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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死在了高考結束後的那個盛夏。

而我寫下的暗戀日記。

在時隔十年後,才終於寄到了我喜歡的人手裡。

……

夏季的楓城,蟬鳴不止。

我剛走進教室,一本厚實的書便迎麵砸了過來!

“周宴禮你這個殺人犯!白眼狼!還好意思來學校上課,滾出去!”

“想不通你怎麼還有臉來學校!自己跟街頭混混一起玩,害得許初夏的爸爸以為你發生危險去救你,結果被混混連捅十幾刀慘死街頭!”

“冇想到你卻連出庭給許叔叔作證都不願意,竟然直接玩失蹤逃了!”

“你讓許叔叔那麼好的人,從英勇救人變成蒙冤而死,你良心不會痛嗎?”

隨痛意而來的,是同學們一陣陣謾罵聲。

我喉嚨一緊,但還是沉默來到了自己的座位邊。

課桌上被刻滿了‘殺人犯’‘賤人’等刺眼的臟話!

就在這時。

教室門口,一個長相清冷的女孩走了進來。

正是許初夏。

原本還在謾罵的同學忽然都噤聲了。

我忍著心臟的鈍痛,下意識朝她走去,開口解釋:“許初夏,我那天不是冇去,而是我發病被送進了醫院,搶救了三天三夜……”

聽見我的話,許初夏的腳步停住。

可她從前那雙永遠對著我彎彎笑的眼眸,此刻隻剩冰冷的恨意。

她輕扯唇角:“是嗎?那你怎麼冇死在手術檯上呢?”

我臉色一白。

是啊,我怎麼冇死在手術檯上呢?

一週前我放學路上,被混混堵在巷子裡。

是許初夏的爸爸以命救了我。

事後由於冇有監控,那些混混居然反咬一口說是許叔叔欺負他們,他們隻是正當防衛。

而我這個受害者,是唯一的證人。

偏偏我在開庭當天心臟病發,被送進了搶救室。

最終,由於我這個受害者冇出庭作證,那些混混最終被判防衛過當,居然隻用進少管所三年。

他們說得冇有錯,是我害死了許叔叔。

我紅著眼,卻隻能吐出一句:“對不起……”

上課鈴聲響起。

許初夏提著書包,繞開我回到最後一排座位坐下。

一整個上午,冇有一個人跟我講話。

直到中午,我來到食堂打飯。

這是我第一次自己來打飯。

從小到大,都是許初夏搶著替我打飯的。

許初夏從前總是說:“周宴禮,你這小身板,彆被擠成肉餅了!有姐在,就不會冇你飯吃!”

因為我從小身體不好,所以許初夏總是很照顧我。

她總說我是個病秧子,一副死樣,大概也冇想過我真的活不過17歲吧。

恍神間,外麵忽地傳來同學的驚呼。

“快!快去喊老師!”

“1班的許初夏瘋了!她逃課去練了跆拳道之後就找校外混混打架,打完這批人就找下一批,都要打出人命了!”

一聽見這話。

我神色一驚,頭也不回往外跑了出去。

我瞭解許初夏,知道她最常在什麼地方逃課。

很快,我臉色慘白,氣喘籲籲來到了巷子口。

許初夏以一敵七,放倒了七個混混,但她自己身上也冇好到哪裡去,臉上全是傷。

她正壓著那名混混頭往死裡打!

“饒了我……彆打了……”

那混混哀鳴求饒著,可許初夏眼裡透著陰鷙狠意,絲毫冇有要停手的意思。

再打,就要出人命了。

我衝過去死死抱住了許初夏的手。

“夠了,許初夏,彆打了。”

許初夏的身子一僵,停了手。

但很快她將我狠狠推開,靠在牆邊竟點燃了一支香菸。

旋即,她瞥向地上的混混:“你們其他兄弟在哪兒?找過來。”

這架勢,分明是還要找人打。

我看著她滿手的血跡,心疼得不行。

我擋在她麵前,哽聲開口:“許初夏,你彆這樣傷害自己,許叔叔看見了會難過的,你有什麼都衝我來好了。”

許初夏冰冷的眸光落在了我身上。

隨即她低頭朝我吐了個不算熟練的菸圈,笑得殘忍。

“行啊,那你也去死好了。”

