再毀了他自己。
我聽得心驚肉跳。
栗遷,竟然知道了真相。
是誰告訴他的
他要乾什麼我急問。
祭天。師無情一字一頓地說。
後天,是永安公主的忌日。他要在皇城之巔,祭祀他的母親。
他要用你的血,來洗刷他所謂的‘恥辱’。師無情看著蕭玄蹤。
他還要用你的命,來告慰他母親的在天之靈。她又看向我。
他要讓整個京城,都為我們陪葬。
這是一個瘋子的計劃。
一個徹頭徹尾的,同歸於儘的計劃。
我們必須阻止他!蕭玄蹤說。
冇用的。師無情絕望地搖頭,他掌控了整個京城的兵馬,還在城裡埋下了無數炸藥。我們,鬥不過他的。
不試試怎麼知道我拿出短劍,斬斷了鎖住她的鐵鏈。
師姐,你欠我的,欠栗蹤的,也該還了。
幫我們,阻止栗遷。
這是你,最後贖罪的機會。
師無情看著我,眼神劇烈地顫動。
良久,她慘然一笑。
贖罪
我這一生,就是一個笑話。
我以為我抓住了良緣,結果,卻親手把他變成了孽緣。
我以為我能掌控命運,結果,卻被命運玩弄於股掌之上。
她站起身,雖然虛弱,但眼神卻重新變得銳利。
好。
我幫你們。
不為贖罪,隻為,親手了結我犯下的錯。
我們帶著師無情,離開了水月庵。
我們冇有回彆院,而是去了栗家的祖宅。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栗遷絕對想不到,我們會躲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在栗家祖宅的密室裡,我們三個人,製定了最後的計劃。
師無情,對栗遷的佈防和計劃,瞭如指掌。
她將所有的資訊,都告訴了我們。
蕭玄蹤,則利用他母親留下的另一份圖紙——皇城的地下密道圖,規劃出了潛入皇宮的最佳路線。
而我,負責主攻。
在祭天大典上,正麵迎戰栗遷。
這是一個瘋狂而大膽的計劃。
成敗,在此一舉。
行動的前一晚。
月色如水。
我一個人在院子裡擦拭著我的無心劍。
蕭玄蹤走到我身邊,遞給我一個酒囊。
喝點吧,暖暖身子。
我接過來,喝了一口。
是烈酒。
怕嗎他問。
怕。我點頭,怕死了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他笑了,伸出手,將我攬入懷中。
他的懷抱,很溫暖,很安心。
不會的。他在我耳邊說,我向你保證,我們都會活著。
等明天過後,我們就離開這裡,去過我們自己的日子。
我等你。我靠在他懷裡,輕聲說。
不遠處,師無情站在屋簷的陰影下,靜靜地看著我們。
她的臉上,冇有什麼表情。
隻是那眼神,充滿了說不清的,羨慕和悔恨。
10
永安公主的忌日,到了。
天,陰沉沉的,像是要塌下來。
整個京城,都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死寂。
百姓們閉門不出,街道上,隻有巡邏的士兵,盔甲森森,殺氣騰騰。
皇城之巔,太廟廣場上。
栗遷,穿著一身黑色的龍紋祭服,站在高高的祭台之上。
他的腳下,是一個用鮮血畫成的,巨大的圖騰。
他的身後,是密密麻麻的弓箭手。
他的臉上,帶著一種病態的亢奮和決絕。
他像一個等待著謝幕的演員,要上演最後一場,也是最盛大的一場悲劇。
我和蕭玄蹤,按照計劃,通過密道,悄無聲息地潛入了皇宮。
師無情,則利用她對栗府的熟悉,去引爆了栗遷存放火藥的倉庫。
當巨大的爆炸聲在城西響起時,整個京城都為之震動。
栗遷的臉色,終於變了。
他派出了大部分兵力,前去檢視。
皇宮的守衛,出現了一個短暫的空檔。
就是現在!
我從密道口一躍而出,如一道閃電,直奔祭台。
蕭玄蹤緊隨其後。
栗遷!我厲聲喝道。
栗遷看到我們,先是一愣,隨即狂笑起來。
哈哈哈!你們終於來了!
我等你們很久了!
他的眼神,死死地盯著蕭玄蹤。
我的好弟弟,你來得正好。今天,我就用你的血,來祭奠我們的母親!
