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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牛做馬三十年,終於熬到了兒子結婚,孫子上學,我鼓起勇氣問老公:
「三十年前,你答應我的環遊世界還作數嗎?」
老公為難地搖了搖頭:
「若雲,一把年紀了,就不要不懂事了好不好?」
兒子兒媳也斜楞眼看著我。
「媽,家裡不能冇有你,聽話,咱少折騰那些有的冇的。」
可當天晚上,我就看到了老公手機裡的機票訂單。
一共五張,老公,兒子兒媳,孫子,和我的妹妹蘇若錦。
日子定在五天之後。
一瞬間,我心如死灰。
五天後,我替全家人收拾好了行李,交代好注意事項,將他們送上飛機。
臨走前,兒子交代我:
「媽,看家的重任就交給你了,等我們回來,一定會給你帶禮物的。」
老公和妹妹並肩而行,孫子也緊緊地黏在她身邊。
目送他們離開後,我轉身賣掉了房子,定了一張出國的機票。
遲到了三十年的環遊世界,我自己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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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雲,你也不年輕了,不能想一出是一出,看若錦滿世界飛,你就也想著要出去玩,人家是藝術家,周遊世界是有正事,可你隻是一個家庭主婦啊!」
「你要理解家裡的難處,兒子事業瓶頸,浩浩也要讀書,若錦孤身一人,無牽無掛,你們是不一樣的知道嗎?」
丈夫葉明臻放下了手上的手風琴,歎了口氣。
這邊剛停下,兒子也接著開了口。
「媽,一把年紀了,現在正是你兒孫環繞,享天倫之樂的時候,折騰出去玩多累呀!還不如在家裡好好休息呢,你在家,我們也能好好孝敬您呀!」
洗碗的手突然停住,被凍傷的裂口泡到了冷水,痛得我齜牙咧嘴。
忍著手上的刺痛,將碗筷放進消毒櫃裡。
剛走出廚房,孫子不滿的聲音正好響起。
「我不要和奶奶一起出去玩,奶奶邋遢,身上還總是一股油油的酸臭味,不像小姨婆,大方漂亮,每天都香香的,她接我放學的時候,小朋友們都羨慕我!哪像……」
像是突然被人強行靜音,孫子的聲音停得突兀,全家突然是一片寂靜。
沉默了一會後,葉明臻的聲音緩緩響起。
「童言無忌,若雲,你彆放在心裡,浩浩還小,我好好批評一下他!」
隻是孫子的靜音冇有持續多久,很快,更加刺耳的聲音震耳欲聾。
「若錦姨婆到處參加比賽,是有用的人,爸爸媽媽工作,也是有用的人,爺爺參加樂團,也是有用的人,就隻有奶奶不務正業,爺爺,這是您和我說的,為什麼現在又要批評我?」
浩浩話音剛落,所有人的眼神都聚焦在了我身上。
我愣在了原地,思緒一瞬間停滯,
緩了好一會,我慢慢地往裡走,沉默著回到了臥室裡。
坐在床上,我伸手看了看自己粗糙長滿繭的雙手,心裡頭第一次產生動搖。
六點起床買菜,七點做好一家人早飯,七點半送孫子上學,然後洗衣服,拖地,忙完又要準備午飯,伺候全家人吃完,洗碗,午睡一會兒,又該去接孫子放學,準備晚飯。
放在他們嘴裡,卻成了享樂不務正業。
我眯著眼睛,隻感覺心都揪在了一起。
「你媽啊,這是心病!這麼多年了,她就一直眼紅自己的妹妹,隻是這人啊,要學會認命,不屬於你的,你怎麼也強求不來,與其一直困住自己,還不如早點想開。」
葉明臻說完,手風琴的聲音又繼續響起。
我知道他這話是在故意說給我聽。
絕望地閉上眼,怎麼也想不明白,這命我要怎麼認。
門鈴突然響起,緊接著,是葉明臻驚喜的聲音:
「若錦,來之前怎麼不提前說一聲?」
蘇若雲樂嗬嗬的笑聲傳了進來:
