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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年代核輻射下的愛情

1992年,前女友馮藝露在電台宣佈要為困難戶捐贈物品的那天,

因為核輻射導致的併發症,我已經連行走都艱難。

前女友恰好在困難戶名單裡念出了我的名字,

上麵寫著我的心願:要一台電腦。

我在收音機裡聽到了大家的竊竊私語,

貧困戶還要電腦

這能叫貧困戶這種人怎麼還能上貧困戶名單

我聽著收音機裡馮藝露的沉默,和失望的語氣:

餘霄鳴,冇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是這麼……

她的話停頓,接著電台主持人開始了下一個環節的流程。

她不知道的是,我是為了她才被輻射的。

1.

馮藝露抱著電腦站在我的出租屋門口。

七年了,她還是那麼漂亮。

隻是看我的眼神,多了幾分厭惡。

放這吧。我低下頭,不敢看她眼睛。

給你送來已經是我最後的仁慈。她的聲音冷若冰霜,你不配我幫你。

陳誌明大步走來,渾身上下都寫滿了優越:

怎麼樣,餘同誌,這可是進口電腦,我們單位才兩台!

我知道,這是她的新男友,好像正準備訂婚。

我看著螢幕微弱的光,手不自覺地顫抖。

時間不多了,得抓緊……

那,再麻煩你們幫我買個列印機。我輕聲說。

你說什麼陳誌明眼睛一瞪。

馮藝露臉色一沉:

餘霄鳴,你還真是一點都冇變,永遠都在貪得無厭。拿了一樣還想要另一樣。

這種人,就是得寸進尺!陳誌明冷笑,突然摟住馮藝露的肩膀,

親愛的,我早說過他就是在算計。

看著他摟著她的樣子,我心裡一陣絞痛。

七年前的記憶突然湧上心頭。

那天,核電站的警報突然響起。

我正在做例行檢查,發現冷卻係統出現嚴重故障。

第一反應就是醫務室的位置:那裡離反應堆最近,而藝露正在那裡值班。

我拚命往醫務室跑。

推開門時,看見她正在給一個工人打針。

刺眼的紅光已經在窗外閃爍。

快撤離!我衝進去大喊。

但她還在專注地處理傷員,似乎冇聽見警報聲。

放射物已經開始泄漏,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我一把抱起她,她掙紮著要去救其他人。

我不管不顧地往外跑,把她交給門口的安保人員。

帶她遠離這裡!她暈倒了!我對他們喊完,轉身又衝了回去。

那是我最後的記憶。

醒來時,已經在醫院裡。

醫生告訴我,我受到了嚴重的輻射。

她怎麼樣我問。

馮醫生冇事,但……醫生欲言又止,

她因為撞到頭,對事故時的情況完全冇有記憶。

我鬆了一口氣。

這樣也好,讓她恨我吧,總比看著我慢慢死去強。

就說我為了調動,主動申請了離職。我對醫生說。

陳誌明的聲音把我拉回現實:

裝什麼深情當年是誰為了前程拋棄藝露的

現在見她過得好了,又來套近乎

他狠狠地摟緊馮藝露:親愛的,你看他這副窮酸樣,還好當年他走了。

對,還好他走了。馮藝露靠在他懷裡,聲音卻有些發抖,

要不是他為了升職走了,我也不會遇見你。

我攥緊拳頭。

你說得對,藝露,讓你永遠恨我吧。

陳誌明得意地在她臉上親了一口,然後走到我麵前:

聽說你現在連飯都吃不起了要不要我幫你找個清潔工的活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看到上麵密密麻麻的針眼:

咦打針打得挺勤快啊該不會是得了什麼見不得人的病吧

指甲掐進針眼,我強忍疼痛不出聲。

誌明……馮藝露的聲音帶著一些不忍。

2.

彆管他!陳誌明抬高聲音,

他就是裝可憐!

當年在覈電站鬨出那麼大的事故,害得那麼多人受傷。現在自己遭報應,活該!

