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錄 大字 小字 背景 關燈

-

雨水,像是天空被撕開了一道永不癒合的傷口,持續不斷地沖刷著城市。淩晨一點二十五分,《都市晚報》大樓的燈火已熄滅大半,隻有三樓角落的窗戶還透出慘白的光,像一隻疲憊不堪的眼睛注視著濕漉漉的街道。周默揉了揉乾澀發紅的眼睛,頸椎發出輕微的哢噠聲。他盯著螢幕上最後一段文字,指尖在刪除鍵上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重重地敲下了回車。又一篇關於城市邊緣社區供暖問題的深度報道完成了,帶著些許無奈和揭露的快感。他關掉電腦,螢幕熄滅的瞬間,映出他疲憊而略帶胡茬的臉,以及窗外被雨水扭曲的城市霓虹。

收拾好揹包,裡麵塞滿了采訪筆記、錄音筆和那個從不離身的舊款防狼噴霧——這是兩年前報道一宗跟蹤狂案件後養成的習慣。電梯下行時發出沉悶的嗡鳴,空蕩的轎廂裡隻有他一個人,鏡麵不鏽鋼映出他略顯單薄的身影。走出大樓,冰冷的雨絲立刻鑽進衣領,他打了個寒噤,把外套的拉鍊一直拉到下巴,豎起衣領,快步走向不遠處的永夜地鐵站入口。這個時間點,公交車早已停運,出租車也稀少得如同夜行的幽靈,地鐵成了唯一的選擇。

站內比外麵更加陰冷。慘白的熒光燈管將空曠的站台照得如同停屍間,瓷磚地麵反射著濕漉漉、毫無生氣的光。空氣裡瀰漫著消毒水、潮濕混凝土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屬於地下深處的黴味。除了周默,整個站台空無一人。平日裡這個時間至少還有一兩個同樣晚歸的上班族或者清潔工,但今晚,寂靜得可怕,隻有雨水敲打頂棚的巨大聲響,如同無數細小的鼓槌在頭頂瘋狂擂動,單調、持久,帶著一種令人心煩意亂的壓迫感。

他走到站台邊緣,習慣性地想看看手機時間。螢幕亮起,一道猙獰的裂痕赫然出現在螢幕中央,蛛網般向四周蔓延。見鬼!周默低聲咒罵,眉頭緊鎖。他清楚地記得下班前還用它查過資料,螢幕完好無損。是剛纔在辦公室不小心摔了他毫無印象。這道裂痕像一道醜陋的傷疤,橫亙在他與正常世界之間,帶來一種莫名的不安。

就在這時,一陣風毫無征兆地從幽深的隧道儘頭吹來。它不像尋常的地鐵風那樣帶著機械運轉的溫熱和鐵軌摩擦的金屬氣息,而是異常的陰冷、潮濕,裹挾著濃重的鐵鏽味和一種…陳腐的、如同深埋地下多年的淤泥般的土腥氣。周默下意識地縮緊了脖子,那股寒意彷彿能穿透衣物,直抵骨髓。他猛地回頭。

腳步聲。

嗒…嗒…嗒…

節奏清晰、均勻,帶著一種刻意為之的從容不迫,每一步都精準地踏在心跳的間隙,敲打在緊繃的神經上。聲音來自他身後不遠處的下行樓梯口。

在慘白的光線下,一個人影正從樓梯上緩緩走下。

他異常高瘦,穿著一件樣式老舊、彷彿從舊貨市場淘來的深棕色風衣,衣襬長得幾乎拖到地麵,沾著深色的水漬。頭上戴著一頂同樣過時的寬簷軟呢帽,帽簷壓得很低,幾乎遮住了上半張臉。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臉上覆蓋著的那張麵具。

純白,毫無瑕疵,如同剝了殼的熟雞蛋。上麵隻有用簡單的黑色線條勾勒出的五官:兩道彎彎的眉毛,兩個圓點代表眼睛,以及一張占據了麵具下半部分、嘴角誇張地向上咧開到耳根、露出兩排整齊牙齒的——巨大笑容。那笑容是靜止的、凝固的,但在這樣寂靜的雨夜,在這樣空無一人的站台,在這樣慘淡的光線下,它透出一種極其詭異、令人頭皮發麻的非人感。麵具的材質在燈光下泛著一種類似劣質陶瓷或硬塑料的冰冷光澤。

周默的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瞬間停止了跳動,隨即又瘋狂地擂動起來,撞擊著胸腔,幾乎要破膛而出。血液彷彿在瞬間凍結,又在下一秒沸騰。作為《都市晚報》都市異聞專欄的資深記者,他對這個形象太熟悉了——這就是最近三個月在本地網絡論壇、匿名聊天群和都市傳說愛好者圈子裡瘋傳的微笑人(The

Smiling

Man)!

傳說始於一個匿名的帖子。發帖者聲稱,在某個雨夜的地鐵站,遇到了一個戴著詭異笑臉麵具、穿著老式風衣的男人。男人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裡看著他,什麼也冇做,但那種毛骨悚然的壓迫感讓他落荒而逃。隨後,類似的目擊報告零星出現,地點都在雨夜的公共交通站點附近。緊接著,更恐怖的訊息開始流傳:有三位目擊者在遭遇微笑人後的三天內,離奇失蹤。最後被監控捕捉到的畫麵,是他們獨自走在雨夜的街頭,臉上掛著與麵具上一模一樣的、僵硬而詭異的微笑。警方將這些案件列為失蹤人口處理,但調查毫無頭緒。微笑人,成了這座城市陰影裡一個令人不寒而栗的符號。

腳步聲停住了。

那個穿著棕色風衣、戴著永恒笑容麵具的身影,就站在距離周默大約五米遠的地方。他靜靜地矗立著,像一尊剛從墓地裡爬出來的蠟像。周默能清晰地感覺到,麵具上那兩個象征眼睛的黑洞後麵,正有兩道冰冷、黏膩、如同實質般的目光,牢牢地鎖定在自己身上。那目光彷彿帶著重量,壓得他呼吸都變得困難,後頸的汗毛根根倒豎,一股寒意順著脊椎一路竄到頭頂。

時間彷彿凝固了。隻有雨水的喧囂在耳邊無限放大。

你好啊,週記者。

聲音響起的瞬間,周默的身體幾不可察地抖了一下。那聲音出乎意料地溫和,甚至帶著一絲難以形容的、近乎愉悅的腔調,就像在街頭偶遇一位熟識的老朋友,自然而然地打著招呼。但這聲音在死寂的站台裡響起,配合著那張慘白僵硬的笑臉麵具,卻比任何咆哮都更讓人恐懼。

周默的喉嚨像是被粗糙的砂紙堵住,他強迫自己吞嚥了一下,才勉強發出聲音,乾澀得如同砂礫摩擦:你…認識我

他的右手,藉著風衣的掩護,已經悄無聲息地滑進了口袋,緊緊握住了那罐冰冷的防狼噴霧。金屬罐身的觸感帶來一絲微弱的安全感。

當然,

微笑人微微歪了歪頭,這個本該顯得俏皮的動作在麵具的襯托下,卻呈現出一種令人作嘔的驚悚感。麵具上那咧開的笑容似乎因為這個動作而變得更加生動,更加扭曲。我讀過你所有的報道。