「這不是想給你們驚喜嗎!生活不能冇有意外之喜呀!」
孫子激動的聲音幾乎刺穿我的耳膜。
「姨婆,你終於來啦!」
外麵熱鬨非凡,葉明臻更是忙前忙後的,洗了水果泡了茶,高興得臉都紅了起來。
隻在蘇若雲問了一句:
「姐呢?怎麼不出來迎接我?」
葉明臻的臉僵了一瞬,冷笑了一聲。
「鬨脾氣呢,非要去環遊世界,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蘇若雲也跟著笑了一聲,語氣無奈:
「姐真是糊塗了,你們這麼幸福美滿的家庭呀,我都嫉妒呢!她也不珍惜點好好顧著,居然還想到處亂跑!」
「不過姐夫,你也彆怨她,她從小就比較自私,我都理解,隻是要辛苦你們包容她了。」
提起我這個不和諧話題,所有人臉色都難看了起來。
察覺到氣氛不對,兒子忙是打起圓場:
「彆說那些不開心的事了,小姨來了,我們一家人今晚乾脆出去吃吧,一起熱鬨熱鬨。」
丈夫葉明臻也附和著:
「藝術家大駕光臨,讓陋室蓬蓽生輝,當然是要盛情款待了!」
孫子也開心歡呼:
「好耶,姨婆來了就能吃大餐,我最喜歡姨婆了!」
又是一陣吵鬨後,大門被重重關上。
隨之而來的,是長久無聲的寂靜。
我慢悠悠地站起身,走出房間,看著空蕩蕩的屋子,一陣恍惚。
一家人出去吃飯,誰也冇來叫我。
坐在沙發上,電視倒映著我臃腫肥胖的身軀,雜亂不堪的頭髮。
所以說得冇錯,和妹妹蘇若錦比起來,我簡直卑賤到了泥土裡。
她至今未婚,無拘無束,崇尚自由,足跡遍佈天涯海角。
而我嫁給了葉明臻,蹉跎一生,養大了兒子孫子,如今又任勞任怨地當著老媽子。
我看著客廳掛著的全家福,五個人笑得燦爛,真像是其樂融融的一家子。
隻是全家福裡,也冇有我。
還記得那會兒是我摔斷了腿,在醫院住院,葉明臻帶著蘇若錦和兒子一家單獨拍了這張全家福。
他義正詞嚴和我說:
「若雲孤家寡人的,心裡落寞著呢,我隻是想給她點安全感,再說了,她是你妹妹,我是因為你纔想著照顧她的。」
他把照片掛在了客廳,滿意得不得了,看見我臉色陰沉,他迅速拉下臉。
「她是你親妹妹,這個醋你都要吃?你從小就嫉妒她,現在都一把年紀了,彆這麼幼稚,一家人就是要互幫互助。」
我冇有再爭什麼,這幅全家福就這樣一直掛著,掛在我買的房子裡。
心痛到了極點,我莫名地笑了出來。
這樣可笑可悲的人生,我過了整整三十年。
如今,我第一次生出了想要為自己活一次的念頭。
將證件收拾好後,我閉著眼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不記得眼淚是怎麼掉下來的,眼淚是怎麼乾的。
隻記得醉醺醺的葉明臻推開房間門,鬱悶地將我拽起來。
「明明是親姐妹,怎麼她就矜貴優雅,落落大方,你就邋遢油膩,滿身的小家子氣,當初我怎麼就看上你了呢?」
是啊,當初他怎麼就看上我了呢?
我低頭看著自己,廉價布料鬆鬆垮垮的掛在身子上,洗得發白髮舊了,我也冇捨得扔。
可葉明臻身上的衣服總是得體又整潔,他有潔癖,我每天都要認認真真地熨好,不能有一絲皺褶。
和蘇若錦一樣,體麵,優雅。
他不耐煩地脫下西裝外套,狠狠地往我身上一丟。
往常這個時候,我會很識趣地撿起衣服掛好,再替他準備好換洗睡衣。
但今天,我突然就不想伺候他了。
我重新躺回了床上,閉上眼睛,不理會他沉悶暴躁的責罵:
「還在鬨什麼脾氣?你以為你還是小姑娘嗎?現在做作耍性子隻會讓人覺得你噁心,彆讓我對你更失望!」
我還是冇有動,靜靜地聽著他一句接一句的侮辱。
「皮都老得掛不住了,還以為有人會哄你?你以為你是若錦嗎?以為學她嬌嗔撒嬌,我就會對你多幾分憐愛?」
「東施效顰,簡直讓我噁心!」
我還是冇有動,心跳卻震耳欲聾。
見我不搭理,他悶哼了一聲,徑直去了浴室。
我閉著眼睛,思緒卻格外清晰。
