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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相信鬼嗎

這句話像一枚冰冷的石子,驟然砸進我毫無防備的腦海。我握著手機,站在城市喧囂的霓虹燈光邊緣,朋友阿傑的聲音透過電波傳來,帶著一種刻意壓低的興奮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遠處車流的噪音模糊地響著,反而襯得電話那頭的聲音異常清晰,帶著某種不容置疑的蠱惑。

林默,哥們兒給你找了個絕活兒,阿傑的語速快得像連環炮,‘凶宅探秘’直播綜藝,就一期,報酬……他故意頓了頓,那個數字才重重落下,帶著金屬的質感,這個數。

那個數字確實高得離譜,高到足以讓我這個失業半年、銀行卡餘額持續在個位數和兩位數之間反覆橫跳的前調查記者,心臟猛地漏跳一拍,隨即狂跳起來,擂鼓般撞擊著胸腔。房租催繳單的猩紅印章、泡麪桶堆積的廉價感、以及簡曆石沉大海的絕望,瞬間被這個天文數字沖淡了。

就……一期我的聲音乾澀,喉嚨發緊。

對!就一期!百年老宅,凶名在外,絕對夠噱頭!你膽子大,口條順,長得也……嗯,挺有故事感,阿傑在那頭嘿嘿笑著,導演說了,就缺你這號的!去了就按他們給的稿子念,見啥說啥都是特效,穩賺!

特效我捕捉到關鍵詞,像抓住一根漂浮的稻草。

不然呢你還真信那宅子裡有東西啊都是唬人的玩意兒!劇本!懂嗎阿傑的語氣斬釘截鐵,記住,無論看到什麼,聽到什麼,感覺什麼,統統兩個字——特效!對著鏡頭喊出來就完事了!觀眾就吃這套!

誘惑巨大,指令卻簡單得近乎粗暴。我深吸一口氣,城市渾濁的空氣湧入肺腑。

行,我去。

幾天後,我站在了黑鴉堡的腳下。它矗立在城市遠郊一片荒蕪的山坳裡,像一頭蟄伏在暮色中的巨大怪獸。夕陽最後的餘暉掙紮著給它腐朽的塔尖和爬滿藤蔓的牆壁塗抹上一層詭異的金紅色,隨即迅速被沉重的黑暗吞噬。風穿過破損的窗洞和斷裂的欄杆,發出嗚嗚咽咽的怪響,如同無數冤魂在低語。空氣裡瀰漫著一股濃重的、混合著黴爛木頭、陳年塵土和某種難以言喻的、類似鐵鏽的腥甜氣味,沉甸甸地壓在胸口。

攝製組的人寥寥無幾,像幾個黑色的剪影在巨大的門廳陰影裡無聲地忙碌著。幾台閃著幽綠指示燈的攝像機對準了我,冰冷的鏡頭像一隻隻冇有感情的眼睛。一個穿著考究深色西裝、戴著金絲邊眼鏡的中年男人踱步過來,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微笑,顯得儒雅又精明。他就是阿傑口中的陳老闆,這檔節目的幕後操盤手。

林默是吧他伸出手,手指修長而微涼,輕輕一握便鬆開,歡迎加入。劇本都熟悉了

我點點頭,那份薄薄的列印稿上隻有寥寥幾句核心台詞,翻來覆去強調著一個主題:特效。

很好,陳老闆的笑容加深了些,鏡片後的目光銳利地掃過我的臉,記住我們的核心:無論你在這裡麵看到什麼,聽到什麼,哪怕感覺有什麼東西在碰你,他語氣平穩,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記住,那都是我們精心設計的特效。是技術,是光影,是道具。.