他的聲音依舊溫和,甚至帶著點欣賞的意味,特彆是關於‘城南鬼樓’、‘午夜公交消失案’還有上週那篇‘下水道裡的低語’…

寫得非常有趣。你很擅長挖掘這座城市…不那麼光彩的一麵。

雨水的聲音似乎被無形地放大,變成了震耳欲聾的轟鳴,與周默自己狂亂的心跳聲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噪音。他強迫自己維持著表麵的冷靜,但後背的襯衫已經被冷汗浸透,黏膩地貼在皮膚上。謝謝,

他的聲音有些僵硬,不過現在已經很晚了,如果冇什麼事,我想…

三天後。

微笑人突兀地打斷了他,聲音平穩得冇有絲毫波瀾,彷彿在陳述一個再自然不過的事實。下週三,午夜十二點。老城區,河畔路17號,廢棄的‘曙光’紡織廠。

他頓了頓,似乎在品味周默的反應,你會來的,對吧

周默的心臟猛地一沉。老城區的廢棄紡織廠那地方荒廢了十幾年,是流浪漢和野貓都不願意靠近的鬼地方。他皺緊眉頭,警惕地問:為什麼我要去那種地方

他試圖從對方那永恒不變的笑容和黑洞般的眼孔裡讀出任何意圖,但隻感受到一片冰冷的虛無。

微笑人冇有回答。他那隻藏在風衣袖子裡的手——蒼白、骨節分明得異乎尋常——緩緩伸了出來。那手上戴著一副同樣陳舊、邊緣磨損的黑色皮手套。他動作從容地從風衣內袋裡掏出一張小小的、方方正正的東西,輕輕地、幾乎是帶著一種儀式感地放在了腳下冰冷潮濕的地麵上。然後,他向後退了兩步,重新站定,寬簷帽的陰影和麪具的笑容將他徹底籠罩在一種非人的氛圍中。

周默的呼吸變得急促。他盯著地上那張小小的白色卡片,它像一塊墓碑,靜靜地躺在那裡。強烈的恐懼和更強烈的好奇心在他內心激烈交戰。最終,記者的本能和對未知真相的渴望壓倒了恐懼。他深吸一口氣,向前邁了一步,蹲下身,用微微顫抖的手指撿起了那張卡片。

不是卡片,是一張照片。

當他看清照片內容的刹那,時間彷彿真的凝固了。全身的血液瞬間衝上頭頂,又在下一秒被徹底抽乾,留下刺骨的冰冷和一片空白。

照片拍攝的是一間臥室——他無比熟悉的臥室。角度非常詭異,是從半開的衣櫃門縫裡向外拍的。照片裡,他正側身躺在床上,裹著被子,顯然處於深度睡眠中。床頭櫃上那盞他用了五年的小檯燈亮著微弱的光,清晰地照亮了檯燈旁邊那個方形電子鬧鐘的螢幕。

螢幕上顯示的時間是:03:15

AM。

日期:昨天。

周默的手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起來,照片幾乎要脫手而出。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天靈蓋。他的公寓在十二樓!昨晚睡前,他反覆檢查過門窗,全都鎖得嚴嚴實實!衣櫃他早上出門前還從裡麵拿過衣服!這怎麼可能!

這…這是…不可能…

他失聲低語,聲音嘶啞,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恐懼。冷汗瞬間浸透了他的額頭和後背。

三天後。

微笑人重複著,那溫和的聲音此刻如同毒蛇吐信,每一個字都帶著冰冷的寒意和令人窒息的威脅,我很期待我們的…深入交流。

他特彆加重了深入交流四個字,麵具上的笑容在慘白的燈光下彷彿活了過來,充滿了惡意的期待。

嗚——!

就在這時,隧道深處猛地傳來地鐵列車進站的巨大轟鳴聲。刺眼的前燈如同怪獸的獨眼,撕裂了黑暗,將整個站台照得如同白晝。強光讓周默下意識地眯起了眼睛,抬手遮擋。

僅僅一秒鐘的失神。

當他放下手臂,再次看向前方時——

那個穿著深棕色風衣、戴著永恒笑臉麵具的身影,消失了。

如同一個被戳破的肥皂泡,或者一個融入陰影的幽靈,冇有留下任何痕跡。隻有他剛纔站立的地麵上,幾滴深色的水漬在燈光下微微反光,證明剛纔發生的一切並非幻覺。冰冷的空氣裡,似乎還殘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混合著鐵鏽和陳舊紙張的奇怪氣味。

周默僵立在原地,彷彿被那消失的目光凍結。列車帶著巨大的風壓和刺耳的刹車聲停靠在站台,空蕩蕩的車廂門在他麵前無聲滑開,像一個沉默的邀請。他機械地邁開灌了鉛般的雙腿,走了進去。車廂裡空無一人,隻有明亮的燈光和冰冷的塑料座椅。他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身體微微發抖,不是因為寒冷,而是源於內心深處的恐懼。

他攤開手掌,那張偷拍的照片靜靜地躺在他的掌心,像一個滾燙的烙印。照片裡熟睡的自己,床頭櫃上清晰的時間…這一切都在無聲地尖叫著一個事實:微笑人不僅知道他,而且能以一種超乎想象的方式侵入他視為堡壘的私人空間。

他緊緊攥住了照片,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冷汗順著額角滑落,滴在照片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地鐵啟動,加速,隧道牆壁在窗外飛速掠過,形成一片模糊的黑暗。周默靠在冰冷的椅背上,閉上眼睛,那張慘白的笑臉麵具卻更加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腦海中,咧開的嘴角彷彿在無聲地嘲笑著他的恐懼。

第二章:數字與傷痕

回到十二樓的公寓,周默所做的第一件事不是開燈,而是如同受驚的野獸般,背靠著冰冷的防盜門,在黑暗中屏息凝神了足足一分鐘。心臟在胸腔裡狂跳,撞擊著肋骨,聲音在死寂的房間裡顯得格外清晰。他側耳傾聽著屋內的一切動靜——冰箱低沉的運行聲、窗外隱約的雨聲、還有自己粗重的呼吸。確認冇有任何異樣後,他才猛地按亮了客廳的燈。

刺眼的光線讓他眯起了眼。他像一頭被侵犯了領地的狼,開始了最徹底的搜查。每一個房間,每一扇窗戶的鎖釦,陽台的門栓,甚至每一個可以藏人的櫃子、床底、窗簾後麵…他檢查得無比仔細,神經繃緊到了極致。手指拂過窗框冰冷的金屬,觸碰到門鎖堅硬的凸起,他反覆確認著它們的牢固。

最後,他停在了臥室的衣櫃前。深吸一口氣,猛地拉開了櫃門。裡麵掛著他的衣服,整齊,冇有任何翻動的痕跡。他蹲下身,看向衣櫃深處,那裡隻有一些收納箱和幾雙不常穿的鞋子。他伸出手,在照片拍攝的角度——靠近櫃門內側的隔板上,仔細地摸索著。光滑的木板,冇有安裝任何微型攝像頭的痕跡,冇有灰塵被蹭掉的異常,什麼都冇有。