我感覺手腕處一陣劇痛,但還是笑著說:

那還得感謝陳主任,照顧她這麼好。

你!他抬起拳頭。

住手!馮藝露突然喊道。

陳誌明停下動作,轉頭看她:怎麼你還心疼他

我冇有。她的聲音很冷,我隻是不想你的手碰到他這種人。

他大笑:也是,這種人的血都是臟的。

我的手腕在流血,順著指縫滴在地上。

忽然一陣眩暈襲來,我勉強扶住門框。

陳誌明卻在這時突然推了我一把。

我重重地摔在地上,手掌在水泥地上磨出了血。

七年的輻射病摧殘,我的身體早已不是從前的樣子。

劇烈的咳嗽襲來,我用手帕捂住嘴,卻還是有血跡滲出。

在手忙腳亂地想要站起來時,我的外套口袋裡掉出了一疊檢查報告。

紙張散落一地,馮藝露下意識地彎腰幫我撿起來。

她的手突然頓住了。

我看見她的目光停在那張最新的血液檢查單上,瞳孔猛地收縮。

天啊,CD4淋巴細胞計數異常低下……

這不是艾滋病的典型指標嗎她喃喃自語,聲音裡帶著驚恐。

作為一名醫生,她再清楚不過——

這種免疫係統指標的急劇下降,幾乎就等同於艾滋病的確診。

她的手劇烈顫抖著,彷彿那張報告是什麼可怕的東西。

難怪,難怪你總是被傳染病科的醫生看診,難怪你的手臂上全是針眼。

她的聲音越來越冷。

我想解釋這是核輻射導致的免疫功能損害,卻發現喉嚨裡像是堵了一團棉花。

我明白了。她把報告重重地摔在地上,

你在覈電站根本就不是為了升職,

是因為你和那些不檢點的人亂來,染上了艾滋病,所以纔不得不離開!

陳誌明一把將她拉到身後:我就說他不是什麼好東西!

餘霄鳴,馮藝露的聲音裡充滿了悲哀和厭惡,

我真是瞎了眼纔會相信你是個好人!

我想告訴她真相,告訴她那些深夜裡我一個人承受的痛苦,

告訴她我是為了誰纔會遭受這一切。

但我張了張嘴,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也許這樣更好。

讓她永遠恨我吧,也許這樣她能更快地忘記我。

走吧。馮藝露拉著陳誌明的手,我們走。

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口,我彷彿又回到了七年前那個刺眼的紅光中。

我蜷縮在地上,看著散落的檢查報告,突然笑了。

笑著笑著,眼淚就流了下來。

對不起,藝露……我輕聲說,對不起……

我顫抖著手撿起地上的報告,小心地收好。

輻射對免疫係統的破壞讓我的身體一天天衰敗。

時間不多了,我得把寫下來。我顫抖著手指打開電腦,建立了一個新的文檔。

核輻射人體損傷記錄——餘霄鳴

我開始仔細記錄這七年來身體每一個細微的變化,

每一次檢查的數據,每一種症狀的發展過程。

核輻射對人體的影響在醫學界還是個相對空白的領域,特彆是長期性的觀察記錄。

我要把自己的身體變成一個活樣本,用最後的時光為醫學研究留下第一手資料。

也許在將來,這些記錄能幫助更多像我這樣的人,讓他們少受一些苦。

我甚至在想,如果有可能,死後能不能把我的遺體捐獻給醫學研究所。

我一絲不苟地記錄著。

突然想到剛纔藝露的眼神,我苦笑了一下。

她一定想不到,我要電腦是為了這個。

知道那個在覈電站裡,為了救她而甘願赴死的傻瓜,

到最後一刻還在想著怎麼幫助彆人。

我繼續敲擊著鍵盤,記錄著自己生命的流逝。

3.

我靠在床頭,盯著電腦螢幕發呆。

醫學記錄的文檔還停留在最後一行,光標在黑暗中一閃一閃。

七年了。

我曾以為時間能夠沖淡一切,但每當夜深人靜,那些記憶卻愈發清晰。

記得那是個雨天。

我剛做完第三次放射性檢查,醫生的話還在耳邊迴響:

最多還有五年。

我站在醫院的走廊裡,看著窗外的雨,第一次覺得活著竟是如此沉重的事情。

那時的藝露還不知道這些。

她還在盼望著我們的未來,計劃著要買什麼樣的房子,要養什麼花。

她說要在陽台種滿茉莉,因為那是我最愛聞的香味。

我記得自己是如何一步步走進她的辦公室,看著她明亮的眼睛一點點暗淡下去。

我說我要調去省城的核電站,那裡待遇更好,前途更大。

我說我們不合適,我嚮往大城市的生活,不想留在這個小地方。

我說我們的性格不合,她太過溫柔,我太過冷漠。

我甚至說,我們年輕時的感情隻是一時衝動。

她站在雨裡追著我,長髮被雨水打濕,貼在臉上。

她抓著我的衣角,問我是不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她說不管發生什麼,我們都能一起麵對。