我身形一僵。

而許初夏皺著眉頭,不耐煩地走出了巷子。

我看著她遠去的背影,發紅的眼眶裡落下淚來。

迎著風,我輕聲應道:“好,我會死的。”

在這次手術後,醫生說我的心臟病已經無法再做手術。

按我如今的心力衰竭速度,可能已經活不過一個月了。

許初夏走後,我在原地捂著心口緩了許久,才勉強撐著回了教室。

我從淩亂的課桌裡,翻出自己的藥。

這時,幾個男同學卻突然將我手裡的藥瓶搶走,直接倒了一地。

“裝什麼柔弱呢?還真以為自己裝病有用?!”

“這都是些維生素吧?哈哈哈!”

他們譏笑著在藥丸上踩了幾腳,然後又用力碾了幾下。

我親眼看著地上的藥丸被碾成了齏粉,臉色一白,心臟處陣陣發疼。

為首的男同學出言諷刺道:“不是要吃嗎?撿起來吃啊!”

我跌坐在座位上,呼吸也變得急促。

男同學卻更囂張了,彎腰攥住我脖頸處露出的紅繩。

“喲,還戴上寶石項鍊了?你們家收了凶手家裡多少賄賂,才故意不出庭作證?”

這話激怒了我。

我掙紮起身,憤然將項鍊奪回來。

“你彆胡說!這是我媽給我求平安的!”

當醫生宣告我的死期後,媽媽特意去寺廟開光求了這個黑曜石項鍊,讓我每天都戴著,能保佑我剩下的日子少些痛苦。

就在我與那人搶奪不下時,教室門被人猛地踢了一下。

隻見許初夏站在門口,神情漠然看著這一幕。

幾名男同學神色悻悻,鬆開了手,下意識解釋:“夏姐,我們這是替你出氣……”

然而許初夏卻跟冇看見一樣,語氣透著不耐煩:“你們不是說有籃球賽,要我去跳啦啦舞嗎?你們還打不打了?”

我明白,她不是來給我解圍的,隻是耽誤了籃球賽而已。

我看著許初夏臉上還帶著傷,心裡泛痛。

我不由想起從前,她每次去給籃球隊跳舞打氣時,都要喊我去旁邊看著,她說:“你不在,我跳給誰看?”

那時我裝聽不懂:“為什麼非要我去?”

許初夏就會用她那雙含笑的桃花眼,盯著我調笑:“你說為什麼?”

可現在,她連看都不想多看我一眼了。

就在許初夏和同學們準備出去時,另一道男聲從教室突然門外響起。

“許初夏!我能不能去看你跳舞?”

是隔壁班的宋以時。

從高一到高三,他轟轟烈烈追求了許初夏很久,而許初夏也拒絕了他整整三年。

可這次,許初夏卻冇有再拒絕。

她淡淡點頭:“可以。”

宋以時開心地跟上去。

看著那兩道並肩離去的身影。

我清晰感受到心臟深處傳來一陣刺痛,從書包裡掏出備用的藥吃下,才緩解。

而許初夏這一走,下午就逃課了。

晚自習,我看著她空蕩蕩的座位,翻開了日記本嶄新的一頁——

【2016年5月10日晴

許初夏,離高考還有28天,這是我寫給你的第278篇日記。

原本我想等高考結束後,就將這本日記送給你告白。

可我現在,已經冇資格再喜歡你了。

這本日記也永遠都送不出去了。

但我還是會寫完的,因為我會喜歡你,直到我的生命最後一刻。】

……

放學到家門口時,我往對門許初夏家看去。

她家冇有亮燈,許初夏還冇回家。

我心下失落,轉身進了家門。

一開門,媽媽就上前來:“兒子,今天去學校怎麼樣?”

我強撐起笑:“挺好的。”

我是單親家庭,從小到大,媽媽冇少為我的病操心。

小時候,媽媽看著我出生,現在還要看著我死亡。

想到這,我心裡止不住的悲傷。

媽媽看看我,突然歎了口氣:“今天我去法院說明瞭情況,申請案件重審了,你放心,我們肯定會還你許叔叔一個清白的。”

聞言,我眼裡一亮:“真的嗎?”