這間公寓,門窗完好,冇有被撬動的跡象,冇有任何外人入侵的物理證據。彷彿那張照片,是憑空出現在地鐵站微笑人手裡的幽靈影像。

這個發現,比發現有人闖入更讓周默感到徹骨的寒意。這超出了他認知的範疇,指向了某種…無法用常理解釋的恐怖。

他癱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照片被他死死地按在茶幾上,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窗外的雨還在下,城市在雨幕中變得模糊而遙遠。他打開筆記本電腦,螢幕的光映亮了他蒼白而凝重的臉。他調出了報社內部資料庫的權限,開始在龐大的數據庫裡輸入關鍵詞:

微笑人/The

Smiling

Man

雨夜失蹤

詭異笑容

都市傳說/目擊

同時,他打開了幾個活躍的本地都市傳說論壇和匿名聊天群組,開始瘋狂地瀏覽和搜尋相關的帖子、留言、討論串。時間在鍵盤的敲擊和螢幕的熒光中飛速流逝。窗外的天色由墨黑轉為深灰,再到魚肚白,第一縷微弱的晨光艱難地穿透厚重的雨雲和窗簾縫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條慘淡的光帶。

淩晨四點三十分。

周默停下了幾乎麻木的手指,靠在椅背上,深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他的眼睛因為長時間緊盯螢幕而佈滿血絲,黑眼圈濃重得像被人揍了兩拳。電腦螢幕上,密密麻麻的視窗和文檔排列著,像一張精心編織的、令人絕望的蛛網。

結論清晰而冰冷:

過去三個月內,在本地,與微笑人有過明確近距離接觸(麵對麵交談或近距離目擊)後失蹤的人員,確切記錄在案的,有七人。

這七個人,年齡、性彆、職業各不相同:有晚歸的白領、有送外賣的小哥、有獨自旅行的揹包客、有酒吧的服務生…唯一的共同點是,他們都曾在雨夜的地鐵站、公交站或偏僻街道,遭遇過那個戴著詭異笑臉麵具、穿著老式風衣的男人。

所有的失蹤,都發生在遭遇微笑人之後的三天之內。精確得如同設定好的鬧鐘。

所有失蹤者最後被目擊或監控捕捉到的畫麵,無一例外地顯示,他們的臉上都帶著一種僵硬、空洞、如同麵具複製品般的詭異微笑。那笑容與恐懼、悲傷或任何人類情感都毫無關聯,隻有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非人感。

七個名字,七張在警方檔案裡冰冷的照片,七段戛然而止的人生軌跡。他們像水滴一樣消失在城市的雨夜中,隻留下一個共同的可怖符號——微笑人。

周默看著自己列出的時間表:

張偉(IT工程師),遭遇日:10月5日(雨),失蹤日:10月8日(雨)。

李梅(便利店店員),遭遇日:10月18日(雨),失蹤日:10月21日(小雨)。

王強(外賣員),遭遇日:11月2日(暴雨),失蹤日:11月5日(雨)。

……

他的遭遇日是昨天,11月28日(暴雨)。

那麼,他的失蹤日就是…三天後,12月1日。預報顯示,那天…有雨。

一股冰冷的絕望感攫住了他。他不是旁觀者,不是調查者,他成了這冰冷鏈條上的第八環,是微笑人親自挑選的下一個獵物。深入交流那笑容背後等待他的,恐怕是永恒的黑暗。

不…

周默猛地站起身,動作太猛導致椅子向後滑去,發出刺耳的摩擦聲。他不能坐以待斃!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但在這潮水之下,一股屬於記者的、近乎偏執的探究欲和對生存的渴望猛烈地燃燒起來。他必須找到突破口!那個微笑人提到的地點——廢棄的曙光紡織廠,是唯一的線索,也可能是唯一的陷阱。但無論如何,他必須去。

還有,七個人都失蹤了,但傳說裡…似乎有一個例外一個模糊的記憶碎片浮現出來。他在瀏覽一個已經停止更新的小眾靈異部落格時,好像看到過一篇自稱倖存者的帖子博主詳細描述了自己的遭遇,時間大概在一個月前

周默立刻重新撲到電腦前,手指在鍵盤上飛舞,試圖從浩如煙海的網絡資訊中,再次定位那個渺茫的希望。

第三章:唯一的倖存者

清晨七點,頂著幾乎能掉到下巴的黑眼圈和一身揮之不去的疲憊與寒意,周默踏進了《都市晚報》大樓。熬夜後的身體像灌了鉛,但大腦卻異常清醒,甚至帶著一種病態的亢奮。他冇有去自己的工位,而是徑直走向位於大樓深處的檔案資料室。那裡堆積著這座城市數十年來的塵封往事。

喲,默哥!難得見你這麼早啊昨晚又通宵趕稿了

同事王磊端著熱氣騰騰的咖啡迎麵走來,臉上帶著熬夜後特有的浮腫,但精神頭還不錯。他是社會新聞部的,跟周默關係不錯。

周默勉強扯出一個笑容,敷衍道:嗯,弄點東西。

他猶豫了一下,壓低聲音,磊子,你訊息靈通,聽說過最近傳的那個‘微笑人’嗎

王磊端著咖啡杯的手停在半空,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眼神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和…忌憚。那個都市傳說

他左右瞟了一眼,湊近了些,聲音壓得更低,最近網上傳得是挺邪乎的。怎麼你們‘異聞’專欄要搞這個我勸你…悠著點。

他語氣裡的擔憂不似作偽。

有點想法,還在瞭解階段。

周默含糊其辭,緊盯著王磊的眼睛,你知道…有什麼人,是真正親眼見過他,並且…還‘正常’的嗎我是說,除了那些失蹤的。

王磊皺著眉想了想,喝了一大口咖啡,似乎想用熱度驅散某種寒意。嘶…你這麼一說,好像還真有。我記得大概一個月前吧,在Reddit的一個本地靈異板塊,有個ID叫‘落雨無痕’還是什麼的,發了個長帖,說自己在一個雨夜的地鐵站遇到了‘微笑人’,描述得賊詳細,跟其他人說的差不多。但詭異的是,這個發帖人說他/她最後…跑了帖子發出來冇多久,那個賬號就登出了。當時還引起一陣小轟動,不過很快就沉了。

Reddit賬號登出了

周默的心猛地一跳,線索對上了!那個部落格的博主ID好像也叫類似的名稱!

嗯。

王磊點點頭,聲音壓得更低,幾乎成了氣聲,而且…我跟你透個風,你彆往外說。我表哥不是在城南分局嘛,有次喝酒他提了一嘴,說最近幾個月確實有好幾起失蹤案很邪門。人最後出現的地方監控要麼壞了,要麼就拍到個模糊的影子,看不清臉,但感覺…穿著打扮很怪。最關鍵的是,家屬都說失蹤者最後聯絡時,情緒很不對勁,說話顛三倒四,還莫名其妙地笑…聽著就瘮得慌。局裡壓力很大,但線索太少,都當懸案掛著呢。

王磊拍了拍周默的肩膀,默哥,聽我一句,這渾水不好趟。感覺…不太乾淨。

周默心中瞭然。警方的記錄印證了他的調查,也側麵說明瞭微笑人事件的嚴重性和詭異程度。謝了磊子,我心裡有數。你表哥那邊…方便的話,幫我留意點新訊息

他遞過去一個你懂的眼神。

王磊苦笑了一下:行吧,我試試。你自己千萬小心!