可我隻是冷冷地甩開她的手。

那一刻,我感覺自己的心也在往下滴血。

我轉身離開時,聽見她在雨中哭喊:

餘霄鳴,你不是這樣的人!你到底怎麼了

那聲音,至今還在我的夢裡迴盪。

可我不能回頭。

我知道自己的結局,不能讓她陪我一起承受這漫長的痛苦。

我寧願她恨我,也好過看著她為我日夜擔憂,眼睜睜地看著我在她麵前一天天消失。

如今,我蜷縮在這間狹小的出租屋裡,靠著每月微薄的傷殘補助艱難度日。

輻射的後遺症一天比一天嚴重,有時疼得連水都喝不下去。

渾身的骨頭像是被人一寸寸地碾碎,再重新拚接。

夜裡常常疼得睡不著,隻能睜著眼睛等天亮。

白天的陽光刺得眼睛生疼,卻還要強撐著去醫院做檢查。

但這些都不是最痛的。

最痛的是今天在她眼裡看到的那種厭惡。

七年前,我寧可讓她恨我,卻冇想到這份恨意會以這種方式加深。

她以為我染上了那種病,

以為我是個會拋棄她的懦夫,一個放縱自己最後害人害己的人渣。

而我卻連辯解的機會都不能給自己。

如果可以重來,我依然會衝進去救她。

哪怕代價是被她永遠誤解,永遠憎恨。

我摸了摸發燙的額頭,知道高燒又要來了。

桌上的藥盒空了一大半,醫生說這些藥除了緩解疼痛,已經起不到什麼作用。

打開日記文檔,我機械地記錄今天的症狀。

也許這就是我僅存的價值了。

螢幕的光映著我的臉,我看著鏡子裡的自己:

深陷的眼窩,凹陷的臉頰,花白的頭髮。

才三十出頭的人,卻像個垂垂老者。

七年前那個意氣風發的核電站工程師,早就消失在了那場事故裡。

留下的,隻有這具等待死亡的軀殼。

藝露,對不起。

對不起我騙了你。

對不起我讓你失望。

對不起我現在連道歉的勇氣都冇有。

4.

我拿著檢查報告從醫院出來,手裡攥著最後一點零錢。

這個月的藥費超支了,但我已經不在乎了。

冇走幾步,就聽見前麵傳來熟悉的聲音。

誌明,這家館子的水煮魚不錯,我們進去坐坐

是藝露的聲音。

我下意識想躲,但已經太遲了。陳誌明已經看見了我。

呦,餘工程師,這是從醫院出來陳誌明陰陽怪氣地說,

我看看,又是傳染病科

他一把搶過我手裡的檢查單,大聲念道:

免疫功能嚴重受損,需要隔離觀察……嘖嘖,這不就是艾滋病嗎

路人紛紛側目,有人驚恐地往旁邊躲。

你們都讓開點,陳誌明大聲吆喝,彆被傳染了!

藝露緊緊抓著陳誌明的胳膊:夠了,我們走吧。

走陳誌明轉頭看她,

你還記得當年他是怎麼甩掉你的嗎

說什麼要去大城市發展,結果呢

原來是去鬼混,染上了臟病!今天不該讓他把話說清楚嗎

我冇有掙紮,任由他推搡。

一群人圍了過來。

就是他啊聽說是核電站的工程師

早就傳他有病,現在可不就……

這種人怎麼還在街上亂走

快躲遠點,彆被傳染了。

陳誌明看我不說話,更來勁了:

裝什麼裝告訴大家,你是不是去那種地方玩,染上病的

我的嘴角滲出血絲,卻還在笑:陳主任說得對。

餘霄鳴!藝露突然開口,聲音發抖,你就一點尊嚴都冇有嗎

我抬頭看她,剛好對上她的眼睛。

那一瞬間,我似乎看到了昔日的溫柔。

但最終,她隻是冷冷地說:

餘霄鳴,我真冇想到,你不僅是個懦夫,還是個騙子。

你知道我這些年是怎麼過來的嗎每天都在想,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她的聲音哽嚥了一下,又強裝冷靜:

現在我終於明白了,從一開始,你就不配我愛你。

陳誌明滿意地看著這一幕:怎麼樣現在知道我們藝露有多恨你了吧

他轉身從路邊撿起一塊石頭,突然砸向我的胸口。

啪的一聲悶響,我踉蹌著後退。

但已經有人跟著扔東西過來。

果皮、石子、空瓶子……

我蹲下身子,護住頭部。耳邊是此起彼伏的謾罵聲。

讓這種人滾出去!

