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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為尚公主休了我,任由我家被汙衊謀逆,滿門抄斬。

我跪在囚車前,看著父母兄嫂的頭顱滾落在地,血模糊了我的視線。

他說,沈晚月,這是你沈家的命,與我無關。

我永遠記得他轉身離去時,身上那襲大紅喜袍有多麼刺眼。

三年後,他皇兄,權傾朝野的攝政王蕭玦,踏平了公主一黨的勢力,為我沈家平反。

他將我從泥沼中親手扶起,迎我入府。

而那個我曾愛入骨髓的男人,新科狀元、駙馬都尉顧言清,則要在我與攝政王的大婚之日,褪去一身榮華,與他那謀逆的公主妻子一同,跪在我的麵前,抖著聲音,恭恭敬敬地,喊我一聲——皇嫂。

1

三年前的那個雪天,冷得像要把人的骨頭都凍裂。

顧言清將一紙休書拍在我麵前時,表情比外麵的天氣還要冰冷。

沈晚月,簽了它。我們好聚好散。

我盯著那張紙,上麵的墨跡像是淬了毒的利刺,紮得我心口生疼。

為什麼

我的聲音在空曠的前廳裡顯得格外無力。

他嗤笑一聲,眼神裡滿是我看不懂的憐憫與不耐:為什麼因為我要娶昭華公主了。她是當今聖上最寵愛的妹妹,而我,是新科狀元。狀元配公主,天經地義。

天經地義。

多麼理直氣壯的四個字。

他忘了,是誰在他寒窗苦讀時紅袖添香,是誰典當了嫁妝為他打點考官,又是誰的父親,當朝太傅沈從安,力排眾議,將他這個寒門學子收為得意門生,視如己出。

我沈家,成了他攀附權貴最大的絆腳石。

顧言清,我氣得渾身發抖,我爹爹待你恩重如山,我沈家對你仁至義儘,你就是這麼回報我們的

那是你爹他自己眼瞎,錯付了真心。

顧言清整理了一下衣襟,語氣輕蔑,太傅之女又如何終究比不過金枝玉葉。晚月,認命吧,這是你我之間雲泥之彆的命。

說完,他不再看我一眼,轉身就走。

門外,公主府的儀仗早已等候多時,在一片皚皚白雪中,那奢華的車駕顯得格外張揚。

我抓起那封休書,衝出門外,對著他的背影嘶吼:顧言清!你會後悔的!你一定會後悔的!

他腳步未停,隻留下一個決絕的背影,消失在風雪之中。

我以為這就是最深的絕望了。

可我冇想到,這僅僅是個開始。

半個月後,顧言清與昭華公主大婚,十裡紅妝,普天同慶。

也就在那一天,一隊禁軍衝進了太傅府,以勾結外敵,意圖謀反的罪名,將我沈家上下三百餘口,儘數收押。

我那白髮蒼蒼的父親,在朝堂上被昔日的同僚、被他最看重的學生顧言清,一條條列出所謂的罪證,百口莫辯。

那些罪證,編造得天衣無縫,樁樁件件,都指向我沈家通敵賣國。

而這一切的幕後推手,正是昭華公主和她背後的外戚勢力。

他們早就想除掉我父親這個梗在喉嚨裡的眼中釘。

顧言清,是他們遞過來的最鋒利的一把刀。

他用我沈家的血,染紅了自己的頂戴花翎。

2

菜市口的刑場,人山人海。

我被兩個獄卒死死按在地上,嘴裡塞著破布,隻能發出嗚嗚的悲鳴。

我眼睜睜看著我的父親、母親、兄長、嫂嫂……一個個熟悉的麵孔被押上刑台,劊子手手起刀落,溫熱的血濺了我滿臉。

那一天,長安城下了一場紅色的雪。

我恨到幾乎瘋狂,目眥欲裂,卻連一聲哭喊都發不出來。

就在我以為自己會是下一個,要追隨家人而去時,刑場突然大亂。

一隊黑甲騎兵如疾風般衝入,為首的男人逆光而來,身披玄色王袍,麵容冷峻如霜,眉眼間帶著生殺予奪的威勢。

是攝政王,蕭玦。

他是當今聖上的親皇兄,也是顧言清名義上的皇兄。

一個連皇帝都要忌憚三分的男人。

他為什麼會來這裡

我來不及細想,隻見他長劍出鞘,劍鋒直指監斬官:奉皇命,太傅沈從安一案疑點頗多,發回重審。刑場所有人犯,暫押天牢!

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監斬官是公主的人,還想爭辯幾句,卻被蕭玦一個冰冷的眼神嚇得噤若寒蟬。

混亂中,我被人從後麵敲暈,失去了知覺。

等我再醒來時,人已經在一間雅緻的廂房裡。

身上的囚服被換下,臉上的血汙也被擦拭乾淨。

床邊,坐著的正是蕭玦。

他見我醒來,遞過來一杯溫水:你叫沈晚月

我點點頭,喉嚨乾澀得說不出話。

令尊沈太傅,是本王的恩師。

他語氣平靜,卻讓我看到了第一縷希望,他一生為國為民,剛正不阿,絕不可能謀反。

我的眼淚瞬間決堤。

在這世間,終於還有一個人,相信我沈家是清白的。

王爺……

我跪倒在地,向他重重磕頭,求王爺為我沈家做主!我沈家三百餘口,死得冤枉啊!

他扶起我,深邃的眼眸中看不出情緒:本王信你。但昭華公主勢黨強大,人證物證俱全,想要翻案,難如登天。

我的心又沉了下去。

不過,他話鋒一轉,本王缺一個棋子。一個最瞭解顧言清,也最恨顧言清的棋子。

我猛地抬頭,對上他探究的目光。

我明白了。

他救我,不是出於純粹的師生情誼。

他與昭華公主,是政敵。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我願意。

我毫不猶豫地說道,眼中燃燒著複仇的火焰,隻要能讓顧言清和昭華公主血債血償,我願意做任何事。哪怕是化作厲鬼,我也要向他們索命!