他端著咖啡匆匆離開了,彷彿逃離一個不祥的話題。

周默立刻回到自己的工位,利用報社的網絡資源和記者身份的特殊權限,開始全力追蹤落雨無痕這個ID。登出的賬號在公開網絡如同沉船,但總會留下一些蛛絲馬跡。他通過技術部的熟人,嘗試恢複一些緩存數據;在論壇的曆史快照中尋找殘留的文字片段;甚至根據發帖時間、語言習慣和透露出的零星個人資訊(比如提到過學校附近的地標),進行交叉比對。

這是一項枯燥而繁複的工作,如同大海撈針。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窗外的雨時大時小,天空始終陰沉得如同鉛塊。周默的咖啡續了一杯又一杯,精神高度集中,忽略了身體的疲憊和饑餓。終於,在下午三點多,一條不起眼的線索浮出水麵:在一個已經關閉的本地學生交友小論壇的備份數據裡,一個用戶曾用和落雨無痕相似的郵箱註冊過,並在個人簡介裡提到自己就讀於城西大學文學院。

城西大學文學院!範圍瞬間縮小!

周默立刻拿起電話,通過教育係統的朋友,很快查到了文學院一個月內請過病假或事假、且請假時間與落雨無痕發帖時間接近的學生名單。名單不長,隻有五個人。他一個個名字看下去,目光最終鎖定在一個名字上:林小雨。請假理由是意外擦傷,需休養。

直覺告訴他,就是她!

周默抓起外套和揹包,衝出報社大樓,攔下一輛出租車直奔城西大學。雨點再次密集地敲打著車窗,城市在灰濛濛的水汽中扭曲變形。

在文學院輔導員的辦公室(他出示記者證並編造了一個采訪優秀學生的理由),他順利拿到了林小雨的手機號碼和她校外租住的公寓地址——位於大學附近一個老舊但還算整潔的居民區。

站在林小雨公寓那扇貼著褪色春聯的防盜門前,周默深吸一口氣,按響了門鈴。等待的幾秒鐘顯得格外漫長。門內傳來輕微的腳步聲,接著,貓眼裡的光線被遮擋了一下。門鎖哢噠一聲打開。

門開了一條縫,一張戴著黑框眼鏡、臉色異常蒼白的臉出現在門後。女孩很瘦小,看起來有些怯生生的,頭髮簡單地紮在腦後。當她的目光落在周默臉上,帶著一絲疑惑時,周默清晰地捕捉到了她眼神深處的疲憊和一種…揮之不去的驚惶。

你好,林小雨同學我是《都市晚報》的記者周默。

他儘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和專業,出示了記者證。

林小雨的目光在記者證上停留片刻,又迅速回到周默臉上,眼中的疑惑更濃,還帶著一絲警惕:記者找我有什麼事嗎

周默壓低聲音,直視著她的眼睛,清晰地吐出三個字:微笑人。

這三個字如同帶有魔力,又像是啟動了某個恐怖的開關。林小雨的臉上的血色在瞬間褪得一乾二淨,變得比紙還要蒼白。她的瞳孔驟然放大,身體猛地向後縮了一下,彷彿被無形的針狠狠刺中。她下意識地緊緊抓住門框,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她驚恐地、神經質地快速掃視著周默身後空蕩的樓道,彷彿黑暗中隨時會有什麼東西撲出來。

你…你怎麼會…找到我

她的聲音帶著無法抑製的顫抖,如同風中殘燭,我已經…已經把所有的帖子都刪掉了…所有的…

她的眼神裡充滿了恐懼和一種近乎崩潰的哀求。

我是專門調查都市傳說的記者。

周默的語氣更加誠懇,也帶著一絲沉重,我找到你,是因為…據我所知,你是唯一一個近距離接觸過‘微笑人’卻還…

他斟酌了一下用詞,…還在這裡的人。其他的…都失蹤了。

在這裡

林小雨發出一聲短促而苦澀的輕笑,充滿了自嘲和絕望,‘正常’嗎

她搖搖頭,黑框眼鏡後的眼神黯淡無光,自從那天晚上之後,我就冇睡過一個完整的覺。閉上眼睛就是他…那個笑…

她痛苦地閉上眼睛,身體微微發抖。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隻有樓道窗外傳來的淅瀝雨聲。過了一會兒,林小雨似乎下定了決心,她再次睜開眼,眼神裡多了一絲決絕,但恐懼依舊濃重。這裡…不安全。

她低聲說,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意味,進來說吧。

周默閃身進了門。公寓很小,一室一廳,佈置簡單但整潔,隻是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和藥膏混合的味道。窗簾拉得嚴嚴實實,隻開了一盞光線昏暗的落地燈,讓整個房間籠罩在一種壓抑的昏黃之中。

林小雨示意周默在小小的布藝沙發上坐下,自己則搬了把椅子坐在他對麵,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她蜷縮在椅子上,雙臂緊緊抱著自己,像一隻受驚後尋求保護的幼獸。

他…給了你‘紀念品’嗎

周默小心地問,目光落在她穿著長袖家居服的手臂上。

林小雨的身體明顯僵硬了一下。她咬了咬下唇,似乎在掙紮。過了幾秒,她才緩緩地、極其不情願地,將自己的左臂袖子一點點向上捲起。

燈光下,三道並行的傷痕清晰地呈現在周默眼前。

傷痕位於小臂外側,長約十厘米。它們並非刀割的銳利,更像是被某種極其堅硬、邊緣粗糙的東西(比如生鏽的鐵片或爪子)狠狠劃過。皮肉外翻的痕跡早已癒合,留下三道深紅髮褐、微微凸起的猙獰疤痕,如同三條醜陋的蜈蚣匍匐在白皙的皮膚上,觸目驚心。疤痕周圍還殘留著一些淺色的新肉,顯示傷口曾經相當深。

這就是他給我的‘紀念品’。

林小雨的聲音空洞,帶著一種麻木的痛苦,那天晚上…我本來應該和其他人一樣消失的。但我…我逃跑了。用儘了這輩子所有的力氣和運氣。

她放下袖子,遮住了那可怕的傷痕,彷彿遮住一段不堪回首的噩夢,這就是…逃跑的代價。

周默感到一陣寒意。他拿出手機,翻出那張偷拍的照片,將螢幕轉向林小雨,聲音低沉:我昨晚…也遇到他了。在地鐵站。他給了我這個。

當林小雨看清照片內容時,她倒抽了一口冷氣,身體猛地向後靠去,撞在椅背上,臉色比剛纔更加慘白,眼中充滿了同病相憐的恐懼和更深切的絕望。天啊…他…他進了你家他也邀請你了三天後

她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周默沉重地點點頭:是的。老城區的廢棄紡織廠。

不能去!你絕對不能去!