傳染病人還在外麵亂跑!

給他點教訓!

突然,一陣劇烈的咳嗽襲來。

我的胸口像是被撕裂一樣疼,眼前開始發黑。

在意識模糊之前,我看見藝露的手微微顫抖,似乎想伸過來。

但她最終什麼都冇做。

我倒在地上,血從嘴角不停地往外湧。

人群安靜了一瞬,又爆發出更大的騷動。

他吐血了!快躲遠點!

這種病人怎麼能在大街上亂跑!

抓起來關起來纔對!

意識快要模糊,我隻看得到藝露的眼裡噙著淚,卻帶著刺骨的恨意:

你活該!活該得這種病!活該被所有人唾棄!

你這種人,就不配活在這個世界上!

我看著她發紅的眼眶,突然明白了什麼。

原來,她恨我恨得這麼深。

也好。

如果我死了,她是不是就能徹底解脫,忘掉那些傷心往事

如果我消失了,她是不是就能重新開始,過上幸福的生活

5.

人群的喧鬨聲彷彿隔著一層水霧。

我知道,這是又一次輻射後遺症發作的征兆。

體內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但我隻能咬緊牙關,不露出一絲呻吟。

讓開!都讓開!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

老同事張運華擠過人群。

老餘,他的聲音發抖,你這是……

我掙紮著想坐起來,卻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鐵鏽般的味道充滿口腔,鮮血順著指縫滲出。

這些年來,我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多少次了。

當年核電站的泄露事故怎麼這麼嚴重,

張運華的聲音帶著哭腔,你為什麼不早說……

藝露的身體明顯顫抖了一下。

我看見她眼中閃過一絲動搖。

那一瞬間,我幾乎控製不住想告訴她一切。

但很快,我就強迫自己擠出一個笑容:冇什麼好說的。

陳誌明立刻接話:當然冇什麼好說的,他這種人,不就是……

他是為了救你。張運華突然對著藝露的方向,

那天如果不是他衝回醫務室……

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襲來,我蜷縮成一團。

藝露,我強撐著說,彆聽他胡說。

她的眼中閃過一絲我熟悉的心疼。

看見她這個眼神,我的心一陣絞痛。

不能讓她知道,絕對不能。

我寧願她永遠恨我,也不想她因為我而內疚。

陳誌明適時地摟住她的肩膀:

你該不會信了吧這種人,最會編故事博同情。

對,我用儘全力露出一個譏諷的笑,

我就是這種人。藝露,能幫我問問列印機的事嗎

張運華憤怒地看著我:你為什麼總是這樣……

突然,他看見我眼中的懇求,終於明白了什麼。

他的眼眶瞬間紅了。

藝露冷冷地說:你還真是不放過任何要飯的機會。

陳誌明繼續煽風點火:

你看他多會裝要真是有難言之隱,怎麼隻想著找你要東西

是啊,藝露的聲音漸漸冷了下來,我差點又被他騙了。

放心,我會讓人把列印機送過去。就當是……施捨吧。

我的心臟像是被人攥住了一般。

這一刻的痛苦,比任何輻射帶來的折磨都要深重。

張運華扶我站起來。

為什麼不告訴她真相他的聲音哽咽。

我冇有回答這個問題,

明遠,我虛弱地說,記得列印機的事,好多資料要列印出來。

你這個傻子!他紅著眼睛,卻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我寧願獨自承受這漫長的痛苦,

揹負所有的誤解和憎恨,

也不願讓她因為我而愧疚終生。

讓她繼續以為我在算計她吧,

隻要她不會因為我而難過,這就夠了。

我摸了摸發燙的額頭,知道高燒又要來了。

渾身的骨頭像是被人放進了沸水裡煮開了一樣。

我剩下的時間不多了,得把這些年的病情變化記錄下來。

這就是我僅剩的,最後的價值了。

6.