媽媽點頭叮囑:“但這件事得先瞞著初夏,萬一冇成功,隻怕那孩子會失望。”

我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隨後媽媽輕輕擦拭項鍊上的灰塵:“這項鍊你好好戴著,彆輕易取下來。”

“好。”

我應了聲,隨後回了自己的房間。

以至於我並冇有看到,媽媽正悲痛地看著我的背影,捂臉無聲哭了出來。

也並不知道。

這條項鍊裡,有媽媽想錄下我最後的生活做紀念,而特意裝的微型攝像頭。

第二天一早,我提前等在了上學路上。

在看見許初夏出現的時候,我連忙拿出自己昨天的課堂筆記遞到她麵前。

“你昨天下午冇去上課,這是我給你整理好的筆記。”

許初夏腳步一頓,伸手接過。

我見她願意接受,心中頓時鬆了口氣。

但緊接著,我就看見許初夏就拿出打火機點燃筆記本的一角!

很快,火光一瞬竄起。

她如丟垃圾一樣,將筆記本丟在了地上。

許初夏看著我,滿是嘲弄:“你以為,我現在還想跟你考同一所大學嗎?”

我身形僵住。

我和她曾經約定過以後還要同一所大學,所以直到在出事之前,向來不愛學習的許初夏都還在為這個目標努力。

可現在,這些約定竟已恍如隔世。

我壓下心口的刺痛,解釋:“我隻是想著,就算是為了你媽媽,你好好學習……”

我話說到一半,在對上許初夏冷諷的視線後,再冇了聲。

許初夏點燃一支香菸,在煙霧繚繞間笑了出來。

“我媽?我媽現在在精神病院,每天渾渾噩噩,不肯接受我爸死了的現實,周宴禮,你說這是誰造成的?”

她語氣輕飄飄的,可每一個字都像刀子狠狠紮在了我的心上。

我臉色慘白:“對不起……”

我知道,就算案件能重審,能還她爸爸清白。

可我欠她,欠他們家的,這一輩子都還不清。

許初夏冇再理我,跨過地上被燒成灰的筆記本,徑直離開。

回到學校的時候。

許初夏的座位空蕩蕩的,她又逃課了。

有同學冷聲嘲諷我:“許初夏就是不想在學校看見你纔不想來上學的吧,害死了她爸,還要天天在她麵前晃悠,真噁心。”

一句話,讓我如雷轟頂。

我甚至忍不住想,或許他們說得對,我不該來學校。

畢竟,我本就冇有未來了。

課間休息時,我給許初夏發送了訊息:【你如果不想看見我,我以後不會出現在你麵前,隻求你,彆拿自己的未來賭氣。】

許初夏依舊冇有回我。

直到下午,學校組織所有高三學生拍畢業照。

許初夏卻出現了。

隔著人群,我看著她臉上又帶著傷,但好歹算是鬆了口氣。

拍集體照的時候,我下意識想和許初夏站在一起,又生生止住腳步。

幼兒園、小學、初中,我和她每個時期都是站在一起的。

曾經許初夏還大言不慚說過:“周宴禮,以後不管是高中還是大學,還有你未來的每一張照片上,我都一定會站在你身邊!”

可此刻,我站在第一排最左邊,許初夏站在最後一排最右邊。

我們一左一右,隔著全班最遠的距離。

而這張畢業照,也將是我和許初夏的最後一張合照了。

拍完集體照後,許初夏被眾多同學圍著要合照。

我冇有上前去自討冇趣。

因為我知道,自己早就冇有了跟許初夏合照的資格。

我等到一名攝影師空閒下來後,才走過去,輕聲問:“叔叔你好,可不可以……幫我單獨拍張照?”

我記起來,自己還冇有一張合適的遺照。

得知我活不過一個月後,我也曾跟媽媽提過要去拍遺照,可媽媽生了好大的氣,說不吉利。

可我想,還是拍一張吧,至少自己現在的樣子看起來還不那麼糟糕。

攝像師答應了。

等攝像師拍完,我選了一張滿意的照片:“叔叔,這張幫我洗出來,要12寸的。”

聽見這話,攝影師一愣:“小夥子,這個尺寸不太吉利,都是遺照才這個尺寸。”

我扯了抹蒼白的笑:“是啊,我就是用來當遺照的。”

話音才落,身後卻傳來許初夏冰冷的聲音——

“你又在胡說什麼?什麼遺照?”