蕭玦看著我,眼神裡掠過一絲讚賞。

很好。從今天起,世上再無沈晚月。

他頓了頓,一字一句地說道:

你叫蘇錦。是我攝政王府,最不起眼,也最鋒利的一把刀。

3

三年。

整整三年,我活在攝政王府最陰暗的角落裡。

白日,我是王府裡管理府中秘聞卷宗的普通女官蘇錦,寡言少語,毫不起眼。

夜晚,我點亮孤燈,將顧言清的生平、喜好、習慣、軟肋,乃至他少年時寫下的每一句詩,都默寫分析了上百遍。

我研習兵法,鑽研權術,將對他的愛意一分分剝離,再將對他的恨意一寸寸淬鍊成毒。

我不再是那個隻懂風花雪月的太傅千金沈晚月。

我是蘇錦,是從地獄爬回來索命的惡鬼。

蕭玦給了我最好的條件。

他請來了天下最頂尖的謀士教我縱橫之術,請來了最厲害的武師教我防身之技。

我的雙手,不僅能撫琴作畫,也能在沙盤上推演戰局,更能握緊一把鋒利的匕首。

王府裡的人都以為,我是王爺不知從哪裡找來的一個孤女,因有幾分小聰明才被留下。

他們看我的眼神,時而同情,時而輕蔑。

隻有我自己知道,我蟄伏著,像一條毒蛇,等待著給予敵人致命一擊的機會。

機會很快就來了。

這日,蕭玦將我叫到書房。

顧言清奉旨巡查江南鹽務,昭華公主的兄長,國舅張赫,暗中操控著江南最大的私鹽生意。這是一個機會。

他將一份卷宗推到我麵前。

我打開一看,裡麵是江南鹽道的詳細地圖,以及各個鹽官的資料。

你想怎麼做

我問。

顧言清此人,看似清高,實則極好麵子,又急功近利。

我冰冷的聲音在書房裡響起,他新任駙馬,迫切需要做出政績來堵住悠悠眾口,證明他不是靠裙帶關係上位。

蕭玦點點頭,示意我繼續。

我們可以給他送一份‘大禮’。

我纖細的手指點在地圖上的一個小鎮,鹽幫在這裡有一個秘密的交貨點,守衛鬆懈。我們可以放出風聲,引顧言清去查。讓他輕而易舉地查獲一批私鹽,立下大功。

書房裡的幕僚皺眉:蘇姑娘,這不是在幫他嗎

我冷笑一聲:這隻是第一步。顧言清嚐到甜頭後,必然會乘勝追擊,想要挖出背後的大魚,也就是國舅張赫。到時候,我們再放出一個假的線索,把他引到張赫精心佈置的陷阱裡。

這個陷阱,必須足夠大,大到可以讓他身敗名裂。比如……

我頓了頓,抬眼看向蕭玦,讓他查抄的官鹽,一夜之間,變成賑災的軍糧。

偷換官鹽,與盜竊軍糧,罪名天差地彆。

前者,最多是監管不力。

後者,卻是足以殺頭的大罪。

蕭玦的眼中閃過一抹精光:好計。就這麼辦。

他看著我,眼神複雜:蘇錦,你比本王想像的,還要狠。

我低下頭,掩去眼底的悲涼。

不狠,又怎能活到今天

不狠,又怎對得起我沈家三百多條枉死的冤魂

4

計劃進行得異常順利。

正如我所料,顧言清在江南小鎮旗開得勝,查獲了數萬斤私鹽,訊息傳回京城,龍顏大悅。

他一時風頭無兩,成了百姓口中不畏權貴、為民除害的青天大老爺。

我能想像得到,他此刻是何等的意氣風發。

很快,第二個線索通過我們安插的內線,悄無聲息地送到了他的案頭。

線索直指揚州城外一處廢棄的漕運碼頭,聲稱國舅張赫將在那裡進行最大的一筆私鹽交易。

顧言清果然上鉤了。

他甚至冇有向昭華公主求證,便帶著手下的人馬,連夜奔襲揚州。

他太想證明自己了。

而這份急功近利,正是他最大的催命符。

當顧言清帶著官兵衝進碼頭的倉庫,看到堆積如山的鹽包時,他欣喜若狂。

然而,當他劃開麻袋,看到的不是雪白的官鹽,而是金黃的粟米時,他的臉色,瞬間變得比死人還要難看。

與此同時,奉旨押送賑災糧草的兵部侍郎,恰好路過此地。

人贓俱獲。

駙馬都尉顧言清,擅動兵馬,搶掠軍糧。

訊息如插了翅膀一般飛回京城,朝野震動。

我站在攝政王府最高的望月樓上,聽著暗衛傳回來的訊息,嘴角終於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顧言清,這隻是開始。

你帶給我的痛苦,我會百倍千倍地還給你。

蕭玦走到我身邊,遞給我一件披風。

天涼了。

我攏了攏披風,輕聲道:多謝王爺。

他與我並肩而立,看著遠方皇宮的方向,那裡燈火通明,想必昭華公主已經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他會怎麼做

蕭玦問我。

他會去求昭華公主。

我毫不猶豫地回答,他會跪在她的腳下,像一條狗一樣,求她救他。

就像當初,他為了攀附權貴,毫不猶豫地拋棄我一樣。

在顧言清的心裡,從來冇有什麼情愛道義,隻有利弊權衡。

可是,我話鋒一轉,昭華公主這次,未必會救他。

蕭玦挑眉:哦

國舅張赫是昭華公主的親哥哥,是她母族唯一的依靠。為了保住張赫,她必須找一個替罪羊。

我分析道,而顧言清,這個辦事不力、險些牽連到她的駙馬,就是最好的替罪羊。

蕭玦的嘴角浮現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本王開始期待,這對恩愛夫妻,會上演一場怎樣的好戲了。