藝露,等等。陳誌明攔住要離開的藝露,我覺得應該幫幫他。

他朝我走來,臉上帶著關切的笑容,說要扶我回去。

張運華想阻攔,被我輕輕搖頭製止。

就在陳誌明靠近的瞬間,他眼裡閃過一絲狠厲。

他突然絆了一跤,重重地摔在地上,發出痛苦的呻吟。

我想後退,但過量的疼痛讓我無法挪動。

藝露立刻衝過去扶他。

陳誌明痛苦地掀開袖子,露出手臂上的淤青,聲稱是我掐的。

我想解釋,但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了我的話。

你看他心眼多壞,陳誌明的聲音裡帶著恐懼,

病得都這樣了還要傷害彆人。

藝露緩緩轉過身,眼神裡是藏不住的失望:

餘霄鳴,我真是看錯你了。

你知道嗎我原本以為你或許有什麼苦衷。

但現在我明白了,你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壞人!

我倒在地上,視線漸漸模糊,最後看到的,是她冷漠的背影。

再醒來時,已經在醫院的病床上。

張運華告訴我,醫生說我最多還有兩個月。

我隻是平靜地點頭,請他幫我整理這些年的病曆記錄。

明遠,我忍著劇痛說,幫我聯絡省醫學研究所。

什麼

我想把遺體捐給他們,用作核輻射病理研究。

張運華猛地站起來:為什麼到現在還在想著這些你知不知道藝露剛纔來過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說……他的聲音發抖,

她說希望你快點死,這樣就再也不用看到你這個人渣。

我閉上眼睛,即便我希望她恨我,但是這種話還是讓我感到難過。

還有,張運華哽嚥著說,

她帶來了一疊病曆。說這是傳染科的資料,讓你好好研究,彆傷害到彆人。

夠了……

我打斷他,答應我一件事。

我死後,把這些年的病曆記錄整理成報告,交給研究所。

我的聲音很輕,也許能幫助更多像我這樣的人。

他終於崩潰,抱著我的肩膀痛哭。

第二天,整個小鎮都沸騰了。

就是他,聽說連自己最親近的人都要害!

可不是,陳主任說他還想對藝露醫生下手!

人們的詛咒和謾罵像潮水一樣湧來。

每天都有人往病房門口扔東西。

護士換藥時都戴著兩層手套,眼神中滿是厭惡和恐懼。

最難熬的是,藝露每天都會從走廊經過,卻從不看我一眼。

有時我能聽到她和彆人說話:

是啊,這種人活著就是浪費空氣。

早知道他是這種人,當初就該讓他死在覈電站。

但我隻是默默記錄著症狀,一天一天等待生命的流逝。

這樣也好。

7.

每天早上醒來,我都會先記錄體溫和各項指標。

病曆本上密密麻麻地寫著這些年的變化,從最初的輕微不適,到現在全身的劇痛。

今天的體溫比昨天又高了0.4度,我認真地在本子上記下這個數字。

正在整理數據時,聽見樓下一陣騷動。

透過窗簾的縫隙,我看見陳誌明站在樓下,正朝我招手。

餘工程師,他揚聲喊道,下來聊聊

我知道他不會安什麼好心,但還是顫顫巍巍地下了樓。

他把我約到了公園的長椅上。

這是我和藝露以前常來的地方,曾經我們坐在這裡,規劃著未來的生活。

餘霄鳴,他笑著看我,眼神裡卻帶著惡意,

你知道嗎藝露最近常做噩夢,夢裡都是你這張噁心的臉。

我沉默地看著地麵,他繼續說:

你不累嗎為了她承受了這麼多,卻連一個謝字都得不到。

我查過了,他突然壓低聲音,

當年那場事故的詳細記錄。你為了救她,才受到重度輻射。多感人啊!

他的語氣裡充滿了嘲諷。

我抬起頭:是啊,因為我愛她。

愛陳誌明突然大笑起來:

你以為自己是什麼英雄裝什麼高尚

他停頓了一下,眼神閃過一絲不安,但很快又掛上了譏諷的笑:

你知道嗎我有時真想告訴藝露真相。告訴她你是為了救她才變成這樣的。

他緊盯著我的眼睛,像是要從中找到一絲動搖:

但是就算她知道了又能怎樣她早就對你失望透頂了。

在她心裡,你永遠都是那個拋棄她的人,那條躲在陰溝裡的蟲子。

我低頭看著自己顫抖的雙手,上麵佈滿了針眼和輻射斑:我知道。

知道還不滾他突然提高聲音。

我轉身要走,他又補了一句:

對了,我們下個月就要結婚了。

你要是還有點良心,就永遠彆出現在她麵前。

但我隻是點點頭:恭喜。

回去的路上,我發現街上少了往日的指指點點。

打聽才知道,是藝露出麵製止了那些流言。

她告訴大家不要再傳播不實訊息,說這樣對醫院的聲譽不好。

聽到這個訊息,我的心裡一緊。

我不能讓她因為我受到影響,不能讓她的名聲因我受損。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決定。

收拾好這些年的病曆記錄和簡單的行李,我決定去核電站附近租房生活最後的日子。

那裡是我和藝露共同的回憶開始的地方,也該是我生命的終點。

我特意挑了個她值夜班的時間離開。

臨走前,我站在醫院的圍牆外,看著她辦公室的燈光。

七年前,我就是在這裡,說出了那些傷她心的話。

坐在去往核電站的車上,我翻開筆記本,仔細記錄下今天的各項數據。

車窗外的景色飛速後退,我卻彷彿看見了七年前的畫麵:

那時的我們還年輕,她穿著白大褂,在醫務室裡忙碌。

我每天都會找藉口去找她,有時是送檔案,有時是例行檢查。

她總是帶著溫柔的笑容,說我是全站最愛找麻煩的工程師。

記得有一次我發燒,她給我打針時的手都在抖,說怕弄疼我。

我把快要溢位的淚水逼回去,繼續在本子上記錄數據。

這是我能留給這個世界的最後一點東西了。

窗外的夕陽把天空染成血紅色,就像那天核電站的警報燈。

我靠在座椅上,輕輕閉上了眼睛。

藝露,這一次,我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地離開了。

祝你幸福。

8.

在覈電站舊宿舍區,我遇見了退休的食堂的老師傅——鄭師傅。

小餘啊,他握著我的手,眼眶紅了,你怎麼變成這樣了

夕陽下,我們坐在他家的小院裡。

他泡了一壺茶,是藝露最愛的茉莉花。

還記得你們剛認識那會兒,鄭師傅慢慢說,

你每天都來食堂打飯,就為了多看她一眼。

我冇有說話,他繼續道:

藝露總是坐在那個靠窗的位置。

你每次去打飯,都要繞個圈子從她桌前經過。

後來我才知道,你從小在孤兒院長大,冇嘗過什麼好東西。

第一次吃到我做的紅燒肉,高興得像個孩子。

是啊,那時的我剛從技校畢業,對這個世界充滿希望。

雖然冇有父母,但好歹有一技之長。

鄭師傅歎了口氣:

藝露知道後,經常偷偷給你夾菜。說你太瘦了,得多補補。

我的眼前浮現出她溫柔的笑容。

那時的她,總是那麼善良,那麼美好。

鄭叔……我終於忍不住,把這些年的痛苦都說了出來。

我說起了核電站的事故,說起了輻射的折磨,說起了為什麼要騙她。

說著說著,眼淚就流了下來。

鄭師傅緊緊抱住我:傻孩子,你受苦了。

我們誰都冇注意到,隔壁院子裡,一個年輕記者正在偷偷記錄。

第二天,《晨報》頭版刊登了一篇報道:

《十年堅守:一個核電站工程師的自白》

報道披露了我為救人而受輻射的真相,記錄了我這些年的病曆資料。

報道發出後,整個小鎮都沸騰了。

那些曾經辱罵我的人,開始為自己的行為感到羞愧。

醫院的走廊上不再有人避開我,而是投來同情的目光。

但這不是我想要的。

我隻想靜靜地完成最後的記錄,留下些有價值的東西。

讓未來的人少受一些苦,就夠了。

夜深了,我又開始發燒。

摸著滾燙的額頭,我想起鄭師傅說的話:

小餘啊,你知道藝露為什麼總是坐在那個位置嗎

那裡能看見你工作的地方。

她總說,看著你認真工作的樣子,她就覺得很安心。

眼淚又流了下來。

藝露,對不起。

是我讓你失去了安心的感覺。

但至少在生命的最後,我還能回到這裡。

回到能看見你的地方。

9.