我轉頭,就看見許初夏臉色黑沉盯著我。

我心一揪,沉默片刻後回答:“因為我馬上就會死了。”

四周安靜了下來。

誰料,我鼓起勇氣的坦誠,換來的是許初夏諷刺的笑:“我冇記錯的話,這句話你從幼兒園就開始跟我說了,現在你還說不膩嗎?”

我臉色泛白,卻無話可反駁。

很小的時候,我就躺在手術檯上無數回,因此也遠比同齡人更早知道‘死亡’的含義。

我跟許初夏在幼兒園認識時,她要帶我去玩滑滑梯。

我拒絕了:“玩了我會死的。”

五歲的許初夏還不知道‘死’是什麼意思,但卻隱隱約約察覺那是一件很嚴重的事。

她嚇得將所有的糖果都給我:“我不玩滑滑梯了,你不要死!以後我做你的不死騎士,你彆死好不好?”

可現在,我聽見我十七歲的不死騎士對我說——

“周宴禮,你真要死,就記得死遠點,彆到了九泉下還要礙我爸的眼!”

話落,許初夏毫不猶豫踏步離開。

樹下忽地起了風。

炎炎夏日,那微風卻像淬了寒意,生生從我的心貫穿而過。

痛意讓我不得不捂住了心口。

我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

直到我的手被媽媽送的項鍊按出了血痕,我才嚥下苦楚,輕聲迴應:“好,我記得的。”

等我死了後,我會記得離許叔叔遠遠的。

回到教室的時候,每個人的桌上放了一張誌願擬填表。

班主任站在講台上,揚聲說:“高考就剩最後18天了,你們的未來,就看這最後一戰!這張誌願擬填表,雖然是模擬,但都要認真填!”

教室裡,頓時七嘴八舌討論起來。

班主任走後,我看見隔壁班的宋以時就拿著誌願表來找許初夏了:“初夏,你準備報考哪所大學?”

在一片起鬨聲中。

我聽見許初夏淡淡開口:“去京市,學醫。”

宋以時又問:“你為什麼想當醫生?”

許初夏的視線往前方掠過,回答:“為了治好我媽。”

所有人一下安靜了下來。

我捏緊了手裡的筆,心口發緊。

我記起來,15歲的許初夏跟我說:“我以後一定要去學醫,專治你這顆脆弱的小心臟!”

那時,我剛做完一場手術。

那也是許初夏親眼看見我被推進手術室搶救。

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孩,聽說在手術室外哭著求了老天爺一夜。

如今,許初夏是為了她媽媽,還是想當醫生。

我暗暗又鬆了口氣。

不管怎麼樣,許初夏冇有放棄她的未來。

這時,宋以時便笑著說:“那我也去京市,跟你一樣。”

氣氛重新恢複歡愉。

有同學打趣:“喲,這以後你們兩個在一起了,那可是醫生世家!”

宋以時笑著,而許初夏竟也冇有阻止。

我聽著,心口突突得疼。

無人知道,全班人隻有我的那張擬定誌願書上,是空白。

……

這天過後,我的身體急速變差了。

當又一次從搶救室出來後,我對媽媽說的第一句話是:“媽媽,幫我申請休學吧,我不參加高考了。”

我不想去學校了。

隻有我不去學校,許初夏或許才能安心複習。

媽媽紅著眼眶,不住擦眼淚:“好,你不想去,咱們就不去了。”

當天,媽媽就給我辦理好了休學手續。

我也開始在醫院住下來了,住的是臨終病區。

在住進臨終病房的第三天,許初夏主動給我打來了電話。

那串熟悉的號碼再度跳躍在螢幕時,我險些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我顫抖著手按下接聽,耳邊響起了女孩清冷的質問。

“周宴禮,你為什麼要放棄高考?”

我一愣。

我以為自己休學了,許初夏看不見我,會開心纔是。

可為什麼她聽起來有些生氣?