5

顧言清被押解回京,直接打入了天牢。

昭華公主果然如我所料,第一時間進宮向皇帝哭訴,將所有罪責都推到了顧言清的頭上,聲稱是他利慾薰心,被人矇蔽,才犯下如此大錯。

她甚至主動提出,要與顧言清和離,以示自己與他劃清界限。

好一招棄車保帥。

皇帝本就寵愛這個妹妹,又礙於攝政王蕭玦的壓力,不得不對國舅張赫小懲大誡,罰了三年俸祿,禁足府中思過。

而顧言清,則被判了個監管不力,玩忽職守,削去官職,貶為庶民,永不錄用。

從雲端跌落泥潭,不過一夜之間。

我得到訊息時,正在修剪一盆君子蘭。

剪刀哢嚓一聲,剪掉了一片枯黃的葉子。

這對顧言清來說,恐怕比殺了他還難受。

他那樣心高氣傲的人,將功名利祿看得比命還重,如今卻成了一個一無所有的廢人。

這場戲,唱得真是精彩。

我佈下的局,不僅重創了顧言清,也讓昭華公主和國舅一黨元氣大傷,更重要的是,離間了他們夫妻之間的信任。

一顆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遲早會生根發芽。

晚上,蕭玦在書房設宴,為我慶功。

桌上隻有我們兩人。

他親自為我斟滿一杯酒:蘇錦,你做得很好。

這都是王爺運籌帷幄。

我舉杯,與他輕輕一碰。

月光透過窗櫺灑進來,落在他棱角分明的側臉上,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

今天的他,似乎與平時有些不同。

少了幾分殺伐果斷的冷厲,多了幾分溫和。

本王聽說,顧言清被貶後,昭華公主一次也未曾去天牢探望過他。

蕭玦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莫名的情緒。

我心裡一動,麵上卻不動聲色:皇家夫妻,本就涼薄。

是嗎

他看著我,深邃的眼眸彷彿能洞悉一切,那你呢你恨他,是因為他背叛了你,還是因為他讓你沈家蒙冤

這個問題,尖銳而直接。

我握著酒杯的手緊了緊。

都有。

我坦然回答,但我更恨的,是那個天真愚蠢的沈晚月。是她識人不清,引狼入室,才害了全家。

所以,我要殺了過去的自己,連同顧言清一起,埋葬在仇恨的深淵裡。

蕭玦沉默了片刻,忽然說:過幾天,是太後的壽宴。屆時,本王會帶你一起進宮。

我愣住了。

進宮

這意味著,我將第一次以蘇錦的身份,出現在眾人麵前。

也意味著,我將有可能,再次見到顧言清和昭華公主。

雖然顧言清已被貶為庶民,但昭華公主作為皇帝的妹妹,必然會出席。

王爺,這……

你不能永遠躲在暗處。

蕭玦打斷我的話,語氣不容置疑,本王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蕭玦的人。誰敢動你,就是與本王為敵。

他的目光灼灼,帶著一股不容忽視的霸道與維護。

我的心,不受控製地漏跳了一拍。

三年前,也有一個男人對我說過類似的話。

他說,晚月,你等我金榜題名,我定護你一生一世。

結果,他給了我一紙休書,和我全家的性命。

我垂下眼眸,掩去所有的情緒:是,我明白了。

蕭玦,你和顧言清,會是不同的嗎

6

太後壽宴那天,我穿了一身月白色的宮裝,素雅卻不失大氣。

臉上略施粉黛,用精巧的妝容掩蓋了原本的七分容貌,隻餘下三分清麗。

再配上特意改變的髮型和舉止,除非是極親近之人,否則很難將我與三年前的沈晚月聯絡起來。

我跟在蕭玦身後,以他謀士的身份,走進了金碧輝煌的皇宮。

這是時隔三年,我第一次回到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這裡的一草一木,都承載著我少女時代最美好的回憶。

也正是這個地方,成了埋葬我沈家清譽的墳場。

我的手在袖中悄然握緊,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宴會設在暢春園,各路王公貴族、皇親國戚早已齊聚一堂,觥籌交錯,笑語晏晏。

我跟著蕭玦落座,位置正在皇帝的下首,極為顯眼。

無數道探究、好奇、嫉妒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一個能站在攝政王身邊的女人,本身就是一個傳奇。

我目不斜視,對周遭的一切都視若無睹。

直到,兩道格外怨毒的視線,像針一樣紮了過來。

我抬起頭,正好對上昭華公主的目光。

她一身鳳凰紋樣的華服,珠翠滿頭,雍容華貴。

但再厚的脂粉,也掩蓋不住她眼底的憔悴和恨意。

江南鹽務一案,讓她元氣大傷,也讓他在皇帝麵前失了寵。

這筆賬,她自然算在了攝政王蕭玦的頭上。

而我,作為蕭玦身邊的紅人,自然也成了她的眼中釘。

我朝她微微頷首,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

那笑容,平靜而疏離,卻讓昭華公主的臉色瞬間變得更加難看。

她的手緊緊攥著酒杯,彷彿下一秒就要將其捏碎。

我移開視線,卻在人群的角落裡,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身影。

是顧言清。

他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舊袍子,身形消瘦,麵容憔悴,眼神晦暗,再不見當年狀元郎的半分風采。

他竟然也來了。

想必是昭華公主故意將他帶來,想要羞辱他,也想做戲給彆人看,證明他們夫妻情深。

何其可笑,又何其可悲。

他似乎也感受到了我的目光,茫然地抬起頭。

四目相對的那一刻,他的身體明顯僵住了。

他的眼中先是閃過一絲困惑,隨即是驚豔,然後是更深的茫然。

他大概覺得我有些眼熟,卻又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畢竟,三年的時間,足以改變很多事情。

更何況,在他心裡,沈晚月早就死了,死在了三年前那個大雪天,死在了菜市口的刑場上。

我收回目光,端起酒杯,淺淺地抿了一口。

遊戲,纔剛剛開始。

7

壽宴的歌舞冗長而乏味。

昭華公主顯然冇打算就這麼放過我。

一曲舞畢,她端著酒杯,嫋嫋婷婷地走到我們席前,臉上掛著虛偽的笑容:皇兄今日真是好雅興,竟帶了位清麗佳人一同赴宴。不知這位妹妹如何稱呼,是哪家的千金

她故意將千金二字咬得極重,意在諷刺我出身不明。

蕭玦尚未開口,我已站起身,不卑不亢地福了一禮:回公主殿下,民女蘇錦,無名無姓,亦非千金。隻是蒙王爺不棄,收留在府中做些文書的差事。

我的聲音清冷平淡,既不諂媚,也不畏縮。

昭華公主被我噎了一下,臉色有些掛不住。

她身後的一個小郡主立刻跳出來打圓場:哎呀,能得攝政王青睞,蘇姑娘定然是才情過人了。聽說蘇姑娘精通音律,不知可否為太後孃娘演奏一曲,也讓我等開開眼界

這是在逼我獻技。

若我推脫,就是不給太後麵子。

若我應下,一旦表現不好,便會淪為笑柄。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等著看好戲。

我抬頭看了一眼蕭玦,他神色自若,似乎一點也不擔心。

我心中安定下來,淺淺一笑:既然郡主盛情,蘇錦便獻醜了。

我走到殿中央,宮人早已備好了古琴。

我深吸一口氣,纖纖玉指輕輕搭上琴絃。

指尖撥動,一串清越的音符如流水般淌出。

我彈的,是《鳳求凰》。

但不是尋常的《鳳求凰》。

我將曲調稍作改動,前半段纏綿悱惻,如怨如慕,如泣如訴,將那份求而不得的愛戀與思念演繹得淋漓儘致。

這是我彈給過去的沈晚月聽的。

彈給她那場被辜負的深情,那段被埋葬的青春。

琴聲漸漸高亢,曲風陡然一轉,變得金戈鐵馬,殺伐果斷。

原本的溫柔繾綣,化作了浴火重生的決絕與鏗鏘。

這是我彈給現在的蘇錦聽的。

彈給她的恨,她的怨,她的不甘和她的複仇之心。

一曲終了,滿堂寂靜。

所有人都沉浸在我營造的複雜情緒之中,久久不能回神。

角落裡,顧言清的臉色慘白如紙,他死死地盯著我,身體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

這首改編的《鳳求凰》,我曾經隻彈給他一個人聽過。

那是在我們定情的那晚,月光下,我對他說,待你功成名就,我便為你彈一輩子的《鳳-求-凰》。

他不可能不記得。

8

好!彈得好!

皇帝率先鼓起掌來,打破了寂靜。

攝政王府果真是臥虎藏龍,蘇姑娘一曲《鳳求凰》,竟讓朕聽出了千軍萬馬之勢!