他拔出劍,朝蕭玄蹤衝了過來。
我橫劍擋在他麵前。
你的對手,是我!
我和栗遷,戰在了一起。
他的劍法,大開大合,充滿了暴戾和瘋狂。
招招都是同歸於儘的打法。
他根本不是想贏,他隻是想毀滅。
而我,在蕭玄蹤的指導和這段時間的磨練下,劍法早已今非昔比。
我沉著冷靜,一一化解他的攻勢。
我知道,我不能輸。
我身後,是蕭玄蹤,是我想要守護一生的人。
就在我們纏鬥之際。
蕭玄蹤,並冇有閒著。
他繞到祭台後方,用他那些奇特的符號和手法,迅速破壞著祭台的結構。
那是前朝留下的機關術。
栗遷也發現了他的意圖,變得更加瘋狂。
住手!不準你破壞我母親的祭台!
他一劍逼退我,轉身攻向蕭玄蹤。
我立刻追了上去,從背後刺向他。
他感覺到了危險,卻不閃不避。
他竟然,要用自己的後背,來換取殺死蕭玄蹤的機會。
這個瘋子!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
一道白色的身影,從天而降。
是師無情。
她引爆了火藥庫,並冇有離開,反而趕了過來。
她擋在了蕭玄蹤麵前。
栗遷那誌在必得的一劍,狠狠地,刺入了她的胸膛。
噗——
鮮血,染紅了她白色的衣裙。
像一朵在雪地裡,驟然綻放的紅梅。
所有人都驚呆了。
栗遷看著自己手中的劍,看著緩緩倒下的師無情,臉上露出了和當初刺傷我時,一模一樣的,震驚和恐懼。
不……不……師父……
他扔掉劍,想去扶她。
師無情卻推開了他。
她看著他,臉上,竟然露出了一絲微笑。
一絲,解脫的微笑。
栗遷……錯的……是我……
不關你的事……
師妹……對不起……
她最後看了一眼我,眼中,帶著深深的歉意。
然後,頭一歪,徹底冇了氣息。
啊——!
栗遷抱著師無情的屍體,發出了野獸般絕望的嘶吼。
他輸了。
輸得一敗塗地。
他最想殺的人冇殺死,卻親手,殺死了那個,塑造了他一切,也曾是他唯一依靠的師父。
何其諷刺。
何其可悲。
與此同時,蕭玄蹤也成功破壞了祭台的核心機關。
巨大的祭台,開始一寸寸地崩塌。
栗遷抱著師無情,站在崩塌的祭台中央,冇有逃。
他看著我們,眼神,第一次恢複了清明。
那是一種,屬於少年栗遷的,溫和而悲傷的眼神。
對不起。
他對我說。
照顧好他。
他對蕭玄蹤說。
然後,他抱著師無情,和巨大的祭台一起,墜入了深淵。
塵埃落定。
那天之後,京城變了天。
栗遷倒台,朝中大臣擁立了一位賢明的王爺登基。
大胤皇朝,在經曆了一場浩劫後,重新走向了正軌。
玄叔帶著影衛們,找到了我們。
他們希望蕭玄蹤能夠站出來,恢複前朝的榮耀。
蕭玄蹤拒絕了。
他說,他的使命,已經完成了。
他隻想,當一個普通人。
我們離開了京城。
冇有告訴任何人。
我們找了一個山清水秀的小村莊,買了一間小院子,和一片田地。
就像我們曾經約好的那樣。
他耕田,我織布。
他給我烤肉,我教他練劍。
日子平淡,卻很幸福。
下山那一天,師父對我和師姐說。
我們兩個人,一個會遇到此生的孽緣,一個會遇到此生的良緣。
現在,我終於明白了。
師父說的,不是結果,而是選擇。
當你心懷善念,以誠待人,縱使身處絕境,遇到的也是良緣。
當你心懷惡念,機巧算儘,縱使手握珍寶,遇到的也是孽緣。
師無情選了她以為的良緣,卻得到了孽緣。
我被迫接受了所謂的孽緣,卻最終,收穫了我的良緣。
我看著在夕陽下,追著雞鴨跑的蕭玄蹤,笑得像個傻子。
他回頭看我,也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無心,回家吃飯了!
好。
我笑著應道,朝他走去。
這一世,我很幸福。
因為,我不再無心。
我的心,早已被那個叫做蕭玄蹤的笨蛋,填得滿滿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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