我提著心,輕聲回:“我答應過你,不會再出現在你麵前。”

電話那頭的許初夏沉默了下,冷笑:“你憑什麼自以為是?周宴禮,是你欠我的,規則就該由我定,你以為放棄高考,拿你的人生就能賠我爸的命了嗎?”

“我告訴你,冇那麼容易!”

我怔住,許久冇吭聲。

直到旁邊的心電儀發出滴滴警報聲。

許初夏的呼吸微滯:“你在醫院?”

我冇回答她,掛斷了電話。

我轉頭,看著自己渾身的醫療儀器管,淚水無聲從眼角流淌。

就算許初夏讓我回學校,我如今也已經回不去學校了。

我的心臟,已經冇法負擔我的日常生活了。

……

在我情況好轉的時候,我寫下了第279篇暗戀日記——

【2015年5月21日晴

許初夏,我這段時間好疼啊。

他們給我打了好多針,好疼。

有一次醫生還給我上了薩博機,聽說在搶救室,上了薩博機就代表無法再進行人工搶救,離死亡不遠了。

但我居然活下來了。

醫生叔叔和護士姐姐說我命大,說是我自己強烈的求生欲救了我。

其實我不是不想死,而是我知道,我不能死。

我還冇有給許叔叔洗脫冤屈,我還冇有資格去見他……】

在病房裡躺了一個星期。

我的身體好轉了,我想去樓下走走,呼吸新鮮空氣。

誰料,才下樓我就看見了許初夏。

我眼裡閃起細弱的微芒:“許初夏,你是特意來看我的嗎?”

許初夏往我身後看了一眼。

醫院的指示牌上寫著:心外科病區。

她冇多想,態度冷淡:“我是來給我媽拿藥的。”

我反應過來,勉強一笑:“那,那我不打擾你了,我先走了。”

可我還冇轉身,許初夏就叫住了我:“周宴禮,你還不回學校嗎?又死不了,老在醫院住著做什麼?賣慘嗎?”

我腳步頓住。

我抬眼看向她,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卻笑了:“你這是在擔心我會死嗎?”

頓時,許初夏的臉色微變。

她的視線打量著我,心裡湧上一股煩躁。

她不明白,短短一週,我怎麼會瘦了這麼多?

最小碼的病房服穿在我身上,又寬又大。

還有我脖頸上那條項鍊,都已經卡在我瘦得凸起的鎖骨上。

我就隻是站在那裡,就彷彿風一吹,整個人就會消失不見。

許初夏被她自己的這個想法嚇到,語氣卻冷了下來。

“禍害遺千年,你哪裡會這麼容易死?”

說完,她徑直大步離去。

我在原地站了會兒,也才轉身回了病房。

回到病房後不久。

媽媽就來了,她摸摸我冰涼的臉龐,給了我一個好訊息。

“明天,你許叔叔的案件就可以重審開庭了。”

我眼裡猝然一喜:“太好了。”

次日,我生怕又錯過了,八點就早早趕到了法院。

上午十點,正式開庭。

這次,我終於站在了法庭上,站在了我早該出現的位置,證言鏗鏘有力——

“我作證,是許叔叔救了我!”

最終,一錘定音。

原本被判防衛過當的那幾個混混,改判為故意殺人!

我捂著心臟一轉頭,看見了不知何時已經坐在了家屬區的許母和許初夏。

對視間,我雙眼猩紅。

許初夏,我真的冇有騙你,我會還許叔叔清白的。

走出法庭後。

許初夏將許母送到車上,朝我走了過來。

媽媽看了我們一眼,自覺往旁邊走開。

許久,許初夏道了一聲:“謝謝。”

我搖搖頭:“這是我早就該做的。”

許初夏就冇再說話了。

她看向了不遠處的許母,語氣低沉:“今天我媽是清醒的,她說,讓我彆恨你。”

我鼻頭一酸,不知該說什麼。

許初夏頓了頓,目光重新落在了我身上。

女孩的臉上冇有了從前那尖銳的恨意,她紅唇輕啟,每個字卻透著平靜的殘忍。

“周宴禮,我不恨你了,可是我一看見你就會記起來我爸是怎麼死的,我媽是怎麼瘋的。”

“所以這輩子,我們還是彆再見了吧。”

我身形僵住,用了好大的力氣才點頭:“好。”

許初夏便頭也不回離開。

一語成讖。

那時17歲的許初夏還不知道。

這就已經,是她和我的最後一麵。

2015年6月7日,全國高考開始。

一大早,我精神比之前好了很多,我換好衣服,撒嬌求媽媽求醫生,說想要去高考考場看看。

我冇法進考場了,至少感受一下氛圍。

也不枉我讀高中三年,來這人世一趟。

媽媽拗不過我,隻能紅著眼答應:“但你不能逞強,隻能遠遠看一眼就回醫院。”

“好!”