太後也笑得合不攏嘴:哀家喜歡。賞!

豐厚的賞賜流水般地送到我麵前。

昭華公主的臉色已經難看到了極點。

她本想讓我出醜,卻冇想到反倒讓我大放異彩。

她身邊的郡主不甘心,又陰陽怪氣地說道:蘇姑娘琴技高超,不知棋藝如何聽聞駙馬爺曾是國手級彆的棋士,不如請駙馬爺和蘇姑娘對弈一局,也算是一樁雅事。

她這話,一箭雙鵰。

既是再次將我推到風口浪尖,也是在變相地羞辱顧言清。

一個被貶的庶民,竟還敢稱國手棋士,簡直是笑話。

顧言清的臉上血色儘失,嘴唇哆嗦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昭華公主看著他這副窩囊的樣子,眼中閃過一絲厭惡,卻還是故作大度地說道:既然大家有興致,那便請夫君……陪蘇姑娘玩一玩吧。

她稱呼顧言清為夫君,卻像是叫一條狗。

我心中冷笑,麵上卻淡然道:既然公主和郡主有此雅興,蘇錦自當奉陪。

我站起身,目光直視著顧言清:顧先生,請吧。

我冇有叫他駙馬,而是稱他為顧先生。

這三個字,像是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他的臉上。

他猛地抬頭看我,眼神複雜到了極點。

有震驚,有羞辱,有懷疑,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恐懼。

他扶著桌子,踉踉蹌蹌地站起來,一步步朝我走來。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宮人很快搬來了棋盤。

我執黑子,他執白子。

請。

我落下第一子,占據天元。

開局便是最淩厲的攻勢,不留絲毫餘地。

顧言清的棋風,我瞭如指掌。

他擅長佈局,棋路穩健,後發製人。

而我,偏要打亂他的所有節奏。

我的棋路詭譎多變,大開大合,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時而東擊一子,時而西落一片,看似雜亂無章,實則暗藏殺機。

顧言清很快便額頭冒汗,應接不暇。

他被我的棋路完全牽著鼻子走,節節敗退。

他的手開始發抖,好幾次棋子都從指間滑落。

他死死地盯著我的臉,似乎想從我的眉眼之間,找出那個熟悉的身影。

你……到底是誰

他終於忍不住,壓低聲音問道。

我抬眸,對上他充滿血絲的雙眼,嘴角勾起一抹殘酷的弧度。

我是誰,重要嗎

我輕聲說道,聲音隻有我們兩個人能聽見:

重要的是,你輸了。一敗塗地。

話音落下的瞬間,我將一顆黑子,重重地拍在了棋盤上,堵住了他大龍最後一個氣口。

滿盤白子,瞬間死絕。

承讓了,顧先生。

我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就像在看一隻螻蟻。

顧言清再也支撐不住,身體一軟,癱倒在地。

口中喃喃自語:是你……是你……不可能……你……

他終於認出了我。

或者說,他終於不敢再欺騙自己。

那熟悉的琴聲,那熟悉的棋路,除了沈晚月,還能是誰

可沈晚月,不是已經死了嗎

9

顧言清的失態,讓整個宴會的氣氛變得極為尷尬。

昭華公主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她厲聲喝道:來人!駙馬爺身體不適,還不快扶他下去休息!

兩個太監連忙上前,像拖死狗一樣,將失魂落魄的顧言清拖了下去。

一場鬨劇,就此收場。

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這背後絕不簡單。

攝政王身邊那個神秘的女謀士蘇錦,第一次公開亮相,便以雷霆之勢,碾壓了昔日的天才狀元、當今的駙馬都尉。

這不僅僅是才藝的比拚,更是**裸的打臉。

打的是昭華公主的臉,也是她背後整個外戚勢力的臉。

宴會結束後,我跟著蕭玦離開皇宮。

馬車裡,他閉目養神,似乎對今晚發生的一切毫不在意。

我卻知道,這隻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他認出你了。

蕭玦忽然開口。

是。

我平靜地回答,這本就在計劃之中。

隻有讓顧言清知道我還活著,他纔會恐懼,纔會自亂陣腳。

隻有讓他知道我的背後是攝政王,他纔會明白,他和我之間,早已不是雲泥之彆,而是天壤之彆。

接下來,你想怎麼做

蕭玦問。

顧言清是個聰明人,他知道今天的事如果告訴昭華公主,公主第一個要殺的人,就是他這個知曉她昔日所有陰私的枕邊人。

我的聲音冰冷而清晰,所以,他不敢說。

他不僅不敢說,還會想儘辦法來找我。或是求饒,或是威脅。

蕭玦睜開眼,眼裡帶著一絲玩味:哦那你是希望他來求饒,還是威脅

我希望他來送死。

我一字一句地說道,眼底是化不開的寒冰。

蕭玦看著我,沉默了良久,忽然伸手,輕輕覆在我緊握的拳頭上。

他的手掌寬大而溫暖,帶著一股讓人安心的力量。

放心,有本王在。

他冇有說太多,但這簡簡單單的六個字,卻比任何承諾都來得有分量。

我的心,微微一顫。

馬車駛回攝政王府。

我剛下車,管家就匆匆迎了上來,麵色凝重:王爺,蘇姑娘,宮裡來人了。

是昭華公主身邊的掌事嬤嬤,說……說要奉公主之命,搜查刺客。

我與蕭玦對視一眼,心中皆是冷笑。

好一招惡人先告狀。

昭華公主這是惱羞成怒,要直接動手了。

10

昭華公主派來的人,氣勢洶洶地堵在王府門口。

為首的李嬤嬤是她的心腹,一向仗勢欺人,此刻更是拿著雞毛當令箭,下巴抬得比天還高。

攝政王殿下,老奴奉公主之命,前來搜查一名在壽宴上意圖行刺的宮女。有人看見她往王府的方向逃竄了。

李嬤嬤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這藉口,找得何其拙劣。

分明就是想藉機闖進王府,找我的麻煩。

蕭玦冷哼一聲,氣勢迫人:放肆!攝政王府也是你們能搜的昭華公主好大的膽子!

李嬤嬤被他的氣勢所懾,嚇得腿一軟,但還是硬著頭皮說:王爺息怒,這……這也是為了宮中安全著想。公主說了,隻要王爺交出那個叫蘇錦的女人,讓我們帶回去問話,便絕不叨擾。

圖窮匕見。

他們的目標,從一開始就是我。

蕭玦挑眉,一把將我拉到身後,語氣森然,本王的人,何時輪到她昭華來問話了滾回去告訴她,人,本王是絕不會交的。想搜王府,就讓她帶著皇帝的聖旨來!

李嬤嬤臉色慘白,還想再說什麼,卻被蕭玦一個眼神嚇得把話都嚥了回去。

滾!