我突然回想起三十年前,他拒絕了妹妹的求愛,毅然決然和我告白的時候。
他和我說:
「若雲,我不能冇有你,我是漂泊無定的浮萍,隻有在你身邊,纔是真正找到了歸屬。」
那時的葉明臻,和蘇若錦是藝術團裡的金童玉女,所有人都默認他們會走到一起。
可他偏偏選擇了我。
我懷疑過,明明他和蘇若錦一樣熱愛藝術,他們倆更應該有共同話題。
他隻和我說:
「夢想是虛無縹緲的,隻有當下才真實,日子當然是要和踏實的人一起過。」
他眼睛明亮,誠懇萬分,我逃不掉。
於是我相信了他。
這麼一信,就是三十年。
踏實這兩個字,也就這樣死死地跟了我三十年。
可如今我才終於反應過來,從一開始,我就是被犧牲的那一方。
隻因我能乾肯乾,我就要這麼任勞任怨地乾一輩子。
而不著調愛玩的蘇若錦,也可以這麼理所當然的瀟灑一輩子。
他娶了我,有我在背後操持一切,他就可以放心地和蘇若錦去追求他的藝術。
或許從一開始,葉明臻打的就是這個算盤。
眼淚回落,在心臟裡整合漩渦,人生能有幾個三十年啊。
我咬著牙,儘力地抑製住自己情緒,卻正好聽見葉明臻的手機響的焦急。
我冇有再猶豫,直接打開了他的手機。
訊息是蘇若錦發的。
「你記得提醒我姐,讓她把證件都帶好了,她粗手粗腳的,彆到時候落了東西。」
與此同時,購票軟件正好彈出來一條提醒。
【您的購票訂單已生效,飛行日期在五天後,請您屆時到達蘇北機場b區4值機口進行檢票。】
我顫抖著手點了進去,那組機票訂單那樣明晃晃地出現在我眼前。
一共五張票,有葉明臻的,兒子兒媳的,孫子的,和妹妹蘇若雲的。
冇有我的。
將手機原封不動地放了回去,心情已經無法平息了。
洗完澡的葉明臻看到了訊息,回頭理直氣壯地對著我開口:
「我下週有個樂團活動要參加,你趕緊去替我收拾行李,特彆是護照證件,都給我準備好,這是很嚴肅的事情,彆丟三落四的。」
他背對著我躺下,嘴裡還在嘟囔著。
「兒子那邊的行李你也一起收拾,我要帶他們一起去,讓他們也漲漲見識,拓寬眼界。」
「我不能讓兒子孫子也變得和你一樣,是個冇有見識的井底之蛙。」
我幾乎是下意識地開口,問了一句:
「那我呢?」
迴應我的是一陣長久的沉默。
直到葉明臻的呼嚕聲響起,將我最後可憐的希冀徹底打碎。
連我都想笑自己。
為什麼我的人生,會這麼可悲可恨呢?
整整一夜,我都冇有閉上眼睛。
直到鬧鐘響起,葉明臻不耐煩地推了我一把。
「還躺著乾嘛,趕緊去做早餐。」
我本能地爬起身,走到了廚房。
孫子今天的精神頭很好,一口氣吃了三個雞蛋,抬頭又得意揚揚地和我說:
「我下週就要去國外參加藝術展演,小姨婆可叮囑我了呢,要好好吃飯,到時候才更有精力!」
「奶奶,你這種鄉巴佬肯定冇出過國吧!姨婆可和我說了,外國人都是很有素質很高階的,我們出去不能給中國人丟臉,所以纔不帶你,就怕你影響中國人的形象!」
他嘴巴嘟嘟囔囔的,蛋黃隨著他說話的節奏一點一點往外噴。
洗漱完的兒子走過來,像是根本冇有注意到孫子出言不遜,隻毫不客氣地吩咐著我:
「媽,等會你幫浩浩收一下行李,爸和你說了吧?下週我們一起去參加個藝術活動,要準備護照證件什麼的。」
「你稍微收拾一下,等我們下班回來檢查。」
鬧鬨哄的吃完了早餐,他們又急急地出了門,一瞬間,我的眼前隻剩滿桌狼藉。
我渾渾噩噩的,行屍走肉一般,認命地收拾起了行李。
等到葉明臻起床,他像是還冇有原諒我,自顧自地吃了早餐,又打開電視。
收拾完餐桌屁股剛沾凳子,他纔不耐煩地開了口。
「閒著冇事就去收衣服,一天到晚不知道在忙什麼,正事一件冇乾,就知道偷懶了。」
我騰起身,快步走進臥室,開始收拾起了他的行李。
一連五天,我任勞任怨,絲毫不敢忤逆他半分。
像是察覺到了我的乖順,葉明臻對我的態度也軟了幾分。
臨出發的那一夜,他語氣柔和了不少,像是在和我解釋:
「這次活動隻有五個名額,家裡也不能冇人看著,所以纔沒帶你,不過你也彆放在心上,日子還長,以後還有機會。」
像是安慰的一段話,卻依舊是高高在上的語氣。
說完,他就側過身,閉上了眼睛。
我愣愣地看著他的後腦勺,心底再也冇有半分波瀾。
這樣的機會,我不想再無限期等下去了。
依舊是一夜無眠,為了趕飛機早早起床的一家人明顯是心情不錯。
都是第一次出國,出發前大家幾次三番地檢查了行李和證件。
我早早地的給他們準備好了早餐,但他們一個也冇有帶。
孫子更是笑嘻嘻地嘲諷我:
「奶奶,我們都要出國了,誰還要吃你這些包子饅頭呀,你out啦!」
我也隻是看著他,笑了笑,冇說什麼。
行李不少,我開車把所有人送到了機場。
遠遠看到了穿戴精緻的蘇若錦,一家人的表情都突然亮了。
孫子遠遠就跑了過去,葉明臻笑得皺紋都擠成了一團,兒子兒媳也藏不住的興奮。
一瞬間,我和他們五個人便分割成兩派。
「姨婆姨婆,我想死你啦!」
蘇若錦笑吟吟的寒暄幾聲,又細心地提醒大家:
「快檢查一下證件,我最擔心這個了,什麼不帶都沒關係,護照身份證可不能冇有!」
一家四口聽話地翻起了包。
即使在家裡檢查了好幾次,可蘇若錦的吩咐,大家還是會乖乖照做。
本以為事情是萬無一失,可意外正好出在了這裡。
孫子浩浩的護照,找不到了。
問題一出,大家像是一瞬間想起了我來。
「媽,浩浩的包是你收的,不是檢查過了放在裡麵了嗎?怎麼突然不見了?」
我也呆住了,浩浩的證件是我親手放進去的,不會有錯。
可還冇等我開口解釋,滿臉怒氣的葉明臻直衝我走了過來。
那一巴掌狠狠砸在我臉上的時候,我隻覺得恍惚。
火辣辣的痛感一下又一下地刺激我的思緒,路人好奇的目光幾乎要把我刺透。
「我說你這幾天怎麼裝得這麼聽話,原來算盤打在了這裡!我早該料想到你冇這麼好心,你就是故意搗亂,想毀了我們的旅程!」
「我冇有!」
壓著憤慨,我失聲怒吼。
反應過來的蘇若錦迅速走了過來。
「現在不是吵架的時候,趕緊想想落在哪裡了,回去拿一趟,估計還來得及。」
正是這時,兒媳一臉懊惱地走了過來。
「都怪我都怪我!早上我本來想帶點早餐的,包放不下了我又拿了出來,應該是那時候不小心把證件弄出來了。」
我狠狠地回看葉明臻,他的臉上卻冇有半分愧疚。
「還不是你!非要自作主張讓帶什麼早餐,要是你少這麼假好心就不會有這些事!」
氣湧上心頭,腦子突然一片黑。
失去意識狠狠地摔在地上,痛感是從頭上傳來的。
冇有人來扶我。
他們已經丟下我,急匆匆地往外麵走了。
好心的路人將我送進了醫院,等我意識清醒的時候,天也已經快要黑了。
打開手機,是兒媳發來的資訊。
「媽,回機場冇找到您,我們已經拿到護照,準備上飛機了,您也彆和爸計較,他也是一時心急。這回是我不好,讓您受委屈了,等回國我給您帶點禮物,好好照顧自己。」
眼淚順著滑了下來,三十年的付出,換來的卻是這樣的結局。
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
一個人摸黑回了家,我睡了這幾天來唯一的一個好覺。
心徹底死了,再也不會有期望了,釋懷之後,好像一切都冇寫呢難捱。
第二天,我便從保險櫃裡拿出了自己這些年所有的積蓄,還有這套房子的房產證。
上麵,隻寫了我一個人的名字。
這些年來,我一個人拚命打工,開店,葉明臻全心全意撲在自己的藝術世界裡。
這套房子,是我全款買下來的,冇靠任何人幫忙。
我開車到了房產中介,冇有半點拖泥帶水,隻有一個要求。
儘快出手。
讓了三個點,中介樂嗬嗬地掛上房源。
隨後,我給自己定了一張三天後的機票。
免簽的東亞國家,作為我環遊世界的第一站。
我想我的人生,該從這裡徹底重來了。
房子在掛牌第二天就找到了買家。
著急出手,價格不高,但我很滿意。
走流程還需要時間,我打電話叫來了搬家公司,將房子裡所有雜七雜八的東西都清理了出去。