對著鏡頭,清晰地告訴觀眾——‘這是特效’。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不輕不重,觀眾要的是刺激,我們要的是流量。各取所需,皆大歡喜。明白

明白。我應道,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和他一樣平靜無波。心臟卻在胸腔裡不安地躁動著,那是一種混雜著對高額報酬的渴望和對未知環境本能的警惕。陳老闆的笑容很專業,很溫和,卻像一張精心繪製的人皮麵具,總讓我覺得麵具之下,有更冰冷的東西在審視著我。他身後的陰影似乎比其他地方更濃稠一些。

你的‘眼睛’,陳老闆遞給我一個輕巧的、帶有夜視功能的頭戴式攝像機,鏡頭像一顆冰冷的玻璃眼珠,它會忠實地記錄下一切,也把觀眾的反饋帶給你。去吧,林默,‘黑鴉堡’的探險,開始了。記住你的台詞。他最後又強調了一遍,聲音低沉,帶著一種奇特的、催眠般的力量。

我深吸一口氣,那腐朽鐵鏽的氣味直衝腦門。打開頭燈和固定在胸前的GoPro,一道慘白的光束刺破前廳濃重的黑暗,瞬間被無邊的幽深吞噬了大半。光束掃過之處,灰塵在光柱中狂亂地飛舞,像無數細小的幽靈。腳下是厚厚的、踩上去毫無聲息的積塵,覆蓋著碎裂的瓷磚和扭曲的木板。巨大的空間裡,隻有我沉重的呼吸聲、心跳聲,以及某種無處不在的、細微的、彷彿來自建築本身垂死呻吟般的吱嘎聲。

耳機裡傳來導播冰冷的聲音:直播開始。倒計時,三,二,一,走!

我嚥了口唾沫,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努力擠出劇本上的第一句開場白,聲音在空曠死寂的大廳裡顯得異常單薄:各位……‘凶宅探秘’的觀眾朋友們……晚上好。我是主播林默。現在,我們就在傳說中的百年凶宅——‘黑鴉堡’的心臟位置……

幾乎是話音剛落,固定在胸前的GoPro螢幕邊緣,那代表彈幕的細小文字流瞬間爆炸!綠色的、白色的、紅色的文字瘋狂地向上滾動,速度快得幾乎無法辨認:

主播!看你後麵!!

臥槽白影!!右上角!!

有東西飄過去了!!

特效這特效也太真了吧!!!

主播彆回頭啊啊啊啊!!

一股寒氣瞬間從尾椎骨炸開,順著脊椎一路竄上天靈蓋,頭皮陣陣發麻。身體的本能讓我幾乎要猛地回頭!但陳老闆那帶著命令口吻的話語和阿傑的叮囑,像冰冷的鐵箍死死勒住了我的脖子。我死死咬住後槽牙,硬生生遏製住扭頭的衝動,強迫自己的目光牢牢釘在GoPro那小小的螢幕上,盯著自己那張在慘白頭燈映照下、明顯有些失血的臉。

大家……冷靜。我的聲音乾澀得厲害,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裡擠出來的砂礫,看到了這就是我們這期節目斥巨資打造的……開場特效!光影追蹤模擬靈體運動,效果……是不是很逼真嚇到大家了嗎哈哈……那乾笑連我自己聽著都覺得刺耳,在死寂的宅邸裡空洞地迴盪。

我強撐著,按照劇本指示,僵硬地移動腳步,手電光柱掃向右側那麵佈滿汙漬和蛛網的牆壁。光束掠過之處,暗紅的、粘稠的液體痕跡赫然在目!它們並非隨意潑灑,而是清晰地勾勒出幾個向下拖拽的、扭曲的手掌印!一股濃烈的、令人作嘔的鐵鏽腥味,彷彿剛剛從屠宰場帶來的溫熱氣息,猛地鑽進我的鼻腔,濃烈得幾乎實質化!

嘔……胃部一陣劇烈的痙攣,我下意識地捂住了嘴。GoPro的鏡頭忠實地捕捉到了牆壁上那猙獰的手印,彈幕瞬間再次沸騰:

血!!是血嗎!

主播吐了演的還是真的

這特效尼瑪過分了!味道都能演出來

快跑啊林默!!不對勁!!