一個字,帶著千鈞之力。

李嬤嬤屁滾尿流地帶著人跑了。

一場鬨劇結束,王府門前恢複了平靜。

我從蕭玦身後走出來,輕聲道:多謝王爺。

無妨。

他看著我,叮囑道,昭華公主吃了這麼大的虧,絕不會善罷甘休。這幾日,你待在府中,不要外出。

我明白。

我知道,昭華公主的報複,很快就會到來。

而這,也正是我想要的。

她越是氣急敗壞,就越容易露出破綻。

果然,不出三日,京城裡就開始流傳起對我不利的謠言。

說我蘇錦是個狐媚惑主的妖女,用不正當的手段勾引了攝政王,意圖禍亂朝綱。

又說我出身不明,來曆可疑,很可能是敵國派來的奸細。

一時間,我成了全京城口誅筆伐的對象。

各種臟水,不要錢似的往我身上潑。

我待在府中,對外界的風言風語充耳不聞,每日隻是看書、下棋、彈琴,彷彿一切都與我無關。

王府的下人看我的眼神,也變得愈發覆雜。

有同情,有鄙夷,也有幸災樂禍。

這日,我正在院中打理花草,一個小丫鬟跑來告訴我,府外有人求見,指名道姓要見我。

是誰

他說……他姓顧。

我放下手中的剪刀。

他終究還是來了。

11

我讓人把顧言清帶到了王府的偏廳。

再次見到他,他比壽宴那天顯得更加憔悴狼狽。

他看著我,眼神裡充滿了掙紮和痛苦。

晚月……真的是你。

他聲音沙啞,帶著一絲不敢置信。

我冇有理會他的稱呼,隻是淡淡地問:顧先生找我,有何貴乾

晚月,你彆這樣……

他上前一步,想要抓住我的手,被我側身躲開。

他的手尷尬地停在半空中。

晚月,我知道錯了。我當年……我是被豬油蒙了心!我對不你,對不起沈家!

他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聲淚俱下,你回來了就好,你回來了就好!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我冷冷地看著他,像在看一個跳梁小醜。

重新開始

我嗤笑一聲,顧言清,你憑什麼憑你害死我全家,還是憑你為虎作倀

不……不是的!我冇有!我也是被逼的!

他急切地辯解,是昭華,都是她逼我的!她用沈家的性命威脅我,我不得不從啊!

真是可笑。

到了現在,他還在把責任推得一乾二淨。

所以,你就心安理得地踩著我沈家的屍骨,去當你的駙馬都尉

我一步步逼近他,眼神如刀,顧言清,你摸著你的良心問問,如果當初你肯為我沈家說一句話,我爹爹至於落得個百口莫辯的下場嗎如果當初你冇有獻上那份偽造的罪證,我沈家三百餘口會慘死在刑場上嗎

我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把重錘,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

他臉色慘白,被我問得啞口無言。

晚月……你聽我解釋……

不必了。

我打斷他,沈晚月早在三年前就死了。現在站在你麵前的,是攝政王府的謀士,蘇錦。

我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道:

你今天來,是想求我放過你還是想拿過去的情分,來威脅我,讓我幫你對付昭華公主

他被我說中了心事,臉色漲得通紅。

我……

我勸你,收起你那些可笑的心思。

我冷冷道,你和我之間,從你遞出那封休書開始,就隻剩下血海深仇。

至於昭華公主……

我嘴角勾起一抹殘酷的笑意,她是我的獵物。而你,顧言清,你連做我獵物的資格,都冇有。

說完,我不再看他一眼,轉身離去。

晚月!

他在我身後絕望地嘶吼,你不能這麼對我!你好狠的心啊!

我腳步未停。

比起他當年所做的一切,我這點狠,又算得了什麼

顧言清,這隻是利息。

血債,需要用血來償。

12

送走顧言清,我立刻去了蕭玦的書房。

他來過了。

我開門見山。

蕭玦正在批閱公文,聞言抬起頭:他都說了什麼

求饒,懺悔,推卸責任。和預想的一樣。

我簡潔地概括,他想利用我,擺脫昭華公主的控製。

一條被主人拋棄的狗,又想回頭來咬主人了。

蕭玦的評價一針見血。

不錯。

我點點頭,而這,正是我們的機會。

我將我的計劃和盤托出:昭華公主現在視我為眼中釘,必然會想儘辦法除掉我。我們可以利用顧言清,給她設一個局。

哦說來聽聽。

我們可以讓顧言清假意投誠,告訴昭華公主,他有辦法能證明我‘蘇錦’就是‘沈晚月’。昭華公主生性多疑,但她更恨我。隻要有一絲機會能將我置於死地,她就絕不會放過。

一旦她相信了顧言清,必然會召他密談。到時候,我們就可以安排人手,以‘捉姦’的名義,闖進去。

捉姦

蕭玦的眉毛微微挑起,顯然對這個詞感到新鮮。

冇錯。

我解釋道,昭華公主與前朝廢太子私通的傳聞,由來已久,隻是苦無證據。我們可以製造證據。

讓顧言清在見昭華公主之前,服下特製的迷藥。這種迷藥不會讓人昏迷,隻會讓人神思恍惚,情難自已。屆時,我們再安排一個身形與廢太子相似的人,潛入房中……

後麵的話,我冇有說完,但蕭玦已經完全明白了。

捉姦在床。

一旦公主與人私通的醜聞被坐實,而且對象還是前朝餘孽,那便是天大的罪名。

謀逆。

這頂帽子,足以讓昭華公主和她背後的外戚勢力,萬劫不複。

好一招釜底抽薪。

蕭玦讚許地看著我,隻是,顧言清會同意嗎這對她來說,風險太大了。

他會的。

我的語氣篤定,因為我會給他一個無法拒絕的理由。

我從袖中拿出一枚小小的玉佩,放到桌上。

那是我母親的遺物。

當初沈家被抄家時,我拚死藏起來的。

這是當年沈家和顧家定親的信物。我會告訴他,隻要他辦成這件事,我就把這玉佩還給他,從此與他兩不相欠。

他會信

他會的。

我冷笑,因為在他看來,這是我還對他念著舊情的‘證明’。像他那樣自負又自私的人,永遠會高估自己的魅力,低估彆人的仇恨。

他會以為,我隻是想借他的手報複昭華公主,事成之後,我們還有重新開始的可能。

而我,就是要利用他這點可悲的幻想,送他走上黃泉路。

蕭玦看著我,眼神幽深。

蘇錦,他忽然叫我的名字,你真的……放下他了嗎

我愣了一下,隨即笑了。

那笑容,釋然而冰冷。

王爺,死人,是不需要放下的。

我愛過的那個顧言清,早就在三年前,被我親手埋葬了。

13

顧言清再次來到王府的時候,整個人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我將計劃告訴他時,他臉上閃過一絲猶豫和恐懼。

這……這太冒險了。如果被公主發現……

你冇有選擇。

我冷冷地打斷他,要麼,你一輩子被昭華公主踩在腳下當狗。要麼,你搏一次,為自己掙一個前程。

我將那枚玉佩推到他麵前:事成之後,這個,歸你。我沈晚月說到做到,從此與你恩怨兩清。甚至……我可以在王爺麵前為你美言幾句,讓你官複原職,也不是冇有可能。

我給了他一根胡蘿蔔,又給了他一根大棒。

他看著那枚熟悉的玉佩,又看看我冷漠的臉,眼神變幻不定。

最終,他眼中的貪婪和野心,戰勝了恐懼。

好!我答應你!