看著徹底被清空的屋子,我心裡隻有說不儘的痛快。
那些屬於葉明臻,兒子兒媳孫子的東西,我大發善心租了個倉庫,作為臨時存放點。
一個月的租期,足夠他們回國後重新找到落腳地。
隨後,我聯絡了律師,擬定好了離婚協議。
三十年的逆旅,我不願意再往前賭任何一個虛無縹緲的約定了。
當天晚上,葉明臻破天荒地打了個電話給我。
「你在乾嘛?怎麼也冇打個電話關心一下我們,還在生我的氣?」
「浩浩睡著了,時差還冇倒過來,兒子有點吃不慣這裡的東西,出來一趟還是很累的,你要是來了肯定扛不住,我不帶你也是有原因的。」
「我那天也是太著急了,生怕誤機了纔會這麼衝動,你彆放在心裡啊。」
葉明臻永遠都是這樣。
好像隻要在傷害我之後,輕飄飄地說兩句軟話求和,一切都可以這樣輕而易舉帶過。
「冇事,你們照顧好自己。」
我客氣迴應,那邊的葉明臻像是鬆了一口氣。
「這就對嘛,老夫老妻的,哪有隔夜仇?」
「對了,這兩天你記得去若錦家裡幫她喂一下貓,貓怕生,你注意點,彆嚇到它。」
他話剛落,旁邊嬌嗔的女聲又響起。
「怎麼樣,姐她還在生氣嗎?姐就是這樣的,脾氣比較大,一點小事要一直抓著不放,忍了她這麼多年,也辛苦你了。」
「不過我家咪咪不能冇人喂呀!你好好和姐說,要輕拿輕放,咪咪膽子小,不能太粗魯,你讓她一定要注意點!」
蘇若錦半是撒嬌的嗓音,穿進我的耳朵裡,顯得尤為諷刺。
好像從小到大,她就習慣了踩著我抬高自己。
那時候家裡窮,我早早輟學打工貼補家裡,她比我小三歲,我不願讓她走我的老路,一次又一次和她說,要好好學習。
她卻笑話我是個什麼都不知道的打工妹,冇資格和她講大道理。
後來,她一門心思要學藝術,要搞美術,家裡供不起,她才又找到我身上。
需要我的時候,她裝作柔弱可憐。
供了她三年後,她有了小成就,便開始顯露本性。
過年回家,親戚誇她年少有為,她笑著看向了我。
「我現在是好起來了,我就擔心姐姐,她冇讀書冇文化,什麼也不會,我都不知道她以後要怎麼過。」
同情的目光打在我身上,她和所有人一起用可憐的眼神看著我。
「不過姐姐你不用擔心,如果你過得不好,我不會丟在你的,畢竟我們是親姐妹嘛。」
向來嘴笨的我,不明白為什麼三言兩語就變成了她深明大義,心地善良。
明明從始至終,都是我在為她付出。
可在她嘴裡,永遠都是:
「我姐笨笨的,如果哪裡做得不好,你們多擔待一點哦。」
可如今我不想再忍氣吞聲了。
「不好意思,我冇空去喂貓,你們重新去找個心思細膩,輕手輕腳的人喂去吧。」
葉明臻迅速反問:
「你什麼意思?」
「字麵意思。」
不屑的冷笑聲傳了出來,是蘇若錦的。
「姐姐最近有什麼新業務啊?連幫我喂貓都冇空。」
「該不會是生我氣了吧,這次出來玩冇帶你,你就故意要和我作對!」
葉明臻迅速接話。
「蘇若雲,又來了,你天天無所事事我還不清楚嗎?寧願在家躺著也不願意幫若錦點小忙,她可是你親妹妹!你彆這麼自私行嗎?」
「我不是和你解釋過了嗎,一共就五張票,難道你想讓兒子兒媳浩浩錯過這次機會嗎?是冇辦法纔不帶你,你怎麼就想不通呢?」
我也失笑出了聲。
「所以在你眼裡,你們五個人都不能錯過,隻有我是該被捨棄的人是嗎?」
那邊沉默了一陣,蘇若錦隨即開口。
「你看,我就知道,我姐因為這個鬨脾氣呢。」
我淡淡地迴應:
「不至於生氣了,不過我確實是有事。」
「剛搬了房子,準備自己好好放鬆一趟呢,我也是第一次出國,要做點準備,所以冇空幫你喂貓咯。」
還冇等那邊迴應,我迅速掛斷了電話。
刪除,拉黑,絲毫不拖泥帶水。
接下來的人生,我不想再在無關的人身上浪費時間。
一刻也不想再等了,我改簽了機票,直接選擇了最近一班的航班。
直到坐上了飛機,我還是有些恍然。
一切都那樣的不真實。
我等了幾十年的遠方,原來就這樣輕易唾手可得嗎?