冰冷的汗珠順著我的太陽穴滑落,滴在灰塵覆蓋的地板上。我大口喘著氣,濃烈的血腥味刺激著喉嚨。特效這味道,這粘稠的觸感(儘管我並未觸碰),這令人心膽俱裂的視覺衝擊……真的是光影和顏料能做到的嗎陳老闆那溫和卻不容置疑的臉在我腦中閃過。

咳……咳咳……我強迫自己站直,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顫抖,卻依舊對著鏡頭,努力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大家……看到了這……這就是我們最新的……氣味模擬同步視覺特效係統!對……對感官的衝擊力……非常強!剛纔……剛纔差點連我都騙過去了!這期成本……絕對下血本了!大家覺得值不值

我幾乎是吼著說出最後那句台詞,像是在用儘全身力氣說服自己,也試圖說服螢幕那頭狂熱的觀眾。值不值我的心跳聲在耳邊轟鳴,幾乎蓋過了一切。這棟死寂的、散發著腐朽與血腥氣息的巨宅,像一個活物,正用它冰冷的目光注視著我這隻闖入的獵物。

時間在粘稠的恐懼中緩慢爬行。我機械地移動著腳步,穿過佈滿灰塵的餐廳,那巨大的、蒙著厚厚灰塵的長餐桌旁,幾張高背椅歪斜地擺放著,其中一張椅背頂端,似乎殘留著一抹深色的、噴濺狀的汙跡。經過一麵佈滿裂紋的落地鏡時,慘白的光束掃過鏡麵——鏡中我的身影旁邊,靠近黑暗的角落,似乎極其短暫地閃過一個模糊的、不成比例的扭曲輪廓,像是一個被拉長的人影蜷縮在那裡。我猛地移開光束,心臟狂跳,死死盯著GoPro螢幕,不敢再看那麵鏡子,嘴裡條件反射般地低吼:動態……動態環境光扭曲……特效!大家……彆被鏡子的角度騙了!

彈幕依舊在瘋狂刷屏,恐懼與興奮交織的言語不斷沖刷著我的神經。觀眾們顯然被這接二連三的特效徹底點燃了,獵奇的熱情高漲,打賞的提示音效在耳機裡叮噹作響,像魔鬼的硬幣落袋。然而,隨著我深入這棟巨大建築的腹部,一種被窺視的感覺卻越來越強烈。並非來自那些冰冷的攝像機鏡頭,而是來自這棟建築本身。彷彿每一道牆壁的裂縫,每一扇緊閉的門扉後麵,都隱藏著一雙充滿惡意的眼睛,無聲地追隨著我的每一個動作。陰冷的空氣像蛇一樣纏繞著我的腳踝,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重的腐朽和血腥味。

終於,按照劇本流程,我需要穿過那條連接主樓和東翼的長廊。這條長廊異常狹窄,兩側是斑駁脫落的牆皮,裸露著暗紅色的磚塊,上方是拱形的、佈滿蛛網的木梁。腳下的木板早已腐朽不堪,踩上去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彷彿隨時會斷裂。剛踏入長廊幾步,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感便當頭壓下,空氣彷彿凝固成了冰冷的油脂,每一次呼吸都變得異常艱難。

就在我用手電掃過前方幽深的黑暗時,一陣聲音毫無征兆地響了起來。

咚…咚…咚…

沉重,清晰,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規律感。像是穿著沉重皮靴的人,在木質地板上行走。但詭異的是,這聲音的來源……在頭頂!

我猛地抬起手電,慘白的光柱刺向佈滿蛛網和灰塵的拱頂木梁。除了腐朽的木料和厚厚的積塵,空無一物!但腳步聲並未停止,反而越來越近,越來越響!咚!咚!咚!它就在我的正上方!緩慢,沉重,一步一步,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沿著拱頂的軌跡,從長廊的深處,向我立足的方向……不緊不慢地逼近!

更恐怖的是,這沉重的腳步聲在狹窄拱廊的放大下,產生了一種極其詭異的迴響效果。它不僅僅是來自頭頂,更像是同時從四麵八方,從牆壁裡,從腳下的地板下,從每一寸黑暗的縫隙中……層層疊疊地湧來!將我死死地包裹其中!那聲音沉悶得如同巨大的心臟在跳動,又像是某種無頭的巨物,正拖著沉重的步伐,在這死亡迴廊中巡視它的領地!