藝露衝進病房時,我正在記錄今天的數據。

她的眼睛紅腫,頭髮淩亂,白大褂上還沾著泥水。

站在門口的那一刻,她的眼淚就落了下來。

我慌忙合上筆記本:你怎麼來了

為什麼她撲到床邊,淚水奪眶而出,為什麼要瞞著我

我想撐起身子,卻被她按住。

她的手觸到我的額頭,整個人顫抖起來:你在發燒……

習慣了。我試圖笑笑。

七年了,第一次這麼近地看著她的臉。

她比從前憔悴了許多,眼角添了些細紋,卻依然那麼美。

你知道我這些年有多恨你嗎

她緊緊抱住我,淚水打濕了病號服,

可現在我才明白,最殘忍的人是我。

我感覺胸口一陣劇痛,卻不是因為輻射帶來的病痛:彆這麼說……

你這個傻瓜!她在我懷裡哭得更凶了,

為什麼要一個人承受這些為什麼寧願讓我恨你

她說著,抽出床頭的檢查報告:看看你都經曆了什麼

紙張在她手中顫抖。

上麵密密麻麻地記錄著這些年的變化,從最初的輕微不適,到現在全身的劇痛。

藝露,我輕輕擦去她的淚水,你值得更好的生活。

可我隻要你。她握住我的手,從始至終,我都隻愛你一個人。

這七年,我每天都在想你。即使恨你,也放不下。

我的眼眶濕潤了: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讓我陪著你,好不好她抬起頭,眼淚順著臉頰滑落。

我指了指床頭的筆記本:

時間不多了。這些記錄,都是這些年的病情變化。

等我走後,交給醫學研究所……

我答應你。她打斷我的話,

但你也要答應我,剩下的每一天都由我照顧。

護士進來量體溫時,看見這一幕,默默退了出去。

我想起七年前那個時候。

如果可以重來,我依然會衝進去救她。

因為我知道,這輩子遇見她,是我最大的幸福。

餘霄鳴,她的聲音很輕,答應我,讓我補償你這七年……

我輕輕點頭。

10.

陳誌明早已消失在了人們的視線裡。

據說是因為貪汙醫院的專項資金被舉報,最後倉皇離開了小鎮。

病房裡瀰漫著消毒水的氣味,我躺在床上,感受著生命一點點流失。

護士說我的各項指標都在惡化,可能撐不過今晚。

突然,門口傳來窸窣的響動。

藝露穿著白色的婚紗站在那裡,手捧著一束剛采摘的茉莉花。

霄鳴,她的聲音帶著哭腔,我想穿給你看看。就像我們說好的那樣。

我伸出手,想為她擦去臉上的淚水,卻發現自己的手指已經無法動彈。

這些天來,病情急劇惡化,連最基本的動作都變得如此困難。

但沒關係,能在最後時刻看見她穿著婚紗的樣子,我已經很滿足了。

真漂亮,我用儘全力擠出一個微笑,就是我給弄臟了,好可惜。

她低頭看了看沾著血跡的婚紗,卻搖搖頭:這是你送給我最珍貴的禮物。

這些天,她一直守在病床前,寸步不離。

但我們都知道,時間不多了。

還記得嗎她握著我的手,輕聲說,

你說要在院子裡種滿茉莉,要給我一個溫暖的家……

我點點頭,想說些什麼,卻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她趕緊扶住我,白色的婚紗上又添了幾點血跡,她卻渾然不覺。

彆說話了。她緊緊抱著我,我知道,我都知道。

我感覺意識越來越模糊,生命正在一點點流失。

突然,她俯下身,在我耳邊輕聲說:等我,我很快就去找你。

不!我想大聲阻止她,卻已經發不出聲音。

隻能用儘最後的力氣,緊緊握住她的手。

彆這樣,藝露。

你要好好活著,替我好好活著。

我的眼前漸漸模糊,耳邊傳來她壓抑的啜泣:

餘霄鳴,你說話啊!你答應過要陪我一輩子的!

對不起,藝露,這一次,我真的要食言了。

護士衝進來時,看見的是這樣的場景:

新孃的婚紗上沾滿血跡,她緊緊抱著已經冇有呼吸的他,哭得撕心裂肺。

而他的嘴角,卻帶著安詳的笑容。

床頭的筆記本上,還停留在最後一行:

藝露,好好活著。這一生,能遇見你,我很幸福。

護士們流著淚,卻不忍心打斷這最後的告彆。

他們都知道,這是一對戀人最後的重逢。

隻是新郎,已經永遠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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