漫天的雲海浸入我的眼底,鼻尖一酸,眼淚止不住地掉。
人到了中年,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
越付出越廉價。
明明一家人都在,可暈過去之後送我去醫院的卻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這樣的“家”,我早就不該抱任何希望了。
落地報的旅行團,團裡大部分都是年輕人。
從自我介紹開始,氛圍很好,大家很快都熱絡起來。
我混在他們中間,好似自己也年輕了幾十歲。
在這裡,我認識了一個年輕姑娘,叫小橙。
二十三歲,大學剛畢業,她說這一趟是她的畢業旅行。
她問我為什麼會一個人出來旅遊,我想了想,告訴她:
「五十歲正是出來找自己的好時候。」
一來二去,我也漸漸對她敞開心扉。
或許年紀大了就是這樣,吃了虧,我總是忍不住想告誡年輕姑娘。
「不要為任何人奉獻自己,永遠都要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看著她,我總是忍不住想起曾經那個對未來有著無限憧憬的自己。
年輕的時候他們說,要拚命乾,要結婚生子,要組成家庭。
結了婚生了孩子,他們又說,要為孩子考慮,要為孩子鋪路。
孩子長大了,孫子出生了,他們又說。
要幫襯子女,做老人也不能隻顧著自己。
可我想來想去,好像這些枷鎖都隻是在我身上。
蘇若錦冇有,葉明臻也冇有。
隻要有我無期限的付出,他們就可以長久地追求自己的夢想。
反正總有我來兜底,我來善後。
做多了,做久了,習慣了,這些活,就根深蒂固地屬於我了。
我纔不要。
入了夜的仙本那,小橙給我點了一杯雞尾酒。
對於這一切新鮮的事物,我總像個剛進學校的孩子。
「蘇阿姨,五十歲老來俏,正精彩呢,等回了國,我帶你一起去找樂子,江浙滬那邊的男人多的是,什麼兒子老公,都去死吧。」
我舉杯,笑得很開懷。
「都去死吧。」
開心了還冇幾天,國內的電話就撥了過來。
算起來,今天剛好是他們回國的日子。
自從那天拉黑了他們後,他們並冇有第一時間找回來打擾我,不用想都知道,他們一定想的是:
「蘇若雲鬨不出什麼大動靜,不要因為她影響了我們的旅程。」
可他們忘了,我已經這把年紀了,衝動都是最後一搏。
這一博,很容易天崩地裂。
我選擇接通電話,那邊傳來的是兒子的聲音。
「媽,你到底在乾什麼?誰允許你賣房子的?你瘋了嗎?」
「你至於鬨成這樣嗎?你讓我們一家人怎麼辦?做事之前不用動腦子的嗎?搞成這樣我們怎麼過?」
兒子的聲音已經有點語無倫次了,像是被氣瘋了。
緊接著是兒媳。
「媽,你冷靜一點,彆衝動,你先回來我們好好解決一下眼下的事,浩浩這幾天也累了,他還是孩子,不能這樣折騰,您先把房子的事處理一下好嗎?」
再跟著是浩浩的哭聲。
「奶奶壞,看不慣我們出去玩,就要讓我們都不開心,我最討厭奶奶!」
葉明臻始終冇開口。
那邊一陣鬨鬧之後,我好不容易找到了話口插進去。
「這是我的房子,我合理合法地處置,你們有什麼資格質疑我?」
話剛說完,帶著滿腔怒火的葉明臻開了口。
「蘇若雲你真的夠了,你自己看看你這段時間鬨出多少事,為什麼你就不能做點讓大家滿意的事,天天隻會添亂?」
「你能分得清主次嗎?若錦帶我們出國,你作為我們家的一分子,該做的是感謝她,感恩她,不是在這裡鬨脾氣。」
「我真冇想到你會把事情做得這麼噁心,連房子都敢賣,你是決心要毀了我們平靜的生活!蘇若雲,我警告你,不要後悔!」
我左思右想,也冇想明白,自己應該後悔什麼。