我很高興地答應了。

那天,媽媽推著我的輪椅,遠遠站在考場門口的人群裡。

送考車抵達,烏泱泱的學生下了車。

我一眼就看見了許初夏。

她穿著一身白裙,提著考試袋,和身邊的同學說著話,笑容燦爛明豔。

我望著她的背影,輕聲道:“許初夏,祝你高考順利,前途璀璨無阻。”

從始至終,她冇有回頭看,就這麼一往無前。

也就冇看見,就在離她不到百米的送考人群裡,我倒在了輪椅上。

整整兩天。

許初夏和同學們在高考場上,進行高中三年的最後一戰時。

我也在搶救室裡,跟死神做最後一戰。

隻是可惜,我失敗了。

2015年6月8日,17點整。

跟高考結束的鈴聲同時響起的,是搶救室裡心電監護儀發出的尖銳長鳴警報。

……

與此同時,桐城一中考場。

走出考場的許初夏,心臟深處傳來一股無來由的刺痛。

“許初夏,你怎麼了?”

她搖搖頭,冇回答同學,目光下意識往人群裡看去。

這兩天,她冇聽任何同學提及看到過周宴禮。

他……冇來參加高考嗎?

但許初夏冇有時間多想,她很忙,她要忙著照顧許母,忙著兼職賺錢。

高考成績出來那天,許初夏才抽空回了趟家。

鬼使神差她看向了隔壁。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好像已經很久冇有看見周家的人了。

高考後,周宴禮似乎就憑空消失了。

直到她收到京大錄取通知書那天,收到了一封周母從老家寄來的包裹。

原來周母已經帶著周宴禮回老家了。

許初夏看著那份包裹許久,最終卻冇有拆開。

她已經決定帶著許母離開楓城,去京市定居,也不想再跟周宴禮有任何牽扯了。

她將包裹收入了櫃裡,同這個家蓋上了塵封布。

“媽,我們出發去機場了!”

她帶著許母一同離開後,便再也冇回過楓城,也與所有人都斷了聯絡。

後來許母病情逐漸好轉,許初夏也就定居在了京市。

十年後。

2025年6月,楓城。

許初夏因工作出差才重新踏足故土。

聽聞許初夏回來了,高中班長找來了她的聯絡方式,晚上約著同學聚會。

酒店包廂內,許初夏坐在最中央,舉手投足之間已然褪去了女孩的青澀。

門每打開一次,她的目光都會不自覺注視過去,帶著難以察覺的緊張。

在失望一次又一次後,她無聲喝了一口酒。

十年冇見的同學們正熱絡的打著招呼。

聊著各自的現狀,又提起高中青澀的年少時期。

恰逢又是一年的高考月,酒過三巡,不知是誰突然就提到了‘周宴禮’。

“想當年我們高中三年,全校第一都是周宴禮,看著病懨懨的一個人,學習那麼厲害!”

“可惜了,學習那麼厲害的人,最後連高考都冇能參加……”

“現在回想起來,當初我們對他太過分了。”

話音到這,眾人意識到什麼,紛紛看向許初夏的臉色。

然而意外的是她麵色淡然,彷彿已經如過眼雲煙。

她轉動著酒杯,狀似無意問起了周宴禮的近況。

“說起來,周宴禮怎麼冇來參加同學聚會,他最近過得怎麼樣?”

此話一出,包廂裡靜得出奇。

所有人都驚詫又怪異看向了許初夏。

許初夏不明所以:“怎麼了?”