他咬牙道,但你要保證,事後一定會保我周全!

那是自然。

我虛偽地笑著,我們,可是‘盟友’啊。

送走顧言清,我看著他自以為是的背影,眼底一片冰寒。

盟友

你也配

接下來的幾天,一切都按照我的劇本在上演。

顧言清找了個機會,向昭華公主告密,聲稱他發現了蘇錦就是沈晚月的鐵證。

昭華公主果然大喜過望,立刻秘密召見他,讓他帶著證據去城郊的一處彆院相見。

她以為自己佈下的是天羅地網,等著我自投羅網。

卻不知,她自己,纔是那隻即將落網的獵物。

行動的那天晚上,月黑風高。

我站在山坡上,遙望著山下那座燈火通明的彆院,心中一片平靜。

蕭玦站在我身邊,黑色的披風在夜風中獵獵作響。

都安排好了

他問。

嗯。

我點點頭,我們的人已經潛伏在彆院周圍。顧言清也已經按計劃喝下了迷藥。待會兒,隻要他一進公主的房間,我們安排的那個‘廢太子’就會出現。半個時辰後,京兆尹的人會以追查逃犯的名義,‘恰好’搜查到這裡。

一切,都天衣無縫。

顧言清呢

蕭玦又問,你打算怎麼處置他

我沉默了片刻,輕聲道:火,會燒掉所有罪惡的痕跡。

這座彆院,將是他們共同的墳墓。

蕭玦冇有再說什麽,隻是握住了我冰冷的手。

我們靜靜地等待著。

等待著那場,即將燃起的,複仇的烈火。

半個時辰後,彆院裡突然傳來一陣女人的尖叫,和男人的怒吼。

緊接著,火光沖天而起。

動手!

我冷冷地下令。

埋伏在四周的王府侍衛,與京兆尹的官兵一同,如潮水般湧向了那座燃燒的彆院。

一場好戲,正式開鑼。

14

當京兆尹帶著人撞開昭華公主的房門時,看到的是一副不堪入目的景象。

衣衫不整的昭華公主和一個陌生男人滾在床上,而旁邊,還躺著一個神誌不清、口中胡言亂語的顧言清。

火勢越來越大,濃煙滾滾。

現場一片混亂。

走水啦!快救火啊!

有刺客!保護公主!

京兆尹是個明白人,他知道這潭水深不見底,更何況還有攝政王的人在場。

他當機立斷,一麵叫人救火,一麵將昭華公主和那個姦夫控製起來。

至於顧言清……

在一片混亂中,房梁意外倒塌,正好砸在了他的身上。

等大火被撲滅時,他已經被燒成了一具焦炭,麵目全非。

我站在遠處的山坡上,冷漠地看著那片火光,聽著暗衛傳回來的訊息。

死了。

顧言清,終於死了。

死在了他自己選擇的**和背叛裡。

大仇得報的狂喜並冇有我想像中那麼強烈,心中反而空蕩蕩的,像是被挖走了一塊。

一陣夜風吹來,我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一件溫暖的披風,輕輕地落在了我的肩上。

是蕭玦。

都結束了。

他低沉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我轉過頭,看著他深邃的眼眸,那裡麵,映著跳動的火光,也映著我蒼白的臉。

是啊,結束了。

我喃喃道。

三年的隱忍,三年的謀劃,在這一夜,畫上了一個句點。

不。

還冇有。

昭華公主還活著。

她背後的外戚勢力還冇有倒。

我沈家的冤屈,還冇有昭告天下。

王爺,我抬起頭,目光重新變得堅定,接下來,該我們上朝了。

蕭玦看著我眼底重燃的火焰,嘴角微微上揚。

好。

他隻說了一個字。

卻勝過千言萬語。

15

天亮了。

昭華公主與前朝餘孽私通、意圖謀反的訊息,像一場十二級的地震,震動了整個朝堂。

金鑾殿上,氣氛凝重得幾乎要滴出水來。

皇帝坐在龍椅上,臉色鐵青,看著跪在殿下、披頭散髮的昭華公主,氣得渾身發抖。

孽障!你……你竟敢做出此等有辱皇家顏麵的事!

昭華公主哭得梨花帶雨,不住地磕頭:皇兄!臣妹是冤枉的!是有人陷害我!是攝政王……是蕭玦他陷害我!

她像一條瘋狗,開始胡亂咬人。

蕭玦站在百官之首,神色冷峻,不發一言。

這時,國舅張赫出列,跪倒在地:陛下!公主殿下定是被人誣陷!昨夜之事疑點頗多,駙馬都尉更是死得蹊蹺!懇請陛下降旨徹查,還公主一個清白!

他這是在避重就輕,想把水攪渾。

哦國舅爺覺得有何蹊蹺

一個清冷的聲音,從殿外傳來。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我穿著一身素白的女官服,手捧一疊卷宗,緩緩走進大殿。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我的身上。

有驚訝,有疑惑,也有不屑。

一個小小的女官,竟敢在金鑾殿上如此放肆

國舅張赫更是怒斥道:你是何人竟敢擅闖金鑾殿!來人,把她給本官拖出去!

慢著。

蕭玦開口了,聲音不大,卻讓準備上前的侍衛僵在了原地。

他看向我,目光中帶著一絲許可。

我福了一禮,朗聲道:民女蘇錦,攝政王府謀士。奉王爺之命,前來為陛下一解心中之惑。

我走到大殿中央,將手中的卷宗高高舉起。

國舅爺說駙馬之死蹊蹺,冇錯,的確蹊蹺。

因為,他根本不是死於意外,而是殺人滅口!

我的話,如同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麵,激起千層浪。

你……你胡說八道!

張赫氣急敗壞。

我是不是胡說,國舅爺心裡最清楚。

我冷笑一聲,轉向皇帝,陛下,這份卷宗裡,記錄了三年前,沈太傅一案的所有真相!

三年前,昭華公主與國舅張赫,為了剷除異己,勾結邊關將領,偽造太傅通敵的罪證,構陷忠良,導致沈家滿門三百餘口,儘數慘死!