呃啊!極度的恐懼瞬間攫住了我的喉嚨,發出一聲短促的、不似人聲的驚叫。身體的本能驅使我想要蹲下抱頭,或者轉身冇命地奔逃!但腳下腐朽的地板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彷彿隻要我稍一用力,就會徹底崩塌。陳老闆那句特效的魔咒在腦中瘋狂迴響,像一根最後的救命稻草。

我猛地將頭燈和GoPro的鏡頭死死對準長廊拱頂聲音傳來的方向,牙齒因為劇烈的顫抖而咯咯作響,臉上卻硬生生擠出一個極其僵硬、扭曲到近乎瘋狂的笑容。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和強行的壓抑而變得尖利、走調,在空曠的迴廊裡激起更詭異的迴音:

聽……聽到了嗎!各位觀眾!!我幾乎是嘶吼著,聲音劈裂,這……這期節目的……終極音效!!汗水像小溪一樣從額頭淌下,模糊了視線,我們采用了……最頂級的……全景聲……三維環繞定位技術!!模仿……模仿傳說中的……無頭守衛的腳步聲!!大家猜猜……我猛地吸了一口氣,胸腔劇烈起伏,猜猜這……這一段音效……花了節目組……多少預算!值不值!!

我的吼聲在死寂而充滿迴音的拱廊裡迴盪,帶著一種歇斯底裡的絕望。頭頂上,那沉重、規律、如同巨槌砸落的腳步聲,並未因為我的嘶吼而停止分毫。咚!咚!咚!它依舊不緊不慢,帶著一種殘忍的節奏感,一步一步,踏在腐朽的木梁上,踏在我緊繃到極致的神經上,踏在我搖搖欲墜的特效信仰上,堅定不移地……向我立足之地……逼近!

腎上腺素在血管裡奔湧,沖垮了最後一絲名為劇本的堤壩。什麼任務,什麼報酬,什麼狗屁特效!活下去!隻有這一個念頭像燃燒的烙鐵,燙穿了所有的理智。我甚至顧不上看GoPro螢幕上那徹底陷入癲狂、密密麻麻幾乎覆蓋了整個畫麵的彈幕,猛地一矮身,不再顧及腳下地板的呻吟,像一隻被獵槍驚起的兔子,朝著與腳步聲相反的方向——長廊另一端無儘的黑暗——跌跌撞撞地狂奔而去!

腐朽的木板在腳下發出令人心膽俱裂的爆裂聲,彷彿隨時會徹底塌陷。陰冷的風裹挾著濃重的黴味和血腥味,刀子般刮過臉頰。身後,那沉重的腳步聲似乎頓了一下,緊接著,以一種更快的頻率、更重的力道,咚咚咚咚!緊追而來!彷彿那無頭的存在被我的逃跑激怒了!

我慌不擇路,在迷宮般的建築裡亡命奔逃。手電光柱在劇烈晃動中瘋狂掃射,照亮一張張佈滿灰塵的猙獰油畫,一道道緊閉的、彷彿隨時會打開的房門,還有轉角處一閃而過的、彷彿人形的蒼白輪廓。每一次視覺的衝擊都讓我心臟驟停,每一次都隻能靠本能發出變調的嘶吼:特效!全……全是特效!

聲音裡隻剩下純粹的恐懼,連我自己都不再相信。

不知跑了多久,肺葉火燒火燎,雙腿如同灌鉛。前方出現一道厚重的、佈滿灰塵的橡木門,與之前所見不同,它異常結實,門把手是沉重的黃銅,上麵似乎還掛著一把同樣古舊、但看起來異常堅固的大鐵鎖。然而,那鎖……竟然隻是虛虛地掛在門環上,並未真正鎖死!

身後那沉重的腳步聲已經迫近,如同死神的鼓點敲打在耳膜上。我彆無選擇,用儘全身力氣撞向那扇門!

砰!

門軸發出刺耳的呻吟,厚重的橡木門向內猛地盪開。一股無法形容的、極其濃烈刺鼻的化學藥水氣味混合著一種肉類**的甜膩腥臭,如同實質的拳頭,狠狠砸在我的臉上!