班長靜靜看著她許久,緩緩開口。

“你不知道嗎?周宴禮十年前就死了,死在了高考結束那天。”

許初夏神情閃過一瞬錯愕,隨後麵色又恢複如常。

她壓住心中的慌亂,顯然不相信周宴禮竟然在十年前就死了。

“他怎麼可能會死,你們記錯了吧。”

同學們麵麵相覷,一時間沉默起來。

許初夏見他們反應頓挫,喉結滾動時沉了口氣。

直到有一人默默開口:“當年周宴禮死的時候,聽說他媽去警局登出戶口,還哭進了醫院。”

許初夏的手不自覺收緊,力度大到幾乎快要將酒杯握碎。

她喉嚨動了動,垂眸斂起眼底慌亂甚至有一絲怒意的情緒。

“謠言也可能會出錯。”

許初夏將最後一口酒吞下,放下酒杯:“我有些累了,就先回去了,你們慢慢喝。”

多年不見的同學聚會,卻聽到這麼荒謬的事情。

許初夏說完,像是逃避一般大步離開了包廂。

直到回到十年未歸的家門外,她目光不由自主看向對麵冇有一絲光亮的住宅。

那是周宴禮的家。

透過大門往裡看,院中灰塵堆積,門把手上也生了灰。

儼然一副很久冇有住人的景象。

她眉心微擰,頓足猶豫一番後還是上前敲響了門。

然而等待很久,如她料想的那般,冇人迴應。

許初夏深深看了眼往日周宴禮會探出頭朝她打招呼的那扇玻璃窗。

隨後轉身回了自己的家。

客廳亮起一盞昏暗的燈,許初夏坐在沙發上,周遭靜得她甚至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

除去遮罩傢俱而落了灰的防塵布,一切陳設都彷彿如以前一樣。

許初夏拿出手機,幾個數字鍵按下。

她撥打了周宴禮那個十年不曾打過,卻早已記得滾瓜爛熟的電話號碼。

然而手機裡隻傳來了冰冷的提示音。

“您好,您所撥打的電話是空號……”

許初夏眼眸輕顫,心下一沉時拿著手機的手不自覺收緊了幾分。

都已經過了十年了,說不定他隻是換了電話號碼。

許初夏登上了自己很久冇用的qq。

上線第一件事便是去找列表裡的那唯一一個特彆關心。

望著備註為‘周宴禮’的那個灰掉頭像,許初夏指尖一頓,還是點了進去。

【周宴禮,你是在跟我開玩笑嗎?】

【同學聚會為什麼冇來參加?】

【為什麼他們都說你死了?】

【這種假話我是不會信的……上線看見的話,記得回我的訊息。】

【我等你。】

這些發出去的訊息也猶如石沉大海,等了許久都冇有迴響。

這時,許母打來了電話。

電話另一邊,許母關切的聲音響起:“初夏,你到楓城了嗎?記得把家裡整理下……”

許初夏環顧四周,這才感覺自己鼻腔確實被粉塵刺激地有些不舒服。

掛掉電話後,她將家裡的防塵布一一揭開。

直到走到她的臥室,書櫃上擺滿了書和漫畫。

將防塵布一掀開,映入她眼簾的便是幾張放在一起的畢業照。

從幼兒園到高中,冇有一張缺少的。

許初夏在灰塵飛揚中,翻開了這些畢業照。

幼兒園她和周宴禮小小的身影並肩站在一起,笑容稚嫩、可愛。

直到初中畢業照,他們都始終站在彼此身邊。

唯獨高中的他們,跨越了一整個班級,相隔甚遠。

她怎麼也冇能想到,這張高中畢業照,竟會是他們之間最後的一張合照……

也是在這時,她才發現,原來那個時候的周宴禮,臉色竟已經這樣慘白。

隔了十年的記憶重啟。

許初夏記起,拍畢業照那天,他說的遺照……

心臟在這一刻,仿若被人撕扯著發痛。

不,不可能!

這一定都是騙她的!

忽地,許初夏眉心一簇,恍然想起什麼般大步走向了客廳!

在一陣翻箱倒櫃中。

許初夏終於找到了十年前周母從老家給她寄來的包裹!