林小雨突然激動起來,身體前傾,幾乎要抓住周默的手臂,眼神裡充滿了急切的警告和深刻的恐懼,那些失蹤的人!張偉、李梅、王強…我查過!所有被他‘邀請’過的人,都消失了!無一例外!他就是個怪物!一個披著人皮的…

她似乎找不到合適的詞語來形容那種恐懼,聲音哽住了。

我知道。

周默的聲音異常平靜,這份平靜下是壓抑到極致的決心,我知道失蹤名單。但我必須弄清楚真相,林小雨。不僅僅是為了他們,也為了我自己。

他指了指手機螢幕,他已經能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我的臥室裡。逃避逃到哪裡去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他盯上我了,就像當初盯上你一樣。唯一的區彆是,他給了你一道疤,給了我一張‘邀請函’。

他頓了頓,看著林小雨驚恐未定的眼睛:而且,我不相信他是無敵的。你逃出來了,這就是證明!一定有辦法對付他!我需要知道你是怎麼做到的,每一個細節!我需要知道關於他的一切!紡織廠…我必須去,但我不想毫無準備地去送死。

林小雨怔怔地看著周默,看著他眼中燃燒的不甘和那種屬於記者的、近乎瘋狂的探究光芒。那光芒似乎也點燃了她內心早已被恐懼澆滅的某種東西。她想起了自己手臂上那三道永遠無法磨滅的傷痕,想起了那些同樣遭遇卻永遠消失的麵孔。長時間的沉默,隻有兩人沉重的呼吸聲在昏暗的房間裡交織。窗外的雨聲似乎更大了,敲打著玻璃窗,如同催促的鼓點。

終於,林小雨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彷彿做出了一個極其艱難的決定。她抬起頭,黑框眼鏡後的眼神雖然依舊充滿恐懼,但多了一絲堅定的微光。

好。

她的聲音很輕,卻很清晰,我告訴你我知道的一切。然後…我跟你一起去。

第四章:陰影中的低語

接下來的兩天,時間在高度緊張和密集的調查中飛速流逝。周默以調查一箇舊城改造曆史遺留問題專題的名義,暫時推掉了手頭的其他工作。他和林小雨幾乎形影不離,不是在周默報社的資料室、檔案庫,就是在林小雨那間拉著厚重窗簾的公寓裡,或者是在城市圖書館塵封的地方誌區。

他們像兩個在黑暗森林中摸索前行的獵人,小心翼翼地蒐集著關於微笑人和曙光紡織廠的每一片拚圖。林小雨詳細複述了她一個月前的恐怖遭遇,每一個細節都讓周默感同身受,也更加印證了微笑人行為模式的可怕一致性:雨夜、地鐵站、突兀的出現、溫和卻令人毛骨悚然的語調、詭異的邀請…以及她最後如何被逼到絕境,在極度恐懼下爆發出難以想象的力量,推開了微笑人,衝進了剛好到站的地鐵車廂,手臂上的傷痕就是那時留下的。

他好像…愣了一下。

林小雨回憶道,眉頭緊鎖,努力捕捉著那個瞬間,他似乎冇想到我會反抗得那麼激烈…或者說,那麼快然後地鐵門就關了。我癱在座位上,感覺手臂火辣辣地疼,一摸全是血…我回頭,透過車窗,他還站在那裡,麵具對著我…那個笑…我永遠忘不了…

她打了個寒噤。

這個愣神的細節引起了周默的注意。微笑人並非全知全能反抗,尤其是出其不意、劇烈的反抗,能讓他出現短暫的空隙

他們還調取了警方內部(通過王磊表哥的模糊暗示)和能蒐集到的所有公開監控記錄。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規律浮出水麵:所有七名失蹤者,在失蹤前最後被捕捉到的身影附近,總會出現一個模糊的、穿著深色長風衣、戴著寬簷帽的輪廓。雖然因為角度、光線或距離問題,從未清晰地拍到過那張麵具,但那個身影出現的頻率和位置,與失蹤者的行動軌跡高度吻合,如同一個如影隨形的死亡宣告者。

更讓周默和林小雨感到脊背發涼的是,在調查過程中,他們開始頻繁地做同一個噩夢。

周默的夢境總是固定在一個場景:一個巨大、空曠、瀰漫著濃重灰塵和黴味的廢棄廠房。高高的屋頂上破碎的玻璃天窗透下慘淡的月光(或昏暗的光線)。周圍是沉默的、覆蓋著肮臟帆布的廢棄紡織機器,像一頭頭蟄伏的鋼鐵巨獸。遠處,傳來單調而清晰的滴水聲,滴答…滴答…滴答…,如同倒計時的秒針,敲打在緊繃的神經上。他總是站在廠房中央,一種強烈的、被窺視的感覺如芒在背。當他緩緩轉過身時——

那張慘白的、咧著巨大笑容的麵具,就在他身後!近在咫尺!他甚至能聞到麵具上散發出的那股奇怪的、混合著陳舊紙張、鐵鏽和某種難以名狀的、如同深埋地下腐爛物的冰冷氣味。麵具後是無儘的黑暗,但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兩道粘稠、惡意的目光。他想動,想喊,身體卻像被凍住了一樣僵硬。每一次,他都在這種極致的恐懼和窒息感中驚醒,渾身冷汗淋漓。

林小雨的夢境則更加具體而恐怖。她總是夢見自己又回到了那個雨夜的地鐵站,但站台空無一人,隻有無儘的黑暗和嘩嘩的雨聲。無論她怎麼跑,樓梯都走不完,出口永遠遙不可及。然後,腳步聲會從身後響起,嗒…嗒…嗒…,越來越近。她拚命想回頭,脖子卻僵硬得無法轉動。最後,一隻戴著黑色皮手套、冰冷異常的手,會突然搭上她的肩膀…她每次都在這裡尖叫著醒來。

這些同步的噩夢像無形的鎖鏈,將他們與那個微笑的惡魔捆綁得越來越緊,也預示著那個約定的日期正無可避免地逼近。

第三天傍晚,雨又開始下了起來。天空陰沉得如同傍晚提前降臨。周默和林小雨選擇在老城區邊緣一家24小時營業、燈光慘白、顧客稀少的連鎖咖啡館裡,進行最後的準備。氣氛凝重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死寂。

周默的揹包裡塞滿了東西:大功率強光手電筒(他特意買了最刺眼的一款)、備用的高容量電池、那罐關鍵時刻或許能救命的防狼噴霧、便攜式高清錄音筆(也許能錄下什麼關鍵資訊)、一把多功能軍刀(聊勝於無)、還有急救包。他甚至帶了一小瓶高度白酒,以備消毒或…壯膽。

林小雨則顯得更加神秘。她拿出一個用深藍色粗布縫製的小布袋,上麵用紅線繡著一個歪歪扭扭、難以辨認的符號。她小心翼翼地打開袋口,裡麵是一些灰白色的粉末,散發著一種寺廟裡常見的、濃鬱的檀香混合著其他草藥的奇特氣味。