嘔——!強烈的生理反應讓我瞬間彎腰乾嘔起來,眼淚鼻涕不受控製地湧出。我強忍著翻江倒海的噁心和眩暈,抬起頭,手電光柱顫抖著掃進門內。

光柱凝固了。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凍結。

眼前是一個巨大的、陰冷的地下室。慘白的光束所及之處,是牆壁上密密麻麻排列著的巨大玻璃罐。每一個罐子都有一人多高,裡麵注滿了渾濁的、泛著詭異黃綠色的液體——福爾馬林。而浸泡在其中的……

是人。

或者說,曾經是人。

有的穿著破舊的外賣員製服,臉上凝固著臨死前的驚駭;有的穿著沾滿油漆的工裝,身體扭曲成不自然的姿勢;一個穿著考究職業套裙的女人,長髮在藥液裡散開,像一團黑色的水草,空洞的眼睛隔著玻璃望向我……最靠近門口的一個罐子,裡麵是一個穿著廉價T恤的年輕人,麵容依稀有些熟悉——是阿傑!他雙眼圓睜,嘴巴張成一個無聲呐喊的黑洞!

他們像被精心收集、浸泡儲存的畸形標本,懸浮在死寂的液體裡。渾濁的光線下,皮膚呈現出一種非人的蠟白和浮腫,五官在藥液折射下扭曲變形。整個空間死寂無聲,隻有福爾馬林液體偶爾冒出一個微小的氣泡,啵地一聲輕響,在絕對的寂靜中卻如同驚雷。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所有的聲音,心跳,呼吸,甚至身後那逼近的腳步聲,都消失了。隻剩下眼前這地獄般的景象,和那刺鼻的、令人作嘔的氣味。陳老闆溫和的笑容、阿傑興奮的推薦、劇本上簡單的特效二字……在這一刻,全都化作了最惡毒的嘲諷,最恐怖的真相!

精彩嗎林默。

一個平靜的、帶著一絲玩味笑意的聲音自身後響起。那沉重的腳步聲,不知何時,已然停在了我的身後。

我如同生鏽的機械,一寸寸,無比僵硬地轉過身。

陳老闆就站在那裡。依舊是那身剪裁合體的深色西裝,金絲眼鏡反射著我頭燈慘白的光。他臉上甚至帶著一絲欣賞藝術品的陶醉神情,手裡把玩著一把狹長、鋒利、閃爍著冰冷寒光的解剖刀。刀尖上,似乎還殘留著一點暗紅的、未乾透的痕跡。

他緩步走近,皮鞋踩在佈滿灰塵的水泥地上,發出輕微的咯吱聲,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瀕臨崩潰的神經上。地下室渾濁的空氣因他的動作微微流動,帶來更濃烈的藥水和腐臭味。

觀眾啊……陳老闆的聲音不高,卻像冰錐一樣刺透死寂,清晰地鑽進我的耳朵,也通過我胸前的GoPro,傳向無數螢幕,他們真是……太可愛了。他輕輕晃動著手中的刀,刀鋒劃過空氣,發出細微的嘶鳴。你說特效,他們就信特效。你說劇本,他們就安心看劇本。他們要刺激,要獵奇,要那種……隔著螢幕的安全感。他停在距離我幾步遠的地方,目光越過我,掃過那些巨大的玻璃罐,眼神裡帶著一種近乎溫柔的滿意。

而我,他嘴角的弧度加深,那笑容在慘白的光線下顯得異常猙獰,我隻是……滿足他們。用最真實的方式。他的目光終於落回我身上,鏡片後的眼睛冰冷,毫無溫度,如同看著一件即將完成的……標本。你看,效果多好你的恐懼,你的掙紮,你拚命喊著‘特效’的樣子……嘖嘖,都是今晚流量爆炸的關鍵啊。觀眾們,愛死這個了。

他微微歪頭,像是在欣賞我臉上凝固的、混合著極致恐懼和難以置信的表情。可惜啊,林默,他歎了口氣,那歎息裡冇有惋惜,隻有一種事務性的、即將處理掉一件廢棄品的漠然,你太好奇了。劇本……可冇安排你撞開這扇門。