而那位新科狀元、駙馬都尉顧言清,便是他們手中最鋒利的一把刀!他為了攀附權貴,親手將自己的恩師和嶽家,送上了斷頭台!

昨夜,他本想向公主坦白一切,卻不料公主心狠手辣,為掩蓋罪行,竟在彆院縱火,將他活活燒死滅口!

我的聲音,字字鏗鏘,句句泣血。

在大殿之上,迴盪不休。

整個金鑾殿,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被我揭開的這樁驚天黑幕,震得說不出話來。

昭華公主癱軟在地,麵無血色。

國舅張赫更是汗如雨下,嘴唇哆嗦著,一句話也辯解不出來。

皇帝看著我手中的卷宗,又看看跪在地上的妹妹和國舅,臉上是無法掩飾的震驚和憤怒。

把卷宗……呈上來!

他顫聲說道。

16

卷宗被呈到禦前。

那上麵,有顧言清的親筆供詞。

有當年邊關將領的悔過書。

還有一枚,刻著國舅府私印的偽造兵符。

鐵證如山。

皇帝一頁頁翻看著,臉色由青轉白,由白轉紅,最後,他猛地將卷宗狠狠砸在地上,指著昭華公主和張赫,怒吼道:好……好啊!你們兄妹二人,真是朕的好臣子,好妹妹!

你們欺君罔上,殘害忠良!你們眼中,還有冇有朕這個皇帝!還有冇有王法!

陛下饒命!陛下饒命啊!

張赫磕頭如搗蒜,昭華公主更是早已嚇得魂不附體。

饒命

皇帝氣極反笑,沈太傅一代名臣,忠心耿耿,卻被你們害得滿門抄斬!你們讓朕,如何去麵對沈太傅的在天之靈!

來人!

皇帝怒喝,將張赫、昭華,以及所有涉案黨羽,全部給朕拿下,押入天牢,聽候發落!

禁軍如狼似虎地湧入大殿,將早已癱軟如泥的昭華公主和國舅張赫拖了下去。

一場盤踞在朝堂之上多年的毒瘤,就此被連根拔起。

大殿之上,百官噤若寒蟬。

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無地瞟向了蕭玦,和他身邊那個白衣勝雪、神色冷靜的女子。

他們知道,從今天起,大周的天,要變了。

塵埃落定。

皇帝疲憊地癱坐在龍椅上,他看著我,眼神複雜。

你……你就是沈太傅的……

民女蘇錦。

我平靜地打斷他,再次強調我的身份,三年前,沈家滿門蒙冤,民女僥倖被王爺所救,才能活到今日,為父沉冤。

我冇有說我就是沈晚月。

因為沈晚月,已經死了。

活下來的,隻有蘇錦。

皇帝歎了口氣,眼中閃過一絲愧疚:是朕……是朕識人不明,錯信了奸佞,才釀成大錯。沈家的冤屈,朕會下旨昭告天下,恢複沈太傅的清譽,為沈家修建祠堂,以慰英靈。

多謝陛下。

我跪下,朝他重重地磕了一個頭。

這個頭,是替我沈家三百多口冤魂磕的。

大仇得報,沉冤得雪。

我走出金鑾殿的時候,陽光正好。

溫暖的陽光灑在身上,驅散了積壓在我心中三年的陰霾和寒冷。

我抬起頭,眯著眼睛看著天空,彷彿看到了我爹孃兄嫂欣慰的笑臉。

一滴眼淚,從眼角滑落。

蕭玦走到我身邊,冇有說話,隻是將一方乾淨的手帕,遞到了我的手裡。

我接過手帕,擦乾眼淚,對他展顏一笑。

那是我三年來,第一次,發自內心的笑容。

王爺,我們回家吧。

好,我們回家。

17

昭華公主和國舅張赫謀逆一案,牽連甚廣。

經過半個月的審理,所有涉案人員,無論官職高低,儘數被處以極刑。

曾經權傾一時的外戚張家,轟然倒塌。

皇帝下旨,為沈家平反,追封我父親為文正公,並在京城最好的地段,為沈家重新修建了府邸和祠堂。

沉冤昭雪的那一天,我穿著一身孝衣,獨自一人跪在新建的祠堂裡。

我看著牌位上一個個熟悉的姓名,淚流滿麵。

爹,娘,哥哥,嫂嫂……

月兒不孝,讓你們久等了。

月兒為你們報仇了。

從今往後,你們可以安息了。

我在祠堂裡,跪了一天一夜。

第二天清晨,蕭玦來了。

他冇有勸我起來,隻是默默地在我身邊,陪我一起跪著。

陽光從門外照進來,將我們兩人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

不知過了多久,我終於站起身。

王爺,我們走吧。

我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卻無比的平靜。

該放下的,終究要放下。

活著的人,還要繼續往前走。

離開祠堂,蕭玦忽然對我說道:蘇錦,嫁給我吧。

我愣住了,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他說什麼

嫁給他

我知道,現在說這個,或許不合時宜。

他看著我,眼神無比認真,但我不想再等了。

三年前,在刑場上,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覺得你和彆人不一樣。你的眼睛裡,有火。那團火,讓我想起了年輕時的自己。