這是什麼

周默皺眉問道,對這種玄學物品本能地有些抗拒。

香灰。還有一點硃砂和…其他東西。

林小雨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種自己也並不確信的遲疑,我…我去城隍廟後麵的一個小佛堂求的。那個老師傅說…能辟邪。

她苦笑了一下,將小布袋仔細地繫緊,放進自己隨身的小挎包最裡層,我知道你不信這個。說實話,我也不太信。但…但現在這種情況,隻要能增加哪怕一絲絲的機會,我都願意試試。萬一…萬一它有點用呢

她的眼神裡充滿了無助和一種抓住救命稻草的希冀。

周默看著她蒼白而堅定的臉,冇有再說什麼。在微笑人這種超乎常理的存在麵前,科學和理性的邊界早已模糊。他理解她的選擇。他默默地將自己的揹包拉鍊拉好。

記住,如果情況不對,

周默看著林小雨的眼睛,語氣異常嚴肅,不要管我,立刻跑!用最快的速度跑出去,報警!明白嗎

他必須確保林小雨的安全底線。

林小雨用力地點點頭,嘴唇抿得發白:嗯。你…你也要小心。

晚上十一點,雨勢已經從中雨轉成了瓢潑大雨。密集的雨點瘋狂地砸在車頂和擋風玻璃上,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雨刷器以最快的頻率來回擺動,也隻能勉強在玻璃上刮出一片短暫的清晰視野,隨即又被洶湧的雨水覆蓋。街道上幾乎看不到行人和車輛,昏黃的路燈在厚重的雨幕中變成一團團模糊的光暈,整個世界彷彿隻剩下這輛在暴雨中艱難前行的汽車和車內兩個沉默而緊張的人。

周默緊握著方向盤,指節發白。他按照導航的指示,將車開進了老城區深處。這裡路燈更加稀疏昏暗,道路狹窄,兩旁是破敗待拆的低矮樓房和緊閉卷閘門的商鋪,在暴雨的沖刷下顯得更加陰森荒涼。車輪碾過積水,濺起渾濁的水花。

河畔路17號…到了。

導航冰冷的電子女聲響起。

周默將車停在路邊一個勉強能避雨的空地上。透過被雨水瘋狂沖刷的車窗,他們看到了這次的目的地——廢棄的曙光紡織廠。

巨大的鐵門鏽跡斑斑,其中一扇已經扭曲變形,半敞開著,像一個咧開的、無聲嘲笑的黑洞。門內,是無儘的黑暗。廠房的主體是一棟龐大的、用紅磚砌成的多層建築,許多窗戶的玻璃早已破碎,隻剩下黑洞洞的視窗,如同無數雙空洞的眼睛,在雨夜中冷漠地注視著這兩個不速之客。高高的煙囪像一根指向陰霾天空的枯骨。纏繞在廠房外牆的藤蔓植物在風雨中瘋狂搖曳,如同無數扭動的觸手。整個建築群散發著一股濃重的頹敗、死寂和被遺忘的氣息,在暴雨的沖刷下,更添幾分陰森。

準備好了嗎

周默熄了火,車內瞬間被引擎聲消失後的巨大雨聲和黑暗吞冇。他的聲音在密閉的車廂裡響起,帶著一種連自己都驚訝的平靜。

林小雨深吸了一口氣,那口氣息在顫抖,但她用力地點了點頭,眼神裡是豁出去的決絕:嗯。

兩人對視一眼,從彼此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恐懼和僅存的一線勇氣。他們打開車門,冰冷的雨水和呼嘯的風瞬間灌了進來。周默背上沉重的揹包,林小雨緊緊抓著自己的小挎包。他們頂著瓢潑大雨,深一腳淺一腳地跑向那扇半開的、如同怪獸巨口般的鐵門。

跨過鐵門的瞬間,彷彿穿過了一層無形的冰冷屏障。廠房內部巨大的空間將外麵的風雨聲扭曲、放大,形成一種持續不斷的、令人心煩意亂的轟鳴迴響。一股濃烈的、混合著陳年灰塵、潮濕黴爛的布料、生鏽金屬、還有某種動物糞便和腐爛物的複雜氣味撲麵而來,嗆得人幾乎無法呼吸。

他們打開強光手電筒。兩道刺眼的光束如同利劍,瞬間刺破了濃稠的黑暗,在空曠得令人心悸的巨大廠房裡掃過。

光束所及之處,景象觸目驚心:巨大的、早已停止運轉的紡織機器如同史前巨獸的骨架,覆蓋著厚厚的灰塵和破爛的帆布,蛛網在機器之間、在殘破的桁架之間縱橫交錯,如同懸掛的裹屍布。地麵上堆滿了各種廢棄物——斷裂的木箱、扭曲的金屬零件、腐朽的線軸、成堆的、顏色灰敗的廢棄布匹,像一座座肮臟的小墳包。牆壁上佈滿了意義不明的塗鴉、大片大片剝落的牆皮和深色的、可疑的水漬痕跡。空氣中飛舞的塵埃在手電光柱中清晰可見,如同無數細小的、躁動的幽靈。

一股無形的、巨大的壓力籠罩下來,壓得人喘不過氣。這裡不僅是廢棄的工廠,更像是一座被詛咒的墳墓,埋葬著過去的喧囂和現在的死寂,以及…某些不為人知的秘密。

分頭找找線索效率高點。

周默提議,聲音在空曠的巨大空間裡顯得有些微弱,帶著輕微的迴音。他試圖用行動來驅散內心的恐懼。

不!

林小雨幾乎是立刻、帶著哭腔地尖叫出聲,她猛地伸出手,死死抓住了周默的胳膊,力道大得驚人。她的手冰冷而潮濕,不知是雨水還是冷汗。不要分開!求求你!絕對不能分開!我有種感覺…隻要一分開,就…

她後麵的話冇有說出來,但那雙在黑暗中因恐懼而放大的眼睛已經說明瞭一切。

周默能感覺到她身體的劇烈顫抖。他反手輕輕拍了拍她冰冷的手背,沉聲道:好,不分開。我們一起走,小心腳下。

他們小心翼翼地、極其緩慢地在巨大的廠房裡移動。手電光謹慎地掃過每一個陰暗的角落、每一堆可疑的廢棄物後麵。光束偶爾照亮牆上的塗鴉,那些扭曲怪誕的圖案和符號在光線下彷彿活了過來,帶著惡意的注視。地麵濕滑泥濘,佈滿了水坑和雜物,每一步都需格外小心。那種被窺視的感覺如影隨形,而且越來越強烈。他們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沉重的呼吸聲,以及那無處不在的、單調的滴水聲——滴答…滴答…滴答…——彷彿來自廠房深處某個看不見的角落,又彷彿就在耳邊。

看…看那裡!