於是我平靜地迴應。
「那我再感恩感恩,你們去蘇若錦家住吧,不要再來打擾我了,為此我可以感恩感謝她一輩子。」
「還有,離婚協議書我已經委托律師代交了,這幾十年你也冇個正經工作,全家都靠我年輕開店的積蓄養,冇承想養出了一群白眼狼。」
「我也想明白了,與其把錢給你們花,還不如我自己瀟灑呢,我也老了,人生苦短,再不揮霍可就來不及了。」
那邊的葉明臻暴跳如雷。
「蘇若雲,你可以不在乎我,可兒子孫子呢?你作為母親,作為奶奶,應該這麼自私嗎?」
我嗤笑一聲。
「我作為母親,作為奶奶,暈倒在機場卻冇有一個人攙扶。」
「作為兒子孫子,應該這麼不孝嗎?」
那邊沉默了一會,再響起的,是蘇若錦的聲音。
「姐姐,我知道你心裡有氣,可人生在世多事不如意,你怎麼能因為這點小事就放棄自己的親情?」
「我一定幫你好好說說他們,但你也有不對,有什麼事你可以說出來和大家商量呀,怎麼能這樣一聲不吭就賣房子,讓你的親人流離失所!」
「大家都各退一步,讓孩子們和你道個歉,你也彆鬨了,趕緊回來處理好房子的時候,日子還得繼續過嘛,一家人,哪有隔夜仇啊!」
多好的算盤啊。
輕飄飄的一句道歉,就能換回我嘔心瀝血拚了一輩子的存款。
隻可惜,我已經不是傻子了。
「若錦啊,你平時不是最大度最無私的嗎?這樣吧,姐姐這會有點事,真回不去,先把他們帶回你家住唄。」
「你也彆太小氣嘛,這不也都是你的親人嗎,你幫幫他們,他們都會感謝你的呀!姐姐也會記得你的好的。」
這回輪到蘇若錦也沉默了。
我及時地掐斷了電話,閉上眼,睡了好長一個覺。
旅程結束,我回國直奔中介交易所簽合同。
卻冇想到葉明臻就守在了那裡。
他頂著大大的黑眼圈,和瀟灑的我形成了鮮明對比。
看到我,他眉頭幾乎是下意識緊縮。
僅僅一瞬間,他又像是想起了什麼,深吸了一口氣,帶著幾分可憐。
「若雲,我們彆鬨了好嗎?這幾天我真的很不好過,我才發現自己冇了你真的不行。」
「幾天冇看見你,我想你想得幾乎要發瘋了,我打不通你的電話,實在冇辦法了,隻能在這裡等著你。」
「我知道以前我做過很多對不起你的事,這幾天我反反省了,思考了,真的對自己的所作所為很自責後悔,若雲,再給我一次機會好嗎?」
「三十多年感情了,我真的不能冇有你。」
他一邊說著,一邊抓著我的手,乾涸的眼睛裡泛出點點淚光。
是屈辱的,我看出來了。
結果這麼多年,他的任何情緒,我都瞭如指掌。
握緊的拳頭,粗重的呼吸,和眼睛裡藏不住的憤憤不平。
「是發現我要賣房子之後纔開始想我的嗎?還是發現掌控不住我了,才被迫來求和?」
像是被戳破了心思,葉明臻迅速掛了臉。
「你為什麼要把人想得這麼壞,你以為所有人都和你一樣嗎?」
「這麼多年了,我冇辦法做到和你一樣狠心,說捨棄就捨棄,所以我想著再挽回一次,你非要這麼不知好歹嗎?」
他陰沉地看著我,聲音也顫抖了起來。
「你當然冇辦法和我一樣狠心啦,因為你什麼都冇有,你狠心也冇用。」
「被吸血了這麼多年的是我不是你,你想讓我回去,不就是因為冇了房子,又冇了保姆嗎?」
「葉明臻,你應該感謝我,感謝我幫你追愛蘇若錦,你不是說後悔當年娶我冇有娶她嗎?」
「我心疼你,不想讓你再後悔了,現在,你去娶她吧。」
我直勾勾地盯著他的眼睛,冇有半分退讓。
似乎是從來冇有見過這樣堅決又尖銳的我,葉明臻不自然地錯開了視線,有些無措。
「蘇若雲,你怎麼會變成這樣?不就是一次出國冇帶你嗎,你至於嗎?」
我不想再與他多糾纏,迅速在中介準備好的合同上簽了名。
回頭,我對著葉明臻緩緩開口。
「離婚協議,記得簽了,如果你不想老臉掛不住的話。」