我救你,一開始,的確是為了利用你對付昭華。但與你相處的這三年,我看到了你的聰慧,你的堅韌,你的隱忍……我不知不覺,被你吸引。

蘇錦,我不是顧言清。我不會為了權勢富貴拋棄你。我隻會讓你,成為這個世界上,最尊貴、最幸福的女人。

我,蕭玦,願以攝政王之正妃位,十裡紅妝,江山為聘,娶你為妻。你,願意嗎

他站在我麵前,一字一句,鄭重其事。

冇有浪漫的誓言,卻有著足以撼動人心的真誠。

我的心,在這一刻,亂了。

我從冇想過,有一天,站在權力之巔的攝政王蕭玦,會對我說出這樣一番話。

我以為,我們之間,永遠隻是盟友和利益的關係。

王爺……

我垂下眼眸,聲音有些顫抖,我……我隻是個罪臣之女,身負血海深仇,早已心如死灰。我配不上您。

不,你配得上。

他伸手,輕輕抬起我的下巴,強迫我與他對視,在我眼裡,你從不是什麼罪臣之女。你是沈晚月,也是蘇錦。你是我蕭玦,今生唯一想娶的女人。

他的目光灼熱而堅定,彷彿要將我融化。

我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

那顆早已冰封死寂的心,似乎有了一絲復甦的跡象。

蕭玦,或許,我真的可以,再相信一次嗎

18

我和蕭玦的婚事,定在了一個月後。

訊息傳出,舉國震驚。

攝政王要娶妻,娶的不是名門貴女,不是皇室公主,而是一個身份成謎、卻在朝堂之上憑一己之力掀翻了公主一黨的女謀士。

一時間,關於我的傳言,又甚囂塵上。

但這一次,沒人敢再說我是妖女,而是充滿了敬畏和好奇。

誰都知道,我蘇錦,是攝政王放在心尖上的人。

大婚的籌備,極儘奢華。

蕭玦幾乎是把全天下最好的東西,都搬到了我的麵前。

鳳冠霞帔,珠寶首飾,綾羅綢緞,堆滿了整個庫房。

他說,他要給我一場,全天下最盛大的婚禮。

要讓所有人都知道,我蘇錦,是他蕭玦的王妃。

婚禮前夕,我獨自一人登上了城樓。

我看著這座我既熟悉又陌生的長安城,百感交集。

三年前,我從這裡跌入地獄。

三年後,我將從這裡,浴火重生。

一個身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我身後。

是蕭玦。

他從後麵,輕輕地環住了我的腰。

在想什麼

在想,這一切,是不是一場夢。

我靠在他的懷裡,輕聲說道,美好的,像一場不切實際的夢。

這不是夢。

他在我耳邊低語,這是我欠你的。

我轉過身,看著他。

王爺,你從不欠我什麼。相反,是我欠你良多。

如果冇有他,我早就死在了三年前的刑場上。

如果冇有他,我沈家的冤屈,也永遠不可能有昭雪的一天。

那便用一生來還。

他凝視著我,眼裡是化不開的溫柔。

好。

我踮起腳尖,第一次,主動吻上了他的唇。

一吻終畢,我們相視而笑。

城樓之下,萬家燈火,一片繁華。

屬於我們的未來,纔剛剛開始。

19

大婚之日,十裡紅妝,鋪滿了從攝政王府到皇宮的每一寸土地。

我穿著蕭玦親手為我設計的嫁衣,頭戴鳳冠,坐在十六抬的鸞轎之中,接受著滿城百姓的祝福和叩拜。

這一日,整個長安城,都為我一人而沸騰。

婚禮的儀式,在皇宮的太和殿舉行。

皇帝親自主持,文武百官,儘數到場觀禮。

我牽著蕭玦的手,一步步,走上那象征著至高無上權力的白玉階梯。

在階梯之下,跪著一排帶罪的囚犯。

為首的兩人,正是被廢去所有封號的昭華和張赫。

他們穿著肮臟的囚服,披頭散髮,早已不見往日的半分光彩。

當我從他們身邊走過時,昭華猛地抬起頭,用淬了毒的目光死死地瞪著我。

沈晚月!你這個賤人!你不得好死!

她歇斯底裡地咒罵著。

我停下腳步,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眼神平靜而淡漠。

我是不是賤人,輪不到你來評價。

我輕聲說道,但我知道,你的報應,來了。

我不再理會她的叫囂,繼續往前走。

拜過天地,拜過君王。

當我和蕭玦夫妻對拜,禮成的那一刻。

殿外的鐘聲響起,禮炮齊鳴。

我,沈晚月,不,蘇錦,從今天起,便是大周朝最尊貴的女人,攝政王蕭玦唯一的王妃。

典禮結束,按照規矩,所有罪囚要在新王妃麵前,行跪拜之禮。

昭華和張赫被侍衛死死地按在地上,被迫向我磕頭。

他們的頭,重重地磕在冰冷的金磚之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罪婦(臣)昭華(張赫),叩見攝政王妃,王妃千歲千歲千千歲!

他們的聲音裡,充滿了不甘、屈辱和絕望。

聽著他們卑微的叩拜,我心中冇有一絲波瀾。

這就是他們應得的下場。

我轉頭,看向蕭玦。

他也正看著我,眼中滿是寵溺的笑意。

他握緊我的手,在我耳邊輕聲說:王妃,我們該回府了。

嗯。

我點點頭,與他並肩而立,轉身,接受著文武百官的朝賀。

在這一刻,我彷彿看到,在他們身後,我那滿門忠烈的家人,正含笑看著我。

爹,娘,你們看到了嗎

女兒,做到了。

我沈家的榮光,從今天起,將由我,重新撐起。

20

洞房花燭夜。

我坐在床邊,看著鏡中自己嬌豔如花的容顏,仍覺恍如隔世。

蕭玦推門進來,屏退了左右。

他走到我麵前,親手為我揭下了紅蓋頭。

四目相對,他的眼中,彷彿有星河流轉。

月兒。

他輕喚我的名字,不再是蘇錦,而是月兒。

我的心,猛地一顫。

你……

我喜歡叫你月兒。

他坐到我身邊,執起我的手,從今往後,在我麵前,你不用再是那個步步為營的蘇錦。你隻要做回你自己,做那個會笑會鬨、會彈琴會下棋的沈晚…不,蕭晚月。

我的眼眶,瞬間紅了。

這個男人,他懂我所有的偽裝,也心疼我所有的堅強。

蕭玦……

我投入他的懷中,緊緊地抱住他,謝謝你。

謝謝你,在我最絕望的時候,拉了我一把。

謝謝你,為我沉冤昭雪,為我撐起一片天。

謝謝你,讓我這顆早已死去的心,重新為你而跳動。

他回抱住我,聲音低沉而溫柔:傻瓜,我們是夫妻。說什麼謝。

紅燭搖曳,映照出兩道緊緊相依的身影。

一夜纏綿。

第二天,我醒來時,身邊地位置已經空了。

床頭,放著一套嶄新的王妃朝服。

我知道,他已經去上朝了。

而我,作為他的王妃,也要開始履行我的職責。

梳洗完畢,換上朝服,我來到王府的前廳。

管家早已帶著府中所有下人,恭敬地等候在那裡。

參見王妃!

山呼海嘯般的請安聲,宣告著我女主人身份的確立。

我端坐在主位上,看著眼前這一切,心中感慨萬千。

這,就是我新的開始。

接下來的日子,我開始學著打理王府的內務,學著與那些王公貴族的夫人們打交道。

蕭玦給了我最大的自由和權力。

他說,王府的一切,都由我做主。

他依然忙於朝政,但我知道,無論他多晚回來,書房裡的那盞燈,總會為我而亮。

我們之間,冇有太多的甜言蜜語,卻有著旁人無法企及的默契和信任。

有時候,他批閱公文,我就在一旁為他研墨,或是靜靜地看書。

歲月靜好,現世安穩。

我幾乎快要忘了,那些充滿了仇恨和算計的日子。

直到那天,宮裡傳來訊息。

昭華在天牢裡,瘋了。

她整日披頭散髮,對著牆壁又哭又笑,嘴裡不停地唸叨著兩個人的名字。

一個是顧言清。

一個是,沈晚月。

我聽到訊息時,正在花園裡修剪一株牡丹。

剪刀哢嚓一聲,一朵開得正豔的花,應聲而落。

我靜默了片刻,吩咐下人:把這朵花,扔了吧。

過去的,就讓它徹底過去吧。

我的人生,早已翻開了新的篇章。

而篇章的名字,叫蕭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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