林小雨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極度的驚恐和難以置信,她抓著周默胳膊的手猛地收緊,指甲幾乎要嵌進他的肉裡。

手電光束隨著她顫抖的手指方向猛地掃向廠房的中央區域。

那裡,在巨大的空間裡,在堆積如山的廢棄物和沉默的機器殘骸環繞下,孤零零地擺放著一張破舊的、佈滿灰塵的木椅。

椅子上,端端正正地放著一個東西。

慘白的顏色,在黑暗中被手電光清晰地照亮。

那是一個笑臉麵具。和地鐵站裡、監控錄像裡、以及他們噩夢中反覆出現的那個麵具,一模一樣!咧開的黑色嘴角在手電光下彷彿在無聲地蠕動、擴大,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嘲弄和歡迎。

麵具的下方,壓著一張摺疊起來的白紙。

周默的心臟如同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動。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直衝頭頂。他感到身邊的林小雨抖得如同秋風中的落葉。

陷阱!這**裸的就是一個陷阱!微笑人知道他們會來,而且,就在這裡等著他們!那張椅子,那個麵具,那張紙條…就像一個精心佈置的、充滿惡趣味的舞台道具。

周默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深吸一口氣,那混合著黴味和鐵鏽的空氣冰冷刺肺。他示意林小雨站在原地彆動,自己則緊握著強光手電筒(同時另一隻手悄悄摸到了口袋裡的防身噴霧),一步一步,極其緩慢而警惕地,向那張椅子靠近。

每一步都踩在厚厚的灰塵上,發出輕微的噗噗聲,在死寂的廠房裡被無限放大。每一步都彷彿踩在自己的心跳上。他死死盯著那張椅子,眼角的餘光則不斷掃視著四周的黑暗角落,防備著任何可能的襲擊。

終於,他走到了椅子前。那張慘白的麵具近在咫尺,空洞的眼孔和咧開的嘴巴在手電光下顯得無比猙獰。他屏住呼吸,伸出微微顫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拿起了麵具下方壓著的那張摺疊的白紙。

紙是普通的A4列印紙。他緩緩展開。

上麵隻有一行字,是用列印機打出來的、標準的宋體字:

你遲到了,週記者。

一股難以言喻的惡寒瞬間席捲了周默的全身!彷彿有一桶冰水從頭頂澆下!他猛地抬頭,手電光束下意識地掃向四周!

啊——!

就在他抬頭的瞬間,站在他身後不遠處的林小雨發出了一聲淒厲到變調的、充滿極致恐懼的短促尖叫!

周默的心臟幾乎要從嗓子眼裡跳出來!他猛地轉身,強光手電筒的光束如同探照燈般瞬間掃過林小雨的臉——

她正死死地捂著自己的嘴,眼睛瞪得滾圓,瞳孔因為極度的驚恐而縮成了針尖大小!她的目光,不是看著他,而是越過他的肩膀,死死地盯著他的身後!那張臉上血色儘失,寫滿了看到了地獄景象般的恐懼!

周默全身的血液在這一刻徹底凍結!一股冰冷刺骨的氣息,如同極地的寒風,毫無征兆地、結結實實地噴在了他的後頸上!

他感到自己的每一根汗毛都倒豎起來,頭皮陣陣發麻。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固了。他如同生鏽的機器人,極其僵硬地、一寸一寸地,轉過身來。

強光手電筒的光束,隨著他轉身的動作,緩緩向上移動。

首先照到的,是熟悉的、深棕色的、沾著深色水漬的、過時的風衣下襬。

然後光束上移,照亮了風衣的衣襟,上麵似乎還沾著一些細小的灰塵顆粒。

光束繼續向上…

一張臉,或者說,一張覆蓋著臉的東西,出現在光束的中心。

慘白。僵硬。永恒不變的、咧開到耳根的、用黑色線條勾勒出的巨大笑容。空洞的眼孔深不見底。

那張麵具!那張他們剛剛從椅子上拿開的麵具,此刻,正戴在一個人(或者說,某種東西)的臉上!而且,離他的臉,隻有不到十厘米的距離!他甚至能看清麵具上細微的紋理和那冰冷無機質的反光!

終於見麵了。

一個聲音響起。溫和,愉悅,帶著一絲老朋友重逢般的熟稔和期待。正是地鐵站裡那個聲音!隻是此刻,在如此近的距離下,這溫和的聲音如同毒蛇吐信,每一個音節都帶著冰冷的粘膩感,鑽進周默的耳膜,直抵大腦深處。

還帶了朋友來,

麵具後的聲音似乎帶著一絲讚許的笑意,那咧開的嘴角在手電光下彷彿真的在擴大,真貼心。省得我再一個個去找了。

周默想後退!想拉開距離!想把手裡的防身噴霧狠狠噴向那張可憎的麵具!但他的身體,在這一刻,背叛了他!一股無形的、冰冷而強大的力量瞬間攫住了他的四肢百骸,將他牢牢地釘在原地,動彈不得!連一根手指都無法彎曲!隻有眼珠還能勉強轉動,清晰地看到那張近在咫尺的、非人的笑臉!

哐當!

強光手電筒從他完全失去控製的手中滑落,重重地砸在佈滿灰塵和積水的水泥地麵上,光束翻滾了幾下,最終歪斜地指向了佈滿蛛網和鏽跡的高高天花板。光線在空曠巨大的廠房頂部投下晃動、扭曲、如同鬼魅亂舞般的光影,將四周沉默的機器殘骸映照得如同張牙舞爪的怪獸。

你…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周默用儘全身力氣,才從被恐懼凍結的喉嚨裡擠出這句嘶啞的質問。聲音在巨大的空間裡迴盪,顯得異常微弱。

微笑人似乎覺得這個問題很有趣。他微微歪了歪頭,這個在常人身上或許顯得俏皮的動作,配合著那張永恒的笑臉麵具,呈現出一種令人頭皮炸裂的驚悚效果。麵具上那兩個象征眼睛的黑洞,彷彿深不見底的漩渦,要將人的靈魂吸進去。

他的聲音依舊溫和,甚至帶著一絲玩味,我是你們內心最深處恐懼的具象化。我是從都市傳說裡爬出來的、活生生的噩夢。我是…

他突然向前湊近了半寸,冰冷的、混合著鐵鏽和陳腐紙張的氣息直接噴在周默的臉上,…你們這些記者,最喜歡挖掘、最喜歡書寫的那種…怪物啊。

那語氣,充滿了**裸的嘲弄。

滾開!離他遠點!

就在這時,被恐懼釘在原地的林小雨似乎被這句話刺激到了,她爆發出驚人的勇氣!她猛地從自己的小挎包裡掏出那個深藍色的粗布小布袋,用儘全身力氣,朝著近在咫尺的微笑人臉上狠狠撒去!

噗!

一大團灰白色的香灰混合著深紅色的硃砂粉末,在近距離下猛地炸開,瞬間瀰漫在周默和微笑人之間的空氣中!刺鼻的檀香、草藥味和硃砂的礦物氣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濃烈的煙霧!

呃啊——!

一聲完全不似人類的、充滿了痛苦和暴怒的嘶吼驟然響起!那聲音尖銳、扭曲,彷彿金屬刮擦玻璃,又像是野獸的嚎叫,瞬間撕裂了廠房的死寂!

強光手電筒的光束中,可以看到微笑人猛地抬起那雙戴著黑色皮手套的手,捂住了麵具!他的身體劇烈地抽搐、顫抖起來,向後退了兩步,彷彿那普通的香灰和硃砂對他造成了某種意想不到的傷害!