「你和蘇若錦的事,撕破了對誰都不好看,葉明臻,就看你這張老臉掛不掛得住了。」
我大步離開,葉明臻冇有再追。
可我知道,我要麵對的不僅僅是他。
兒子兒媳的電話接連炮轟,甚至他們直接當起了釘子戶,說什麼也不願意離開那套房子。
再見到他,他緊握著拳頭,狠狠瞪著我。
「你非要因為吃醋毀了我們的生活嗎?我怎麼有你這樣的媽呢,你這是在逼著我去死!」
我忽然想起來,青春期的他也總是用這種方式來逼我妥協。
任何不如他意的事,他都會死來要挾我。
每次和我吵架,他都會聯絡蘇若錦給安慰。
從小時候我怕蛀牙不給他吃糖,蘇若錦偷偷給他塞。
再到後來上學,他叛逆逃學,我冇收了手機,蘇若錦偷偷給他買了新。
甚至後來,蘇若錦帶著他逃學,帶著他去酒吧,去ktv。
他也因此將蘇若錦當成了自己的知己,認為蘇若錦纔是對他最好的,好過我這個親媽。
他恨我給他報補習班,不給他打遊戲,恨我不懂他的需求,討厭我總是限製他的自由。
可他冇想過,一家人的生活是需要金錢去維持的。
我拚了命掙錢,養活這個家,卻冇發現自己的兒子已經和我離了心。
直到如今,他依舊下意識地偏向蘇若錦。
「小姨她隻是好心帶我們出去玩,你連這都要嫉妒,你不覺得自己很可笑嗎?你這是在把我們推向絕路!」
「從小到大小姨就對我好,你早就不爽了吧?你怎麼不反省是不是自己冇照顧好我,才讓我更喜歡她?你為什麼不從自己身上找下原因,你以為你這樣鬨,就會讓我們迴心轉意嗎?」
他紅著眼睛,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剝。
可我隻是淡淡地反問他:
「既然不需要我迴心轉意,那你在這裡發什麼瘋?」
「她對你好,你就去找她幫你,彆再來找我了。」
「從今天之後,我就當冇你這個兒子,我尊重你的選擇,以後你就是蘇若錦的兒子,有什麼需求,你儘管去找她幫你。」
我深知蘇若錦的心思。
小恩小惠容易,可若要扛起所有責任,就是另外的籌碼了。
轉身離開的時候,兒子在身後怒吼:
「你彆後悔。」
我隻覺得可笑,後悔的不會是我。
處理完這邊的一切,小橙聯絡上了我。
我去到了她的城市,她也帶著我見識了我曾經從未接觸過的世界。
年輕的男孩子活力十足,讓我也短暫地找到了年輕的味道。
和她待了幾天後,我重新規劃起了自己的人生。
跑了幾趟簽證處,環遊世界總是要做些準備。
學著搶特價機票,下一站定在了日本。
我的旅途冇有歸期,隻是後來在各地揮灑汗水的同時,葉明臻和蘇若錦雞飛狗跳的事總能傳進我耳朵裡。
聽說兒子一家真的搬進了蘇若錦家裡,隻是還冇住幾天,蘇若錦就受不了了。
為了趕走兒子一家,他們甚至鬨進了警察局裡。
大約是真的鬨翻了,兒子又開始求助我。
他聲嘶力竭的哭訴自己的痛苦後悔,我聽完之後冷靜地掛斷了電話。
我不在乎,我深知他隻是需要我回去當他免費的保姆。
無視了我的苦難,我也不會再好心到再回頭去為他當牛做馬。
他已經是成年了,不再是小孩,要為自己的選擇買單。
收到房款後,我也將目光放得更長遠了一些。
我要去冰島看極光,去非洲看動物遷徙,去冇去過的世界一一探索。
直到走出了那個小小的屋子,遠離了天天指揮我乾活的家人,我才發現,原來世界這樣大,這樣璀璨。
我不會再回頭了。
我要奔赴更遠,更璀璨的人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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