他握著刀的手,穩穩地抬了起來。鋒利的刀尖,在昏暗的光線下,精準地對準了我因極度恐懼而劇烈起伏的胸口。那雙隔著鏡片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映照出我扭曲、絕望的臉龐。

不過沒關係,陳老闆的聲音輕飄飄的,像毒蛇的吐信,新的‘鬼魂’標本,觀眾會更喜歡的。尤其是……當紅主播的。他向前踏出一步。

就是這一步!那冰冷的宣告如同喪鐘敲響!巨大的恐懼瞬間轉化為毀滅一切的瘋狂!求生的本能像火山般噴發!什麼觀眾,什麼直播,什麼狗屁合同!我要撕碎眼前這張惡魔的臉!

啊——!!!

一聲非人的咆哮從我喉嚨深處炸裂開來,帶著積攢了一整晚的恐懼、憤怒和絕望!腎上腺素如同岩漿般灼燒著我的血管!在陳老闆刀尖遞出的刹那,我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困獸,用儘全身的力氣,不再是對著鏡頭,而是對著那張掛著虛偽笑容的惡魔麵孔,對著那冰冷的、映著我絕望倒影的金絲眼鏡——狠狠一拳砸了過去!

拳頭撕裂粘稠的空氣,帶著我全部的生命重量!

砰——!

一聲沉悶的巨響!不是拳頭砸在骨肉上的聲音,更像是砸在某種硬質塑料或玻璃上的破裂聲!

陳老闆似乎冇料到這垂死掙紮會如此猛烈,猝不及防之下,身體猛地向後一個趔趄。他那張一直維持著從容的臉,第一次出現了裂痕——驚愕和一絲被冒犯的暴怒瞬間扭曲了他的五官。他手中的解剖刀下意識地揮出,一道冰冷的弧光擦著我的手臂掠過,帶起一陣火辣辣的刺痛!

但我根本感覺不到!目標不是他,是他臉上那該死的眼鏡!那是他觀察獵物、操控一切的工具!也是此刻唯一能映出我慘狀的東西!

碎裂的鏡片飛濺!其中一片甚至劃過了我的臉頰,帶來一絲尖銳的冰涼。我根本顧不上!拳頭去勢不減,狠狠砸在了他鼻梁上!溫熱的液體瞬間噴濺出來!

呃!陳老闆發出一聲痛哼,捂著臉踉蹌後退,金絲眼鏡歪斜地掛在臉上,鏡片碎裂,鏡框扭曲。

而我的拳頭,帶著碎裂的鏡片和溫熱的血,餘勢未消,重重地砸在了我胸前那個冰冷的、一直忠實地記錄著一切、也向無數觀眾傳遞著這場恐怖盛宴的GoPro攝像頭上!

哢嚓!

一聲清脆的、令人心悸的碎裂聲!

螢幕上瘋狂滾動的彈幕、昏暗地下室的可怖景象、陳老闆扭曲淌血的臉……所有畫麵在瞬間被無數蛛網般的裂痕覆蓋!緊接著,徹底陷入一片刺眼的、混亂的雪花噪點!

黑暗。絕對的黑暗降臨。

隻有GoPro殘破的鏡頭深處,殘留的電路在絕望地閃爍了幾下微弱的紅光,像垂死螢火蟲的最後掙紮,隨即徹底熄滅。

死寂。

福爾馬林的氣味濃烈得令人窒息。玻璃罐裡懸浮的蒼白屍體在絕對的黑暗中失去了形狀,隻剩下模糊、巨大、令人毛骨悚然的輪廓。陳老闆壓抑著痛苦的粗重喘息聲在不遠處響起,帶著濃重的鼻音和無法抑製的暴怒。

嗬……一聲冰冷的、彷彿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嗤笑,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死寂。那聲音裡冇有驚慌,冇有意外,隻有一種被打擾了雅興的極度不悅,以及……一種處理麻煩的、事務性的冷酷。

又得換新主播了。

陳老闆的聲音在漆黑、充滿死亡標本的地下室裡迴盪,輕飄飄的,如同判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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