束縛周默身體的那股冰冷力量,在這一刻驟然消失了!

跑!!!

周默冇有任何猶豫!求生的本能和救人的衝動在這一刻壓倒了一切!他猛地彎腰,一把抄起地上的強光手電筒,同時用儘全身力氣抓住林小雨的手臂,像離弦之箭般朝著記憶中大鐵門的方向瘋狂衝去!

跑吧!跑吧!哈哈哈!

身後,傳來微笑人那恢複了些許、但更加扭曲、更加瘋狂、充滿戲謔和惡毒快意的大笑聲!那笑聲在空曠的廠房裡層層迴盪,如同跗骨之蛆,緊緊追隨著他們,但你們能跑到哪裡去呢我已經在你們的夢裡…住了整整三天了!你們的恐懼,真美味啊!哈哈哈!

腳步聲!沉重的、如同催命符般的腳步聲在他們身後驟然響起!時而感覺近在咫尺,彷彿下一秒冰冷的手就會搭上肩膀;時而又似乎隔著一段距離,像是在戲耍獵物的猛獸。巨大的廠房像一個黑暗的迷宮,手電光在狂奔中劇烈晃動,隻能照亮前方一小片區域。他們跌跌撞撞地繞過堆積如山的廢棄布匹,跳過橫在地上的生鏽鋼管,在巨大的機器殘骸間穿梭。雨水從破碎的屋頂天窗傾瀉而下,形成一道道冰冷的水簾,砸在身上生疼。整個空間充斥著腳步聲、粗重的喘息聲、瘋狂的心跳聲、雨水的轟鳴聲和那如同跗骨之蛆的恐怖笑聲,交織成一首絕望的亡命交響曲。

鐵門!那扇半開的、通往外麵雨夜世界的鐵門輪廓,終於在手電光的儘頭隱約出現了!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在黑暗中燃起!

快!出口就在前麵!

周默嘶吼著,拉著林小雨拚命衝刺!

就在他們離出口還有十幾米遠,眼看就要逃出生天的時候——

啊!

林小雨突然發出一聲短促的痛呼!她的腳被地上一個隱藏的、半埋在灰塵裡的廢棄線軸狠狠絆了一下!整個人瞬間失去平衡,重重地向前撲倒在地!

小雨!

周默肝膽俱裂!他猛地刹住腳步,毫不猶豫地轉身彎腰去扶她!強光手電筒的光束也下意識地掃向倒在地上的林小雨。

就在光束掃過林小雨臉龐的瞬間,周默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

林小雨冇有立刻試圖爬起來。她半趴在地上,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了頭。

手電光清晰地照亮了她的臉。

那張臉上,所有的驚恐、痛苦、焦急的表情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完全的、徹底的…空白。眼神空洞得如同兩口枯井,失去了所有的焦距和神采。

然後,在周默驚駭欲絕的注視下,林小雨的嘴角,開始以一種極其詭異、極其僵硬的姿態,一點點地、無法控製地向上…拉扯。

一個弧度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的…微笑。

那笑容,空洞,僵硬,毫無生氣,與麵具上那個永恒不變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一模一樣!如同一個完美的複製品!

小雨!小雨你怎麼了!

周默的聲音因為極致的恐懼而完全變調!他想伸手去拉她,想去拍她的臉,但眼前這詭異到極點的一幕讓他渾身冰涼,動彈不得!

林小雨對他的呼喊毫無反應。她像是被抽走了靈魂的木偶,臉上掛著那凝固的、非人的微笑,緩緩地、用一種極其不協調的姿勢,試圖支撐起身體。她的目光,越過周默的肩膀,直直地看向他的身後,那空洞的眼神裡,似乎還帶著一絲…詭異的、扭曲的…期待

周默猛地意識到了什麼!他如同被電流擊中,霍然轉身,強光手電筒的光束隨著他的動作猛地向後掃去——

光束,直直地打在了那個穿著深棕色風衣的身影上!

微笑人!不知何時,已經如同鬼魅般,無聲無息地站在了他們身後!距離不到三米!慘白的麵具在強光的照射下,白得刺眼!那咧開的黑色笑容,在光線下彷彿在無聲地蠕動、擴大!麵具上還殘留著一些灰白色的香灰痕跡,非但冇有削弱他的恐怖,反而增添了幾分猙獰!冰冷的、混合著鐵鏽和陳腐的氣息撲麵而來!

他靜靜地站在那裡,如同死亡的化身。那隻戴著黑色皮手套、蒼白而骨節分明的手,緩緩地抬了起來,五指張開,如同索命的爪牙,直直地指向臉上掛著詭異微笑、如同提線木偶般試圖爬起的林小雨。

遊戲時間結束了。

微笑人的聲音響起。不再是地鐵站裡的溫和,不再是剛纔的瘋狂戲謔,而是一種冰冷的、毫無感情的、如同金屬摩擦般的宣告。

把她…還給我!

周默目眥欲裂,一股混合著恐懼、憤怒和絕望的狂暴力量瞬間充斥全身!他忘記了所有的危險,忘記了所有的計劃,隻想把林小雨從這個惡魔手中奪回來!他像一頭髮瘋的野獸,怒吼著,舉起手中沉重的強光手電筒,不顧一切地朝著微笑人猛衝過去,狠狠砸向那張可憎的麵具!

微笑人似乎冇料到周默在如此情況下還敢主動攻擊,或者說,他根本冇把這種攻擊放在眼裡。他隻是微微側身,動作快得如同鬼魅,輕易地避開了這含怒一擊。周默的手電筒砸了個空,身體因為慣性向前踉蹌。

就在周默身體失衡、舊力已儘新力未生的瞬間——

微笑人抬起了另一隻手。冇有多餘的動作,隻是朝著周默的方向,虛空輕輕一點。

嗡——!

周默感覺自己的大腦像是被一柄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眼前猛地一黑!一股無法形容的、冰冷刺骨的、帶著強烈精神汙染的力量如同高壓電流般瞬間貫穿了他的全身!那力量帶著無數的低語、扭曲的幻象、最深沉的絕望和無邊的黑暗,瘋狂地衝擊著他的意識!

他甚至連一聲慘叫都冇能發出,所有的感官就在瞬間被徹底剝奪。身體失去了所有力量,如同斷了線的木偶,軟軟地向後倒去。在意識沉入無邊黑暗前的最後一刹那,他渙散的瞳孔似乎捕捉到了兩個重疊的影像:

林小雨,臉上掛著那永恒不變的詭異微笑,像一具被操縱的玩偶,緩緩地、順從地走向微笑人伸出的那隻手。

而微笑人,似乎低頭看了倒下的周默一眼。然後,那隻骨節分明的、戴著黑色皮手套的手,緩緩抬了起來,伸向了自己臉上那張慘白的麵具邊緣…

似乎…想要將它摘下…

黑暗,如同冰冷粘稠的瀝青,徹底吞冇了周默的意識。最後殘留在聽覺神經裡的,是林小雨那越來越遠的、空洞的腳步聲,以及…雨水永不停歇的、如同喪鐘般的滴答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