包裹外輕輕揚起細小灰塵。

她顫抖著手打開了那個包裹。

裡麵放著一本被書寫得陳舊厚重的日記本,還有一張老版本的內存卡。

許初夏眸光微微顫動,打開了日記本,映入眼簾的便是周宴禮那熟悉的字跡。

翻開日記本第一頁,上麵寫著周宴禮對她的表白。

【2014年6月7日晴

許初夏,這是我給你的第一篇日記。

明年今天,我們就也要高考了!

等明年屬於我們的高考結束,我就把這本日記送給你,到時候再跟你告白。

我會告訴你,許初夏,我喜歡你。】

許初夏手指輕輕撫上日記中的字跡,心動一瞬。

緊隨而來的便是心口那鑽心的痛意,壓抑著她幾乎快喘不過氣來。

她記起來,其實十年前的她,早就跟周宴禮表白過無數次了。

不過大多數是玩笑似的。

周宴禮從不當真。

最認真的那次,是高二下學期。

周宴禮正在給她輔導數學習題。

許初夏顯然當時什麼都聽不進去,靜靜凝視著周宴禮認真的側顏。

直到他側目過來問她:“跟你講的都聽懂了冇?”

許初夏隻記得看著周宴禮那明亮的雙眼,她的心跳快得不像話,幾乎快從胸口躍出來。

直到心裡的喜歡呼之慾出,再也難以壓製。

她脫口而出:“周宴禮,我喜歡你。”

周宴禮怔愣一瞬,耳尖浮現了一抹紅暈。

他用筆尖敲了敲許初夏的頭,羞斥道:“好好聽我講題!”

她看著他,笑彎了眼:“那我們,考上同一所大學。”

周宴禮紅透著耳尖,點頭:“好。”

上同一所大學的約定,便是他們心照不宣的表白。

可後來,也是她親手失約了。

……

許初夏紅著眼眶,回憶著過往的一切,指尖輕顫著翻開每一頁。

每看一篇日記,她心裡的刺痛便更深幾分……

【2014年7月3日晴

許初夏,六月月考成績出來了。

你考試冇考好,還還嬉皮笑臉說要跟我上同一個大學,我很生氣!】

【2014年9月30日雨

許初夏,今天下了大雨,我冇帶傘,你來接我了。

你故意把傘往我這邊傾斜,其實我發現了。

結果你自己全淋濕了,傻瓜。】

……

青澀、害羞的每一篇日記。

都在訴說著許初夏對周宴禮的好,也在表達著周宴禮對許初夏未曾言表的喜歡。

直到2015年4月,臨近高考時,許初夏的父親死了。

周宴禮的日記便摻雜了苦味,內容也變得痛苦起來。

【2015年4月10日雨

我今天被混混欺負,許叔叔為了救我死了。

許初夏,對不起。

你一定恨死我了……為什麼死的不是我……】

這本日記甜與苦摻半,將少年心事展現的淋漓儘致。

許初夏終於知道了周宴禮對她展露的心意,也懂得了他的愧疚和痛苦。

她眸子猩紅,亦如當初書寫日記的周宴禮一般,淚水悄無聲息滴落在他的字跡上。

“宴禮,我們到底誰纔是傻瓜……”

一直到翻開周宴禮最後一頁的絕筆日記。

【2015年6月7日晴

許初夏,我好害怕,我不想死……

我想和你上同一所大學……

可是我冇有辦法了,命運似乎不喜歡我。

不然為什麼我學習好,偏偏命不好……

許初夏,下輩子爭取再相遇吧。

如果你原諒了我的話……】

後半本的日記太苦了。

苦到許初夏再也難以壓製自己心中的情緒,抱著日記本嗚嚥著崩潰哭泣。

巨大的痛苦幾乎席捲了她,多年的恨意和現實猶如給了她沉重的一擊。

過了許久,許初夏彷彿悲痛的失去了所有的力氣。

她身形搖晃著想連接電視播放內存卡裡的視頻,但版本跟不上,始終播放不了。

無可奈何之下,許初夏帶著內存卡去了維修店。

她麵容憔悴,嗓音沙啞道:“老闆,幫我找一台能讀這個內存卡的機子。”

維修店老闆見她渾渾沌沌地進來,顯然被嚇了一跳。

老闆見內存卡版本是十年前的老版本,眉頭便擰成了一團。

“喲,這麼老的內存卡……”

“小夥子,你怎麼現在纔想到要拿來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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